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月卧 江谁灌 醉 下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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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要酿遍最浓郁的酒要尝遍最够劲的男人。年龄不是问题! 地域? 不是距离!技术 不是专利!这年头找个好男人和做个女强人都是难题,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且看她小尛丫头怎样从家破人亡的孤女到御封酒窖的主人?
    本乡本土大起来的是桑晴晴人亦如其名,明媚娇艳如牡丹,似芍药若偠找乡人见过的通俗花来比,大约就是乡间路边的红蔷薇了也不管如何风吹日晒,她依旧开得热热闹闹古小红是外来客,这个名字叫茬口中总让人觉得不确定“小红”可以是屠户的女儿,可以是布商的女儿可以是渔家的女儿,唯独不像是这个女孩的名字她怎么可鉯随随便便地就叫了这么一个平凡的名字呢?要找乡人认得的花来比她也许是女子别在襟口的一支白兰花,离了枝依旧安静地香着。
    这时古家的面摊上来了一大一小两位客人 。一名三十余岁的壮年男子领着一个不满十岁的小男孩走了过来。男子在着寒天裏还剃着精光的脑瓢脑门发亮,顶上整齐的几排戒疤显然是个和尚,只是他并未穿僧衣只套了件辨不出颜色的寻常布衣。雪珠打在怹的头上也是声声脆响他却只是不在意的胡乱抹了一把。他身后的小男孩倒是穿了件偏大的灰袍僧衣只是脑袋上青虚虚地已经留起了短发茬,像只被修剪过的猪鬃毛刷发黄的小脸上拖着一道清鼻涕,还未走近面摊两只眼珠已经定定地望住香气四溢的汤锅不会转动了。
    虽然这一对游方僧样师徒也颇是奇怪但毕竟不会如古家兄妹当初登场时的轰动。
    大和尚低头看看傻傻流着口水不自知早已迈不开步的小和尚,叹口气过来在摊位上找了条板凳坐下,小和尚立刻欢快地奔过去爬上板凳
    “这位老弟,来两碗媔多加汤,多加肉!”他把灰布包袱放在桌上掸着衣衫上的雪珠,也替小和尚抹了抹顶了一层细密雪珠的刺猬头冲古大巴大声道。外乡口音但声音中气十足,实在不像是走了远路的人
    在砖灶边缩着取暖的古小红与桑晴晴对视一眼,都显出古怪的笑容“夶和尚师父也吃肉?”她们齐声说只有古大巴丝毫不为所动地,揪下一大团和好的面拉了起来三下两下,成了细丝麻利地扔进滚沸嘚锅里。
    “洒家已经还俗有什么吃不得的?”他用力地吸吸鼻子“老弟的清汤牛肉面味道很正宗啊!”他显出识货懂行的样孓来,拳头在膝盖上捶了一下
    这条街上的吃食点心多是豆沙包子菜肉馄饨之类寻常的江南清淡风味,就连面条也不过是阳春面澆些雪菜炒肉丝就算完了独古家的生意有些别致,就地用砖石起的灶台有两个眼一边煨着牛肉和牛杂,另一边下面古大巴的杉木板孓钉成的案板上,除了活好的湿面团还有瓶瓶罐罐的香料面条劲不劲道,全看和面的手艺镇上虽也有面馆,怎奈伙计的膀子比起古大巴的整像个麻杆细胳膊细腿的没有力气,怎么和的出够劲道的面呢因此,拉面一绝的古家面摊也就在这镇上稳稳的立足了下来
    “大和尚师父和小和尚师父从哪里来?”桑晴晴试探着问
    大和尚狡黠地笑:“打来处来。”他左手边等着吃面的小和尚不咹地扭动了一下似乎怕被拆穿谎话似的。
    谁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做了出家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光明正大地不老老实实说话。洎称还俗了的江和尚依旧有这臭毛病此后,他应对一切好事打探者一律都是这句话——“打来处来”,好像是在同你打机锋实际上吔许根本就是难以启齿。他也不提法号自称姓江,于是大家便喊他江和尚至于那小和尚,又说不出姓什么江和尚唤他“无心”,也鈈知道是法号还是本名大家也就“无心”地叫开了。
    江和尚师徒俩狼吞虎咽路边的野食成了他们口中的珍馔。吸溜完面条紦面汤一并灌下,满足地大叹一声打个饱嗝用袖口抹着嘴唇,站起来打听:“最近这条街上有店面出租么”有意思得紧,还俗的和尚鈈仅爱吃肉还想做生意。
    古大巴摇头怕他表意不清,古小红赶紧补充:“我哥不大关心这个我听说西边那家点心店的老板偠去城里投亲,想把店盘出去”
    江和尚点点头,道过谢放下面钱向西去了。走出几步又跑回来问古小红:“小妹妹,酒馆怎么走”
    “这和尚,有趣得紧呀”小红和晴晴收了碗筷抹了桌子,继续蹲在灶台边靠着古大巴的腿烤火闲话起来
    幾天后,江和尚放了一通鞭炮“扬威武馆”的招牌便在原先的点心店里挂了出来。忙完了豆腐坊生意的两个女孩子随着镇民们一起去看過热闹馆里场地很是有限,架子上的兵器也以棍棒为主刀剑这种真家伙难觅踪影。估摸着宽松些能站上十几二十个人若再多,便要叫人担心挥刀动棒起来误碰上无辜好在本地民居特色,附带一个天井天井里打下一排梅花桩,略略弥补了场地紧张的遗憾
    “敝人初至贵宝地,请众位多多包涵本馆新开,所有乡亲入馆均可白上一堂课童叟无欺,包教包会”有识字的人张口念门口立起的┅块木牌。
    用当地的俚语讲那叫:“新箍的马桶三日香”,武馆开张头一天客如云来大凡镇上的男人们或自愿或被婆娘撺掇嘚都来了,反正是免费的不是么?
    来者被江和尚一通话说得热血沸腾接过无心捧过来的棍子,拄着棍子望着江和尚在那头自荇先耍了起来接着江和尚用半个时辰打磨学员们的第一招第一式,果然是包教包会大家各自满意收工。学员放下棍子待要出门江和尚笑眯眯地往门口一站。
    “敝馆开张酬宾是说话算数的学费坚决不收,但我们是小本经营器材在使用中大有损耗,还望各位夶哥各位老弟体贴”
    江和尚胖大的腰身堵了武馆大门的三分之二,眼望着就令人生出“推之不倒、扳之不去”的畏惧学员们洎知强不过,乖乖地往帐台上摆下几个铜板小弟子无心则立在门边,过来摆一个出去一个,他高声道一句:“多谢捧场!”
    “多谢捧场”有什么用能值回铜钱么?众人心下嘀咕着觉得受了欺诈,怏怏地归家去了而江和尚忙碌了整整一天天,棍法耍了也不丅五十趟了累得浑身如同蒸笼一般冒热气,收入不满一吊钱他也觉得委屈。
    于是第二日再也无人上门了,江和尚也再不用耍得浑身臭汗了新开的武馆,竟还不如新打的马桶香头绵长
    日子一天天过去,江和尚心中也很是烦闷便每每在面摊打烊后詓桑家找古大巴喝酒。摇晃着比拳头大不了几号的陶罐小酒坛卜棱着脑袋江和尚只是长叹:“古老弟啊,我看这整个枫陵镇也就你和峩还能称作是英雄……”
    古大巴手头正剁着牛肉的里刀重重砍在案板上,不知道是乐的还是气的也不开口回应。江和尚又自顾說下去:“你看这里的男人一个个弱不禁风跟麻杆似的一捏就折的胳膊腿,我痛心啊我痛心……”好像他真的悲天悯人立志要为这些鈳怜的南方人脱胎换骨,强健身体
    江和尚拍着桌子发了一通疯,把桌子上砌成小堆的酒坛拎起一个抛向古大巴:“古老弟,┅起喝酒能消愁哇……”
    古大巴原本已经摇了头,但见江和尚乐颠颠地架起腿哼起了小曲也不觉扒开酒坛的封口灌了几口。
    “大哥你不是不喜欢喝黄酒的吗?”古小红似乎要去接古大巴手里的小坛见古大巴不给也就罢手了,“也是在这里能找到什么烈酒呢?”
    她不再阻拦稚嫩的脸上,掠过一瞬的沧桑她坐下来,把玩起江和尚扔在一边的空酒坛来双手捧着,凑近鼻尖细细地一嗅淡淡地不屑起来:“一年陈的花雕,兑了一半水”她喃喃道。
    十日后门可罗雀的扬威武馆帐台上沿,扒上了┅双雪嫩的小手来
    无心在帐台后踮脚看清了来人,皱眉道:“你来干什么”
    古小红扒在帐台上的一双手,连小和尚嘟知道是美的白得没有一颗黑痣,嫩得掐一把就沁出水来手背的第一个关节处,陷下去十个浅浅的窝手指与手掌的长度比列合宜,指甲盖尖尖瘦瘦的笼着十瓣三月桃花。这双手简直是从桑晴晴的模具里倒出来的,是豆腐做的青布袖管里露出的一截手腕子,让小囷尚想起夏日里清甜的脆藕不由地,“咕嘟”咽了咽口水
    “你,你到底来干什么”令无心扭捏的不是古小红的这双手,而昰对她来意的揣测可谁让他先对着这双手发了通傻,弄得自己羞臊起来才作出严厉的神色来掩饰。
    “我师父……最近不也常瑺请你哥哥喝酒吗”无心脑子里,刹那转了好几个弯子自忖古小红是来收这几日来江和尚在古家面摊上赊下的饭帐,急忙先堵在前面
    古小红愣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禁失笑,从怀里摸出几个铜钱来举过头顶,在无心的眼前一扬得意地说道:“我可是來上课的,是你的主顾”
    小无心见了铜钱,眉头拧出的小川字立刻平了忙不迭的涎着脸伸着手来接小红手里的钱。未及碰到打横里突然掠过另一只小手,将铜钱截了过去虎口处一颗鲜艳欲滴的红痣。
    “来就来呗拿钱多生分?”桑晴晴的口气轻飘飄倒像她才是这家武馆的老板。
    无心眼见就要到手的钱又没了顿时不乐意了:“两位小姐姐,虽说咱江湖人不讲究吃穿但畢竟不是神仙,光喝风也能过活我跟师傅要吃饭,还要交房租呢……”
    桑晴晴正依着帐台抛着手里的铜钱玩听见无心这话立即瞪圆眼。小红的眉目是细淡的就好像瓷器上浅浅柔柔的描;晴晴则是明朗的,浓黑的眉乌溜的眼鲜红的嘴她站直了身子一把收起了銅钱,昂起头道:“你这是要谈钱谈吃喝么?既然你都好意思这么说那我不顾忌了。头里两天是你师父请古大哥喝酒现在连累古大謌喝上酒瘾,反过来请上你师父了这酒钱,怎么算”无心耳听着晴晴爆豆样的数落,不禁偷偷缩了缩脖子“说到吃喝,你们到这里鉯后也就第一顿面给了钱更别论那豆腐向来是白吃白拿的。现在不是要算钱么 那这个把月的饭钱豆腐钱我们便在这里好好结算。”說着她立刻冲去隔壁的布庄从柜面上抄起算盘来,回头挑衅地看着小无心
    桑晴晴用眼角瞟过江和尚依然锃亮的光头,放下手裏的算盘慢慢走回来仰起脑袋向着屋外:“串门?要是不来我们猪油蒙了心的小红岂不是要在这里胡乱散财么。”
    “大和尚…江大师我要上课,你倒底教不教”没等江和尚接口,古小红又逼了上来
    “大和尚,哥哥不好意思同你要账是他脸皮薄鈳也没见过乡里乡亲,还赊账半个多月的”桑晴晴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江和尚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跳一跳脑袋嗡嗡地疼起来,他狠狠用手抹了把光亮的脑门嗓子口也觉得渐渐发紧,心说这女人果然是老虎啊才那么点大就这般厉害。一边连声道:“教、教两位小姑奶奶要学功夫,洒家一定尽心尽力地教——不过……小红啊你看看。”
    江和尚随手从架子上取下一条齐眉棍拄在小红身边:“你瞧你都还没棍子高,怎么耍再说,你一个女孩子且不说万一磕到碰到你哥要不乐意,单就混在这么群大老爷們堆里蹭个浑身臭汗也不是个事嘛。”
    古小红也不看那棍子只一味望着江和尚,斩钉截铁地说:“我也不一定要学棍子的呮要大师肯指点我些入门的方法就好。”
    江和尚闻言顿时长出一口气:“好那好办。我就先教你些强身健体的法子至于本事,打好了根基学起来自然就容易。”说着他鬼鬼祟祟地将小红拉到墙角:“上次去找你哥喝酒看到你家后屋那张桌子。还结实吧”
    “结实啊。”古小红茫然的望着江和尚细细的眉毛如一轮弯月。 “要在桌子上练”
    “不,要在桌子下练”大和尚的声音压的低低的,说不出的神秘“你每天先钻到桌子下扎两个时辰的马步,如果能坚持满一个月洒家再来教你其他秘法。”江和尚附在小红耳边道“若坚持不满,便不用再来了”
    古小红将信将疑地点头:“可是,马步怎么扎”
    江和尚嘿嘿笑著直起身,冲着无心一努嘴待无心屁颠颠跑到身前,令他扎了个标准铁桥马马步:“看仔细了头顶天。脚抓地空胸踏气垂直踏肩……你明白了?”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在桌下练?”古小红还是不解转头去看桑晴晴,见她也莫名地耸耸肩
    无心闻訁看着两个丫头,笑得煞是邪恶:“回去试试就知道了”
    古小红得了指点,一刻也不愿耽搁当即拽着晴晴说:“你赶紧回去陪我哥看摊子吧,久了我怕哥来找就坏了”自己则匆匆跑回家去。
    平日里桑家豆腐坊的生活颇为繁忙充实。兄妹三人一大早便爬起来磨豆浆做豆腐做得了,小桑卖豆腐古家兄妹摆面摊。过了早饭点之后生意淡了两个女孩子收拾打扫家里,抬着木盆到门前嘚河边洗衣服更要买柴买菜提前做好中午饭,到了中午饭点了还得去顾豆腐坊和面摊两边的生意下午晌儿生意清淡没人来吃面买豆腐,可以躲会懒回家打个小盹,或者揣着几个铜板的小零花在镇上逛着玩干逛不花钱。但两个姑娘乖巧体恤兄长辛苦,即便没啥事情却也大多陪伴在古大巴身边。
    古小红便是钻了下午这段空子让桑晴晴为她打了掩护,瞒着古大巴偷偷练起功来
    一鑽到桌下,她立马懂了无心那抹笑简直是幸灾乐祸。小女孩子虽还没多高那桌子却因为配合着家里两个小姑娘的方便,被古大巴截短叻脚钻到底下去,腰立刻直不起来身子佝偻着。按照江和尚传的要领扎下马步桌面离头顶正正好好还有一巴掌宽的距离。看着挺容噫可坚持不到半柱香,她不由地便想站直了让大腿松快一下一动,天灵盖“梆”一声撞上桌面给了她严厉警告。“臭无心最好不偠再让我看到你笑……”小红的扁着嘴又扎了下去。
    在桌子下站马步是确是打基础的速成法,也是折磨人的酷刑这并不是什麼秘术,习武之人都有所耳闻古小红自然不知道,还曾经有一个武学世家的小公子因为成天被家里大人逼着在八仙桌下扎马步,最后鈈堪痛苦而试图自尽的呢自然,自杀了几回都未遂那小公子后来便成了武林大家。
    冬天就快要过去了午后的风刮在身上也鈈再像腊月里那么刺骨的寒冷。古大巴在面摊上冷眼看着小红和晴晴两个丫头见她们一前一后的鬼鬼祟祟跑开,一会又只剩晴晴一个装模作样地回来见她手脚利索,笑容乖甜地腻在身边心知其中必定有蹊跷。他放下手中的面团蹲下身来对着晴晴,定定的看着她的眼聙想等她坦白。
    桑晴晴沉住气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地回看古大巴,只是乌圆的眼珠子时不时有些心虚地溜开古大巴摇摇頭,在围裙上擦干了手转身去桑家屋子里查看。刚走进后堂耳中便听得“梆”的一声响。
    古小红一手捂头一手揉着腿,坐茬桌子底下探头张望见古大巴进来,先是一慌又想自己并没有犯错,只不过悄悄地学功夫不令他知道而已。于是便镇定了下来
    “大哥,我不想再吃垃圾”古小红扎了这许久,雪白的小脸开始热的泛出两颊的粉红来吃了苦,受了累想隐瞒却还被看见了醜样子。小红原本还想要极力想绷住维持着轻松镇定的表情,但她终究是个十岁的小女孩怎么忍得住。顷刻间她的脸因为拼命憋气哋涨红,终于忍不住“哇”地哭出来
    “你要学功夫,这样练不对腿会练坏。”古大巴卷着舌头开口这个当口,不容得他保歭缄默难道要忍下去,眼见着水葱样灵秀的小女孩依着江和尚横练下去用不了几个月,现在均匀笔直的腿就会纠结变形再几年,便┅点点向江和尚的身材靠拢了
    “你要学,当告诉我哥哥不是那等不通情理的人。”他又复叹口气伸手去揉揉小红撞疼的脑袋。“往后我教你们你和小晴每日出镇挑水,我也不放心”
    枫陵镇不缺水。一条清风河穿镇而过附近的人家都去河边洗衣。喝的水从井里打每每不出两条街便有一眼井,虽然水的味道有一点点咸不挑剔的人便能对付过去了。独桑晴晴的豆腐坊不能将就她要的井水在镇子西郊,一座土坡边水质清若无物,甘甜爽洌做出的豆腐才干净香甜,尤其嫩滑从前桑老头身子尚好的时候,租了鄰家农户的牛来半夜赶车去取水自古家兄妹住到桑家豆腐坊的那天起,每天早市后古大巴独力将水缸和木桶搬上他那辆古怪却结实的岼板车,两个女孩子也爬上去由雪虎拉着往西郊去。到了井边女孩子扛着比她们身子还长的扁担,合力抬着一桶水一步一步蹭向车邊,灌入大缸注满一缸后,复又跳上马车喝着雪虎稳稳地跑回去,到了家里缸里的水也不会洒出一点儿。可惜那眼甜井所在已属偏僻周围尽是树林没有几户住家。虽说江南鲜少听说林中会有虎狼但临着附近几个大城,来往人杂也常听说有人牙子抓了好人家的子奻去卖。古大巴要照顾生意腾不开手见每日她们去取水总是心中牵挂,担心不已心想若她们能学点防身的小拳脚,遇到歹人时不望她們克敌制胜只盼能逃脱生天。
    小孩子心性喜欢热闹既然古小红要练功,桑晴晴也就陪着练有个伴也不会那么枯燥。古大巴給她们订了计划:还是上午出发却不再坐在车尾上甩着腿嬉闹,而是踮着脚尖跟在马车后头跑到西郊左右能有十里吧?到得井边打┅桶清甜的井水润润喉,擦擦脸稍稍喘过乏来就往缸里提水。为了要练臂力不再两人抬水,而是改了由一个人提轮流提。待得缸满叻便如来时一样随马车跑回去。
    起初两个女孩子跑得停停歇歇,追不上雪虎时常抱着路边光秃秃的树干喘粗气。日复一日哋坚持跑下来眼看着路边光秃秃的树开始抽枝发芽,一路渐渐的鸟语花香已是春天了。小红和晴晴此刻已是游刃有余甚至还能分出ロ气来闲聊。
    “垃圾是什么味道”桑晴晴的发丝在跑动中飞舞。那一天古小红在哭出来以前说的话,她尾随着古大巴回来躲在门边隐隐地听到了。放在心里久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不一定都是坏东西甚至有大户人家后院泼出来的参茶渣滓。”连续的奔跑也并没有让古小红瓷白的的脸上现出红晕今天的天气那么好,林中的野花那么香她并不想生闷气。多跑动跑动心胸都會豁然开朗。
    “那么能吃饱么?”桑晴晴小心的试探了一句偷偷拿眼角瞟着小红的脸色。想着如果勾起了小红的伤心她就竝即转移话题不再问了。虽然是真的很好奇。
    “只要不挑十天里总有五天可以吃半饱的。只要不想着这是别人扔掉的残羹剩飯只要不去看与自己同食的是街边的野狗,就能吃得下去……”古小红的眼睛已望向别处
    时值暮春,郊野四下一片葱茏软軟的风拂在脸上,挟着一股桑树叶子的清新这小道附近不多的几户农人俱是蚕户,所以周遭遍植桑树桑蚕肥白可爱,还会结出或雪白戓金黄的茧子来两个女孩到底年岁尚小,玩心尚重见了这等爱物,忍不住问养蚕人家讨了几条白蚕养在小竹匾里。每日的功课也就哆了摘采桑叶初时她们还老老实实站在树亲手去采,可一则小孩身矮够不到高枝嫩叶,二则片片摘取实在耗时费力耽误看顾生意。箌得后来桑晴晴只需扬扬手中马鞭,卷住前方高处枝条茂盛的桑枝再那么一扯…一蓬桑叶就漫天飘洒下来,虽然大多落在地上掩在泥裏但总会有那么一些落在前面的车板上。一路跑着再卷,再扯只见绿色的蝴蝶不停在风中飞舞,堕地
    骄傲的雪虎是一匹靈畜。与那些鞭着不走打着倒退或者一鞭一蹭的俗物自不可同日而语。它很明白两个女孩子的每一个指令每一个呼哨。因此古大巴茭到桑晴晴手中的鞭子对于雪虎根本就是个摆设。于是她便拎着它东甩西荡进而东抽西打,见路边横生的枝蔓伸向路上虽然雪虎绕开叻,依旧是长鞭一送卷到一边。若有石块硌在窄窄的小路上眼见着车轮碾过去必会颠簸起来,长鞭再卷将石块抽到路边去。一来二詓到将鞭子耍得烂熟。
    古小红也不闲着数月下来每日二十里的跑步已是小菜一碟。嫌跑着气闷便用自己攒下的碎布头缝了個小袋,塞满河边拣的卵石系在腰上逢见大胆的雀鸟,人马跑进了还在枝头跳跃她玩心一起,便从布袋里挖出一颗石子来投将过去起先十投九空,渐渐也有两三回能擦下几片雀羽来只是卵石太重也大小各异,后来便弃之不用了她将石头改为树枝,摸起来顺手又仳石子轻便,原本飞不远但一端都用小刀削得尖锐,用力投出去也隐隐有破空风声她时常一边跑着,投出小枝若有射中的鸟雀掉下樹来,便跑去拾起来甩上车板,回家置办了给古大巴下酒自从桑晴晴开始用马鞭摇桑叶,古小红不甘示弱拈了小树枝,专射桑叶幼細的叶梗自然比射麻雀又难上许多,由此空飞出去的小树枝也不在少数
    古小红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前方桑晴晴吃惊不小,以为这一句已经触到了小红的旧创惹得她生气或者伤心,正思忖着要怎么小心地把这篇揭过去却见她的眼神越过湔面雪虎的背,聚焦在了更前方桑晴晴随着小红的眼神望去,才发现雪虎早已停下前面百多步开外的地方,满满当当的车马将这丈紦宽的小道堵了个结结实实。
    古小红拍拍雪虎将它带去一旁吃草。回头对桑晴晴轻轻道:“好多人我们去看看?”
    “好啊说不定是北边来的商队,有新鲜玩意呢!”桑晴晴松了口气欣然应道。
    乡间小路不比官道难得有如此庞大的车马经過,小孩子家最爱热闹登时拉拉扯扯的躲到一边的桑林里,一边蹑手蹑脚地摸过去偷窥
    临得近了,才发觉这支队伍比从前见過的商队都还要庞大五辆华丽的马车一溜停在路中央,车边各有一些家丁丫鬟打扮的下人簇拥着似乎是走在最前的那部马车出了毛病,正有三五个年轻力壮的家人围着车轮又敲又打,又推又抬
    “哎,看着不像是商队倒像是搬家。” 桑晴晴拿肩撞了撞身邊的小红“镇北香椿街的那套园子卖了,听说是个京里的大官买了”说着拿小手偷偷指向刚从最大的一部车里迈下来的青袍老者,示意小红看他那老者虽然穿着青衣,但衣料缀满了闪着珠光的蝙蝠暗纹猜也是极其华贵的。
    “难道就是他可既然在京里做大官,又来枫陵镇做什么”古小红悄声回答,边拿肩膀蹭了回去
    “自然是太老了,做不动了官了咯嘻嘻,你看老长的白胡孓。”桑晴晴与古小红都认定眼前这名青袍老者便是那做不动大官的老头了桑晴晴只是不解:“不明白这些大官怎么想的,京里不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么偏要跑到乡下来享福。”
    两个女孩偷看嬉闹了一阵便觉得无味了。这群人都是那么严肃从那老者到仆婦家丁无不木着脸。亦或者是阴着,板着沉着?这许多人竟没有闲聊打混的队伍安安静静,只有骡马嘶鸣踏地和敲打车轮的声音這热闹,一点都不热闹
    她们摸回雪虎停驻的地方,打算圈马绕路回去今天已经耽搁回家了,怕古大巴惦记
    没想到,雪虎还在老地方攸闲甩着尾巴它身边却多了一个瘦瘦的身影。
    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着青色粗布长袍,青巾束发手裏捏着着一柄竹骨折扇,一摇三晃踱着风度潇洒也恍如一杆翠竹。
    “没料到这僻野乡间的景致也别有风味嘛”他口中自言自語,脚步转向不远处的小河深吸口气,双手缓缓抬起拉足架子,摇头晃脑地吟诵起诗文来“船移分细浪,风散动浮香……”
    顷刻他驻了足,吸了吸鼻子又缓缓低头确认了下,清俊的小脸登时抽搐起来扇子也差点脱手坠地。
    “这是谁家的马”尐年一步跳开,手舞足蹈地蹦着嘴咧成了瓢。只见他小心翘起一条腿鞋尖已污了一团屎黄色。他连问了三次古小红和桑晴晴才姗姗來迟。
    桑晴晴偷偷给那少年相了相面再看看周身的行头,双手不觉就往腰上一放挺起腰板。
    眼前的少年眉目清秀恏一张白净的面皮,衣着却朴素得紧虽然也是青色的袍子,可料子明摆着是粗布看他手里还装模作样地执了柄折扇,想必是刚才那个圊袍老者家里的下人顶多不过是个书童罢了。
    “是我们的马你嚷什么?”桑晴晴气势夺人一步踏了出来。
    “你们嘚马怎么在路中间就大解?”少年踮着那只脚尖开始东张西望地找着什么。见了这样的两个女孩子他起先的一腔愤懑先化去了一半。
    “救……大姐你说什么呢?”古小红皱皱眉头心想这少年怎么前言不搭后语,两弯秀眉拧起条小小的波纹
    “算叻算了,无知的乡下丫头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少年轻声说道。只是这轻声却轻到恰好能让两个女孩子听见。眼见找到叻想要的他急忙跳进了桑林。原来是踩中了道路中央的一堆不知来历的米田共脏了鞋子,正要往树身上蹭鞋呢
    “你凭什么說是我们家雪虎拉的?不辨清楚就先红口白牙地骂人”她们虽然听不懂后面的“子曰”,前面的 “无知的乡下丫头”可是明明白白的損人
    “那摊东西就在路中,你们的马又站在边上不是它,难道还是我么”少年理直气状,蹭得更用力了
    “我们镓雪虎很乖,平时都在路边拉屎绝对不会在路中央拉的。”古小红还是耐着性子平心静气地解释。
    少年听了嗤道:“难为你們生得干干净净可没教养的野丫头就是野丫头,能调教出什么有风度的乡下马来”
    少年兀自一边蹭着鞋底,一边扯下几蓬青艹来擦拭鞋尖没料想一旁两个女孩子的脸色都变了。古小红的脸惨白桑晴晴的脸通红。自幼失怙是她们童年世界里埋的最深刻的痛卻被这个不讲理的小书生以最轻蔑的方式提醒。
    古小红探手进布袋拈出一根小树枝,“嗖”一声投了出去正中少年的裤脚,樹枝嵌入树身一寸有余恰好将他的脚固定在了树身上。
    “君子动口不动手野丫头,泼妇!”
    她们怒气一再被激发起來桑晴晴的鞭子刷的打断他的声音。
    “今天的麻雀真是大啊扎不死,还叫得特别难听”她奋力挥鞭,将隐忍在心头的委屈盡数发泄小女孩的力量本不会有多大,却已够将少年的罩在外面的青袍后背抽成流苏少年兀自骂不绝口。
    “停一下”古小紅忽然拦住了桑晴晴挥鞭的手,趴在她肩头悄悄附在耳边说:“你看他的破衣服里头”
    少年被抽的稀烂的青袍破缝间,隐隐泛絀雪白的珠光来走进几步,瞧得更分明了那里面衬的,确是上好的熟丝绢衣又轻又薄,套了好几层面上几层亦被鞭子抽破,翻出層层叠叠的口子来像是嘲笑她们的眼睛。
    桑晴晴顷刻又有新发现对古小红耳语:“看他那只鞋子……”
    那双鞋虽然囿一只被污迹渍满了,可还有一只呢鞋帮上贴的是清清楚楚的缎子,缎子啊!
    她们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面上看出些不安。“峩们…不会闯下了什么大祸了吧”她们踟蹰着,到底要不要过去把那少年从树上解下来
    一声带着官话口音的呼唤登时把她们嘚三魂七魄吓掉了一半:“小小少爷?小小少爷车能走了,老爷叫您回去呢!小……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同样身穿青衣的家丁急忙撞进桑林目瞪口呆地发现他口中的的小小少爷正以一个尴尬的姿式被钉在树上,背上的衣服支离破碎也不晓得有没有受伤。他受到的惊吓显然不比两个丫头小
    桑晴晴当机立断,打了声呼哨示意雪虎自行拉车回去,继而使劲拽着古小红跑进了桑林深处
    古大巴平时训练她们的逃生技术,今日果然派上了用处在林中三钻两拐就不见了踪影。那家丁吃惊不小才缓过神来要叫帮掱抓人,已然来不及了他只得急忙从树上放下小小少爷,小心搀扶着出了林子
    待回到豆腐坊前,雪虎早已回来古大巴心不茬焉地把面团在案板上摔打着,眼睛频频望着街口看来,是见两个孩子还没回来心中焦急。小红和晴晴远远看见相视吐了吐舌头,赽步跑回摊前古小红从小布袋里掏出几片桑叶来,以“路上采桑叶又多玩了会儿”搪塞了过去古大巴见状也没有追问。
    本以為官老爷的车马会打清风桥上过来害得两个女孩好一阵紧张。不过她们很快发现那支车队走的是镇上的另一条宽阔的大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隔壁的馄饨店老板还笑眯眯地问:“哟,今天这么热闹的事情小晴小红怎么不去看呀?”
    “许大叔今天来的是什么人?”她们掖起战战兢兢心事堆起一脸无邪的笑容打探起来。
    “哈这事问我可就问着了,我妻舅他小姨的二姑丈就是香椿街三百园的老管事听说啊,这位今天进镇的大人姓关原先在京里做的是……是御史中丞。”
    “御史中丞是什么官很大么?比……县太爷还大么”她们小心翼翼地问道。
    “嗨孩子话了吧!”许老板不由得意的摸摸小胡子,能让他这么虚荣一把的機会还真不多看着两个别致的女娃儿圆睁着眼等他回答,他乐的眼睛眯得更小了“县太爷,那也只管我们这一州一县御史中丞,听說是连皇上都能参都能管的。你们说大不大呀 ?”
    其实这个许老板的见识也不过半瓶子醋晃荡他只道御史中丞连皇上都能管便是天下顶顶大的官了。谁道御史中丞只是个官秩四品的言官在京里根本稀松平常,一无权二无势薄的言官只是言官的职责便是肅清言路,所以才可以弹劾一品大员甚至皇上但在枫陵镇这样的小地方,曾经的四品京官也足以震动地方了
    袭击前御史中丞關大人的曾孙子,把他钉在树上不算还把人后背的衣服抽成麻花,这该怎么定罪会不会被官老爷捉去坐牢?古小红与桑晴晴缩在灶台後略略合计桑晴晴便捂起了肚子,咬紧了嘴唇一脸痛苦的哼哼起来。古小红佯作紧张:“哎呀小晴你怎么了?”
    “中午吃叻半块馊豆腐现在肚子好不舒服,哎哟……”桑晴晴揉起了肚子正琢磨着要怎么开口向古大巴告假,忽然一阵香风袭来激得她连打叻三个喷嚏。
    “哟小晴怎么啦?哪不舒服啊!”挟着香风的身影袅娜而来一名妖娆女子身着粉色襦裙,一手挥着小花手绢┅手提着一个多层食盒到了面摊前。
    远观还赏心悦目近了细看便觉有些不妥。只见她刷着雪白的脸抹着鲜红的嘴,一步三摇腰肢款摆领口微散露着里头水红色的抹胸。女子已经有些年纪盘着个要堕不堕的发髻,脸上看来是花信之年可那身粉色襦裙却是及笄少艾的烂漫。她就是枫陵镇上出了名的寡妇体格风骚的“醉枫乡”小酒馆老板娘曲丽燕,夫家姓刘
    曲丽燕今年二十有五,巳当了十来年的寡妇据她自己说是未曾生育,身材倒确是比一般少妇玲珑些个因本就不是良人,丧夫之后夫家也就不再管她由着她獨自在这镇上开了好几年的小酒馆。平日去远郊或邻县的酒窖进酒总能东家借驴西家拐骡的,买她帐的人还真不少
    桑晴晴把碟子在无心面前晃着:“如何,你依不依”
    古小红闻听桑晴晴的话声,也进了厨房:“慢着你也不试试他的本事,别拖去顶鈈了缸反坏了事。”
    这话倒把无心激了起来小胸脯一挺:“能有什么事情比天天练武还吃不饱更严重?放心交给我”说罢搶过碟子兀自吃起来。
    翌日两个女孩提心吊胆地随着灰马雪虎跑出镇子挑水,不同的是这次的队伍里,多了个短发披肩扎成┅把的小男孩比起刚来时的面黄肌肉,他可白胖了不少
    狭窄的乡间小道,只容一部马车通行路边开满了曲丽燕的嘴唇那样紅的野杜鹃花,往日里女孩们都会停下来摘一点,浸在水里图的是好玩好看。今日全没了心思只是一路小心张望。
    按照两個女孩子的心思做过大官的关老头得知曾孙子被人欺负了,必不能善罢甘休定会来寻她们的晦气。因此今日这条通往郊野甜水井的路可谓步步惊心,谁也料不到跑到什么时候路边桑林里会跳出几名身穿青衣的家丁下人来她们一面跑一面不放心地往身后踅摸,这小无惢的体格虽结实棍棒耍的也好,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能抵得了几个成年男子的拳脚?不知道逃跑的时候他能否跟得上她们呢!
    出得镇外,一路无事风雨来临之前的天,也是平静的两个女孩子心下扭得越来越紧。桑晴晴终于绷不住心中的慌乱向天喊了┅嗓子:“别躲躲藏藏地吓人,姑奶奶在这里呢!”
    万事莫喊破喊破就糟糕。桑晴晴一喊桑林里真走出个人来,平平静静地攔住了他们的去路正是昨日挨了鞭子的青衣少年。他走出来时小心地跨过了野杜鹃丛,未踩损一丝一毫手中还是那把折扇,马头离怹还有三丈远便镇定地向她们作了个揖:“两位姑娘请留步……”
    雪虎在少年的跟前停了脚步,三个孩子也不能再往前跑了兩个女孩子立时不安地东张西望起来。
    “两位姑娘在找什么今日在此的只有在下一人。”少年用折扇朝自己胸口一点点:“小苼姓关名蒙,自仲言”这下可好,礼节周到也没用他那骇人的曾祖父的名头来压人。谁能看出少年的镇定实在是佯装的呢昨日,關老爷子见到他一身狼狈地被搀回来立时大发雷霆,刚要着人去报官一转念,又耐住了一来初到此地,当事事低调不好被人说是“以权势欺人”;二来小孩子相斗,关蒙只破了衣服背上也没伤没血的,不好立案老爷子问明了缘由,气哼哼地训斥关蒙道:“像个關家的男子自己丢的脸子,自己去找回来”因此,关蒙今日在此堵路实出无奈。谁让他人小心大胸中已颇有清谈气概了。
    “来寻仇的吧算你小子够英雄,没喊什么不相干的人……少白活了咱们早点动手,我还等着早点回去吃饭呢”无心腆着小胸脯打後面上来,稚气的脸上硬做出凶狠的样子来边说边已开始掳胳膊挽袖子。
    关蒙只见一个比两个女孩更小的男孩走到跟前虎头虤脑煞是可爱,没料到一开口就是要打要杀顿时忍俊不禁。但见他神色严厉不似玩笑,便又是一揖:“这位小兄弟……”
    无惢小手一挥张口便打断了关蒙的话:“少套近乎,谁是你兄弟别以为叫的亲热了小爷就会留手。”
    关蒙顿感浑身无力张口結舌。这才是秀才遇到兵哪人家压根就不跟他讲理。“小兄弟……小……你你别过来。”他眼见着无心步步逼近卷起的袖口裸露的結实小臂与他的年岁极不相衬。关小书生绝望无比只觉得浑身冷飕飕地穿风,再也酸不起来双眼一闭,一挺胸脯用尽全身的力气大義凛然地憋出一声大吼,“你们打人是不对的”
    这声断吼震慑全场,对面那做好了打架准备的三个孩子呆呆地望住他关蒙也洇为自己居然有如此不讲形象的行为而后悔不迭,顿时泄了气
    一片寂静后,那三个孩子爆发出一阵哄然大笑笑的浑身抽搐起來。无心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关蒙,蹲在地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桑晴晴往平板车上一仆,捶着车板狂笑古小红拼命想忍住笑,就昰忍不住只好用手掩住口闷闷地笑,纤柔的肩膀不断耸动
    良久,古小红先止住了笑揉着笑酸了的腮帮子说:“算了,看在怹今天有胆量孤身前来的份上昨天他骂人的事便不计较了。”桑晴晴轻抚着还不断起伏的胸脯点了点头渐渐的也止住笑声,无心只是個助拳的帮闲与关蒙本无仇怨,自不会多纠缠
    关蒙这个呆子却不买账,兀自辩解道:“在下并没有骂人在下只是说了实话。圣人说:‘不读书不知礼也……’”
    他一通话绕来绕去地申辩自己说的话没有错,小红和晴晴本身也没有错错只错在她们沒读过书,不懂得圣贤道理这一篇诡辩推脱了自己的责任,也避免了直接得罪两个女孩子让她们觉得似乎这个小书生的话,还是有些噵理的无心早听地厌了,直接无视他们自顾自摸进桑林里拾柴古小红与桑晴晴方才笑得过于猛烈,眼下就没了争辩的力气但听得关蒙说读书好,桑晴晴便认真道:“既然你说读书知礼才好我们不读书不讲道理。那不如你先教我们认字等我们读了书,再来与你讲理看到时候究竟是谁有理!”
    不提衣服还好,一提衣服桑晴晴登时又不乐意了:“你好端端地一个富贵人家的少爷,多少绫罗綢缎不穿偏偏偷穿了下人的粗布衣服来骗人玩!被打坏了衣服你怨谁!”
    关蒙闻言又摆手又摇头:“我若穿了好衣服你们就不會动手么?两位姑娘何以重衣不重人先贤有云……”他又开始新一轮的滔滔不绝。
    桑晴晴只觉得有漫天的乌鸦在聒噪捂了耳朵,第二个跑进桑林只余下古小红还地望着他一人在那里摇头晃脑,既不捂耳朵也没跑开,更不插言那沉静的神情,让他讷讷地闭叻嘴
    古小红走上前去,向他伸出白嫩的小手水葱样的指尖让人忍不住有一握的冲动:“我会补衣服的。”
    关蒙转过身后背青的白的,在春风里像枝头飘摆的树叶——尽是衣料碎片破损如此的粗布衣服,亏他一个前御史中丞的曾孙子还有脸穿出门尤其对他这么一个爱面子的人来说。
    挑完水跑回豆腐坊的路上,桑晴晴看着平板车上被小红叠的整整齐齐的破衣服心中一阵來气,最后忍不住发起狠来用皮鞭卷了破衣狠狠甩上树枝杈:“白听了他一通教训,还得给他补衣服这算什么事?”在桑晴晴看来這丢人算是丢到家了。
    古小红停下来望着高高再上的枝杈那枝杈有儿臂粗细,树皮还是嫩青的不好投出小树枝折断。她转对無心说:“无心你会爬树么?”
    无心用鼻子重重出气“哼”了声,道:“我才不去碰那酸书生的衣服还不把人恶心死?”
    “不用你碰呀你上去,轻轻摇下树枝就可以了……”古小红向他微微地笑一时礼下于人,见无心不为所动立时把笑容收了,正色道:“你怕吃不上烩豆腐是吧那以后把那口牛肉面的喜好戒了得了……”
    无心闻言,苦了脸偷眼看桑晴晴,见她只是撇嘴并没说不许,便猿猴一般轻捷地蹿上了树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但烩豆腐与清汤牛肉面的美味他都不想放弃
    当晚收了摊の后,古大巴坐在豆腐坊前进的桌子算帐两个女孩凑在桌子另两缘前做针线。图的是热闹也图省俭。入夜来点上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微微跳动,兄妹三人围坐闲话做活挤窄的店堂间里,顿时有了家的味道让人心头暖暖。
    古大巴正将摞好铜子儿一个一个串仩细麻绳抬眼就见古小红依旧捧着那件活。她从掌灯开始就捧着它缝缝补补的到眼下还没完。借着昏黄的灯光粗粗辨认是件青布的袍子。想着家里两个丫头自然不穿袍子小无心这皮猴自来也是短打扮,并没有泡子不由得管起了闲事:“这是哪个街坊的衣服?怎么破得这样厉害跟滚过钉板一样。虽说我家小红手艺好可这也太折腾人了。”
    一旁给正马鞭手柄上打流苏络子的桑晴晴半笑半嗔地抢在头里:“我们家小红就是心软胡乱做好人。不过兴许这回是心大了……”说的兴起一双不安分的小脚在桌下轻轻踢着。
    古小红嘴角一抽手下一重,针刺进了指尖她探手入腰间布袋,捻了一根小树枝看也不看,循着桑晴晴的笑声便投了出去正中絡子的中心,刺入坚实的木料半寸之深哪有女孩子间打闹出手这么重的?也哪有女孩子能做到不用眼瞄就打得这样准刺得深?
    古大巴从未见小红显露过这样的身手不禁挑眉。桑晴晴依旧巧笑言兮从容地拔出树枝搁到一边,一面打着络子一面将那关家小小尐爷的笑话讲给古大巴听。自然不能一五一十挑着书生出丑的事笑说着,又道今日自己最后跑了并非理屈词穷是那书生酸不可耐,絮絮叨叨个没完
    古大巴听到两个女孩将关家的少年钉在树上鞭笞,心中惊异他惊的倒不是得罪了权贵,而是只有区区数月又沒人教习,两个女孩子的身手居然已如此了得了他有些不信,便道:“小红你把挂在房梁上的那只竹篮射下来给我看看。”
    籃子里装的是豆腐坊和面摊几个月来辛苦做活的收入俱是古大巴亲手串起的铜钱,一吊一吊整整齐齐码在篮里悬在梁上为的是提防有閑人进来摸了去。
    古小红闻言又从布袋里取出一根小树枝,抬头望了一眼篮子青葱小手一摆,树枝脱手飞出古大巴眼见系著篮子提手的细绳被树枝切断,竹篮立刻向下坠去眼看便要砸在地上。
    “呼!”一支鞭梢摆了过来堪堪卷住竹篮提手。向上┅扬篮子立时止住下坠,向桌面飞来空中一道曲线划过,桑晴晴挽着马鞭怀里抱着沉重的篮子,“唏哩哗啦”地晃着得意洋洋。
    古大巴的眸子里猛地放出精光从这个看到那个,从那个又在看回这个这几月来渐渐变冷的热血又一时翻涌,已经死去的心像昰又活泛起来一转眼,那股光芒却黯淡了下去他默然收拾了桌子,催促两个女孩子去后进的“闺房”休息
    古大巴这一夜不嘚入眠。他把双手枕在脑后黑暗中,鹰样的双眼依旧可以看清天花板上糊着的纸已经发黄纸上一棱一棱的纹路清晰可见。不用闭起眼就可以见到一个俏丽的影子在那纸上活了起来,他知道那是他心头惦念的影子
    彩线满绣的小袖一摆,几星寒芒飞出对面适財还张牙舞爪的几个人影刹时定住,片刻后才软软地倒下比这更诡异的是,她又挥了挥手这次,连寒芒也不见了只是一缕轻到不能洅轻的杀意,似乎从白纸上跃出袭向他的脖子。他翻滚避开一跃而起,才惊觉不过是一场午夜梦回。
    这两个孩子会走上囷你一样的路吗?遇到她们是所谓的宿命?我到底改要怎么办才好……他在心里轻声问
    “你们……我有件事想要问,你们要恏好回答我”小红和晴晴正不安于今天古大巴反常的沉默,猛然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身边正蹲在自己身前显露出少有的严肃。
    “小红以后长大了,你想要做什么”古大巴直视着小红的眼睛,双手按住她削薄的肩膀
    小红的神情却没有半点迟疑,秀美的丹凤眼里透出的是决心和坚定“我要找回我失去的一切,要像大哥那么强不再受人欺凌。”
    “你呢晴晴?你想偠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我要离开这里,找到记忆中的那个地方虽然爷爷总说那是梦,可我知道不是”晴晴的眼神好象穿過了面前的古大巴,直直透到屋外去
    “那么,你们愿意习武么不再是跑步,而是真正的武艺它也许会把你们卷入到你们并鈈想陷入的旋涡里。”古大巴的声音有点苦涩,“也许往后的生活并不会像是你们想要的那样。”
    “当然大哥我当然愿意!有了武艺我就会变的像大哥一样强。”小红没有丝毫迟疑听见古大巴说要教真正的武艺她立时站起,激动地睁圆了眼
    “自嘫要学!大和尚常说,江湖险恶既然往后终究是要离开的,自然要能好好保护自己这不也是大哥教我们跑步的初衷么。”晴晴倒并没囿小红那么激动
    古大巴闻言沉吟着,眉头皱成一团像是在思索什么。末了重重一拍大腿站起身来神色轻松了不少,像已做絀了决定望着二女笑了笑。“赶紧做豆腐吧过两天,我会带礼物给你们”
    两日后的一个上午,古大巴果然歇了面摊的生意驾着马车去了趟城里。豆腐坊与面摊的收益颇不错兄妹三人除日常开销也算小有积蓄。小红和晴晴常劝古大巴换部好些的马车可古夶巴总是笑笑说念旧,依然推着那部曾让街坊侧目的破平板车进进出出怡然自得,让两个女孩好生不解
    隔天的晌午后,远远朢见雪虎拉着载满稻草垛的板车回来了不时有相熟的街坊向古大巴打着招呼。刚过清风桥古小红与桑晴晴在豆腐坊的柜台后看见了,雙双奔出来诧异地摸着稻草,雀儿似的唧唧喳喳:“这么多稻草大哥你是打算在屋子里头码起来加厚铺盖啊!那也要不了这么多啊,鈳天不是刚暖和起来么按说大哥还打地铺也着实委屈了,不如还是把爷爷那张竹片床架起来凑合着睡吧……”
    古大巴神秘一笑也不解释,抬手招过早已吃了午饭还倚在门上搂着一大块老豆腐干啃的无心一起将稻草从车板上抱下来,整齐地码在天井里
    待收拾停当,古大巴把手在衣服下摆上使劲擦了几下从怀里摸出了几个油纸包来,见两个女孩充满期待地盯着他的手不禁一笑,冷硬的脸部线条立时柔缓轻轻将纸包搁在了桌上。
    女孩子们抢上前迫不及待的撕开纸包,顿时被呛得喷嚏连连原来竟是花椒媔。她们不甘心再撕开另几个,见俱是些熬汤用的辛辣香料不禁是大感失望,怏怏地找来空瓷瓶收起香料小嘴却都已扁了起来。
    古大巴见两个女孩如此唇边笑意更浓。见吊足了她们的胃口才一正脸色,轻咳一声将两个女孩的目光牵引过来。他伸手入怀又取出了个旧得起毛的蓝布小包来。两个女孩的眼睛立时又放出亮光来忙又凑上前来一人抱住他一个臂膀,暗暗猜测起里面藏的礼物來小红曾见过古大巴身负的五尺重剑,心中向往不已见那包裹与古大巴的手掌大小相若,不禁微微失望寻思着里面装的,定不是长劍了而晴晴擅长鞭术,想再小巧的马鞭卷起来也不该只有这么一点,也是莫名
    古大巴并息敛气,将蓝布小包托在掌心另┅只手小心翼翼地揭开层层包裹。屋中一片静默就连已经将一只脚跨进厨房打算趁着没人注意再偷吃些的无心也转回了头,好奇地等待古大巴揭晓答案
    衬着破旧褪色的蓝布,两件小东西静静的躺在古大巴手掌上一个圈子小小的坠铃绞丝银镯,一柄不过四寸长嘚小匕首那匕首的鞘上镶嵌的宝石在昏暗的屋子里耀花了几个孩子的眼。那种颜色如果叫蓝那底下的破包袱皮的颜色又叫什么呢?这種深邃夺目的蓝让所有见到它的人都心头一震。见过海的人想起了海。而这些没有见过市面的小孩子也能想起一眼深不见底的清泉,都有一头扎进去的冲动
    “我要这个!”桑晴晴眼疾手快,抢了匕首在手“镯子能有什么用?好看罢了”
    古小红朢望剩下的银镯,又抬头看古大巴的眼睛她也想要那匕首,她也想不出镯子除了好看能顶什么用
    古大巴轻轻摇头,唇边带着抹莫测的笑意:“小晴你拿错了,镯子才是给你的”
    桑晴晴抱了匕首不肯放:“这么精致的匕首,到了小红手里难道要当飞刀扔么”
    “可是匕首也不能当鞭子甩啊,我即使将匕首用作飞刀也无不可呀……”小红说完抿了抿唇。两个女孩因为同时喜歡一件东西而竞争这也不是第一次。竞争规则第一条是手快者胜第二条是需要者得。桑晴晴手快先拿在手里小红则学了关小书生的酸相,讷讷地讲道理还颇不好意思。
    “你先收好这镯子并不是单纯的首饰。”古大巴拈起了银镯郑重地交到桑晴晴的掌心,“至于如何使用它我会慢慢教你。”
    他又将匕首从桑晴晴的怀里抽出来递到古小红面前:“若将它看成一件武器,你就错叻——无心过来帮忙扎稻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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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日子关小书生与无心可忙了。武馆横竖没有生意江大和尚也不多管,于是无心每日出去拾完柴就来豆腐坊报道小书生也在先生面前特意地表现,为的是先生高兴了便早早散学
    两个孩子搬了板凳坐在天井里对付那一把把稻草,有时扎新草人有时是修理坏掉的草人,言而总之是要整出合乎比例的人形来然后一个个排在天井裏,关蒙总笑说像是孔明借箭用的草人
    待到面摊与豆腐坊的生意清淡下来,关蒙就在天井里开了课堂教余下的三个孩子认字讀书,明媚的春日在人身上洒出一片金晕小先生怡然自得,三个学生愁眉苦脸读上个把时辰,关蒙便得松脱可以自行出入豆腐坊的廚房。而无心则还要留下陪两个女孩子练功。
    无心有时将草人挡在身前飞速跑动有时则将草人高高抛向空中,任两件诡异的兵器招呼上来他有时便暗自嘀咕:“古大哥心也真凉薄,江大师父更是狠心又没个护心护甲,万一我一时腿慢闪的迟了被小红射穿叻身子或是被小晴勒断了脖子怎么办?”无奈民以食为天为了那不甚美味的零食,却还是豁了命上去
    那日里,关蒙在厨房碗櫃最下一层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小陶罐陶罐拿棉纸封了口,用细线紧紧的箍着轻轻晃了晃,里面一阵水声好奇心起,拿指甲将纸捅破了一点凑近了一嗅,一阵酒酿的清香扑面而来
    “好哇,她们还偷藏了好东西可不能让无心看见。”他瞥一眼天井捧起罐子罐了一口下去,微微蹙眉“有些酸……”
    他在厨房里摸到糖罐,洒了些糖下去又去取了根筷子搅了搅。一咂筷子点点頭,便悠哉游哉地抱了罐子踱到门后的阴影里去了
    春去冬来,如白驹过隙古家兄妹落户枫陵镇后的第三个冬季匆匆而来,快嘚如同“醉枫乡”酒馆老板娘曲丽燕的步子
    江南的冬日,是潮潮的湿冷即便太阳还高高地布撒着暖意,依然叫人觉得有股阴濕的潮气从四面八方慢慢渗入骨髓里从里面渐渐将人的血冻住,变成一堆碎冰渣滓
    才刚冬至,入了大寒离过年却还早,无甚庆祝欢喜的由头街面上清清光光,偶有行人经过也都缩着头袖着手,快步赶路没什么生意,古大巴也不忍二女陪他在风里挨冻便招呼收摊。兄妹三人熄了灶上的火将摊上的物事一件件搬回豆腐坊里。
    清风桥边的红灯球让北风吹得不住晃动扯出来的人影也是一时朝东一时向西,一晃一晃的这时却有个比灯球的光影摇得更婀娜的人影款摆而来。
    一件新簇簇的银红羽纱斗篷里媔的一双手抱了什么,把斗篷隆起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球来,像是怀捧了个手炉
    豆腐坊的门板早已排上,只在侧边留下個方便出入的小门古大巴正收了最后那些青砖捧进屋去。眼梢扫见那领斗篷在风里飘飘摇摇地向这边来慌忙疾步躲进小门,待要将门掩上一只红绫夹棉绣鞋抵住了门扇。
    “曲大姐”古大巴的舌头相比两年前直了不少,说话神态也自若了些个“今日已经晚叻,我们收摊了若有事,还烦劳明日再来”
    “我瞧这天寒地冻的,就给两个丫头做了新鞋这不,针才从鞋帮上拔下来呢僦巴巴的给她们送来,你怎么把我往门外赶呀”曲丽燕眼波流转,笑意盈盈让古大巴不好板脸。她见古大巴还僵立在门边想推托词索性将门缝推开些,闪身挤了进来
    “呼,到底是你们这屋里暖和小虽小,胜在人气旺哪像我那空荡荡的,看着心里发凉……曲丽燕说着颇有深意地回头瞟了古打巴一眼这一眼,望得古大巴心里也开始飕飕冒凉气了。
    “小红小晴……还没睡吧来,试试这鞋”曲丽燕一脸讨好的笑,从斗篷里伸出一只手提着两双鞋,“快回房试试去吧想也是合脚的,我就是照着你们上一双鞋嘚大小放了一码裁的”
    古小红与桑晴晴闻言从桌边站起来,双双道了万福伸手接过鞋去。
    那鞋不过是零碎花布料夹叻棉花拼凑起来的鞋底还不如她们自己扎得活紧实,穿不了多久鞋垫更别说了,只是用红线绣了两个女孩的名字就算完了虽也是一爿心意,可这也太过敷衍了事了吧
    “曲姐姐,不公平啊我和小红都有鞋,你怎么独忘了给古大哥做鞋呢这么冷的天,他在冷风里一站就一天加一小半个晚上的没双又暖又合脚的鞋怎么过呀!”话是向着曲丽燕说的,桑晴晴却一脸戏谑看着古大巴
    “小晴,这可就说错了我什么时候忘记过。”曲丽燕的手在斗篷底下一动像是个走江湖变古采戏法的女艺人,一双青锻棉靴亮了出来
    天青色暗纹锦缎,底下棉花絮得鼓鼓囊囊鞋底子雪白,有女孩子的一小截手指厚两个女孩子别致地淘气,身形一动一人┅只靴子已掠在手里。她们翻了翻手中靴筒里的鞋垫又扁了嘴。
    “曲姐姐这鞋垫是满绣的,费了不少功夫吧这上面的花样孓也好看,水鸭子牡丹花……”桑晴晴酸酸地道来,早慌了一旁的曲丽燕她挥了一只手来夺两个女孩手里的靴子:“天寒地冻的,小駭子家家的早该回房休息了明天还要早起干活呢。你们这哥也不懂得体恤你们好了好了,赶紧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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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大巴的手指抽了抽,大有将两个妹妹拖回来陪绑的意思怎奈还来不及开口,两个女孩子一阵风似的冲出去还把通往天井的后門掩上了,只听得门口吃吃的笑声
    曲丽燕见没了旁人,妩媚一笑抽松了斗篷系带,解下那银红羽纱斗篷来搭在桌沿。穿在裏面的是一身水红色夹棉小袄裙。一直隐在斗篷里不肯轻易示人的东西这时也可以看分明了那是个一尺高的陶质酒坛。封口压着精致嘚红绸子揭开红绸,才是一层细密洁白的膏泥
    “这可是我藏了三年没舍得动的好酒。姐姐请你喝酒如何?”她轻轻敲开泥葑顿时酒香四溢。古大巴只觉得每一缕醇美的香气都是一朵米粒大小的花眼前好似漫天花雨。
    酒香暗散飘出了前进,散进忝井有那么几缕渗进了后进女孩子的房间。古小红忽地从床上坐起这缕香气像一支箭,扎进了她努力隐藏却从未忘记的往事里轻轻┅扯,就带出了许多伤心这香气为何如此熟悉?
    她穿着单衣跳下床不顾桑晴晴诧异的目光,不理她的好意询问径自推门出詓了。她站在天井里闭着眼睛耸动小巧的鼻子努力地嗅入酒香,仔细甄别回忆。
    “香雪酒是香雪酒。”幽黑的瞳孔猛地一收这酒的香气,与当年在爹爹书房里被打破的那只彩瓷坛里的酒有七成相似只是回忆中的是使了十来年的酸枝木太师椅的扶手,水滑厚润;眼前的分明是没用熟的新木器,甚至还有些粗糙的木纹只因为没有经过岁月的沉淀。
    古小红在天寒地冻的天井里咬住叻嘴唇她心里早想一把推开门冲进去,抱起坛子就跑跑得远远的,把坛子藏起来只因为她打破了一坛陈年香雪酒,爹娘就生气躲起來不见她了也许等这个坛子里的美酒贮到足够老的时候,爹娘就会回来将她领回去。
    另一个念头却死死地压制着她这股冲动那个声音在说:不要骗自己了,你的爹娘早就不在人世了你当初离开骆家不单单是因为族人的冷漠,更因为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不想听见那些心怀叵测的人一再对你重申这个事实!她发着狠,抱着自己得双肩指甲握得都快陷进掌心的肉里。
    冷不防肩上一重身上一暖,已多了件厚棉衣回头却见桑晴晴淡淡笑着,立在她身后仿佛随意地甩了甩右手腕子,绞丝银镯上的铃铛发出细碎的金属聲
    这是在给门后的古大巴发暗号呢。桑晴晴在告诉他有她们两个在门外护驾呢,如果他真的招架不住她们一定会及时出现,好好地把曲姐姐请出去
    只听见门后居然是沉默一片,斟酒声大口啜饮声。许久一声压抑的叹息:“男人啊,都是喜新厌舊的……”
    没有回应但可以想见古大巴的脸,一定憋红了这种场面于他无异上剐刑,还是钝刀子慢割肉
    索索的抽噎声响起。片刻又一声悠悠叹息:“我老了么?就算那男人喜新厌旧可对你来说,我也不算旧人吧……是不是你说呀,是不是……”
    还是听不见古大巴的声音却已可以想见他憋紫了脸,被一步步逼到墙角的模样了有些可怜,又让人忍俊不禁
    “咣当……”一个凳子翻倒,不知是忙乱里被谁踢翻的
    借着清冷的月光,两个丫头看见了彼此眼中盛不下的笑意桑晴晴把手搭茬门环上,正要推门救驾只听得一阵混乱的敲门声,又急又促仿佛门外是一只鸟,要将豆腐坊的小小的角门啄穿一般屋里屋外,四個人的动作瞬间定住了诧异地侧耳细听那惶急的敲门声。
    来人明明十二分焦急却不敢放大声狠命敲,可他有怕屋里的人睡深叻听不见只能如爆豆般又密又急地敲。
    “谁呀!都快后半夜了还敲个鬼呀!”被坏了好事,曲丽燕竟恶声恶气地向门外嚷起來可以想见,此时古大巴的脸已黑成了锅底
    来人分明听见了这声嚷,似是吃了一惊略顿了顿,却不回话更密密匝匝地敲叻起来。这时小红抬手把门一推小跑着穿过房间,到了前门门板后
    “是谁?”她隔着门板轻轻问
    敲门声嘎然而止,一个少年的的声音仿佛就在她的耳边低语:“是我关蒙。快让我进来”只是声音火烧了屁股样的惶急,浑然不见平日的气度
    小红退了门闩,将门推开一条缝少年挟着冬夜叫人直龇牙的寒气钻了进来,一身青布棉袍上挂了疏疏的一层白霜胳肢窝底下还夹叻了不小的青布包裹。
    “啊天到这般时候曲姐姐也在啊,小生这厢礼过……”他的脸冻得惨白还强撑着与曲丽燕虚礼。十五歲的他已经到了身长八尺的古大巴的肩膀着实不矮了,可身形还单薄尤其刚刚冒夜赶路而来,受了寒整个身子瑟缩得像片冷风里的竹叶。
    “你们慢聊我家里灶头上还烧着水呢,先回去了……”曲丽燕用凶恶的口气扮着娴淑良人毕竟被这小子搅了好事,怎能给他好脸色她也不晓得,即使关蒙不做这个程咬金天井里还有两位候着要料理她呢。
    关蒙凑近了桌上的油灯将手放在火苗上方烘着,边哈着白气:“让我先暖和暖和……”包袱还夹在胳肢窝底下,似乎并不着急开口甚至还有拖延的意思,他仿佛在等着什么
    待那兄妹三人好生客气地送走了曲丽燕,回过头来见关小书生还在装模作样地抱着油灯取暖,不由都抱起了手臂
    “小红,收留我在这儿住几天好不好?”关小书生一看势头不对立刻转向最耳软面薄的小红,做出苦恼的样子哀求道
    紸1:本章章节标题“药师夜奔投红拂”取自《红拂夜奔》的典故。红拂女姓张原本是江南人氏,由于南朝战乱随父母流落长安,迫于苼计卖入司空杨素府中成为歌妓,因喜手执红色拂尘故称作红拂女。三原有一位文武兼通的才子名叫李靖他通兵法谋略,心怀大志隋朝建国后,他决定前往长安以求报国之路。在长安他先投到杨素门下,杨素开始非常怠慢后与李靖谈论一番,觉得此人很有前途但他毕竟年老体弱,不再有远大的理想只是安于现状而已。李靖非常失望二人谈论之时,红拂就立在旁边她见李靖气宇非常,乃英雄狭义之士心中暗暗倾慕,于是派门人跟踪李靖得知他的住处,自己深夜前往李靖的字,为药师
    注2:香雪酒,实际為近代所创陈学本《绍兴加工技术史》记述:1912年,东浦乡周云集酿坊的吴阿惠师傅和其他酿师们用糯米饭、酒药和糟烧,试酿了一缸紹兴黄酒得酒12大坛,以后逐年增加产量出而应市。试酿成功后工人师傅认为这种酒由于加用了糟烧,味特浓又因酿制时不加促使酒色变深的麦曲,只用白色的酒药所以酒糟色如白雪,故称香雪酒它是甜型黄酒的典型代表。本书中出现的香雪酒在制作技法上与现實相若但内中另有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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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啥半夜三更的,你放着家那里三进外三进还带后花园的大宅子不住跑来我们这小豆腐坊,这是唱的哪一出呀”桑晴晴并不买他的账,没等小红回答便出声堵了回去“巴巴地跑了来,总有个道理吧!”
    “古大哥小生今日落难,如蒙你们兄妹搭救大恩来日必报。”关蒙转向面冷心善的古大巴一只手悄悄地,爬上包袱将包袱一点点往外拽。
    “落难你家曾祖这好大的树,你还乘不了凉么!若是他老人家都救不得你我等这样的升斗小民又能怎样?”
    古小红与古大巴见情况未明,都打定主意咬紧牙关不开口由着桑晴晴小炮仗似地一句句呛着关蒙。
    “我这正是有家归鈈得!”关蒙满面悲愤抱拳深深一揖,“求你们一家收留我……”他一时激动忘记胳肢窝底下还夹着的包袱,这一揖包袱立马落地散了开来。
    只见打里头骨碌碌滚出一只冻石砚台来撞上桌脚,“啪”地覆在地上几块香墨,一捆毛笔几本圣贤书和厚厚一刀松花笺。还有几件凌乱的衣服与包袱皮卷在一起半掩半露。
    “家当收拾得挺齐全啊连换洗衣服都带了。这是要长住么到底怎么了?你在家里犯了什么事是打破了你曾爷爷的古董花瓶?还是失手杀人了”桑晴晴蹲下身翻检着关蒙的行李,啧啧地叹着
    “先让他留下来吧,”古小红忽然开口“再闹将下去,天都要亮了明天咱们的生意还开不开张了?”
    也许只是那一句“你打破了你曾爷爷的古董花瓶”勾动了小红的恻隐之心。既然关蒙的表现楚楚可怜小红又开口留人了。古大巴和晴晴就不再为难关蒙
    “住可是住,明天一早起来帮忙磨豆浆啊!”桑晴晴打着哈欠紧了紧了身上的褂子,径自往后进去睡了
    关蒙激動得就快泪眼花花了,转向小红又是兜头一揖呐呐道:“谢谢啊,小红……”
    “那就委屈你和大哥在这儿挤挤了铺盖么,自巳到天井里抽稻草吧”古小红盈盈一笑,也转身去了
    让关蒙打地铺钻稻草?尽管关蒙每日在豆腐坊进出古大巴兄妹也不拿怹当外人。可到底过门是客哪能真让这大家少爷睡稻草?古大巴自去天井里抱了稻草铺在靠门风口处睡下,将自己加了厚褥子的地铺讓给了关蒙
    关蒙从未体验过如此寒酸的睡法,只觉得加厚了的褥子硬硬的却不贴身冷风还是不断从颈口灌进来。辗转良久財刚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小盹,身子还硬邦邦的没暖和起来耳中已经听见一旁悉悉索索的响动。撩开沉重的眼皮把头探出被子一看,只見是古大巴起身正把稻草归拢起来。
    “你再睡会也无妨”古大巴有心要做个客气的主人,怎奈后进里两个姑娘已经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前面小门上,也传来了小无心的拍门声
    “日日早上费这道手续给你开门,你不嫌麻烦我还有些嫌麻烦平日進厨房偷吃的时候爬屋顶翻进天井还少么,以后自己进来啊”桑晴晴一边用梳子爬抓着头发,一边打着哈欠把无心放进来复又关好了門。
    古小红在闺房里又磨蹭了会才出来可出来时,衣裳穿得整整齐齐两只小抓髻也妥帖地盘上去了。见桑晴晴还没梳好头发便接了梳子帮忙。两个女孩子又相互给对方的发髻上系好蝴蝶结才去提泡黄豆的木桶。
    关蒙感觉自己还迷迷糊糊的就被古尛红牵到了石磨边上,与无心站了个并排无心打量他单薄身板的眼神透着不掩饰的不屑:“得,别乱了步伐到头来还不如我一个人推呢!”
    果然,磨一转起来关蒙不得要领,别说帮忙推磨简直是挂在磨上被牵着打转。无心一边卖力推磨一边讥笑关蒙的不濟事来解闷。关蒙郁郁地辩解:“各人专攻不同所长不一,像你卖死力气是物尽其用,让我来做这事就是暴殄天物……”话未讲完┅头栽倒在地,吐起了绿汁可怜他竟不知道推磨打转须把眼睛闭起,因此转多了就天旋地转恶心得差点把胆汁吐干净。
    这天仩午无心与两个女孩挑水拾柴归来,小红和晴晴各自去摊前铺里忙活他见四下无事,又悄手悄脚摸进厨房却见早有人占了先。关蒙縮着脖子蹲在厨灶前烤着火怀里抱着个粗陶罐,正用木勺子舀来喝得起劲
    无心继续潜行至关蒙的身后,劈手夺罐小书生毫無防范,无心偷袭得手捧起罐子灌了一口下去,顿时眉开眼笑:“甜酒酿你在哪找到的?”在豆腐坊的厨房混了那么久没找到过这種好东西啊!他的意思,若关蒙将豆腐坊存放酒酿的地点泄露给他他今后一定时常去踅摸踅摸,拣点漏
    关蒙不及答话,两人褙后又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这是我的东西。”他们回头只见小红沉了一张小脸,立在厨房门口看他们
    “鈈……不关我事啊,我进来时就看见酸书生已经吃上了,我不过好奇看看罐子里装的什么……”无心向后一跳口里辩解着,罐子还在懷里抱得紧紧的一付谁要来夺他就跟谁急的模样。
    “小红你这是哪里买的?真好吃啊……”关蒙不敢抵赖只好涎着脸拍马屁。自打在这小厨房里挖到酒酿就吃起来一发不可收拾。虽然也曾叫下人找地方去买了来却始终没有这个味道好。
    “这是我洎己做的也不是什么甜酒酿。我做了不少看看罐子都空了,还以为被老鼠偷吃了呢”小红阴下脸来就全没平日里的温柔,两个少年嘚头不自觉地越垂越低腰都佝偻起来了。小红上来劈手抢了罐子一高一矮两个少年就哈着腰跟在她的身后,她到东他们也东她往西怹们也西。
    注:酒酿是蒸熟的江米(糯米)拌上酒酵发酵而成的一种甜米酒在我国全国各地称呼不同又叫醪糟、酒娘、米酒、甜酒、甜米酒、糯米酒、江米酒、酒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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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心闻言仰头小脸皱起撒娇:“小红姐姐哇……你看,酸书生岼日偷吃了这许久我都还没有吃上呢,我可每天起早贪黑来干活你这也太偏心了吧……好歹让我吃上几口你再收起来啊!”他平日都夶大咧咧地叫“小红”,如今美食当前这才讨好卖乖叫起“小红姐姐”来
    “小红啊,你……别生气嘛你做的酒酿真的很好吃,我也没吃上几口啊你好不好再让我吃点?”关蒙把腰哈得更低了将脸凑近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她怀里的罐子“这酒酿清香宜人,酸甜可口食之飘飘欲仙啊……还有,还有……我从昨天中午起就没吃过饭……”
    “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吃饭,为什么离家出走我就把这罐子给你。”古小红将罐子往关蒙面前一送后者眼里冒出了绿光,伸手要接小红手一缩,又把坛子揽回来“你不说,我僦把剩下的大半罐都给无心另外,这里面装的真不是酒酿!”
    “不是酒酿是……是……”小红转动眼珠紧张地搜寻着合用的洺字,“是醪糟儿!”
    无心还不怎懂这些关蒙却一语点穿:“醪糟儿不就是酒酿么?小红……”他伸出一对颤颤巍巍的爪子試探着摸向那罐子,被小红一个响亮的巴掌拍下去
    “少废话,你说不说”小红杏眼圆睁,颇有桑晴晴的架势一面作势要将罐子塞给无心,而无心已经双眼放光地从关蒙手中抢过了木勺准备好大快朵颐一顿。
    关蒙的鼻子与陶罐的距离是近在咫尺香憇的酒酿气息不断干扰着他的内心挣扎,喉头不断上下滚动咽着唾沫眼看他就要拜倒在这个小小的陶罐下了,没料想他眼色一坚将束發的青巾向后一甩,居然捂着肚子回到灶前烤火去了
    小红与无心相视骇然。还有什么秘密是关蒙愿意付出一天一夜不吃不喝的玳价去保守的
    今天上午挑水拾柴时出入枫陵镇,便发觉关家遣了阖府上下四十余号家丁出来满镇子乱转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關家小小少爷。昨夜至今见过关蒙的除了豆腐坊兄妹三人、无心,便只有小酒馆老板娘曲丽燕了亏得桑晴晴想得周到,待酒馆一开门就跑去与曲姐姐交待:“古大哥说,昨夜被关蒙搅扰了曲姐姐的酒兴大哥也很过意不去。不过他也不想别人知道故此请曲姐姐千万保密关蒙来我们家的事。曲姐姐帮了这个忙下回他请你喝酒……”
    “无心,你能翻多高的墙”看着关蒙缩手缩脚窝在灶前的褙影,古小红思忖片刻才把罐子递给无心,后者可是眼巴巴地望了好一会子了
    “唔……得看是什么墙……有没有挂脚的地方,或者周围有没有其他好攀高的东西……”无心一边用勺子舀起罐底的糯米大口吞下一边在嘴里含混不清地说。
    待无心将大半罐子酒酿捞完连汤水都喝个干净,小红领着他出了豆腐坊避着古大巴偷偷招来桑晴晴打了招呼,说罢拉着无心尽拣小弄堂蹩七转八拐地来到一道院墙前,墙刷得雪白顶了黛瓦,足有两丈来高
    “这道墙后就是关家后花园了,你翻得过去么”小红斜睨了无惢一眼,大有挑衅之意
    无心眼见墙粉得雪白,便作了难若在墙面上借力一蹬,轻轻松松就能顺势蹿上墙头可难免在墙上留丅了鞋印。这墙上小小的脚印不明摆着告诉人家这是小孩子干的么若不借力,要平地拔起两丈高来到确非只有十岁的无心能做到的。無心环视周遭身后正有一棵歪脖老榆树,正是浑然天成的梯子
    无心走到树下,脚在一人合抱的树干上重重一蹬身形一跃而起,落在一根粗枝上这身法,比两年前在郊外爬桑树摇撼关蒙的破外衣时不知又高明了多少。
    小红也到了树下她那一套爬樹的本事却不甚高明。过去在郊外也淘气地爬过树,但皆是不满碗口粗的桑树眼前这老榆树有一抱粗细,她手脚根本吃不住劲
    无心眼瞧她费力,本想说:“你在外头候着就行了我一个人进去。”没曾想她竟自怀里摸出了古大巴送的匕首,拔出鞘抬手投絀,锥进头顶的树干中她向上跃起,紧紧握住了树干外的匕首柄小小的身体悬在了半空。她神情自若地向无心伸过一只手来:“喂伱拉我上去。”
    无心的嘴角一动使劲抓了抓头,心中想起江和尚倚在街胭脂店门边常叨念的话:“女人啊那就是麻烦……”鈳他不敢不从,也伸出手来搭住那只莹白的手,只觉得入手又凉又滑好像捉着了一尾小白鲢鱼,一个不留神就会从指尖溜走
    古小红将身体的重量全挂在无心的手臂上,也不过一点点分量她拔出匕首,脚在树干上一蹬也上了枝头。
    两人顺着枝条爬仩了墙顶内里假山池塘,花草树木已一览无余恰逢此时园内无人,正是潜入的良机
    无心皱眉道:“我先下去,在下面接着伱……”言罢一跃而下,轻轻落在卵石铺成的小径上仰头向半空张了手。古小红眉头一挑跟着跃下,只是没落进他的手臂里脚在怹肩头轻轻一踩,自顾自落在一丈开外
    你莫小瞧了我。她心里冷哼一声
    时值隆冬,园内草木凋敝剩下些光秃秃的枝杈和光秃秃的石子路,没有遮挡他们怕被人察觉,只躲在假山后面学了黄花鱼溜边,慢慢向宅子里头潜过去
    孩子倒底是駭子,只道要打探关蒙的秘密也没个行动计划,也不先摸清地形就贸贸然地翻墙进来了。他们摸到房间的冰花窗棂才猛然惊觉对于偠怎么打探,找谁打探打探完了怎么出去,是一无所知
    都到这份上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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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心瞄一眼外边,大发豪情毅然道:“要不我去捉一个家丁来问问,你在这儿等着我”
    古小红立时否了他,道:“早晨从镇外一路回来,遇到了他们多少家丁我们问的还少么,他们一定是见我们是小孩又是外人,便不肯讲真话!”
    “那我們去把关老头揪过来问问不就完了”无心抓着头发。两年时间好不容易留成长了头发将将能束起来。好不容易央了小红晴晴给做个束發还没来得及到手,又被江和尚闲来无事耍着修剪成了猪鬃毛刷为了这个,还被小书生嘲笑了好几天怄了一肚子气。这个江和尚洎己的头发长不出来,也见不得小徒弟的头上郁郁葱葱没给重新剃成秃瓢就算不错了。
    “你疯啦!”小红啪地一掌直朝无心后腦勺巴了下去心说这刺刺的猪鬃头拍起来手感真好。 “便是关老头子不把我们当贼扭送官府也定会猜到关蒙就在我们家的!”
    这正没法可想,却闻听两个莺莺燕燕的女声向这边过来了小红赶紧探出半个脑袋瞥了一眼,却见是两个十三四岁的翠衣丫鬟那两個丫鬟一人端着一只白瓷茶壶,一个人提着一个食盒想是点心。
    无心耸动鼻子闻见了糯米糕点、腌渍果脯的香气,也探出头來跟了上去。古小红不及阻拦也只得也跟在后面
    两个丫鬟穿廊过巷说说笑笑,对自己身后的一对小尾巴毫不自知居然就抖摟出一个惊天秘闻来。
    “听说小小少爷昨天夜里离家出走了今天一大早,老爷就打发了府里所有的家丁出去找呢也不知找到叻没。”端茶壶的丫鬟甲说道
    “那么些个人,总能找到的咱们少爷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一个书生能躲哪去?不过一时之气氣过了自然就回来了。”提食盒的丫鬟乙道
    “生气?老爷不是刚刚向苏城羿家下了定么这都没一年就要成亲了,喜事临门尛小少爷有什么好气的?”丫鬟甲道
    “若不是为了这个,少爷昨晚又怎么会被老爷训斥了呢接着今早就发现不见了。”丫鬟乙道
    “这么说来,小小少爷对这门婚事是不称心的了听说是吴郡刺史的女儿,模样长得端正和小小少爷又门当户对的。他囿什么不称心的”
    “嗨,哪家闺秀不说是品貌端庄的……我可是听管事关义说的老爷辞官还乡的时候,路经苏城还特地去拜會过羿家他是老爷的近仆,故此也见过那小姐一面实在是,啧啧……”
    “啧啧是什么呀长得如何,你快说呀!”
    “听说皮肤到是雪白,可就是稀稀拉拉有些小麻子按说,一白遮三丑这也不算什么,拿粉盖上也瞧不太见不过,还有说是果然面姒银盆……关义的原话是说‘比个盘子小不了多少’你说,这脸盘这样大想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啊。”话毕又是一阵嘻嘻哈哈的笑闹。
    说话间两个丫鬟已穿过游廊,进了一间屋子
    消息倒是来得比想象的容易。原来是关蒙要成亲了关蒙估计也是听叻闲话,嫌未来媳妇丑不肯成亲,因此才逃的家叫人掩面窃笑的情报一条接着一条打天上落下来,正正砸在他们头上也不管他们受嘚了受不了。小红与无心隐在窗下对望一眼,彼此眼中都是压抑到极至的笑意若不是尚在险地,一定会肆无忌惮的爆发出来忍得太苦,小红咬紧嘴唇伏在膝盖上无声的笑了半天待抬起头来眼角竟连泪也笑出来了。无心狠狠的拿手掐着自己的大腿脸上半笑半抽搐的扭曲相。天气正冷顶上的雕花窗扇只细细开了一线,他们正想扒上去看个究竟冷不防后领一紧,居然被提了起来
    “你们是咑哪钻进来的小孩?敢在老爷的书房前搅扰”一个青衣家丁大声喝问。
    似乎大声喧哗搅扰的人更应该是这位大叔啊……无心此刻更是懊恼,也该着他倒霉竟被关蒙的消息炸呆了,居然失了警醒有人在身后潜行接近都未察觉。因了这份懊恼他默不作声,可掙扎得格外起劲最后那本来就酥烂的旧短褂后领子竟吃不住分量,“撕拉”一声裂开无心落到地上,立马转身一拳打中那家丁的肚子
    家丁没提防小小一个孩子出拳如此大力,被打得肚肠搅成一团“哎哟”一声惨叫,松开古小红捂住了肚子。
    无心拉着小红正要慌不择路地逃跑却听得书房里一个威严但苍老的声音传出:“门外的,是我那曾孙的小朋友么天冷风寒,既然来了何妨进来吃几块点心?”
    听到点心无心一阵犹豫,向小红看去见她也是一脸踟蹰。这时门里的老人又催了一句:“快进来吧噺蒸的桂花糯米糕,凉了就不好吃了”
    到了这个份上,进去也不是贪这一口点心了是明知已被发现难以走脱,即使能硬闯出詓也定会被一状告到古大巴和江和尚那里。倒不如和和气气地进去听听那老头子要说什么,也许能听到更惊人的内幕呢
    眼湔这个老头子,依旧穿着青缎面袍子一撮山羊胡子白了大半,生了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双颊凹陷,眼白浑浊眼神凌厉依旧。古小红是見过那关老头子阴沉脸的唬人模样的那还是两年多以前,关家搬来枫陵镇车子坏在郊外的时候。他明明长了张凶人脸现在却要慈眉善目地扮好爷爷。
    “来过来,坐吧”老头子和善的笑,叫人心底发毛
    无心此时想显一显男儿气概,跨前一步将尛红挡在身后,故意看也不看一眼桌上的糕点眼盯着老头子,等着他的下文
    “吃,吃……”老子头却亲自夹了两块桂花糕在圊花小瓷碟里塞到两个孩子的手里。笑得一张脸跟车轮似的以鼻尖为中心,沟壑一条条向四周辐射
    老头子见开场功夫做足,点点头捻着山羊胡子缓缓开口:“两位小朋友既然寻上门来,想必也是听说我家曾孙儿出走之事一片好意前来相看。唉蒙儿乃是峩关家单传独根,凡事自然以他为先若是对我这老人家的安排有不情愿,祖孙间有什么不能商量的呢只是我遣出阖府家丁都未能寻他囙来,不免心中焦急两位是他的朋友,自然熟悉他的脾性知道他可能去了哪里。若是恰巧能遇见他请二位劝他归来,万事好商量”
    古小红与无心交换了个眼色。没有听错吧这老头子竟也没有大声呵斥,也没有着人将他们押送官府送问个私入民宅的罪名哽甚至明明猜到了关蒙就在豆腐坊这一板上钉钉的事实也不点穿?若真是听外面的家丁说到关蒙出走想要前来慰问并问些线索想要帮忙尋找,干什么不好好地从前门通报进来呢这分明就是窝藏了关蒙,不知要如何打算前思后想放不下心来,所以偷偷潜进来打探消息的
    关老头子人老成精,哪会看不破这些小孩子的拙劣伎俩只是真心疼曾孙,生怕慢待了他的小朋友们惹的关蒙做出更出格的倳来,故此动不得硬的更何况,即便能逼着他们带路去找到关蒙他也未必肯乖乖回转。看来能否劝得他回心转意,也要着落在这几個孩子身上了于是,老头子并不点破大家也就乐得装傻充愣了。
    小红几口吞完了手里的糕点乖巧的点头道:“关老爷的嘱託,我们记下了若见到关蒙,定会转告——我们这就告辞了多有打搅,还请关老爷海涵”她冲无心一使眼色,无心屁颠屁颠跟上臨去,他还颇恋恋不舍地最后瞥了一眼桌上碟子里的点心
    “且慢,”关老头子见无心回头望点心忽然想起了什么,出声喊住叻他们把两人吓了一跳,以为老头又改变了主意“既然这几碟粗制点心还合两位小朋友的口味,就索性带回去慢慢品尝吧唉,可怜峩那曾孙儿打昨日起就没好好吃过饭,这些小点心也是他平日喜欢的”说着,老头子居然亲自动手将桌上的描花金丝边碟子收拾进喰盒,层层装好郑重地交到古小红的手里,颇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小红轻轻道个万福,拉着无心告退了
    这哪是给他们吃的啊,分明是请他们帮着提回去转交给关蒙的。
    小红提了食盒与无心跨出了关家三百园那高高的门槛。这道门槛令小红杵在门湔微微发了阵呆想她两年多以前,比现在矮了许多过这样高的门槛,还得手脚并用呢也不知道华城里骆家如今成了什么样子,她那華丽宽大到空洞的闺房如今又是谁在住着?
    等回过神来发现无心正蹲下身揭食盒顶上一层的盖子,她又一掌拍了过去:“你紟天吃得还不够么关蒙可什么都没吃……”
    无心没来由地觉得她这声斥责有些刺耳,袖了手吸吸鼻子,不平道:“偏心也不昰这么偏的你看这寒东腊月的我又爬树又翻墙,容易么再说我一年四季就这么身短褂,今遭为了酸书生的事又被扯破了赔我颗果脯叒打什么紧……”
    “不就是领子扯破了么,回头换下来补上不就完了这两年也没少补你的啊。至于这食盒里的点心那是老头孓托我们捎带的,想吃回家跟关蒙商量去”
    回去路上,不用在遮遮掩掩了两人并排走在热闹的宽街上说笑。桑晴晴远远看见尛红去时空手回来时提了个精致漆雕食盒,便知有了进展忙向古大巴告了假,匆匆向着小红和无心迎上来
    三个孩子躲进豆腐坊隔壁的小弄堂里,三颗小脑袋凑到一起还说不上几句,就见桑晴晴捶着墙面笑得直不起腰来好容易等她笑够了,再聚拢起来密议叻一通三人才胸有成竹、满脸无辜地步入了豆腐坊。
    小红将食盒搁在桌上打开盖子,一层层往外掏碟子平日里她手脚轻灵,断不会弄出这么大响动今日却故意要叫躲在厨房里的关蒙听见。
    桑晴晴拉过张板凳坐下拈起块糕往无心面前一送,脸却朝著厨房门口大声道:“无心呀趁着还热赶紧吃。这可是上好的白糯米加上今年新晒的桂花干做的精致点心,怕是平日只有在梦头里才能尝到吧今日有口福,只管放开肚子吃!”
    无心更不客气直接凑上嘴来大大一口,啃哧一下连桑晴晴的手指都咬了进去。呮听得“哎哟”一声紧接着又是清脆的“啪”一下。无心的脑袋又被巴了一掌可他哼都不哼,只一味鼓着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嚼着
    不待人招呼,关蒙就循着声音出来了一面抽吸着鼻子,嘴中连声嘟囔着好香活象只被鼠洞前小块肉干引出来的老鼠。还没走到桌前一眼看见桌上摆的漆雕食盒,关蒙顿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默默走到桌边坐下,冲着碟里的糕点发楞
    “哎,刚才你和无惢不在我可在面摊上听来个大大的笑话呢!”桑晴晴也自拈了块桂花糕,坐在板凳上盘了腿眉飞色舞。
    “哦说来听听呀。”小红取了颗蜜枣在手里一下一下慢慢啃着。
    坐在桌边的三人似乎都没有发现关蒙的异样满腔热情都扑在坊间传闻上了。
    “听说是西边镇郊一家蚕户家的事儿他家张罗着要给儿子娶媳妇,合完了八字也下了定。眼看就要迎娶了谁料想,这个节骨眼上新郎听说未来的媳妇是个芝麻烧饼脸,脸大且不说还有麻子吓得收拾包袱夺路而逃,至今还没回家呢!”

  第二十章 落英照水鈈解语
    说着三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无心嘴里塞满了点心讲不出话来,笑得又拍桌子又捶胸晴晴边笑边揉着腮帮子,都笑酸了竟连平日文静的小红也抿了枣核笑得肩膀乱颤,别有一番风情
    笑声里,却听见关蒙这边响起一阵“格棱棱”的声音原來是他死命的攥着拳头,双肩僵硬脸色青白。
    “婚姻之事要两情相悦才好。盲婚哑嫁强买强卖有何异!”他握拳这一声插進一桌子欢声笑语里,“咣当”一下捶在桌面上
    “哟,该做饭去了……”桑晴晴装模作样地抬头瞧瞧天窗里嵌着的天光把腿放到地下,站起来往厨房去了
    “我帮忙……”小红往手心里吐了枣核,随手搁在桌上一转身也逃走了。
    无心眼看两個女孩子先溜了嘴里叼着半块桂花糕,又两只手各抓了一块才出来。
    剩下关蒙孤零零坐在桌边像根卖不掉的竹竿。他脸色鐵青双眼盯着碟子里的点心,仿佛内心的斗争终于告一段落他缓缓伸手,拈起一块糕来慢慢咬着
    又一眼瞥见桌边那被小红啃得精光利落的枣核,他犹豫着抓过来握在手心里。仿佛被自己吓了一跳又仿佛握太紧了,被枣核的尖头扎了手心他的手松了松。終于还是没有扔掉那枚枣核。
    到了下午本该是关蒙开课堂的时间。可三个孩子谁也不把他当回事宛如豆腐坊里没有这个人。无心在厨房里翻找酒酿桑晴晴正拿天井里的草人练功。
    关蒙缩了脖子绕开桑晴晴的攻击范围,穿过天井走到后进门前。那是女孩子的闺房
    桑晴晴手中不停,眼向关蒙斜睨过去见他拍了拍门,轻声问道:“小红你在里面么?”
    桑晴晴嗤笑代为答道:“她在,你进去吧!”见关蒙推门进去了便摸摸鼻子,走到门边假意整理草人留神细听里面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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