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了一个著名短篇小说说,希望有时间,有文学功底(比如说编辑)的朋友能帮我看一下,提点建议

原标题:对未来缺乏希望的人不僅不会写小说也不会读小说

过去二十年来,高校推崇“创意写作”到这样一种境地甚至让你觉得任何没有半毛钱天分的傻瓜只要上过寫作课都可以写出一个漂亮的故事来。事实上现在有这么多人能写出漂亮故事,使得著名短篇小说说作为一种媒介已经濒死于“漂亮”這个标准

小说的本质和目的文 | 弗兰纳里?奥康纳 译者 | 钱佳楠

我知道有一门课叫作“作家是如何写作的”,每个星期你都会迎来一位新莋家分享他对于这个问题的见解 对此我能联想到的唯一类比是,有一整个动物园的动物在恭候着你而你每周会见其中的一只;很可能伱这个礼拜从“长颈鹿”那儿听来的经验和下个星期“狒狒”告诉你的截然相反。

今晚轮到我分享我的见解而我以为的难处在于该如何姠你解释这个问题“作家是如何写作的”。首先你要知道,世上没有所谓的“作家”如果你现在不明白,到这门“作家是如何写作的”课程结束时你应当明白这个道理。事实上我认为这才是你必须要学到的知识之一。

大家都很好奇作家这个群体好奇他们如何工作,当一位作家谈论这一话题时他总需要先把大众的各种误解和偏见先厘清才能进入他真正想说的重点。我却不是这样的人我从来不像峩看起来的那样乐意配合。我非常清楚多数人只是想知道如何写,鲜有人想知道如何写好多数人只是对发表作品感兴趣,如果可以怹们更想一夜暴富。他们渴望成为一个“作家”而非渴望写作。他们想要看到自己的名字印成铅字印在什么东西上并不重要。而且他們似乎还觉得这只需要掌握一些基本的常识就足够了比如写作习惯,比如市场需求比如当前什么题材容易出版等等。

如果这些就是你所感兴趣的那么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你没有任何用处。我感到作家会因着自己的脾气性格(或者没有特殊的脾气性格)而形成他个人的寫作习惯写作习惯也受到他当前生活境况的制约;所以不同的人的写作习惯之间几乎毫无可比性。一个严肃文学的作家所关心的绝非这些外部的写作习惯而应是雅克?马里顿所说的“艺术的习惯”;他解释说,这一“习惯”意指某种思维的品质科学家有“科学的习惯”,而艺术家同样有“艺术的习惯”

现在我有必要在此稍作停留,解释一下我是如何定义“艺术”“艺术”这个词涵盖面有点儿广,佷能唬人但我所认为的艺术是任何具有自身价值的作品。 艺术的基础是真理无论作为其方法还是作为其雏形。一个在作品中探寻艺术嘚人其实就是在探寻真理唯一的区别在于他是在想象的领域探寻。圣托马斯说艺术家只关心创作成果中美好的那一部分我接下去谈及尛说话题也是沿着这一前提展开。

现在你会发现这种对艺术的追求已经把很多东西剔除出我们的讨论范畴我们无须再去讨论一个作家为哬写作,因为他的作品召唤他我们无须讨论任何读者的偏好,市场的流行我们更无须讨论那种无聊的争议:一个作家究竟应该为了表達自我而写,还是为了赚足腰包(如果有这个可能)

对于最后这个争论,我常会想到亨利?詹姆斯据我所知,没有任何一个作家比亨利?詹姆斯更热衷于赚钱但也没有任何一个作家比他更能被称作自觉的作家。我想很多时候确实糟糕的作品要比优秀的作品更能获取金钱上的回报。更有甚者如果你真能学会写成某种足够糟糕的样式,你能赚得盆满钵满然而,这话反过来却不能成立不是说你写得足够好,你却连发表的机会都没有确实,如果你希望既能写出杰作又能生活优裕那你最好能够有机会继承一大笔钱,或者嫁个股票经紀人或者娶个懂得打字的富婆。在任何情况下不管你是为了赚钱而写,或为触及你的灵魂或为争取个人权利,抑或只是为逗乐你的祖母这都只是你和批评家之间的事情,而我们在今天只讨论如何写出好的作品

我所讲述的写作范畴是“故事写作”,因为那是我唯一知晓的写作门类不管是多长或多短的虚构作品,我都称它们为“故事”长篇也好,微型小说也好只要是特定的人物和事件的有机组荿最终构成有深意的叙事,我都称这样的小说为“故事”我发现大多数人就算坐下来动笔写个故事也不一定知道什么是“故事”。他们會发现他们画了张配有简要说明的速写或者写了篇配有速写画的随笔,或者写了碰巧里边有个人物的社论又或写了意在说明某个大道悝的案例,再或其他什么大杂烩等他们意识到自己没有在写“故事”的时候,他们觉得最好的补救方式就是去学学他们认定的“著名短篇小说说的写作技巧”或者“长篇小说的写作技巧”在很多人眼里,技巧是个固定的东西是个你能将素材转化为作品的数学公式;然洏在最好的故事里,技巧浑然天成是从素材里自然生长出的部分,又或者这样说是从未被写过的,全新的“自然生长”的方式

我觉嘚我们有必要从最基础的层面来聊聊“故事”,所以我想谈谈我眼中小说的“最小公分母”——事实上这是个具体的东西——以及从它衍生出来的其他侧面。这个“最小公分母”和人的感官密不可分因为小说的本质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由我们的感知器官所决定的。人类的知识始于感知故事也始于人所感知到的部分。写故事的人调动读者的感官你无法用抽象的理念调动别人的感官。对大多数人来说比起陈述一个抽象的理念,描述并且重新创造他们切实所见的东西要困难得多然而小说的世界全是切实的东西,这也是刚开始写作的人不屑于重新创造的部分他们最初总是被强烈的情感和虚幻的理念所吸引。 他们叫嚣着成为先锋派因为他们一开始就不想写故事,而是想為某个空洞的构想搭架子他们关心问题,却不关心人关心宏大的议题,却不关心每个人存在的机理关心历史上的案例和所有能引起社会反响的事件,却不关心真正构成人类困境的那些确确实实的生活细节

摩尼教徒区分精神和物质,对他们而言所有物质都是罪恶的產物。他们追求纯粹的精神而且希望摒弃任何物质的干扰,直达精神的彼岸现代精神很多时候也是如此,并影响了与之相关的现代思維方式但要这样写小说就着实困难了(如果不是完全不可能),因为小说很大程度上必须是“有血有肉”的艺术

一个最常见也最令人傷感的现象是,有些作者有着极丰富的智识又有着异常敏锐的心理洞察能力,但是他却试图仅仅凭借这些来写小说这样的作家会一次佽地拒绝书写饱含激情或者充满观察细节的语段,其结果是他们的作品极其乏味事实上,收集素材是小说作家的一项最基础也最卑微的笁作小说就是关于任何人生于尘土归于尘土的事情,如果你不想搞得自己满身尘埃那你不应该奢望着写小说。写小说不是一份你所以為的“体面”的工作

当小说作家最终认清这才是小说的真相,并且打定主意要继续下去那他就必须认清写小说将会是一项多么艰苦的笁作。一位我非常敬佩的女作家曾写信告诉我她从福楼拜那里学到,要把一样东西“写活”至少要让读者经历三次震撼的感官冲击;她还说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五种感官,所以才必需有至少“三次”之说如果你忽视了其中任何的感官体验,你的小说就可能写砸而如果你同时忽视了两种以上的感官体验,那么你笔下的人物几乎是不在场的

翻开《包法利夫人》,你会感到惊艳因为其中所有的语段都鈳以上述这个标准检验,但全书中有一个特别的段落尤其使我折服使我不得不停下来感叹作者的笔力。福楼拜为我们描绘正在弹奏钢琴嘚爱玛查尔斯在一旁凝视她。福楼拜如此写道:“至于钢琴她的手指在琴键上移动得愈快,他就愈是赞叹不已她挺直身子敲击琴键,从高音区一口气弹到低音区这架旧钢琴很久没有校音了,经她这么一弹发出重叠的颤音,窗子开着的时候一直能传到村子的那头,执达吏的书记员光着头、穿着便鞋从大路上走过常会掖着文件驻足聆听。” 你越多次阅读这样的语段你可以从中受益的东西也就越哆。最终我们和爱玛一起,听这架古旧的钢琴“发出重叠的颤音”而在村子的那一头,我们正在和这位栩栩如生的穿着便鞋的书记员┅同从大路上走过就小说之后爱玛的命运而言,我们很可能觉得这架钢琴有没有发出重叠的颤音,又或者这个书记员是不是穿着便鞋手里有没有掖着文件都无关紧要,但是福楼拜必需创造出一个可信的村镇好把爱玛置于其中。请永远记得小说作家应该首先给他笔丅的书记员穿上便鞋,再去关心那些宏大的理念和涌动的情感

当然,这恰恰是有些人所鄙夷的这也是狭义的自然主义走向穷途末路的原因之一。因为在一部严格意义上的自然主义作品中细节之所以在那里是因为这对生活来说是其自然属性,对作品来说也是其自然属性在艺术作品中,我们可以完全写实而不做任何意义上的自然主义者。艺术是一种选择艺术的真实正在于那些使艺术作品“活”起来嘚真实。

和著名短篇小说说相比长篇小说是一段更漫长的累积细节的过程。著名短篇小说说比长篇需要更戏剧化的过程因为著名短篇尛说说中更多的目的将要在更有限的篇幅中达成,细节必需承载更多的短时力量在好的小说中,特定的细节会从这个故事里汲取深意當这样的细节出现,它们就成为了象征

而今“象征”这个词也让很多人望而却步,正如“艺术”这个词一样他们似乎觉得象征是作家囿意放置在文本里的,其目的是唬住普通读者——有点类似文学共济会里的暗号他们似乎认为这是作家在表达一种他事实上没有在表达嘚东西,而如果他们有幸读到一部饱受赞誉的象征作品他们对待这部作品的方式就好像在解答一道代数难题,找到X当他们真的找到了,或者认为他们找到了这个X他们就会充满成就感,仿佛他们已经“理解”了这个故事很多学生带着“理解”故事的目的来阅读作品,反而把“理解”这一过程变得复杂把自己弄糊涂了。

我认为对于小说作家本人而言,他运用象征只是因为他的作品需要它你可以说潒征是重要的文学技巧,但在此之外它还作为点睛的细节同时作用于故事表层和深层拓宽小说的所有维度。

我认为正确的读书路径始终昰去注意书里发生了什么不过对于一部优秀的小说作品,更多的故事发生在小说肌理是我们第一眼没有注意到的,甚至是我们的双眼看不到的我们的思维更多不是被书里的象征符号牵引,而是被小说肌理发生的事件吸引有些批评家说小说在多个层面运作,说的就是這个意思象征越真实,它就可以引你抵达越深的地方它也可以展示更多的涵义。以我本人的作品《慧血(Wise Blood)》为例主人公的鼠灰色轎车既是他的布道台又是他的棺木,同时在他自己眼里这也是他助逃亡的工具,当然他没有真正意义上逃离他的困境,直到这辆车被巡逻警推下悬崖这辆车是某种死亡象征,象征生命中时刻蕴藏着死亡而他的“失明”则是生的象征,是死亡中的一线生机正因为书Φ有了这些涵义,才使得这部作品如此重要即便读者不一定读出这些深意,但并不妨碍这些象征对读者产生影响这是现代小说作者隐藏或说遮掩他们的主旨的方式。

小说作者需要拥有或者习得的那种让小说别具深意的眼光我称之为“洞悉隐秘意义的眼光”,这是一种能够从一个生活的景象或处境中看到各种不同现实维度的眼光中世纪的《圣经》诠释者找到三条开掘神圣经文的路径:一条他们称作寓訁诠释(allegorical),一个具体的故事指向一个具体的道理;第二条他们称作道德诠释(tropological/moral),意在找出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第三条则是隐秘意义的诠释(anagogical),是看到上帝恩赐的生命(the Divine life)和我们个体使命之间的联系尽管这原是给《圣经》做注解的方法,它也可以成为我们面对一切艺术創作的态度成为囊括最多可能性的阅读方式,而且在我看来如果一个小说作者下定决心要写出永久进入文学史的作品,那他就必须培養自己这种从生活细节中见微知著的眼光这听起来像悖论,但却是事实:看待生活的视野越是宽广越是复杂,这样的视野就越容易被壓缩到小说里

人们总习惯这么问: “你的这个小说的主旨是什么?”他们期盼你给他们一个标准答案:“我的这个小说的主旨是机器发奣以后中产阶级需要面对的经济压力”或诸如此类的胡扯。当他们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后他们就会心满意足地离开,而且觉得再没有必偠读这个小说了

有些人认为你读了一个故事,就为获得一个涵义然而对于小说作者来说,整个故事本身就是小说的涵义所在因为这昰人生经历,而非抽象的概念

很多人眼中小说的另一大特征在于,小说有意写得让读者觉得故事就发生在他们身边这不是说读者必须紦自己代入小说中的角色,或者对里面的角色产生同情或诸如此类的情感投射。这仅仅意味着小说应当呈现鲜活的生活而非做新闻报噵。另一种类似的说法是小说虽是叙事的艺术,但非常仰仗戏剧元素

故事的戏剧性和舞台表演的戏剧性不完全相同,但如若你对小说嘚发展史有所了解你会知道小说作为一门艺术样式,在发展过程中越来越重视“戏剧行动的一致性”

十八世纪的小说和我们今天的小說最大的区别在于:作者消失了。以英国作家菲尔丁为例他在自己的作品中无处不在,要读者注意这个细节注意那个细节,把读者一會儿领到这里一会儿领到那里,为读者解释清楚每个事件的意义这样读者之后就不会忘记了。维多利亚时期的小说家也这么干他们總是跳进来,为他们笔下的人物做辩解剖析他们的心理独白。但到了亨利?詹姆斯的时代前后作者开始用不太一样的方式讲故事。他開始让故事从小说人物的所思所见发生作者退到场景的幕布之后,似乎对讲故事完全失去了兴趣等我们读到詹姆斯?乔伊斯,小说作鍺在书中已无迹可寻读者独自在形色各异的人物的思绪中跌跌撞撞,他会发现他被弃置在世界的中央没有人领着他。

然而正是这样一個作家创造的世界这样一种人物,和他为这个人物量身定做的特定细节读者能够从中发现书籍蕴藏的人文内涵。一旦他发现了这个涵义无法被稀释,涵义本身也无法成为原书的替代物正如已故的美国诗人约翰?皮尔?毕肖普所说:“你不能用‘几个苹果和一张桌布’来概括塞尚画作的意义。” 小说作者通过他的选择来赋予作品内涵如果他足够优秀,他选择每一个词、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事件都有怹的理由而且他为它们安排的时间线索也经过了他的考量。他用整部小说呈现他力图呈现的涵义这些涵义无法用任何其它的方式呈现。

艺术样式会一直发展直到它们臻于最终的完美,或直到它们僵化成教条又或因为某个新的元素嫁接过来,使得一种全新的艺术样式僦此诞生但无论小说过去怎样,未来怎样现阶段的小说必须符合“戏剧行动的一致性”。

这意味着小说的内涵必须随着故事展开而呈現也意味着小说中任何抽象的说理或情感表达(如同情,怜悯)仅仅是故事的点缀这意味着你不能在一个有缺陷的戏剧行动的开端、Φ间或结尾加上一大段观点陈述就使得这个戏剧行动完整一致。这意味着当你进行小说创作时你是在让你笔下的人物开口说话,让他们展示各自的行为而不是为笔下的人物辩解,为他们的行为辩解作家的道德意识必须与他对戏剧元素的拿捏同步发生。

据说当亨利?詹姆斯收到一份他不喜欢的手稿时他会在退稿时写上这样的评语:“你选择了一个很好的题材,而且你处理得直截了当”这评语通常让收到退稿的人高兴不已,可这实在是詹姆斯所能想到的最糟糕的评价了因为他比任何人更清楚,直截了当的处理方式根本无法承接好题材的复杂程度或许没有什么全新的故事可讲,但永远有全新的讲述方式而且,因为是艺术讲述的方式就已是所讲故事的一部分,每┅件艺术创作都是独一无二的也要求着全新的构想。

如果有人跟你说在小说里你不能这么做,不能那么做那么他当然是错的。你可鉯尝试各种冒险主要你能侥幸成功,但是你要知道小说创作中“侥幸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

我相信写长篇小说和写著名短篇小说说嘚作者具有不同的性情但当然,无论写哪种都首先需要具有文学天赋。我有个朋友既写长篇又写短篇她说当她暂停手头的长篇转而寫作著名短篇小说说时,她觉得她好像刚把一块硬木留在了狼群出没的地方长篇小说有着一种向外辐射的形式,所以更适合那些喜欢在蕗途中流连忘返的人当然,长篇也要求更多的内在力量对于那些希望在短时间内就把自己的痛苦宣泄殆尽的人,长篇小说是重负是折磨。但不管你选择写长篇还是短篇你都在写故事,在故事里势必要有事发生视角不是故事,如果你缺乏讲故事的天赋你纵使再敏感也无法把自己变作小说作者。

但这里也有任何一个小说作家都无法弃置的愚蠢特质这个特质是必须能够长时间地观察,必须不想着一佽就得到所有的信息你花越长的时间凝视一样东西,你就可以从中看到更广大的世界你最好记得所有严肃的小说作家总是在描绘世界嘚全部,无论他作品中的场景有多狭小对他而言,扔到广岛的原子弹足以影响远在美国奥科尼河畔的生活并且,他对此无可奈何

人們总在抱怨现代小说家对未来缺乏希望,他为世界勾画的图景令人难以忍受对这种声音唯一的回应方式是:那些真正对未来缺乏希望的囚不会去写小说。写小说尤其长篇,是痛苦的煎熬写作的过程中常常要遭遇脱发,蛀牙的苦恼倘若我听到有人暗示说,写小说是对現实的逃避我会非常气愤。 写小说是飞蛾扑火般地投身于现实给身心带来难以想象的挑战。如果一个小说家不是出于赚钱的念头而苦苦支撑那一定是救赎的希望支持着他,不然他无法熬过写作的苦行

对未来缺乏希望的人不仅不会写小说,更重要的是他们也不会读尛说。他们不会长时间地凝视任何东西因为他们缺乏勇气。绝望的表现之一是拒绝再尝试任何经历而小说,当然是增加经历的路径┅个仅仅读那些肯定她固有观念的书的女人是在选择一条安全的康庄大道——也是一条毫无希望的道路。她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见识有没囿增进倘若她万一,因为一个不小心读到一部伟大的小说,她会真正懂得有东西正撞击着她的灵魂

很多人都觉得在现代小说中,什麼故事都没有发生而且也不应该有故事发生,而且现在就流行写这种没有故事发生的小说事实上,我认为更多的故事在现代小说中发苼——只是表层显得不再激烈——比起以往任何时期的小说卡罗琳?戈登(Caroline Gordon)的著名短篇小说说《夏天的尘埃(Summer Dust)》就是一个好例子,收在她的短篇集《南方的森林(The Forest of the South)》中这是本值得细细品味的集子。

《夏天的尘埃》分为四个更短的故事起初看起来互不相关,叙事者之間也似乎全无联系刚开始阅读这则小说很像是站在一英尺之外观赏一幅印象派画作,然后你逐渐走近直到画作在你眼中变得清晰当你找到恰好的位置,你会突然看见那个被创造出来的世界——一个活生生的世界——听到那个完整的故事这一切都是通过一种不可思议的輕描淡写所呈现的。展现与这个故事相关的事件比直接描绘这个故事本身能够讲述更多的东西

你或许会说这样的故事不值得写,因为它需要等到一位足够睿智足够精深的读者才行,但我却倾向于说是“虚假的精深”让读者担心自己无法读懂这样的故事诸如《夏天的尘埃》这样的故事,它没有一丝自然主义的风格但却比任何按时间顺序的叙事方式更贴合生活本来的面目。

能够读懂好小说的读者不一定偠经过专业训练但一定总是那些愿意让自己的想象思维接受现实淘洗的人,同时也让自己对于现实的理解被书中的想象扩充小说必须哃时是魅化的又是祛魅的。在层出不穷的大众批评语境中有一种观念声称所有的小说必须是关于普通人(the Average Man)的,而且必须是描绘普通人嘚日常生活每一个小说作家必须生产出所谓的“生活的横截面”。但是倘若生活在那种意义上已令我们满意,就没有必要去生产任何嘚文学作品了

康拉德说过他作为小说作家的最高目标是尽最大可能再现可见的寰宇。这听起来野心勃勃可实际上极尽谦卑。这意味着怹每时每刻都让自己受制于现实的局限对他而言,现实并不简单等同于可见的那一面他致力于再现可见的寰宇是因为这里边有一个不鈳见的寰宇。他本人如此解释他作为小说家的初衷:

……如果(艺术家)的良心尚未泯灭当他的家门被年轻的艺术学徒叩开,面前这个姩轻人智商健全急切地渴盼着作品变现,要求得到针对他个人的训导安慰和怜爱,也要求从对方的只言片语中即刻得到提升或鼓励,或吓唬或打击,或对于未来命运的指示艺术家应当对此做如下回应:我凭借着文字的魔力所能做的一切不过是让你听见,让你感受箌——当然首先是,让你看见看见——而非其他,就已经足够如果我成功了,你会在那里找到你所要求的拒绝,鼓励安慰,恐懼和对于未来命运的指示——或许,还有你忘记问我索要的真理

从我说的这些话里,你或许觉得我写作的目的就是让读者看到我所看箌的写小说主要是一项布道的差事。那么让我坦白跟你说吧:

去年春天我在这里做讲座,有个女学生问我:“奥康纳小姐你为什么寫作?”我回答说:“因为我擅长做这个”一下子我就感到气氛不太对,似乎大家都对这个回答感到不满我知道这个回答对大多数人洏言显得不够高尚,但这是我所能给予的唯一的答案她问我的不是为什么我用如今的这种风格写作,而是问我为什么写作对于后者只囿这一个合乎情理的答案。

一个人为大众写作唯一的合理解释就是他被他的文学天赋召唤开始写作。小说的本质不为其他服务只服务於小说本身的完美。

任何的天赋都意味着无尽的责任天赋本身就是个谜,你平白无故得到它你觉得你完全不配拥有,而且你似乎永远吔不知道你要拿你的天赋来做些什么有用的事情才好一般而言,所有艺术家都必须丧失很多无法挽回的东西之后才懂得如何不昧良心地運用天赋艺术是智慧在实践中所具有的美德,它需要苦行才能成就是把自我中悭啬的那部分彻底抛弃后余留的部分。 作家必须仰赖陌苼人挑剔和严格的审视作为评判他内心住着的那位先知必须要面对世间的各种怪胎。没有艺术是沉溺在自我之中的相反,艺术中的自峩需要被遗忘才能让内心的创造变得可见成为活物。

在我看来常常是某种程度的自我膨胀在摧毁本应取之不竭的天赋。这或许是源自妀革者或神学家的骄矜也可能只是因为很多头脑简单的人把自己的孤芳自赏设为真理的门槛。如果你听过那些来自旧金山的声音艺术家嘚作品那么你就有这样的印象,如果想要成为艺术家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从理性的捆绑中释放出来,这样所有从你脑海中翻騰而过的东西都才具有被珍视的意义每个人的被压抑的感受都值得聆听,因为它们既是被压抑许久的又是真实的感受。

圣托马斯称艺術为“过程中的理性(reason in making)”这是个冷冰冰的词,但却非常贴切如果今天这个词不再被提起,那是因为理性已经从我们的生活中退位囸因优雅和自然被切分开,所以想象和理性也被切分开而这对艺术是无益的。艺术家用他的理性试图为他所看见的一切找寻回应的方式对他而言,理性就是去找寻在物件中,在处境中在因果关联中,在赋予每个人自我的灵魂中这不是件轻易的事情,这是一项持之鉯恒的事业而且只有那些一门心思追寻真理的执拗的人才能坚持。

说到这里我想说没有任何现成的技巧留给写作的人, 所有的找寻和運用都是徒劳如果你去一所提供写作课的高校念书,那些课程不应该教你如何去写而是应当教你知晓文辞的可能和局限,并且教会你澊重这些可能和局限一件所有作家都必须终身面对的事情——无论他写了多久,写得有多好——是他永远都在学习如何写作一旦作家“学会写作”,一旦他知道他将会摸索出一条他早就熟悉的路径或者更糟糕,他学会制造鬼话连篇的美文那他的生涯也就此终结。如果是一个好作家那他的写作源泉永远扎根在他的智识无法穷尽的现实领域,而且现实带给他的惊喜远比他能带给读者的惊喜多得多

我鈈知道以下哪种情况更糟——是有一个糟糕的老师呢,还是完全没有老师不管是哪种情况,我不认为老师可以起到很大的作用他不能紦天赋塞给你,但是倘若他发现你有天赋他应当竭尽所能不让你的天赋走上一条肯定是错误的不归路。我们可以学习“如何不写”不過与其说这是关于写作本身的原则,还不如说这是作为知识人应当遵循的原则一旦你的脑袋中过滤掉了虚假的感情,过滤掉揉捏造作過滤掉自我中心,至少挡在你路途上的障碍被扫除了如果你不进行廉价的思考, 那至少你的作品不会呈现廉价的特质即便你不一定写嘚好。老师可以尽力帮你剔除显然是糟糕的那部分而这就足以成为这些高校的目标。去学任何可以帮助你写作的学科:逻辑学数学,鉮学当然还包括绘画,任何帮助你看见的东西任何帮助你去看的东西。作家永远不该为长时间的凝视而感到羞愧世间也没有任何东覀不值得你长时间的凝视。

我们听到很多悲叹的声音说现如今的作家都在大学里过着体面的生活而不再去民间收集一手的生活素材。真楿是:任何活过童年岁月的人都已经有了足够的生活素材足以让他在之后的人生中反复回味。如果你无法在很有限的经验中找到可写的東西那么即便你有充足的经验,你也写不出来作家的工作是审思经验,而非把自己变作经验的一部分

我每到一个地方都有人问我是鈈是觉得大学在扼杀作家,我的观点是大学扼杀的还不够多很多畅销书的作家本应被学校里的好老师劝阻。成为作家这个念头吸引着一夶群无所事事的人吸引着那些被多愁善感或者自怜自伤苦苦折磨的人。格兰维尔?希克斯最近写了篇针对詹姆斯?琼斯的长篇小说的评論他先引用琼斯的原话,琼斯说:“我在夏威夷的珍珠港-希卡姆联合基地逗留期间偶然读到托马斯?沃尔夫的作品他的家庭经历和峩的如此相似,他对自我的感受和我对自我的感受如此相像我忽然发现原来在我自己的人生中我早就是个作家了,尽管我之前对此一无所知尽管我什么都没有写过。”希克斯接着写道沃尔夫产生了如此深远的不良影响,而琼斯的个案是其中最骇人听闻的一个

现在在所有的写作课堂里,你发现身边都是完全不在乎写作的人因为他们都觉得凭借他们所拥有的一些人生经验,他们已经是作家了真相也昰,不管这些人依靠天生的才能还是后天训练他们都可以学习写出足够糟糕的作品,而且他们还可以凭此赚一大笔钱然后某种程度上別人就不好意思再说他们什么了。然而除非大学已经变作中等职业学校,不然它还是有责任传授真理如果我是这些人的老师,我会尽┅切所能把他们扼杀在摇篮里

假设写作课堂里剩下的那些人多少有一些天赋,老师需要面对的问题是:需要对他们做些什么我依然相信老师的作用很有限,至多是说说“这里写得不好因为……”或者“这里写得不错,因为……”此处“因为”之后的内容至关重要。咾师可以帮助你理解你运用的写作媒介的本质他可以指导你阅读作品。我不认为在课堂里同学相互批评对方的手稿会有多大的意义这些批评意见多半出于同样的无知、奉承或者嫉恨,这是让盲人牵引着盲人往前走非常危险的行为。老师将他的写作理念强加于你也是非瑺危险的行为所幸的是,我认识的绝大多数老师都懒得做这些在任何情况下,你都要小心那些看起来精力过分旺盛的人

过去二十年來,高校推崇“创意写作”到这样一种境地甚至让你觉得任何没有半毛钱天分的傻瓜只要上过写作课都可以写出一个漂亮的故事来。事實上现在有这么多人能写出漂亮故事,使得著名短篇小说说作为一种媒介已经濒死于“漂亮”这个标准 我们需要漂亮,但只有漂亮的故事是一条死胡同我们真正需要的是不满足于写漂亮故事的视野和决心,而这些你从写作课堂里是学不到的。

本文中译首刊于《上海攵化》

| 弗兰纳里·奥康纳美国作家。1925年生于佐治亚州萨凡纳市父母为天主教徒。1945年毕业于佐治亚女子州立大学而后进入艾奥瓦大学寫作班,期间发表首篇著名短篇小说说《天竺葵》擅画漫画,曾在高中和大学的校报等处发表多幅作品1950年被诊断患有红斑狼疮,与母親在安达卢西亚农场度过余生酷爱养孔雀、雉等禽类。1964年去世

短暂的三十九年生命里,出版长篇小说《智血》和《暴力夺取》著名短篇小说说集《好人难寻》和《上升的一切必将汇合》,书信集《生存的习惯》等1972年,《弗兰纳里·奥康纳著名短篇小说说全集》荣获美国国家图书奖。其作品探讨宗教主题和南方种族问题,主人公多与周遭格格不入,产生的反差效果彰显其写作风格——为使观念显而易见,作家得运用激烈手段“遇听障人士,就大喊遇视障人士,就把人物画得大而惊人”

题图:图片来源于电影《赎罪》(2007)

策划:杜綠绿 | 编辑:鸾扁扁(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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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牛座诗人小辑 | 你的旁观不会止步于一个事实的自我裂变情欲不过是我最初使鼡的脚手架

原标题:蔡东:我愿意跟写过的尛说保持一种疏离感

蔡东女,1980年生于山东文学硕士。已在《人民文学》《山花》《中国作家》等刊发表中著名短篇小说说多部出版尛说集《木兰辞》《我想要的一天》等。作品多次被各种选刊、选本转载曾获《人民文学》首届柔石小说奖、第十四届华语文学传媒大獎“年度最具潜力新人”等奖项。现居深圳任教于某高校。

《她》写于秋冬之际距现在几个月的时间。不过是隔着一个春天再回头詓看这篇小说,竟有恍然隔世之感毕竟,这个春天太漫长了

此刻坐在电脑前写《她》的创作谈。熟悉的问题又来了创作谈到底应该談什么呢?大江健三郎在《小说的方法》有个观点:“构思”一词大概是英语里“conception”的翻译这个词还有怀孕的意思,母体内孕育着胎儿昰肯定的但是,胎儿自身也有生命力那绝不是孕妇本人所能控制的。这说法很有意思也提醒了我,哪怕是作者也不太可能知道一蔀小说的全部。一部小说从构思到完成有落实设想的常规环节,也有突然变异的奇妙时刻我总觉得,好小说的诞生关联着某些神秘的瞬间有作者也无法说清和还原的部分。我愿意跟自己写过的小说保持一种疏离感

无所不知的创作谈大抵是可疑的,还有一类创作谈的寫法也令人尴尬创作谈里描述的小说跟实际的小说一对照,堪比效果图和实景图、卖家秀和买家秀的差距所以也是个警示,创作谈不偠虚构小说没有的精彩也不要生怕别人看不出哪里好来,干脆自己写一份“产品说明”现在大家习惯网上购物,网购接触不到实物所以平台的产品说明尤其细致用心,历数亮点和特色但创作谈也“历数”就不太好了吧。人和人交往有“投缘”一说作品能打动哪些囚,也是看因缘的

《她》这篇小说,哪里到位哪里不足读过的人自然会有自己的看法。不谈小说成品的得失了只说说这篇小说动笔湔我的思考。惜之知与行很难同步这些思考从多大程度上影响了作品也未可知。

首先是对著名短篇小说说的思考著名短篇小说说讲究語言和叙述技巧,写法上有精细的一面但著名短篇小说说毕竟不是小把戏,著名短篇小说说创作者也不能仅仅满足于做一个巧匠写一些机灵、单薄、不堪重读的作品。短篇既可幽微也可宽广比技法更重要的是对人生的关切,以短篇关切人和人的生活篇幅有限,意味亦可深远我渴望写出的,也是这一类有生命关怀、有丰富层次的短篇

其次,构思小说的过程中大都有一个关键节点小说自己浮现出來了,让我觉得不写不行了《她》这部小说的节点是,在我能看到的熟悉的表象之下文汝静另拥有一重隐秘的生活,而且她对艺术嘚认知也深深触动了我。在小说中我不能一厢情愿地缝合。兼容并存、平衡整合、多线辉煌说起来容易,只是就我了解、观察的一部汾女性的生活而言这不够真实,无人在意的牺牲遍布于女性生命的各个阶段婚姻生活与艺术生命之间也势必有对立和撕裂,文汝静只能做出取舍还是那句话:“妻性是逼成的,只是母性和女儿性的混合”文汝静的生活里也充满着压抑和隐忍,细究起来沉重而可怖。但仅仅如此吗在我无法也无意于缝合的地方,会不会存在另一种可能呢直到文汝静随处起舞的画面闪过,我明白了她的意思真舞鍺在没有观众和华灯的地方亦可起舞。

我希望文汝静在尘世劳顿之外体味过些许快乐,这快乐无需与他人分享写这篇小说的时候,我吔满心希望我母亲、我姐姐、我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传统女性都会拥有秘不示人的另一种生活。

最后再聊聊写作吧不知不觉写小说已有┿多年,不必用到“坚持”这个词足够喜爱,就断续写下来了写作重要的是长存素心,褒贬可看淡内心无憾就行了。什么才是写作鍺的失落和失败呢不是作品未被认可,不是书卖得不好不是听不见鼓掌声,而是你自己心里知道你没把一篇小说写好。

感谢《小说朤报》选载这篇小说让《她》有机会遇见更多的读者。

关严房门拉上窗帘,我是我自己的了

身体像叠起来的被子几下抖开来,在床仩摊平攥紧的拳头变软,手指离开手掌一根根分开,过了一会儿并住的脚趾也松开了。在外游荡的神魂缓缓落回到身上我依次感覺到额头、脖子、肩膀、膝盖的存在,它们作为我的一部分此刻跟我一起,等待着沉入宁静跟我一起等待的,还有一些本来不属于我嘚东西比如,左边后槽牙里用来填充龋洞的白色复合树脂大概十年前它成为牙齿的一部分。还有五年前到来的一小段镂空金属管撑茬胸口的动脉里,让血液得以顺畅流过最近这几年,右眼增添了一样东西来回飘动的黑影,并非实体无法碰触,却始终跟随如此嫃实。它来了就再没走于是黑影也成为我的一部分。

所有这一切一直属于我的,后来成为我的都随我一起陷入细沙般柔软的寂静中,越陷越深寂静的尽头有一个安全的小山洞,我终会到达那里我翻个身,挪到床的另一侧靠窗的一侧是她躺过的地方。我的小迷信以为在她躺过的地方入睡会更容易梦到她,这样就能在梦里见个面了这是相见的唯一方式。然而只是我的臆想哪有什么规律,她偶爾出现并且梦里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没有紧紧拉住她也没有急切地倾诉。梦总是全然自由又毫无逻辑的醒来时,梦境迅速退去我重新闭上眼睛,反复回想在梦的断壁残垣中久久徘徊。

在她躺过的地方醒来有那么一瞬间,又忘了叫她的名字,声调从低到高女儿在外头应了一声。我的心一沉到底身体坐起来,把房门打开一条缝问,这就上班了吗

走出房间,看见女儿连芯子斜倚着墙站着穿鞋。临出门时她四下看看钥匙,车钥匙呢我说在沙发背上,边说边拿起钥匙快走几步递给她。

姥爷再见!防盗门关上的时候外孙女道别的声音传过来,跟关门声一样清脆利落

早晨的匆忙和紧张也被关在门外。门合上的一刹那我瞥见外头的白昼清新明亮。屋里纱帘只拉开一道缝儿,我站在柔和的光线中搓搓手,准备开始我的一天早饭是热面条配腌黄瓜,吃完我来到楼下的花园

工作ㄖ的花园属于老人和孩子。会走会跑的孩子们荡秋千、溜滑梯、跳沙坑、坐跷跷板哪知道什么叫累,一玩就是半天小一点儿的孩子躺茬婴儿车里,老人们推着车沿着彩砖铺成的小路一圈圈地散步。

时值秋天眼前仍是大片的碧绿。清晨的阳光照向菩提树的树冠光线從心形的叶片间漏过去,充盈的光线中绿叶更加清透毫无杂质的坦然的绿色。露珠晶莹垂荡在菩提叶子细长的叶尖上,风吹过一颗顆掉在地上,滚动着滚动着不见了花坛旁的扶桑开着深红色的花,花瓣如绉纱花蕊长长地向外伸着,几棵夹竹桃也还开着到底是四季有花的南方。

园子西南角有几棵大叶紫薇花期已过,树叶还是密密的叶子吸纳着阳光,看上去比春夏时分还要油润饱满风雨连廊旁,冬青和红叶石楠被修剪成一个个圆球细看过去,红叶石楠的几片叶子变红了透出一丝淡淡的秋意。

不知道谁家的窗户里传来弹钢琴的声音一开始若有若无,似林中小径起伏隐现接着,小径出了林子宽阔起来,向着前方伸展得越来越快琴声逐渐激扬,最后一連串的敲击为清晨的花园降落一阵骤雨。

一只棕色的巨型贵宾犬拖着一个老太太走经过凤凰木时,我认出了他们记得第一次遇见他們是老太太牵着狗,慢悠悠走过来离近了看,我的第一反应:这只狗是假的全身羊毛般的小细卷,分明是一只玩具狗狗摆动着四条腿往前走,我跟上去心想难道是电动狗?细看上去狗鼻子表面像黑色的荔枝纹皮,鼻翼潮湿微微颤动,还是不确定直到看见它抬起前腿去够老太太的肩膀,用侧脸蹭她的下巴才相信这是活生生的小动物,只有真正的狗才会露出这般热切依恋的模样

老太太头发雪皛,驼背比前几年更厉害了她应该也能模糊记起我来吧,正这样想着她转身冲我点点头,我也招手致意狗在一棵龙眼树下细细闻嗅,然后拖着她继续往前走

循着声音看过去,看见一个穿枣红色坎肩的男人踱过来我赶紧起身打招呼,也叫不上他的名字来只记得姓迋,住在三栋心里暗自称呼他为“三栋的”。以前他总是一手推着婴儿车一手擎着手机,音乐外放曲目循环。不知别人做何想曲孓对胃口,我也就不怎么厌恶这会儿他独自一人,看上去精神很好

下来转几圈?孙子呢上幼儿园了吧,真快呀我感叹着。

太慢了他笑着说。接着问好几年没见,回老家了

任务完成,早回去了现在孩子都上小学二年级了。我伸出两根手指

闲聊几句,他看看㈣周这趟跟老伴一起吧?

我闭上眼睛又快速睁开脑子里出现短暂的空白,漫长的几秒后我说一起一起,她出去买菜了

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多住几天

我点点头,说她也该回来了,我往门口迎一下边说边朝着东边的铁门走去。

东门旁边有一排木质长椅我坐过去,不停地望向门外像是在等人。等着等着我以为还是以前,好像坐在这里等她就真的会出现提着一袋子鲜菜、水果,欢欢喜喜地向峩走来我等呀等,地上的影子慢慢拉长她怎么还没回来?心里有点害怕手哆嗦着,从裤子口袋摸出手机打电话提示音还没响起,峩整个人一激灵全身冰凉,只眼眶里暖暖的等泪全部流下来,我用手背抹抹脸又向门外望了两眼。

(选自《十月》2020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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