序言:题外——尘埃归处
有时候思考跑步的意义就像思考生命的价值这种宏大的命题一样,得到的往往是深深的迷茫。我也时常会考虑跑步的意义这种问题,每次都会给出自己全然不同的答案,但很少有时候能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多数时候,我选择做而不是思。在家打扫房子时,我会沉溺于思考那些尘埃的归处。很多时候我只能想到它们顺着水流走了,最终被自然神奇地消纳了。从顺水流走到被自然赋予另一种形态的过程于我而言是神秘而复杂的,这种神秘和复杂恰似当下我不能理解的跑步本身和跑步的意义一样。
第一章 那些爱上奔跑的遥远瞬间
每每问自己为何能在今天对跑步表现出异于大部分同龄人的热爱时,我都能依稀回想起童年的某些瞬间。我相信事情有因果、生命有源头,我认为小时候的经历就藏着我喜欢奔跑的起因。说意义可能是幽微难明的,说喜欢就有源可溯了。
这段经历只占我生命中极短暂的时间,它本身带着些许神秘色彩,以至于现在要写出来我还要再三确认它是真的发生过还是只存在于梦中。我确信它实实在在地发生过。时间我已经很难说清了,那是一个孩子记忆的深处。如果不去用心标记,我认为那些记忆是难以区分的,记事之初一年或几年的事情往往是纠缠不清的。我去询问我的父母,他们知之更少,在我心灵上留下烙印的事件于他们看来可能未必重要。我的家庭又是一个缺乏交流的环境,我又是一个极内向的人,所以即便他们参与了我的童年,更多也是那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在言语和我的理解之外,我们对彼此不能说了解二字。
不知什么时候我发现自己的左腿有了毛病,不至于很痛,但我确实应该没有办法正常走路了,一瘸一拐都做不到,我印象中自己完全不敢用左腿了。现在想来那真是严重的问题了,但那时这个问题好像没有引起家人的重视,周围其他邻居对此的反映我则完全不记得了。我自己也不能认识到问题所在,平时只是不痛,走路时要扶着墙,只是心里有些焦急,但家人对此没有更多关注,我也就不哭不闹。那应该是一个不长不短的周期,但我现在只能回忆起自己从不能走路到腿忽然转好的那一天。如果问题确实不止一天的话,我想一定是大脑忽略或者压缩了发生转变之前的经历。以现在的知识和经历,我也无法探究可能的病因。我认为它对我身体的影响早已消失了,但对我精神的影响还在,以至于后来我认为自己在某些方面胜过别人。
那大概是一个上午,我艰难地在胡同挪步,出门的原因我已经忘了。我左腿悬空,身体向右倾斜靠在路边石台上,几乎是靠着手臂的力量在支撑自己向前。整个过程是很困难的,在心理上我不能像以往那样跑动,在身体感觉上我要小心翼翼承受左腿传来的“痛感”。事实上,仔细回忆的话,我能理解那不是真正的痛感,而是无法控制左腿的绝望。当我沿着路边十多米的石台来回走了几次以后,左腿渐渐传来清晰的触觉,我已经能够试探着用它行走并很快摆脱了双手的辅助。至此以后,我获得了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我的右腿比其他人的强而有力。后来某些事情强化了这一观念,比如在单腿跑的游戏中我总是轻而易举地胜过别人。随之而来的是认为自己跑起来比他人轻快,并且由此将玩耍的天性发挥到了可能超出常人的程度。
在以后的很长时间里,我都是家长和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所以这段“冥顽不灵”的经历是我倍加珍惜的。
那时电视广告中充斥着关于治疗多动症的信息,我和一些大家眼中的差生大概就被怀疑过患有这种症状,但那些与我们无关,继续玩闹、快乐才是世界的中心。在进行关于逃学的实践之前,我们已经听到了这样的传说:那些人是如何趁着课间在园中嬉戏的同学掩护下或翻墙或钻门缝逃离这个封闭无聊的校园的。之前,我也有过中午和小伙伴玩耍过头而忘记下午要去学校的事情,现在看来那只能算是迟到,还不是有意地不去上学。后来我们或许是不满足于只是摆弄塑料玩具,或许就是厌烦有人管着的学校,我们真的成功实施了一次逃学,成为了自己的传说。
星期几的上午已经不可能记得了,但清楚地知道是上完第一节课我们被允许在教室外玩耍的间隙。和想象中的一样,铃声一响,大家在得到走出教室的允许后乱成一团,我们三五个人就趁着这样的混乱一反常态地向学校大门飞奔。门是关着的,对上幼儿园的我们来说不可逾越,但我们还是轻松翻了出去。我不记得更多翻越大门的细节了,也许是借助墙上的“狗洞”钻了出去也说不定!方法不重要,比翻墙而出更难的是克服心理的屏障,那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能一走了之。我们出格的行为很快被注意到,不知道是为了把我们逮回去还是要一起逃走,很快我们身后有了追逐的人。看着身后的人叫喊、追赶,那是快乐的,那真的是快乐的。他们追不上,他们越来越远,他们无可奈何。想象中飞奔着回头狂笑的孩童的身影,是我在以后跑步过程中经常能看到的!我记得我们跑了,记不清我们跑去了哪里,反正离开学校的管束就是快乐的。
那么小的时候学校不会举办田径比赛,在那次逃学中,我认为自己战胜了很多人。他们追不上,而我很快乐。
如果逃学是仅此一次的经历,那可说的上学之外种种顽皮的行为就太多了。如果追究自己喜欢跑步和稍微善于跑步的原因,这些事值得一提。
就从学校到家的路上说起吧。那是横贯村庄的一条南北走向的马路,沿途有各种供我们释放顽皮天性的条件。整条路可能有二三里长,那会儿看来是很长的。我们喜欢的游戏之一就是滚着旧的自行车轮胎飞奔,谁跑得快玩的花样多谁就在孩子中具有威信。自行车的轮胎是不易得的,更不可能随身带去学校然后在放学回家时大伙儿拿出来比试一番。绝妙的是距离学校很近有一家修车的,废弃的车胎就随意在路边堆着。那些东西没有什么价值,但仍是有主人的。我们不会去和人商量让他送我们这些东西玩耍,我们只用最快的速度“抢”一个出来,然后开始飞奔。同行的是滚动向前的轮胎,我们能跑多快它总能跑得一样快,只需有节奏地用手拍打就能驱动。一条轮胎是不会被我们长时间保存的,它往往第二天就会踪影皆无,于是我们就要一次次去“抢”一个出来。大概它们的主人也乐意纵容我们的童心,挨打是肯定不会的,我们至多会在得手后的飞奔中收到几声并不严厉的呵斥。那声音似对我们的褒奖,大家都反以为乐。
路上还有其他好玩的:我记得有一段时间一种酒的广告被印在一面不小的布上张贴,那东西是有吸引力的。它们一般会被贴在附近商家的墙上,我们便悄悄靠近,先揭开一角抓紧,然后用力将整块布扯下。布还未脱离墙的时候,就要开始逃跑了,所以撕扯是发生在我们前进的过程中的。当有人闻其声响再出来查看时,“肇事者”已经不见了。那东西带来的乐趣也不长久,它有时会和红领巾一样被用来蒙面装作江湖侠客的道具,那就涉及另外的游戏了,但撕扯和获取本身就是极大的乐趣。另一件事也是需要逃跑的,那时各种商店会在路边放一个牌子,下面用石头压着,我们会一路狂奔,每经过一个牌子就将它推到。做这件事需要真的跑得很快才能不留痕迹,所以只有对自己腿脚很有信心时我们才这么做。
追逐的乐趣是无处不在的,或者说被追逐的乐趣无处不在。元宵节的晚上在村子里结伴游逛,偷走各家门前摆的精美的烛灯;不用上学的下午去山野间玩耍,点燃一丛野草后慌忙逃窜……关于玩火,印象中还有两次严重的后果。一次大概就是伙伴把鞭炮扔进了靠墙堆放的玉米秸秆里,所幸没引起大火,而且那次与我关系不大,记忆已经不深。另一次则是我们引起的火灾了,大家聚在一起,要点燃铁罐中的纸张,我们不能伸手进去用火机点,便顺手取了麦秸做引火之物。不知道是随手扔了点燃的麦秸,还是铁罐中的火失去了控制,周围堆着的秸秆也被点燃了,火势很快超出我们的控制。逃跑是第一反应,于是我们在一处屋顶心惊胆战地看着房子一样高大的麦秸垛燃烧殆尽,周围人们奋力泼上去的水只是稍微减缓了这一进程。
有些事情现在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但那时我们真的“肆无忌惮”。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多少有些过分的玩耍的确是最初我喜欢奔跑和擅长奔跑的关键。
4.我们以为发明了一种游戏
小学三年级,第一次转学后我很快认识了很多朋友,好动和活泼总会很容易在那个年龄聚起同道的。学校很简陋,学校的地面有很多处自然的沙子,有几间瓦房已经不被当做教室了,附近还有那时看来的一大片空地被当做我们的操场。课间尤其是午饭过后大家早早来到学校等待下午上课的时候,这里是我们的乐园。我们已经不满足于当时已知的一些游戏方式,我们发明了新的游戏并自得其乐:那时我们模仿动物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行、打斗。游戏没有输赢的规则,大家就能自得其乐。这大概要归功于随处可见的沙子,小时候我们总能在沙堆上找到乐趣。游戏不分胜负,但移动的快慢是大家关注的,能快速扑向对手似乎代表了勇猛、力量。事实上,大家是认同这种观念的,至少很多男生是参与到这一游戏中的。我的体型瘦小,但随时都能因为速度快而获得优胜的乐趣。
这种游戏本身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因为这所学校在一年后被停用,我们失去了进行这种游戏的土壤。我们也因为渐渐长大而不再热衷于在沙地玩耍。我之所以对这短暂的游戏方式记忆深刻,是因为我们一部分人从这时起开始了跑步训练。
我们绕着几间瓦房,在还有野草的地面上跑圈。每圈的距离应该不会太长,我们持续跑的时间也有限,不过那种运动足以让观者侧目、让我们自己自豪了。现在估计一下的话,我们可能一次跑十几圈,每圈一百多米是有的。说不上为什么要跑,可能是为了玩游戏时爬得更快,或者向他人展示奔跑本身已经成为一种有趣的游戏。在所有一起跑的伙伴中,我是跑得时间最长的一个,我也说不清为什么要那样,只是感觉很好。那时大家没有距离的概念,也没有累的概念,很多时候停下是因为觉得肚子痛,后来我们知道那可能是所谓的“岔气”。我也经历过那种跑步过程中的肚子痛,但我没有停下来,我感受到疼痛是短暂的,随着跑步继续痛感会消失。后来我就几乎再没有在跑步时经历岔气,我认为那时的训练帮我杜绝了岔气,直到后来我在追求半马Pb时才再次收获岔气的感觉。
这真的是有意识的跑步训练了,而且是完全自发的。我们不是因为要参加什么比赛、也不是为了减肥或保持身体健康、更没有任何人督促或强迫才去练习跑步,自然而然我们就开始了在我现在看来仍叫跑步、仍称得上训练的活动。在没有操场和不知道田径为何物的童年时代,这种自然而来的跑步训练真的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在还未见过操场和跑道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田径比赛。虽然那只是在镇上一所中学举办的仅仅为期一天的水平一般的运动会,但有幸能够参与其中的经历把我平日的嬉戏玩耍早早地转变为了体育竞技并由此在我心底种下了热爱跑步的种子——这时的跑步已然是指参加比赛了。
现在看来,我那时跑步不是为了泛泛而言的锻炼身体,也不是其他什么冥冥中难以言明的缘由。我只是为了在比赛中胜出。至于什么精神、毅力、自律、愉悦……这类被提及的益处不过是进行跑步训练之后的结果,而非驱使我跑步的原因。
大概就是在我们无意进行了跑步训练不久,我第一次知道了田径运动会这个存在。那是上三年级或刚刚上四年级的时候,我遇见了几个六年级的学生。他们大概都是看上去就很有力量或很轻盈的。我从同级的好友口中得知他们是代表学校去镇上参加运动会的。那时我的确没有多想什么,只是知道在我们这里还有一个运动会,那是只有六年级的学生才能代表学校参加的比赛。后来的日子我们照样学习、玩耍,我比同龄的孩子瘦小,但我大概是十分乐于跑跑跳跳的。我从优异的学习成绩中收获快乐,也从奔跑玩耍中收获快乐。
四年级时学校从姑姑家所在的东郝楼村迁到了大概两公里远的东立里村。最初我是坐私人开的小巴车上学,不久就开始骑自行车上学了,再往后大部分时候是和要好的伙伴一起走着上学放学。说是走,活泼好动的天性多会促使我们一路上嬉戏玩闹。规规矩矩走大路是我们不屑的,田埂沟边、上下起伏、崎岖不平的地方我们就时常比试谁跑得更快、更漂亮。
当恰逢路上有其他同学时,我们甚至会相互配合在奔跑中做出花哨的动作。学校是在离村子有几百米的地方新建的,有些道路也是新修的,道路和农田之间隔一条深沟。这条路是出风头的好地方,我和人相互配合,一个在路边,另一个拉着路边那人的使手身体尽量与沟壁垂直,两人一同奔跑。在不长的距离和短暂的时间中,营造的似飞檐走壁的效果既能引人注目又能激起自己的极大满足。由于身材瘦小,我总是那个被拉着悬在沟壁上的人。
新学校有了正规的操场,我们不用再围着瓦房在杂草丛中跑步了。但我不喜欢体育课上站队列的训练,也不喜欢整个班甚至更多班排成方队一块儿跑圈。事实上,我很少见过有人在老师要求之外专门在操场跑步的,我自己也不跑。关于跑的训练是自然融在各种游戏和往返学校路上的时间里的。
3.第一次跑“一万米”
那时已经读五年级了吧,我是班里的班长。大概有一段时间我是到校特别早的,在晨读之前我会一个人在操场上跑步。我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现在看来那时我只是比普通人跑得快点儿,还远远算不上有跑步的天赋。可能完成学业比较轻松,拿跑步来向人展示炫耀是快乐的。
一开始我只是随意地跑上几圈、十几圈,既不会计算跑了多远,也没有手表记录跑了多久。某一天,我突发奇想,问自己能不能跑一万米。这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在幼小的我们眼中也是一个很远的距离。无人要求,也无人记录,我就开始在沙石地的跑道上慢慢接近自己心中的距离。一圈、两圈、三圈……五圈……十圈……十五圈、二十圈……三十圈……我在心中默记已经跑过的圈数,身上被露水和汗水浸湿,整个过程既不觉得累也不觉得无聊,我就是几乎匀速地一圈一圈跑下去。大概在跑了一多半时,二楼窗口多了一些班里的观众。偶尔会有人问我跑了多少圈了,我会故作神气地马上回答他们一个数字。在感受到他人的惊讶和佩服时,我会觉得更加轻松。有观众时跑着是快乐的。
最终我跑了40圈,达到了我认为的一万年米。过了很久我才知道学校的操场可能只是200米一圈,而不是我一直以为的250米。以后我见过更多的操场,则更加确定了小学操场是200米的事实。不过这并不妨碍我在跑完“一万米”时获得巨大的成就感,而且以后回想起这件事,我都会认为这是自己热爱跑步的开端。
小学时我们学校内是不会举办运动会的,这种大型的活动每年由镇上的一所中学承办,所有其他中学和小学都会派学生来参加比赛。前面也说过,一般能代表学校参加比赛的都是六年级的学生。这种做法大部分时候是合理的,毕竟从年龄较大的学生里挑选出的运动员体力上有很大优势。具体人选一般是由体育老师直接确定。因为体育教育几乎只是一种形式,学校里绝没有人是专门训练什么项目的,也几乎不会有人愿意竞争参加运动会的名额。这种情况似乎从小学到大学一直延续了下来。那时被选中的人大概有以下一些特点:看上去比同龄人高大或成熟,因为活泼到了不听管教的程度而比较有名,在学习成绩上不甚让人喜欢……我虽然也活泼顽皮,但由于成绩一直很好,所以在老师眼中仍是“好孩子”,并不具备任何成为运动员人选的条件。
那大概是五年级下学期,班里一个女生已经有几天不上晨读了。她大概是因为长得高瘦,年龄上也比我们大一点儿,所以一开始就被老师选中参加运动会了。由此说来我的确不是以五年级生身份代表学校参加比赛的第一人,但在男生里面,我应该是个先例。某天晨读我在大家的怂恿和自己好胜心切之下索性扔下课本跑到操场找老师。
很多人会开玩笑说“你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恰巧我们体育老师确实也教我们数学。他应该是对我有些印象的,但那时他肯定不认为我适合参加跑步比赛。他不但没有直接拒绝我,还马上允许我和其他已经练习数天的高年级同学一块儿训练。
大概跟着跑了三两个晨读,某天体育课上老师就组织了一场选拔赛。不知是为了让我知难而退,还是那一届候选的人数过多,反正这种选拔是不常见的,至少在我以后的学生经历中还没见过。规则很简单:六个人跑三圈,前三名留下,后面的淘汰。当时我也不知哪来的信心,丝毫没有考虑和另外五人的年龄差距,也没有认识到三圈600米的距离实际上并非对我有利的项目,我只是觉得自己能被选上。
哨声响起,大家飞快地窜出,带起跑道上阵阵烟尘。简易的操场本没有具体的跑道划分,一开始就是乱道跑,很有一番看头。我毕竟小了一岁,在同龄人中尚显瘦小,和五个高年级的比起来更是鸡立鹤群,无论是爆发力还是抢占内道的本事我都差了一截。我印象中前两圈自己只能在第五、第六名的位置,好在大家差别不大,始终都是紧紧跟随。过了400米是一个考验,尽管我那时还不能体会这个距离的神奇魔力,但我就是本能地在最后一圈抓住了机会。似乎有人的喘息变得急促而不均匀了,有人的步伐不像之前那样轻盈了,而我感觉尚可。所以我可能根本没有提速,只是有几人慢了,我就自然而然地跑到了第三。还有最后一个弯道时,我感到前面领跑的两人在加速,身后几米的脚步声也在逼近,我被带着也奋力向前。最终我跑了第三,与前两名差距不大,而已经甩开后面三人有一段距离了。我收到了来自同班的赞扬和另外五人的鼓励,那三位并没有因为输给我而表现任何不悦。当然,我成功获得了老师的认可,他甚至一下就看出我应该适合报一个长距离的项目。后面具体的训练内容我已经记不清了,只是记得在别人晨读时我们一起跑步,在别人放学后我们一起爬楼。那是快乐而充实的时光,那种快乐在玩耍打闹之外,那种充实在上课学习之外。我依稀对高年级的队友还有些印象,而和同班的女生还有联系,一起训练和参加运动会的经历造就了别样的友谊。
那时我们对这位数学老师的印象是严厉、不苟言笑,现在看来我很要感谢他对我当时要求的处理方式。如果我扔下课本说我要跑步时收到的是“好好学习,你不能跑”之类的拒绝,不知以后我还能否对跑步保持这样的热情,但回望过去时,一定少了一段可以引以为自豪的经历。
从训练到比赛的时间是很有限的,这大概和我们真的不太重视体育有关。虽说聚集了全镇的小学和初中,但留给小学的赛程安排仅有一天。但我还是感激那时的环境能为小学生举行这种竞技性的比赛。我们是在竞争,我们经历刻苦的训练,怀着对奖牌和名次的憧憬要在田径场上一较高下。我们参加的项目不是为小孩子准备的游戏,赛程可能只有上午和下午,但每一个项目都是田径里最经典的。
后来我逐渐对跑步有了更多的了解,现在我认为可能已经没有了让小学生参与那样田径场上正式角逐的生态。他们的运动会当然更加有趣,但已经沦为比我们的追逐嬉戏还不如的小游戏了。
每个学校大概会派出10名正式的运动员,5名男生,5名女生。这和高中时期一个班选出的运动员规模完全相同,从某个方面来说,我们比奥运会更早更全面地实现了男女平等。正式比赛前老师会根据每个人的情况安排合适的项目。那时也有每个人只能报两个项目的规定,我清楚记得自己选了1500米这个项目,这是能选的最长距离的径赛项目了。老师还让我报了400米,当时应该也拿了名次,但我现在已经完全记不清跑了第几,甚至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跑400米。
我印象很深的还是1500米,因为之后很多次学校的运动会我都跑这个距离。比赛的具体场面我已经不能复盘了,那短暂的过程更多伴随的是第一次走进其他学校校门见识那种场面的诸多画面。
操场也是沙土铺就的,为了迎接运动会专门用白灰画了道次线。空中始终回响的是鼓舞人心的运动员进行曲以及好听的播报成绩和加油稿的女声。置身操场内外听到的则是不绝于耳的加油声。发令枪喷出的白烟和发出的独特声响总能让身负项目的运动员感到一阵紧张亢奋。即使后来以纯粹观众的身份观看其他学校的运动时,我还是会清晰地体会到这种紧张兴奋的感觉。几个学校会共用一个教室作为休息室,在那里,来自同一所学校的人会深深感到彼此属于一个团体。我们相互鼓励、分享可能有用的比赛经验。大家会为自己学校中有人拿了奖状而由衷地高兴,也会真心安慰在某个项目表现不佳的同学。那时建立起的友谊是真挚而纯粹的。
真正孤独而紧张的时刻是走向检录处的时候。同一所学校一般不会有两人报同一个项目。聚在一起互不相识的对手们几乎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对很多人来说这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人生地不熟加上大战在即的压力,紧张在所难免。无论多少次参加运动会,从检录到听到发令枪响都是一个紧张孤独情绪不断积累的过程。每个人会被点到自己的号码,大家就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中不安地排列着。等工作人员确认无误后我们就要被带到比赛的起点,在内圈里的草坪上等待上道。这段路也不好走,我们都是从外校来参赛的,基本都是举目无亲,10个人又各自有项目,很少有在这时还能相互陪伴的。
1500米的起点在终点前的一个弯道尽头,枪响后我们就要不顾一切尽可能快地跑完这三又四分之三圈。我忘了自己开始是站在第几道,也全然不记得那些对手的模样,比赛过程也变得十分模糊。一旦起跑,紧张的情绪便全无踪影,我们们都只专注于各自的感受和位置的变化。事实上,想要改变速度追上别人是很困难的,我们都已经莫名其妙地在以自己的最大能力奔跑了,好像一开始就是不遗余力,后面只是在尽力保持。在初登赛场而又完全不了解对手的情况下,没有游刃有余,也没有体力分配、战术方法,大家只是尽力向前。每个人都在艰难地与体能耗竭斗争,并希望以此建立对他人的优势。一阵喧嚣和急促的喘息过后,一切尘埃落定时,我还感觉头晕目眩。但那时是开心的,不止因为我跑了第二名,还因为我完成了比赛。每一个完成比赛的人都应该为自己高兴。至于成绩,那是在抵达终点的那一瞬间已经确定的事情,即使没进前八或排名靠前,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
那时自己对1500米还没有明确的概念,甚至不知道自己完成比赛用的时间,只是为自己跑了第二名感到高兴。那些对手里面只有我是五年级的小孩,来年如果再参加比赛,我们已经无缘再一起竞争了。我大概和他们一样,这一赛之缘并没有给彼此留下什么印象,大家很快就要回到各自学校了。我回到学校后自然也改变了大家对我的认识,老师大概觉得我是明年运动会的不二人选,同学间我则有了擅长长跑的证明。
也许那时我已经热爱跑步,或者只是热爱跑步带来的胜利和自豪。现在这种感觉依然存在,这是我喜欢跑步的重要理由。
前一年的毛遂自荐和不错的成绩自然让我有了代表学校再次参加运动会的资格。而这次已经不用像去年那样举行一个小的选拔赛来确定人选了,除了去年已经参加过运动会的我和那位女同学,另外八人也很快被选定。
但我对训练细节和其他队友也印象不深了。这大概是因为我们两人都成绩太好,表现太过亮眼,又是唯二参加过两次运动会的老将,所以彼此印象太深而下意识地忽略了其他人。她是在去年就已经在长跑上获得冠军的高手,相较之下,比我的第二名高出太多。不过她的不足是在学习和考试上不太灵敏,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大家都会先用考试成绩来衡量一个学生。我们都是抱着必定夺冠的信念来的,现实条件也表明我们有很大把握在去年的项目上获胜。毕竟一年前面对大自己一岁的对手都能取得那样的成绩,如今只是和同龄人竞争,怎么能没有信心呢?
不过准备这次比赛时我还是出了一些状况,这是我此次并无太多悬念的夺冠经历值得忆起的地方。那年为运动会进行训练不久我从电视上看了一个人倒着跑步的经历和由此取得的成绩并轻易相信了倒着跑有诸多好处的论断,所以我也试着在学校操场上倒着跑。在一个直道我被一个冲刺的同学撞到了左臂,我不知道是骨折了还是其他状况,一直到跑完1500米的比赛我的手还不能自如地活动。那时在姑姑家寄宿,关于左手不能动弹的情况,我只是一个人隐藏着,既没告诉老师也没告诉家里大人。我记得除了早晚穿衣脱衣要费些功夫、忍些痛苦,那段时间也没有其他更多不便,所以我认为自己的状况几乎也没引起别人的注意。我对于受伤手臂的处理方法也只是买些廉价的膏药贴上,等它自己痊愈。
还有一些窘迫的记忆大概是我没有一双专门用来跑步的鞋。现在看来真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但那时我就是那样内向而自闭,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些情况,只是从自己仅有的两三双鞋中挑一双看起来还能被称为运动鞋的穿着去参加比赛。而在平日锻炼时,我还不能时时穿那双鞋,如果平时穿坏了,比赛时可就要面临更难堪的窘境了。
比赛的过程依然显得模糊不清了。操场还是那个操场,对手早已换了一批人,裁判可能也不是去年的了。发令枪响后没有任何悬念,我一开始就确立了领先的地位,全程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奔跑,到终点时已经把第二名落了100多米。唯一记忆深刻的还是我的左手。那时在终点计时的裁判中有一个是我们的老师,他看我一直领先也很兴奋。他很快就注意到了我奇怪的摆臂姿势,那时我只有右手自然摆动,左手悬空不敢有动作。“放开跑,手臂摆起来!”我想他在最后一圈时对我喊了这么一句。于是我真的尝试摆动左手,开始只是些小心地试探,感觉并没有什么疼痛后我逐渐放开了动作,到最后冲刺已经颇有一些睥睨全场的风采。
尽管现在看来无论是五年级获得第二名还是接下来获得冠军的水平都很有限,但我仍觉得在回顾自己跑步经历时,那是值得浓墨重彩的地方。后来我了解到一些如今有名的日本马拉松运动员的成长经历。他们真是天赋异禀,那些人在童年时代跑出的成绩我现在依然只能仰望。可是,天才毕竟只是少数,自己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跑步爱好者,能有那样的童年经历已经值得高兴了。后来我想有没有中国的天才能在同样幼小的年龄达到邻国日本那样的水平,我没有找到可靠的证据。可能很多天才有那样的实力,只是我们的教育环境没有给他们提供展示的机会。
大概从小学三年级的转学开始我就要有一段不太一样的学习经历。事实上我没有太多选择的能力,只是听从着大人的安排,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现在看这种迁移在地理上的距离微不足道,但那毕竟意味着要重新适应环境。其中的很多经历是需要自己独自消化的,而我甚至不清楚那些经历至今还有哪些潜在的影响。总之,要上初中时,我再一次告别所有熟悉的伙伴了。这种迁移再一次遮掩了我性格里外向的、张扬的成分,但有时候还总是要发光的,无论有意无意。
初中时来到邹城,第一次考试在班里就是前几名、年级里前几十名的水平,所以又被老师和家长想当然地当做听话的好孩子对待。由于突然没有了熟悉的朋友,加上性格内向,我似乎完全隐藏起了在小学时还喜欢出风头、活泼好动的一面。我真的只是在好好学习,似乎丝毫没有表现出擅长运动的一面。只是会在不到两公里的上学放学的路上偶尔奔跑。
也许真的是冥冥之中的事情:初一要开运动会时,班主任不知从哪里听说我很能跑,就把我安排在了运动员名单上,项还是1500米。现在我还保留着一本秩序册,不过上面应该有些错误,年级被写成了“八”而不是“七”,我报的项目写的是“800米”而不是“1500米”。我还记得每个班的运动员都有一个领队,大概是作为教练的助手带领大家为各自的项目进行准备的类似队长的人物。我粗略记得我们班的教练是当时的班主任,而领队则写着我的名字。这是我在日后翻阅秩序册才发现的事情,跟随他的一年里我并不知道这事。现在那一页写着这些的纸已经遗失,但我还是感激他让我做了一次不知情的领队。我想他写我的名字大概不是觉得我能带领大家前进,而是我在十人中学习成绩最好。实际情况是我们从未被要求或允许占用一丁点儿原本安排任何形式学习的时间一起训练,我们至多在体育课上或放学后自发地跑跑。从这方面看,教练和领队是谁无关紧要,但我仍然感激自己被写为领队。
具体比赛的过程我已经记忆不深了,但其中仍有很多东西值得道来。为了比赛我专门向妈妈要求买了一双运动鞋。那是一双不适合在春季运动会那么暖和的时节穿着的鞋子,那是一双红黑条纹相间、造型和图案让我想起烈火的特步慢跑鞋,它陪伴了我整个初中还要久一点儿。学校给了每个运动员几十块钱的补助。在比赛前一天,作为运动员我收到了一些巧克力之类的食物。我自己留了几块,大部分都分给同学们了,这大概也是和“十人代表班级比赛”一样的传统。
小学时两次参赛和一次夺冠的经历虽然让我隐约有自己能跑的信心,但还是面对几乎未知的对手,心中难免紧张忐忑。那时比赛前的很多“传统”真是让人记忆犹新,因为之后每次运动会前的自我准备都由此演变而来。听说有人服用甚至注射葡萄糖,更多被大家使用的是红牛。这些大概等同于我们眼中的“兴奋剂”了。它们也许真的有些作用,也许就是大家以讹传讹地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我在比赛前大概也信他们的喝了一小口。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有人教我上道前做几次深蹲,但为了避免消耗体力不要做超过十个。尽管有各种办法,尽管一再自我暗示,尽管有亲身的、听说的经验,比赛前频繁地跑厕所是在所难免的。
六中的操场也还是200米一圈,不过已经是塑胶跑道了。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原本男子1500米的比赛成了只跑7圈的1400米比赛,这大概是我跑过最独特的“1500米”了。负责计时的是我们各个学科的老师。可能因为我的成绩、与旁人相比瘦小的身躯,起跑前我还引起了几个老师的注意,他们给我加油。那时真是很紧张,我已经排在了第二第三道,离计时裁判们有些距离,我只能微笑着对他们点头,而我心里想的则是能不能战胜那些看上去很厉害的选手夺冠,我不只是那个重在参与、无关紧要的选手。不多的经验告诉我有些看上去很厉害的人其实并不擅长耐力项目,至于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只有跑过才知道了。
其实也不用等到比赛结束,对我们这些几乎业余的选手来说,如果最初的几百米还可以凭借激情向前猛冲,那么一两圈之后还能否保持速度就取决于自己能不能跑了。距离一旦被拉开,伴随着袭来的疲惫,追赶者的内心大多是“绝望”的。如果没有经过一定的训练,想要停下来的念头会占据身心,至于追上和反超简直如同天方夜谭。不能跑的自然被落下,能跑的渐渐占据优势,而只有那些旗鼓相当又心有余力的才可能上演反转的好戏。在这次比赛中,连紧咬跟随的情况都未发生,前几名始终有相当的距离,整个过程可说平静无波澜。但这并不妨碍作为观众的同学们热情地为自己班里的运动员加油呐喊,场外的竞争似乎比场内更为激烈。大概跑者想的是“反正也很难追上,我又跑得这样艰难,那保持现在的状态和名次就好了”,而观者则认为“加吧劲啊,再快一点就能追上前面的了”。我是深深理解跑者的心境的,如果不是自知水平比他人高出很多,大家都会抱有保持现状的想法的。事实上,即使内心已经不再要求自己尽力追逐,大部分人仍会在赛场上跑出自己的极限。大概一旦知道自己要参与的是一场田径比赛,身体和精神就会本能地竭尽全力吧!
在开始一段的快速奔跑之后,我逐渐跻身第二并和前后保持着相对稳定的距离。每次经过起点,我都能听到两位老师为我加油。我虽感到更有力量,但仍不能跑得更快了。第二也是可以接受的结果,我至今仍记得第一名和我身后的第三名是谁,因为以后还有机会和他们赛场相遇。
初中的学习很是一种负担,名次的变动每每能牵动家长的心,我就不得不也在说教中成长。所幸,我比自己听说的很多同学拥有更大的自由,我也不是厌恶读书或能力不够。所以那些日子过得平淡且顺利,除了和要好朋友的一些经历我也记不起太多东西了。周末大约有一天或半天是用来写作业的,剩下的时间要么三两人一起爬山、打乒乓球,要么就会消耗在路上或电视屏幕前。平时是不会有时间专门跑步的,只是在上学放学路上,别人步行或坐家长车子时我会一路奔跑。
能在人前展示跑步的机会少之又少,学校的运动会一般每年一次,有时在秋季也另举办一次只有径赛的小型运动会。我很珍惜这些能参加正式比赛的机会。虽然准备的时间很短,但在比赛中获得名次远比在考试时又保持在了前50名更让人兴奋。当然,这种喜悦只能短暂地与他人分享,有时还不会得到认同,更多时间我要独自悄悄品味其中的乐趣。这一切既构成了我热爱跑步的理由,也不断成为我跑步的结果。
除了对第一次跑1500米获得第二名我印象颇深,我甚至已经忘了接下来参加过的比赛具体跑了第几。可能我也获得过冠军,最差也不会不如第一次的成绩。
初三时已经成为这个学校最高年级的学生了,这也意味着我们不会再有时间参加运动会,初夏的中考成了学校里重于一切的大事。当然,再紧张地学习也还是日子,两点一线的路上我没有停止过奔跑。何况还有一个体育测试等着我们。我至今记得1000米的测试场景:大概一两个班的男生一块儿出发或分组出发。大部分人不是每个班选出的十人中负责长跑的运动员,所有人都不能跟上我的步伐,仅仅在出发几十米后我就开始领先了。到达终点时,最快的追赶者也被我追上一次了!
我的中考并不如1000米跑那样势如破竹,但还是稳稳地在全县前300名里,并因此可以直接在一中就读。无论是跑步还是学习,我都要见识一番别样的天地了。
我仔细看过邹城一中的运动会记录,后来与中国农业大学的运动会记录还做过对比,前者在不少项目上竟然更为优异。有那么多少年天才曾经在此三年中绽放过耀眼的光芒。虽然“学生体质一代不如一代”的论调盛行,但其实是在大部分人偏弱的表象下强者更强。仅靠天赋和一些后天的努力,在三年的运动会中我就有幸见识到了两项校纪录被打破,而我也为自己是众多运动员中的一份子而感到自豪。
高手不止来自运动中,首先学习上已经有太多人超过自己,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而正经历其中的我只能选择接受。与考场上独自拼杀再按一个分数排名相比,我还是喜欢运动场上的较量。不过这一时期还是不错的学习成绩带给我更多的成就感,跑步则越发地成为一种爱好,作为紧张学习生活的调剂。高中三年我自发地发展了这一爱好并最终让自己在毕业前的运动会上有了站上领奖台的资格。
我仍然有轻易取得代表班级参加运动会资格的自信。事实上,这一资格是不太用争取的,几乎没有人对运动会的项目感兴趣。我有的可能不是天赋,大概只是热情。
学校已经有了标准的400米操场,而且还另有一个300米的小操场,这里的条件优于县里其他任何学校。我大概从进入高中就有了经常跑步的习惯。当体育课上解散后大家要么一块儿聊天、要么一起打球的时候,班里独我喜欢跑圈。有时碰上体育生训练,我也能跟着他们跑上十几圈。
运动会开始报名时,我自然参与其中。当时我应该还报了1500米外的一个兼项,但由于成绩实在不佳,我已经完全忘了。我进行过一段比自发跑步更刻苦、要求更高的自我训练。其实也不过是趁着别人吃晚饭和休息的时间跑得更远些、尽量更快些。那时尚不了解配速的概念,对自己的训练强度没有清晰的认识。跑得最多时也就是在下午六点到七点之间跑完12圈,然后匆匆买些饼干、饮料回教室准备练习英语听力。
高中第一次比1500米的情形我真的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跑了第五名。名次尚在前八,不过并不突出,这个名次值得我一直回味,但并没有引起老师的太多关注,大家还是太看重所谓学习而忽略试卷以外的东西了。往前几名的高手都是更有天赋的体育生,他们日后大概可以凭借过人的的体育成绩和要求不高的文化课成绩迈入大学的门槛,而初一时跑在我前面的那人赫然在前三之列。名次不佳并未怎么打击我继续跑步的热情,尽管已经能感到天赋和训练带来的巨大差距,我还是为能和高手同场而高兴。
没有运动手表,没有手机,没有观众,没有对手,我只是约了一个好友,戴着一块能计时的电子表来到操场。那大概是一次重要的考试前,因学校成为考场,我们得到了几天的假期。我和朋友是帮忙布置好教师最后离开的两人,我们准备了饮料,甚至还有一瓶啤酒,不过啤酒放在桌洞里被老师没收了。那时桌子被打乱了,他大概只是以为那是哪个不听话的同学忘了带走的东西,他并没有问我们啤酒的事。这些都是与跑步无关的事,只是在聚起时我们会不约而同地提起。
那天稍微有些雨滴,正是适合跑步的天气。我一个人跑,他偶尔跟我跑一会儿又去场边休息。跑道上也有其他人跑步,草坪上有人踢球,再远点有人打乒乓球或篮球,渐渐地这些人走了,操场属于我们两个人了。不知不觉已经跑了十几圈,每跑一圈我都要看看时间并默记跑过的圈数。可能因为小雨,天气凉爽,整个过程我没有用准备的饮料。在后半段,我有越跑越轻松的感觉,最后一圈甚至能整个加速跑完。我忘了具体跑了多久,应该是50分钟。速度并不快,只是因为以往没有挑战过这样的距离,也没有听说谁跑过1万米,所以那时觉得这算一个不大不小的成就。
大概两三个月以后,我又一个人尝试了跑完两万米。在那之前,我根据自己跑1万米的表现估计跑完两万米需要100分钟,也就是每圈跑两分钟,连续跑完50圈。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自己从未见识的艰难过程,我买了两瓶脉动以防口渴或盐分流失太多。
放学铃声一响,我就独自赶到了操场,默默开始了属于自己的挑战。我很快跑到了25圈,几乎不费力气,或者说丝毫不感觉自己已经跑了很远。的确,当我的目标是1万米时,跑完25圈我可以收获完成计划的满足。但是当我一开始就定下了两万米的目标时,25圈不过是路程的一半,内心自然无甚欢喜。那时我的感悟是:当你要跑两万米时才觉得原来跑1万米那么容易!
之后操场又是渐渐无人了,不知又跑了多久,巨大的高压蒸汽灯已经亮了。灯光鼓舞了我,也使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只是在机械地迈步前进了。于是我减速拿起了准备的饮料,跑了大半圈喝了大半瓶,我几乎停下来把它放在地上。再次回到跑道上时,之前节奏的变化让我知道自己终归不是机器,我的腿开始感到长久保持迈步动作带来的痛感。但是几十米之后一切感觉又归于流畅,我的计划照常进行。当我终于数到50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手表上的时间是1小时41分10秒。在不了解配速和自己体能极限的情况下,我几乎准确预测了自己的“完赛”成绩。
回家的路上我拿起剩下的水痛饮了一番,除了为自己完成预先设定的目标而高兴之外,我只感觉冷,只感觉腿脚酸痛。也许不能马上在运动会上跑出好成绩,但我已经循着兴趣开辟的道路越跑越远了。
高一结束时,我不知怎的突发其想要骑车去见一见自己的小学同学。距离大概只有35公里,就是沿着104国道通过几个乡镇的简单道路,那时想来很是不近的距离,而且确确实实地跨过了济宁和枣庄两个地市。期末考试结束后的上午,我从同学家里借了一辆普通自行车就准备出发了。那时真是考虑不周,我这样着急过去,八成根本见不到在另一城市读高中可能还未回家的同学。但我好像也不全为见他们,可能我只是想试试比两万米更长的距离,恰巧我现在的家和毕业的小学成了起点和终点而已。
我应该带了手机、钱、水,背着书包,身上是全副的冬装。开始的几公里出城并不觉得累,心头的兴奋劲还未被疲惫冲散。一路上经过的乡镇村庄我以往也基本见过,所以并没有走在陌生地方的恐慌。越来越接近姑姑家时我的心情也是越来越兴奋的,不为能见到什么人,只为我只身走了这么远的距离。事实上我也的确没碰见什么人,冬日的下午人们是很少出门的。我既没有去亲戚家,也没有去哪个同学旧友家,只在立里的村头望了望学校就准备返程了。也许我在意的真的只是到达的过程而非这里的人。
返程比来时艰难太多,没了来时的激情,还要面对寒冷的夜晚和漆黑的道路。当我向北骑上104国道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还好这里与村中小路不同,虽没有路灯,好在来往车辆很多,并不是真的一片漆黑。对没有只身离家经历的我来说,归途依然觉得恐惧。体力消耗和害怕黑暗、远离家门相互纠缠,让我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出来。但是我终归要自己回去,最初的犹豫和恐惧只是稍稍减缓了我的速度。我想到了一个分散注意力的办法,我开始数相向而行经过身边的车子。沿着路边蹬踏车子,注视着远方渐进的灯光,在它们经过时计数。我认真数了大概456辆车时,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峄山镇。道路两旁开始有路灯照明,街边的商店还开着,这些立刻驱散了我心底的不安。我知道离家近了,也就不再数车了。
当我终于进了城市,看到熟悉的建筑时,我才停下车买了些水喝。在经过一处河流时,爸妈打来电话,我恍惚间险些骑车冲进河里。晚上八九点钟我放下书包脱下外套时才发现身上所有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后来我为这段时间的“挑战”写下这样的缘由:因为觉得心中有野性难以驯服,所以要挑战从未到过的距离和远方。
4.成为普体生的短暂日子
(15000字也是个界限,越来越觉得是在记流水账了,所以先停下吧。好在高二之后的事基本都能找到照片了,不太着急成文也不至于遗忘。只是这距离自己第一次报名马拉松比赛还有太多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