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家人和翁源同村村民开房的村民打架了,那人没打赢.几天之后,那村民叫上一车人来把我

小耿庄纪事 - 三个男人的百年孤寂 - 十五言
文/悍客罗端午节回家,正赶上麦收,漫野金黄的麦子,像连绵的海浪,望不到边。我从北京回来,办护照,顺便给家里帮忙,做点多年未曾接触的农活。站在麦芒如刺的麦田里,带着草帽的父亲问我,最近在忙些什么,我答说除了日常的工作,还在写小说。
“是那个写世界末日的《格陵兰》吗?”“哦,那个已经写完了。现在准备写别的呢。”“嗯,其实你可以写写小耿庄的故事。”“小耿庄有什么故事?”“去跟爷爷聊聊,能找到不少故事。”日头渐渐毒辣起来,我们俩沿着地里的沟沿,用脚踩出两道边界来,给收割机作以参考。远处几台收割机正在轰鸣前行,它们扬起的浮尘遮天蔽日,看着看着,就不见了踪影。一、爷爷说的事上一次见到这种遮天蔽日的烟尘,爷爷说是在日本鬼子肆虐中原那些年。那时候听说鬼子来了,村里的男人们都埋伏到“护城河”似的沟渠中,民兵带着几把土枪,老百姓们拿着叉子镢头之类的农具,妇女和小孩则躲进家里的地窖。轰隆隆的坦克沿着大路驶过,坐落在一望无际平原上的小耿庄,并没有被日本人看在眼里。他们只随便放了两炮,人都没下车,就直接开过去了。乡亲们虚惊一场,但也不敢大意,晚上组织了巡逻队,男人们轮班守夜,打着木梆子作更,就这样一直守到开春。小耿庄的人不姓耿,大部分姓罗,还有几家外姓的,则大都是倒插门落户的。“一开始这里应该是姓耿的,后来姓罗的来了,住下没多久,因为分地就打起来,姓耿的都被赶跑了——现在隔壁县有个耿皇乡,就是他们跑过去之后建成的。”爷爷已经八十多岁,臃肿的身体行动不便,但是说起以前的事,他还记得很清楚。“最开始这些姓罗的也不是本地人,我们这一支主要是从山西大槐树迁过来的。”传说洪武年间,因为连年征战,中原地区地广人稀,皇帝命令山西人口大县迁徙壮丁,一是开垦土地,二是稳定地方。当时规定同一家族的兄弟不能分到一个地方,同一姓氏的宗亲不能分到一个区域,于是很多兄弟为了不被分开,就出现了改姓换字的情况,像张章一家,孙钱一家,都是当时常见的情况。 罗姓这支从山西迁过来之后,走到淮河平原,看到这里土地肥沃,就定居下来。经过几十年繁衍生息,人口渐渐多起来。跟本地的耿姓因为分地,就产生了矛盾。耿姓想要赶走罗姓,结果被罗姓反客为主鸠占鹊巢。就这样几百年下来,小耿庄的名字留下了,但罗姓的人脉也传了下来。在爷爷的前半生,最难忘的记忆是饥饿。因为连年打仗,粮食本来就不多,再遇上各种乱兵,老百姓更是朝不保夕。有几次黄河发水、淮河泛滥,这一片的村民,都被迫四处流浪,出去逃难。建国后算是过上了稳定日子,但没想到遇上了1960年的大饥荒。“你大奶奶,也就是我哥哥的媳妇,就是在那次饥荒饿死的。”说起这些,他早已经忘了悲伤,几十年来遇见的生生死死太多,都成了平常事。去年冬天,大爷爷住的小屋失火,他被自己的烟斗烧死在床上。当时我不在家,过年回去听说之后,无限唏嘘。但对爷爷来说,这只是他死去的多位亲人之一,对他的震撼程度远不及我们这些晚辈。【村霸列传】除了死亡,在小耿庄得以延续的还有村霸。在人情关系复杂的平原村落,村霸几乎是必然存在的一种元素。唯一不同的只是,候选人从一个家族转换到另一个家族。在已知的几位村霸中,我按照对他们的印象,分别起了不同的外号来标记,以此来规避可能存在的风险或非议。在我的记忆词典里,他们分别是羊倌、屠夫、猛虎、鳄鱼、跑堂、冷血。羊倌这个名字听起来懦弱,其实却是一个强硬的老头,在我儿时的印象里,每次见到他出场时,手里都有一只羊鞭子。他要么在沟渠河边放羊,要么在赶着一群羊回家。我认识他时,他已经老到70多岁,不怎么爱说话,人也有些木讷,眼神却依然凌厉,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屠夫则是名符其实的屠夫,年轻时曾经杀猪宰羊,饥荒时因为他偷藏粮食,饿死了不少人。村里人说,后来他的报应都落到了儿子身上。他有四个儿子,三儿子结婚两年,出了车祸冲进河里,被水草裹着淹死了;四儿子在外地,喝醉之后骑摩托车,整个人飞了出去;二儿子跑长途,因为一次意外,半身不遂。如今大儿子给他养老,两个人都不怎么出门。猛虎是当年名噪一时的风云人物,人长得高头大马,说话声音洪亮,遇人热情,笑面虎一般。他是个狠角色,计划生育最严的几年,是他主政小耿庄,扒房、牵牛,抓人、告密,基本上能做的全做了。最出格的是,有一年因为借了邻居家的三轮车,用坏之后不但不赔偿,还打断了邻居媳妇的一只胳膊。因为这事,他被免职,再也没能翻身。鳄鱼则是新时代的市场经济型村霸。他变卖了村里的林地,倒卖上级分发的化肥,集资修路挖河建桥,征用集体用地开发房地产——所有名义上为了村里做的好事,他都能想出招数来中饱私囊。但因为打点了各种关系,即使多次被告状到省里,也没把他怎么样。反倒是他的对头,两次举报他的一家人,终于撑不住报复,搬离到了几十里外的别处。虽然那家人有五个儿子,而且其中之一还在别处的镇里有个一官半职。跑堂和冷血则是鳄鱼的跟班,他们从猛虎在位时,就是跑前跑后的跟班,一直没有机会转正。如今村里可以明着捞的好处不多了,他们俩也谋划着出门做点生意赚钱了。跑堂从前开过面粉厂,卖过面条,如今占了几条临街的门面,准备做些小生意。他们家的楼房,占据了入村最好的位置,连楼带院几十间房,开个旅馆完全没问题。冷血则相对凄惨一些,年轻时当狗腿子得罪了不少人,坏事干了不少,好处却没捞着。再加上有一个蹲过监狱的弟弟,和一个离了两次婚的儿子,他的晚年过得也不舒心。如今五十出头的人,头发已经全白了。打群架爷爷说,除了1960年的大饥荒,村霸们最风光的那几年就是计划生育时期了。不知道具体从哪天起,突然村里有些人家就凭空消失了。他们的房子荒芜了,长满齐腰深的野草,牛羊出没在他们家的院子里,偶尔还有小孩进去拉屎。很快,除了堂屋三间房子还在,锅屋和墙垣就全部坍塌了。村里隔三差五出现了不少荒草之家,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偷偷生了一个孩子,而且交不起罚款。后来,终于因为计划生育闹出人命。小耿庄历史上因为死人全村出动去打群架的事情,一共有三次。第一次是因为一个嫁到外村的姑娘喝农药死了,夫家把尸体送回来,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死了姑娘的男人家,挨家挨户叫了全村的人,二百多户人家的小耿庄,集齐了三四百个壮丁,扛着锄头钉耙镢头之类的农具,连夜赶到夫家那个村,把他沾亲带故的人家都给打了,锅砸烂了,人打伤了,现场办丧事的那家亲戚,没有一个不挂彩的。因为这事,十里八乡都怕了小耿庄,没人敢再因为一点小事跟耿庄人结怨。但有些人就不怕,比如远近闻名的大刘村。这个村子有上千户,从清末至今,一直是马甸镇附近最大的村。在战乱时期,还接待过隐姓埋名的刘少奇。第二次打群架,就是跟大刘村结怨。整件事折腾了半年,前因后果已经被各种人讲出了多个版本,我只能综合几种说法,权作公正的讲述。一开始是小耿庄一个拉沙子的货车司机,在路上刮倒了一个扒车玩闹的大刘村年轻人,那人摔伤了腿,经过调解这事算是有了了断。但是几天之后的夜里,大刘村几个不忿的年轻人,偷偷潜伏到小耿庄去偷车,准备把货车连带一车沙子直接拉走。这下可算捅了马蜂窝。货车司机和他的邻居们一吆喝,半个小耿庄的人都起床了,大家一起咋呼着抓贼,连打带赶就把几个蟊贼追到了镇政府门口的护城河里。结果,一则因为天黑,二则因为手重,其中有个倒霉的小伙子,就被水草裹着死在了镇政府门口的河里。这还得了!一向都是他们欺负别人的大刘村怎么能甘心吃这个哑巴亏。于是,大刘村的人放风出去,说要举村出动,直接把小耿庄夷为平地。这下可慌了小耿庄的人,大家商量之后,纷纷做两手准备。一是找人说和,托亲戚找政府,跟大刘村的人讲和;一是做好战斗准备,全村的男人们集合起来,分组巡夜。从入秋一直到过年,将近半年的时间,敲梆子打更的声音都回荡在小耿庄四周。女人们则纷纷未雨绸缪,把年龄小的孩子们转托给亲戚照顾,要么送回娘家,要么送到风声松点的远亲那里避避风头。后来,钱也赔了,事也判了,镇政府出面说和,至少两村人在面子上讲和了。但据后来运货路过大刘村的拴住说,他们几个人过了半年还被大刘村的小伙子羞辱过,不过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事原则,他们忍过了那次——但这梁子算是结下了。第三次打群架蔚为壮观,因为这次是全村出动要去铲平镇政府——这次,可没人再来出面说和了。事情大概是这样:一个偷生的妇女,怀孕之后一直住在娘家,但后来听说别人偷生了孩子的在家里住,也没什么事,就趁着夜里偷偷回家了。但谁承想,消息走漏得太快,镇里计生办的车,拉着村长直接杀到他们家门口。怀孕六个月的妇女,直接被计生办做了人工流产。不知是因为伤心过度,还是失血过多,这个刚刚做完手术的准妈妈就这样一命呜呼。这下可惹恼了积怨已久的一堆老百姓,大家借着讨说法的名义,几百人齐聚到镇政府,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不出半天,镇政府已经成了废墟一片。镇长听到风声,早早跑到县里报信;派出所长则躲进老丈人家,压根没敢出门。象征地方最高权威的镇政府,被小耿庄人给砸烂了。经此一役,十里八乡的农村人,再也没人敢小瞧小耿庄,大家谈到小耿庄时,都忍不住要加个“大”字。虽然无论从人口还是土地面积上来说,小耿庄都实在只能算是个“小”耿庄。因为这次大闹镇政府,小耿庄的村霸们也消停了很长时间。搞破鞋
随着时代变迁,村霸们横行霸道的方式在变,但不变的是,他们称霸乡里的贪欲之心。因为贪欲,他们会想办法捞钱,想办法整人,也会想办法搞破鞋。
鳄鱼和杨二嫂搞破鞋的事,现在已经传到镇子里去了。
事情闹大还得从鳄鱼的媳妇李大嫂大闹成衣铺说起。
那天正赶上镇上的集市,我们这里的集子并不是每天都开市,一般是按照农历单数开集;而每年在农历的三月初七、十月初七还有两次规模宏大的庙会;每到庙会,都是小孩子们盛盼的节日,期望程度简直比过年更胜。
杨二嫂在集市上开了个成衣铺,给小孩做点手工鞋,给妇女们量一些时令新衣,有时候也给男人们做定制西装。虽然生意不算特别火爆,但在这穷乡僻壤的马甸镇,大小也还算是一门营生。
而他的丈夫,老实巴交的银生,则没什么本事,前几年一直在家种地,后来大家都出门打工,他也赶着潮流出门混了几年。因为没挣到什么钱,就不再出远门,只到离家不远的淮北做点小生意,一是回家方便,二是方言都一样,没什么障碍。
但因为银生没本事,他那风情万种的媳妇,就在家生了不少事端。
一开始是跟年轻小伙子打情骂俏,因为被那些年轻小伙的老娘给骂回去,消停了几年;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杨二嫂搭上了当时刚刚起步的村霸鳄鱼,从此,“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据曾经晚上去鳄鱼家交提留款的拴住他妈说,有一年秋天,快到八月十五的时候,她因为出门走亲戚晚交了提留款,特意到鳄鱼家陪个不是。结果在大门口从门缝里瞄见,杨二嫂有说有笑的坐在鳄鱼大腿上,两人眉飞色舞正要喝交杯酒呢。
心直口快的拴住妈可没给他们好脸,直接推门进去,有说有笑聊了半天,死活赖着不走,把杨二嫂的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坏了她的雅兴,后来拴住结婚,杨二嫂家虽然有三个男丁,却只上了一个份子钱,但中午吃喜酒时,却是一家子五六口人都赶去了——“他们一家子就占了半桌,只上一份钱,简直是不要脸!”多年之后,拴住妈提到这事还来气,说话时嘴里喷着白烟,眼里冒着血丝。
直到李大嫂大闹成衣铺,银生才相信杨二嫂和鳄鱼之间不是清白的。
在此之前,虽然也听过不少风言风语,但是一向视媳妇为宝的银生,只把这些话当作别人嫉妒他,或者看他老实故意拿来消遣他的笑话。
但当镇上卖菜的小贩们都在议论这事时,银生才发现原来自己成了一个最大的笑话。此时他才想通此前发生的那么多怪事,比如有一年,在自家厨房的窗台上发现了几块牛粪,现在想来那天路过附近的鳄鱼儿子分明是在给自己妈妈打抱不平;有一年贴完对联之后,在大门口的“出门见喜”下面挂着一双破鞋,现在想来应该是李大嫂对自己的遭遇心有不甘,也在提醒银生呢。
李大嫂虽然脾气硬,坚持不离婚,但是毕竟没有杨二嫂脸皮厚。
经过大闹一场,杨二嫂和鳄鱼表面上低调不少,但经这么一闹,在小耿庄倒是坐实了“杨二嫂和鳄鱼搞破鞋”的事实。最现实的是,鳄鱼依然是小耿庄独一无二的村霸,于是杨二嫂也“与有荣焉”,自然显得高人一等。从此,杨二嫂走在小耿庄的水泥路上,也比别人更加昂首阔步,仿佛得了什么奖赏或者上了《新闻联播》之类。
此后,遇到庄稼季子,需要政府专卖化肥,或者分宅基地的当口,还真有不少大妈大婶神神秘秘的找到杨二嫂,偷偷塞点好吃的,或者直接给钱,或者镇上请客吃饭,求她在鳄鱼那里说点好话,走走后门。
杨二嫂显然很享受这种特权,自己虽然得了一些骂名,但是与这些相应而来的实际利益相比,骂名算什么——“又不能少块肉,谁吃到嘴里是谁的”,这两句格言,简直可以媲美范爷那句“受得住多大的诋毁,就称得起多大的赞美”,何其洒脱。
不过,搞破鞋这种事毕竟不算光荣,终于杨二嫂的三个孩子渐渐长大了,对于这种经常被人指脊梁骨戳骂的处境,他们表示十分无奈。于是,在外地打工攒了一些钱之后,他们合资给老娘在村子拐角新建了一处房子,就这样名正言顺把她赶出去独居了。
而鳄鱼的日子也不好过,媳妇不愿意离婚,孩子对自己看不顺眼;因为作风问题,镇上的领导也找他去谈过话——再加上村里隔三差五的匿名举报,鳄鱼虽然大把捞着钱,却也是一天比一天憔悴了。
有一年冬天,快过年的当口,一个亲戚家嫁女儿,我过去帮忙。走到亲戚门口时,远远看到一群人簇拥着鳄鱼,他则一副领导做派,“亲切的倾听群众的呼声”。我信步走去,并没有特别要跟他打招呼的意思,他远远看见,大声招呼我,递烟过来,我以不抽烟为由客气的拒绝了他。
鳄鱼就关切的跟我打听,最近北京有什么新闻,我半打趣半认真的说,最近反腐搞得很厉害,不少官都进去了,“北京有不少村官,也被判刑了”。
鳄鱼抽着烟,没说什么话,他黝黑的脸孔在冬日艳阳的照耀下,看不出喜怒。
后来,我就再也没跟他当面说过话。上头条没过多久,有次上班趁着无聊的空闲,我在网上搜索家乡的新闻,偶然看到鳄鱼居然上了县里的头条,再往下搜,居然还找到一个经常举报他的村民写的小小说。我想,上头条是多么光荣的事,很多人一辈子努力恐怕也上不了一次头条——而这大概是这代村霸们最好的结局了吧。下面就是那篇小说:【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最近小耿庄的刘玉玺出名了,他不但上了报纸头条,还上电视了。 “县里那个女记者,穿着超短裙就来采访他。你看那个记者走起路来摇头摆尾,风骚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年轻时死了媳妇的王大头,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秃了一半的光头泛着油渍,站在村口说起刘玉玺时,眼中泛满了嫉妒。 “别说是那个女记者,跟刘玉玺面前抖骚的女人还少吗?就说隔壁村的寡妇孙二娘,三番五次往咱们小耿庄跑——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学习养鱼技术吗?为了买树苗吗?还是给猪配种?我看啊,这里头文章大着呢!”王大头的邻居李二狗,说起刘玉玺也满肚子牢骚。以前他还给孙二娘挑过水呢,现在这事当他面都不能提,一提他就恼火。 “但你别说,咱还真是不服不行!刘玉玺就是有办法,你看看,不只是找报纸写文章夸他,电视台采访露脸,关键是——他确确实实捞到钱了。把老陵园整理出来,砍的树卖了不少钱;雇人挖河道,弄干净之后围起来养鱼,又赚一笔;把荒地里的坟头都给平了,多出不少地来,全村就得重新分,人人都多了几分,你就不能怨他了吧!这个办法狠!”抽着好烟的刘奎,对刘玉玺满口夸赞,身为本家的他,却还带着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酸意。 “什么好办法?扯淡!多分出来一点地,没种上半年,这个孬种又整出个商品房来!村里临近大路那两排房,他说是集体用地,也没赔什么钱,就占了盖楼房拿来卖,一倒手,捞了不少又!”赵木头说起这事就来气,他家二大爷因为地被占了,去镇上告状,结果派出所的人半天没来,自己反倒被刘玉玺给打一顿,躺医院半个月没回来。
这时不知谁家的狗叫了几声,又像是累了,停了下来。
蹲在一角的李秀才一直没说话,他拿着前几天的报纸,正看得出神。 “村长刘玉玺,带领村民走进城镇化。他不但亲身示范农业养殖,改造废旧池塘养鱼,带领乡亲们脱贫致富;还善于合理利用土地,运用集体智慧解决农村遗留的坟地占用土地问题,不但让老百姓得到了切实的实惠,还把陵园的经济林卖给造纸厂,为村集体经济创收,为老百姓造福。”
读完这段文字,李秀才深吸了一口烟袋,冷笑几声。
几个人围在村口的墙角,深秋的太阳泛着暖意,但他们都打着寒颤,像是着了凉。
突然几声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响起,远远看去,镇上邮政所的张邮递员又来送信了。他老远就下了自行车,随着惯性向前扶了几把,然后就稳稳当当停在人堆前,挨个敬烟打招呼。
大家都陪个笑脸,恭恭敬敬接了,说声客套话。张邮递员并不急着走,他这工作本来也没什么特别着急的事。如今有了快递,很多人开始使用网购,宁愿多花钱去县城取快递,也很少走邮政的慢包裹了。不过对于他们来说,反正工作还是一样的工作,不管轻松或者忙碌,都是一份例行公事。 “哥几个,聊什么呢?”张快递员没话找话。 “夸我们村长刘玉玺呢!”刘奎接过话快,他留着寸头,性子也直。 “嗯呐,村长年轻有为,不但会赚钱,还不吃独食,事事想着我们。这电视上不是说了吗?什么——领导有方,什么——带领群众致富,什么——群策群力,组织村民民主决策。这些文词咱也搞不懂,反正就是伟大光荣正确的感觉吧!”王大头说完不忘吐一口烟圈,仿佛终于说出了心里话,轻松多了。 “那是,不止是带领我们致富啊,刘玉玺这人厚道啊,自己发家了还不忘帮助别人,除了帮助本村的乡里乡亲,连隔壁村的孙寡妇也不放过——哦不是,也没忘了,时不时的教人家点什么养鱼技术、养猪专业。你看,现在孙二娘天天往我们村跑,小日子过得不也滋润起来了吗?”李二狗瘦长的脸笑起来有点僵硬,他的黄牙咬着烟头,恨恨的咬出几个牙印来。
赵木头看看他们,觉得这话不好接了,本想就这样装糊涂不说话混过去,但看看大家都沉默着,仿佛在等他接话茬,就只好硬着头皮接着说下去。“嗯是,这《新闻联播》怎么说的来着,要走城镇化发展道路,刘玉玺这是响应国家号召。用点集体的地也是应该的,符合政策嘛!以前这个俗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刘玉玺这就是在实践真理啊!不但自己先富起来,还不忘带着咱们这些人一起。要不是他盖了这商品房,咱就是花钱在农村也买不着这么好的楼房住啊!按理说,都是国家政策好啊!刘玉玺这是吃透了国家的文件,上面让干啥他干啥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得干!不服不行!不服不行!”
赵木头说完,似乎觉得还不过瘾,又使劲吸了几口烟,然后用力把烟头扔得老远。烟头落到路口的小河里,刚才还冒着热气的烫烟头一遇到河沟里的脏水,立刻刺啦一声激出几缕黑烟,然后就彻底熄灭了,像一具死尸漂浮在河面上,随风乱摆。
赵木头盯着烟头看了一会,没有注意其他人看自己时的表情。
张邮递员愣了一会,抽了几口烟说,“你们还没看今天的报纸吧?来来来,都看看!”
蹲在一角的李秀才突然起身,匆忙拍打了几下屁股上的土,夺过张邮递员刚刚掏出来的报纸,才展开来没多少,就大声读起来: “村长刘玉玺,贪污腐败作风不正。他不但以权谋私,侵吞多项集体公款,还利用改造池塘之名,私自养鱼牟利;为了私建商品房牟利,他私自动用集体储备土地,给农村遗留的复杂土地问题带来更多矛盾冲突,因此让老百姓住不起房,群众意见反应激烈;还有人举报说,他把村集体陵园的护陵林低价倒卖给非法造纸厂,给村集体带来极大损失。目前刘玉玺已被公安机关依法逮捕,正等待法院公开审理判刑。” “这?什么情况?”刘奎有些诧异,话都说不全了。
李秀才看看他,又手指着报纸标题,一字一顿读道: “村长被盗反遭逮捕 小偷举报牵出村霸”。】二、爸这半辈子
我和爸单独聊天的时候不多,一是他话不多,即便是别人问什么,他也都只是简单的几个嗯啊呢吗就完了;二是我们俩之间,可以聊的话题也不多,说点别人的事,可能没几句就要转到意见之争上。爸是个和善的人,于是总不想争论,自然也就话越来越少。
但即便这样,也还有例外的机会,比如过年时的闲假。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冬天的夜里,吃过饭总也没什么事,电视也没什么好看,农村的夜里又格外安静,大家都无所事事,于是总有人挑起话头,就这样闲聊起来。【各种幻灭】
我爸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有过雄心壮志,他做过最大胆的一件事,就是一个人去了蚌埠学习“蜗牛养殖技术”。
据他说,那时他差不多还不到20岁,还没经历过人生的什么挫折。虽然之前家传的木匠活没做好,但那是自己没兴趣主动放弃的,并不是自己能力不行或者做得不好(关于这一点,我们兄弟可以作证,爸在我们小时候,可是做过不少木匠手工活的,家里的小板凳、书桌、书架,甚至床架,也都是他亲手做出来的。虽然样子没有买来的那么规整,但也还是能够看出他的木匠活功底的。)
“记得仿佛是在《专业户》之类的杂志上,看到有职业培训学校招生,就跟爷爷奶奶要钱去学了两个月的蜗牛养殖”。具体细节我们不得而知,只是后来妈妈经常拿这事来取笑爸,说是最后只剩下几盒死蜗牛,还有几只没死的一直爬呀爬,也没看出有什么养殖规模。
具体是怎么失败的,爸一直不愿意言明,只说从那事开始,他逐渐坚定了自己踏踏实实做一个种地农民的决心。即使做农民出不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也就这么认了。生意经
蜗牛的失败,虽然打击了爸单打独斗的雄心,但却并没让他磨灭年轻人应有的创业冲动。在小耿庄同村叔伯的撺掇下,他又和两个年长的好哥们合伙,做起了倒卖淀粉的生意。
淀粉是由红薯做成的,那些年,小耿庄家家户户几乎只种红薯。每到秋收时节,漫天蔽野的红薯味四散飘来。在我儿时零星的记忆中,父母那些年经常是连续忙上半个月,把自己家地里的红薯全部收到一块地里,然后在搭好的打粉机中把红薯粉碎,接着是过滤、晾晒,最后是收获粉末状的淀粉。因为淀粉的价格比红薯贵上几倍,所以即使辛苦一些,他们也总是坚持自己把红薯加工成粉。
据爸后来回忆,一开始他是以自己地里的收成入股,加入了同村“倒粉三人组”的;后来自己的粉卖完有了资本,他们又租赁大车,到外地去收干粉,再囤积起来,把各种质量等级的粉进行搀和搅拌,重新装袋之后,拉到外地的粉丝厂去卖。
和后来爸的几次创业史一样,开头的顺利,决定不了后面光荣的结局。
顺风顺水做了几年之后,合伙人三兄弟并没有赚到多少钱,却在第三年遇上了囤积之后的大降价,不但此前赚到的钱几乎赔光,还把几年来地里收成的收入也都贴了进去。
换来的结果是,妈妈已经不只是抱怨,简直对爸的生意经判了死刑。尤其是后来,妈妈自己种了一些蔬菜到镇上去卖,挣了一些小钱之后,更是对爸没有生意头脑下了定语。好机会
当我渐渐长大之后,有几次提醒他们注意某个行业,或者某个领域,提前着手去做,可能会赚些小钱,他们却照例总是无动于衷。
我在初中的时候,跟同学一起去了县城读书。虽然不常在家,但已经学会观察生活的我,还是发现了“豆芽菜”的商机。
那几年,突然流行起了自制豆芽菜,用几口大缸放在家里,晚上注水,泡上黄豆或者绿豆,放一些促进发育的药水;第二天早起去收,满缸的豆芽粗壮喜人,拿来炒菜或者做汤,既鲜美又营养。
镇上有两三家人在做,我们村有一家,当时我建议爸做小耿庄的第二份,他们考虑了几个星期,却依然没有行动。果然,后来我再从县城回来的某个周末,就听说同村已经开了三家,另外两家则都是刚刚开始做没多久。
这件事,让我对爸的生意经,也几乎判了死刑。
但这还不算完,在我大学时,因为远在千里之外的海南,家里的事远远顾不上。但是看到爸长年出远门打工,也只是勉强够生活,自然也放心不下。于是,又明知无用的建议他们,不如跟着一个远房亲戚合伙,卖点厨房调料。有几年,十三香、大料、八角的销量很不错,我们有个亲戚已经靠卖这些在镇上买了房子。
爸妈这次倒是出奇的一致,一是怕自己不识货,进货时买不到质量上乘的材料;二是担心销量,镇上已经有几家做这个生意的,新开一个摊位,恐怕也没多少生意。
于是,就这样,在前怕狼后怕虎的担忧中,他们错过了一个个商机。遗传病
我后来想,爸这半辈子,可能是把理想都放到了我们兄弟三人身上;自己想做的事,一件也没做成,倒是三个孩子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
小时候,爸做木匠活时,我们三个会跟着看。我一般只是帮忙,尽义务似的跟着,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这方面的天赋。倒是二弟在动手能力方面,表现出了一些优势。不过后来,他的兴趣从木匠活转移到了墨盒,接着是画笔,现在做了室内设计师,相当于把木匠活和艺术设计融为一体了。三弟从小喜欢捏泥塑,曾经花了暑假的几个下午,捏出全副武装的“恐龙战队”,并用他们招待了整个暑假里慕名而来的小伙伴们。不过可惜,后来在一次舅舅酒后的教训之后,三弟负气之下,亲手毁了那堆堪称艺术品的泥塑,并且从此没再捏泥人。直到现在,他再也没找到像曾经捏泥塑一样全心热爱的兴趣所在。
我倒是歪打正着,继承了一点爸的文字基因。虽然学上的不是很多,但是爸作为一个老牌文艺男青年,在文字上还是有一些天赋的。
他写的一手好毛笔字,每到过年时,如果有人家想要手写的对联,总会带着笔和墨,来请他写几幅。即便后来他的眼睛渐渐近视的厉害,也还是坚持自己写每年的春联。但这几年随着印刷的对联也多了各种手写体来,他的字基本上只有自己家里用了。
他在文字上的记忆力惊人,小时候学过的《口技》、《黔之驴》、《愚公移山》之类,即使到后来,经历了生活中的各种烦恼骚扰,也依然可以一字不差的整篇背诵。因为继承了这个技能,我在初中三年级时还创造了一个小小的奇迹。那年,第一次学习《愚公移山》,我只默读了三遍,就直接找到老师,全文背诵下来,一时被传为过目不忘的神童。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虽然是第一次正式学这篇课文,但在爸那里,在跟着他做木匠活时,却早听了不知多少遍的全文背诵。
他最爱看报纸,各种有字的东西,不管是广告,还是烂杂志,到他手里,都可以用朗诵腔读出来。我有时常常会想,如果生在一个演艺世家,说不定爸会是个很好的话剧演员。他带着眼镜,一板一眼且声情并茂的读故事时,分明就是话剧舞台上排练时的正统腔调。
只是,在小耿庄,他只能是个农民。于是,这样一个不切实际的农民,只能这样过了各种幻灭的半辈子。【几种活法】
在小耿庄,有像我爸这样普普通通过了半辈子的人,自然也有一些传奇人物,他们的活法自然显得更精彩,但孰是孰非,却没有标准答案。有些曾经风生水起的人物,如今看来也并没有令人艳羡,而像我爸这样的平凡人,似乎也没有太多需要指摘之处。唢呐班头
小耿庄最具传奇色彩的,自然是唢呐班头大锁,人称三哥的那位。
大锁从小就是传奇,不服管教是他一贯的标签,打过老师,骂过长辈,从小就是孩子王,不知多少小脚老太太骂过他“早晚要进监狱”。但事实是,大锁不但一直没进监狱,还混成了有头有脸的人物。
小耿庄每逢婚丧嫁娶,不管红事白事,大锁是必须邀请的人物。因为他是唢呐班头,同时也是附近几个村子的“大总”。在我们的方言里,“大总”是个神秘的词汇,既有大总管的诙谐,也有大总统的权威声望。
迎亲的鞭炮响过,大总的声音就会从遥远的嘈杂中传来,“来客里边请,远地的客,先上桌!礼数不到,多请包涵!”这是红事。白事时,满脸悲戚,眼含热泪但又没有落下来,则是大总的基本职业素养。
在做大总这件事上,大锁几乎是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他能喝酒,爱吹牛,愿意跟陌生人套近乎,嬉皮笑脸让人没脾气,就算遇到再大的混乱场面,他也能插科打诨搅合着就给摆平了。
唯一一次出问题是在他自己家的丧事上,他的大儿子因为在外地和人打赌,拼酒之后骑着摩托撞到了马路护栏上,于是年纪轻轻就客死异乡。依着小耿庄的传统,死在外乡的人,算作孤魂野鬼,是不能进村的,要在村外搭一个灵堂,祭奠之后直接下葬。
但是大锁高估了自己的声望,他强行在家里举办了葬礼。虽然抬棺那天,该来的人也都来了,但是从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人再找大锁当大总。他的权威,他的声望,他过去的生活,仿佛都一去不返了。
后来,他的二儿子结婚,也不是大锁做的大总。他的大总生涯,仿佛从大儿子葬礼之后,就如此无疾而终了。工厂老板
在小耿庄比大锁声望还要显赫的,除了捞到各种好处的村霸鳄鱼之外,就要数在外地开工厂当老板的大光了。
大光出门做生意比较早,在大多数小耿庄的农民们还在为几亩地屁股朝天,整天撅着累死累活时,颇具生意头脑的大光,就只身去了外地打工。据说,一开始大光是在东北,给一些老工业基地的工厂帮忙,因为处理废弃钢材,捞了不少好处。后来,大光胆子越来越肥,就雇了几个小耿庄的年轻人帮忙,不但串通保安,趁着夜色偷卖国有企业的废旧器材,还胆大包天的挖了几条光缆卖铜。东窗事发之后,一个年轻人替他进了监狱,他则散尽了此前的积蓄,上下打点关系,最终为那个年轻人争取到戴罪立功提前释放。
经过这个波折之后,大光从东北的战场转移,跟着亲戚去了西北的荒漠。
在荒漠中,他们开发出一种新的生意模式。从各地收购来废旧的塑料制品,洗刷粉碎之后,加工成塑料制品,再卖给专业加工厂。他们干的是没本的生意,挣的是污染环境的血汗钱。
虽然被当地人多次举报,但因为有利益输送,大光的塑料厂不但屹立不倒,还越做越大,渐渐成为当地的纳税大户;他也举家搬迁,在那个城市安家落户,买了房子买了车子,成了遥远西北荒漠中大城市的新移民。
发家之后的大光,不忘回馈故土,多次捐钱捐物,小耿庄新修了水泥路,安装了路灯,这两年还通上了自来水。据说,下水道的工程也已经提上日程,这一切都拜重情重义的大光所赐。
不幸的是,今年夏天大光突然犯了急病,抢救之后撒手人寰。据说是因为常年陪酒,得了肝病;也有人说,跟他们工厂污染了当地的地下水有关。
但不管怎么说,小耿庄的下水道,一时半会儿是装不上了。传销香主
说到发财,有天晚上爸突然告诉我说,小耿庄出过的第一个万元户,其实是“杨康”。 “杨康”自然不姓杨,只是那些年83版《射雕英雄传》正流行,而长相帅气的本篇主角,跟苗侨伟版杨康颇有几分神似。于是一来二去,先是小孩子们起哄这么叫,后来连大人或者长辈也都这么称呼他。到如今,爸居然已经记不清他的本名,只记得大家都叫他杨康。
九十年代初,杨康出门打工两年后的一天,骑了一辆崭新的摩托车回家。不出半小时,消息就传遍小耿庄的三横五纵几条街巷。人们纷纷过来围观,打听杨康的发家之路。
很快,先是中年妇女们开始跟着学,接着是老太太,然后是闲汉,最后发展到全民练习的程度。杨康的“香功”不但攻陷了小耿庄村民的心理防线,还捎带着辐射了附近三五个村庄。那段时间,早上吃过饭之后,小耿庄的路口河边,总有几个人三五成群步调一致,练习着可以发家致富的香功。
后来,很长时间没再见到杨康回家。
后来,新闻联播里开始循环播放处理邪教的通知,有几辆警车也来到小耿庄,收缴了杨康家里的几本宣传材料。
后来,陆续有附近几个村的亲戚朋友聚到杨康家里,讨要此前上缴的“入会费”。
据说杨康逃走了,他亲弟弟因为不愿躲到外地,被当做本地的传销头目,抓进监狱蹲了几个月,但因为交代不出什么重要线索,又被放了出来。
但是,杨康却再也没有回来过。这个人,就这样从小耿庄消失了。三、我的小伙伴我最后一次见到肥肠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一个将近三百斤的胖子。那天我办了护照回来,在往家赶的路上,远远望见肉墩一般的肥肠,他方形的身体横在一辆电动三轮车上。起先我并没认出来这就是我当年的小伙伴肥肠,直到走近他身边时,他热情的叫了我的小名,我仔细张望了一会,才认出他来。我有点不好意思,脸微红着打了招呼;寒暄几句之后,因为实在没什么话说,就找个借口快步回家了。在路上,我才想起来,这几年断断续续回家,跟肥肠有差不多五六年没好好说话了。记得上一次我们俩说话超过十句以上,还是在十年前。那时候他是个瘦子,眼神闪烁,笑容懵懂,没什么理想,但也没有坏心眼,是个看起来有点老实的普通孩子,就像你在邻居家常见的那种毛头小伙子。后来,我去上大学之后,跟他的联系就少了。那天晚上吃过晚饭,跟家人聊起肥肠,他们的话匣子就打开了。【疯子肥肠】我不知道的是,肥肠早已成了村里的传奇人物,与癞子、魁梧齐名,被称为“耿庄三贱客”,他们不但在本村知名度高,在镇上甚至都臭名远扬。冬天的夜晚寒冷而安静,我就这样盯着锅底的柴火,听家人东一言西一语,跟我讲起肥肠这些年的故事。肥肠初中时成绩还不错,但是初中没读完,他就不想上学了。一是家里条件不太好,家人没指望他一直上学;另一方面来说,他当时可能也不觉得上学有什么用,就随着别人一起退学了;再加上他又是家中的独子,父母从小惯着,自然说退学就没人拦着。这时我才想起来,有几次回老家,肥肠见到我时总要找我聊聊我在学校里的事。现在想来,他是想通过我来了解一些上学的新鲜事——可惜当时的我有些倨傲,又觉得学校里没什么可讲的新闻,就多是敷衍过去,并没说出多少新鲜事来。退学之后的肥肠,在家闲晃了一段时间,周围的小伙伴要么出门打工去了,要么进城上学去了——闲下来的肥肠,就听了家人的安排,到镇子上学起了电焊。据说当时他学得不错,也打算混个一技之长,将来大小算是技术工人,给人打工或者自己开个门面,总能混口饭吃。谁知道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他失掉了方向,从此,肥肠走上了另一条路。据说是因为一次群架或者口角或者多管闲事的劝架,他得罪了镇上的痞子,被打的几天下不了床——从此肥肠落下了心病,怕见陌生人,也怕熟人;不喜欢跟人说话,但一说就是怪话,嘴里没一句正经话,走路也学人吊儿郎当。村里老人都说“肥肠这孩子,就这么毁了”。不过,那年寒假回家时,我记得当时的肥肠只是稍微有些愤世嫉俗,说话阴阳怪气,倒没觉得毁在哪里。谁知这才只是开始。我要娶媳妇在农村,男孩如果不上学,一般结婚会比较早——即使正式结婚不那么早,也会早早找好对象,用方言讲叫“说媳妇”。闲在家里的肥肠,也许是年龄到了,也许是实在无所事事,突然开始到处找人给自己“说媳妇”。当时的肥肠,走在村里的土路上,遇见谁都是一句“给我说个媳妇”,不少老太太被他吓得崴了脚,拄着拐棍骂到他们家门口。即使这样,也还真有几个发了善心的邻居,给他介绍了一些远村的姑娘。每一次肥肠都认真打扮一番,盛装出席去和别人相亲——但正如电视剧里编的一样,肥肠每次都如丧家之犬一般,灰头土脸回来。就这样,在从未成年到成年的那几年黄金时代里,肥肠在一次次失败的相亲中灰头丧气的长大了。每次肥肠被拒绝的原因都不一样,有人说嫌弃他们家穷,有人说嫌弃他样子傻,有人说嫌弃他妈妈不懂事(他的妈妈有时会发癫,有人说这点也遗传给了肥肠),还有人嫌弃肥肠不会说话,让人讨厌——最后这点,是肥肠最不能接受的。他自认为是这孤僻乡村里最有学问的一个,除了那些在外面上学人以外。肥肠每天看《新闻联播》,了解世界大事;他找机会就会买报纸,读新闻和评论找找谈资;他看不上面朝黄土的父母做的那些卑微的事,他想着有朝一日发大财出人头地;他甚至看不上他盛装出席去“会见”的那些姑娘,“他们太俗,连WTO都不知道是啥,还嫌我不会说话!”说这话的时候,我们俩正在讨论新一届美国政府的世界政策——可能在肥肠眼里,找遍小耿庄也就我和他能聊聊世界大事——而这块,显然是他最熟悉的话题。可是,问题的关键是,他仍然没有媳妇,而且还在找人给他“说媳妇”。我没疯终于,有人说肥肠疯了。小孩开始围着他打闹,一般如果一群小孩围着一个人唱童谣时,要么他是学校里的老师,要么他是远近闻名的“风云人物”。肥肠被这种带着有色眼镜的眼光逼疯了,他在人堆里再也不说一句好话,他总是用诅咒的方式聊那些不认识的人,他一穷二白的蜗居在穷乡僻壤的农村,却口口声声在指点江山。好几次,喝了几口酒之后,他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别人打起来。终于,在所有人的非议下,肥肠被他的疯妈绑着,到省城“治病”去了。在别人的描述中,肥肠是叫骂连连被绑着架到车上的——在老人的回忆中,肥肠不但指名道姓骂了自己的父母,甚至骂了所有他能叫上名字的村里叔伯,所有他认识的那些长辈。在精神病院住了半个月之后,肥肠被送回来了。这次没人绑他,他也不再骂人了。肥肠跟人说话时不但怪话没了,好话也没了——他几乎开始失语了。村里人看得出来的变化是,肥肠胖了,越来越“名副其实”。肥肠这个名字,其实是他的外号。小时候他喜欢吃肥肠,偷吃过几次之后,被人戏谑着给起了这个雅号。没想到,在活到了二十五岁之后,肥肠居然渐渐长成了真正的肥肠。像一出充满黑色幽默的冷笑话,我甚至早已经想不起他的本名,只记得大家都叫他肥肠。我叫肥肠肥肠没疯,但却渐渐傻了。每次我回家,聊起村里的新闻,邻居、老人、路人,甚至卖东西歇脚时闲聊的小贩,都能说上几段肥肠的故事——他彻底成了远近闻名的名人。大家都知道,小耿庄有个肥肠,是个胖子,曾经疯过。如今在这个秋凉如水的夜里,我努力回想着关于肥肠的点点滴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曾经的样子,他曾经的名字,他曾经说过的笑话。此刻,我的眼前浮现出一个方形的胖子,端坐在电力三轮车的狭小三角形座位上,堆起一脸傻笑,眼神木讷,语气粗沉的说:叫我肥肠吧——现在大家都叫我肥肠。【癞子正传】跟肥肠相比,癞子才是名正言顺的傻子。他从小就偷邻居家的鸡,拿到自己家去养,为了怕鸡叫被人发现,就用塑料袋系上嘴,结果把鸡闷死在自己家笼子里;长大了偷邻居家的自行车,拿到镇子上的废品收购站卖掉,卖得的钱,拿去买酒买菜,还不忘请邻居一起吃喝。最离谱的一次,癞子趁着中秋节走亲戚的机会,到姨妈家顺手牵羊,把他们堂屋里的电视机抱走,卖给了溜村窜巷的货郎。刚刚得了一点钱,癞子就到姨妈村子的小卖部里买了凉菜、啤酒,自己美滋滋过了一个丰盛的中秋节。等到中午姨夫回到家,一看屋里电视怎么没了?正纳闷呢,一问邻居,听说癞子上午来找过他姨妈——姨夫一拍脑门,大喊一声不好,就蹬着自行车追出去。村口闲站着的大叔们告诉他,快到小卖部去找找。而早得了消息的癞子,则拎着啤酒就跑。姨夫骑着自行车在后面追,追到村尾野地里的树林边,才抓住他。因为吃得太饱又跑得太快,癞子断断续续吐了一中午。事后他跟人吹牛时还表示不服,说要不是吐得难受,姨夫肯定抓不住自己。癞子的父母,正在家里吃午饭,心里还奇怪怎么中秋节也不见他的人影,正说到镇上去找找呢,癞子就被姨夫押着给送回家了。父母不得已,找不到买电视的人,癞子他爸只得赔了姨夫家一个新电视。癞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傻的,没人知道。“可能他根本就没有变傻,他一出生就这么傻。”不止一个人这么说。癞子的妈妈有些不同寻常,她看人时从不看人眼睛,说话时也左顾右盼,不是因为她不真诚,而是她生来带着羞怯与懦弱的表情,不知跟人打交道时该怎么相处。因为这样,大家纷纷断言,癞子的妈妈是个傻子。于是,顺理成章,癞子也是个傻子。癞子从小就不听话,大人让他做的事,他要么直接回绝,要么偷偷使坏——我一直觉得他是装傻充愣,借此不完成大人的夙愿;可能在他的世界里,装傻反而是最舒服的活法。癞子没怎么上过学,他讨厌老师,还骂哭过一个语文老师。他的名字,也是因为爱耍赖的性格而来。他的真名,早已经被人遗忘,大家只记得他叫癞子,甚至连他的父母也这么叫他。欲望的奴隶癞子被人打过,不止一次,他老爱偷东西。悲剧的是,他并不怎么认钱。据说有时他偷来的东西,卖到镇子上时,那个收废品的大叔,会拿一些5块的钞票给他当作50来花——而他则单纯的信以为真,转手拿着就去买烟。不知哪个坏人看不下去癞子这么一直傻下去,就教会他抽烟喝酒。于是,从前偷东西卖钱为了吃喝的癞子,从今往后就成了烟酒的奴隶。烟瘾犯时,他更顾不得别人的打骂了,不但偷拿别人的东西去卖,有时还会偷或者抢烟去抽。有了烟瘾之后,癞子似乎成熟多了。他不再跟小孩子们打闹,也不再欺负小学生问他们要零花钱,他开始谋划着搞到更多的钱——或者说更多烟。终于,因为涉嫌盗窃一个小卖部老板的钱,癞子在镇上被人打得满嘴是血。凭借天生一股蛮力,他最终逃离私刑,从荒野中的小路狂奔回家。不过,从那以后,癞子倒是戒了一段时间的烟。直到,他开始恋爱为止。初恋事件没错,癞子也开始谈恋爱了。和所有事业未成的年轻人一样,他也是光荣的单相思。据和他走得比较近的肥肠说,癞子是在工地帮忙时看到的那个女孩。当时那女孩的哥哥定了亲事,正在赶建房子迎娶新媳妇,癞子以小工的身份在那家帮忙干活。在一个骄阳似火的午后,饭后午休的癞子和那群浑身臭汗的泥瓦工一起,猫在树下乘凉。扑克牌他看不懂,太阳太大,想睡觉又被苍蝇搅得睡不舒服。一身气恼的癞子,正坐在树下发呆。突然一个蓝白裙子的女孩从远处过来,骑着自行车的她轻轻笑着,笑声在夏日的午后极具穿透力,一瞬间就把昏昏沉沉的癞子唤醒。“有点像第一次抽烟的感觉,有点晕,但是很舒服。”癞子后来跟肥肠交流感受时说。他们俩是小耿庄有名的光棍,经常在一起交流对女孩的感受。因为没有机会跟那个女孩说话,他甚至都不知道那女孩的名字;因为记住了那天她穿的蓝白裙子,癞子在心里一直叫她小蓝;因为她一出现癞子就紧张的喘不过气,于是他又开始抽烟,以此回味初次遇见时那种让他窒息的感觉。失恋事件癞子的父母发现了他的私情——将近20岁高龄的癞子,居然开始梦遗了。他们托了一圈亲戚朋友,求爷爷告奶奶,终于有几家远亲答应帮他介绍对象。因为癞子的傻和疯早已臭名远扬,介绍给他的姑娘,不是腿有点瘸,就是脑子少根筋——癞子虽然号称傻,但居然还挺挑剔。他决定自己去找那个姑娘说,要跟他处对象。癞子翻出自己攒着的所有工钱,又把家里的粮食偷偷卖了几袋,换了几百块钱,到镇上买了礼物和烟酒。他梳了梳头,仔细刷了牙,穿了一件不脏的衣服,意气风发的到镇上去找那个女孩。可是找了一中午加一下午,也没见到人影。打听了四五个工友,癞子才问出来,原来那个姑娘还在上学,暑假还没结束就已经回学校了。而一个大学生,是不可能看上自己的——更好况,癞子还是大家公认的傻子。癞子可不傻,他把礼物送给了女孩的哥哥,烟酒自己留着,拿回家藏了起来。从此,每到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癞子就会偷偷拿出几根烟,连续抽着直到困意来袭。在梦里,他总会回到第一次见到这个姑娘的那个下午。那些烟头,代替了他迟到的青春期里汹涌的情欲萌动。爱情的奴隶终于,在相亲接连失败之后,癞子跟着同村的年轻人一起,到南京打工去了。因为天生一股蛮力,他去一位远亲开的煤球厂里帮忙,每天从早做到晚,打煤球完全改变了这个曾经的“二傻子”。那几年,我刚刚大学毕业,正在北京讨生活。因为工作压力大,有两年没回老家;再回去时,聊起癞子,却听说他已经意外身亡了。问了几个熟识的小伙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有人说,癞子太傻了,人家女孩不喜欢他,还非缠着人家,半夜出门去找,结果被人家男朋友给捅了,报警送医院,人就没了;有人说,癞子一点也不傻,他努力干活攒了半年钱,都没舍得花,抽烟都是蹭别人剩下的,攒钱买了礼物送给那个我们都不认识的女孩,结果礼物还没送到,人就没了;有人说,癞子傻了半辈子,临死却干了一件漂亮事,那天他本来是去跟以前暗恋过的一个女孩表白,结果半路遇到坏人抢劫一个女孩,他不识好歹就上去帮忙,结果被捅了几刀,还不知道跑,就这样白白死了;有人说,癞子虽然人有点愣,没想到还挺痴情,他喜欢那个女孩好几年了,但人家根本就不搭理他,他还不依不饶要去送礼物,结果把自己性命也搭进去了。听了这些话,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在我印象中的癞子,还是那个偷电视机拿去买酒喝的二货呢,怎么一转眼,人就没了呢?“他不是一直在打煤球吗,怎么认识的那个女孩?”“听说他们早就认识了,好像在老家就见过。”“哦对了,有一年我们一起在镇上盖房子,他见过人家一面,就赖上了——怪不得大家叫他癞子。这一赖,就把自己这辈子都赖上了。”“嗯,癞子去南京应该就是去找那个女孩的,他简直异想天开,一个大学生怎么可能喜欢他这个煤黑子。”“算了,人都没了,说什么都晚了。”“癞子还真是个傻子!”【恶童魁梧】过年回家时听说,小时候在我文具盒里撒尿的那个坏孩子魁梧去年死掉了。我已经几年没有见过他,只是听说他成了一个货车司机,跑浙江到北京这条线,运送建材物料。死的那天,因为货装好之后看起来有点歪,他不放心,怕路上出什么岔子,就自己爬上去检查,结果脚一滑从车顶摔下来。送到医院,一开始说是可能瘫痪,下半辈子都要躺在床上等人伺候——但没过多久,就下了病危通知书,然后年纪轻轻就这样意外身亡了。要不是因为小时候经常一起玩,如果现在在路上遇到魁梧,我一定认不出来。长大之后的他个子并不高,看人的眼神中带着怀疑,天生有一种不怎么相信人的直觉。但小时候的魁梧,在我们几个小孩眼里,却是一个个子高脾气坏的“孩子王”——当然,在大人眼里,是个名副其实的坏孩子。他抽烟喝酒,偷鸡摸狗,拔过别人的庄稼,虐待别人家的羊,经常打架,欺负小孩——如果他的文字水平足够高的话,我觉得他一定是写藏头诗骂校长的那种学生。可惜,他几乎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为了省事,还把“魁梧”写成“奎五”。后来,每次喝酒猜拳的时候,一提到五魁首,我就会想起这个写错自己名字的魁梧。当然,在我看来,他做的其他坏事尽管很坏,但都没有他在我文具盒里撒尿这一件事坏——因为这件事,他在我的法度里几乎就可以判个终身监禁。受辱的文具盒从我一再提及“文具盒”可以看出,这个文具盒对我很重要。那是小姨从上海带来送我的花仙子文具盒,对小时候的我来说,这个文具盒简直和月光宝盒一样重要。和普通的文具盒不一样,这个厚厚的盒子里分了三层,最底下放一些不常用的票据,中间是画笔,最上面一层是每天要用的铅笔、圆珠笔、橡皮擦之类。除了从最上面直接打开,在文具盒的侧面还有一个快捷键,可以直接打开第二层。我当宝贝一样的文具盒,却被魁梧这个小混蛋给尿了。记得那天是个下午,在开春没多久的时节。地里的土刚刚翻过,春耕还没开始,野草的嫩芽刚刚发了,柳条还没全绿。放学之后,我跟同村一个小伙伴一起回家,两人闲逛着走,不知不觉就走到慢野里去。沿着干涸的河沟,我们俩一边摘着草尖,一边蹦蹦跳跳的回家。穿过一座石桥之后,却撞见一群人在打闹,是魁梧带着两个大孩子和三个小孩子,他作为主裁判,让那几个小孩互相摔跤,打赢的继续打下一个,打败的则受惩罚。我和小伙伴想要绕着走,却发现已经晚了,漫野中的河沟因为冬天重新挖过,现在比较深,沟侧又比较陡峭,想迅速冲上去换个方向,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当时存在侥幸心理,还有一个原因,因为我们都认识魁梧,觉得他虽然坏一点,但还不至于对我们这样的邻居小孩怎么样,就自信的直接走过去。果然不出所料,我们俩被留住,照例参加了不情愿的摔跤,另外三个小孩则被命令闲下来,看我们俩对打。打了三次,我都被小伙伴摔倒了。一则我确实没什么力气,小时候一向体力不济;再则我觉得不过是玩耍,没必要尽全力争输赢。没想到,迎接我的却是奇耻大辱般的惩罚。魁梧夺过我的书包,发现了崭新的文具盒,他一把夺过,掰了半天打不开,一怒之下,摔在地上,解开裤腰带就开始撒尿——自己尿还不够,又叫上那群孩子一起。最可恨的是,他强令我的小伙伴也去尿了一泡。因为这事,我有半年没再理那个小伙伴。而对魁梧的恨意,则直到他从卡车上摔下来才稍微停歇了些。受辱的母羊如果只是因为这件事,我肯定不会记住魁梧到现在。就在我快要忘了文具盒之耻时,某个夏日的午后,几声母羊的惨叫,让我更加记住了魁梧的兽性。那天吃过午饭,我照例到屋后的河边乘凉,河对岸就是村里公用的林地,夏天的午后和傍晚最是凉爽。我刚走到河边,找一处树荫坐下,就听到不远处荒废的院子里有羊的叫声,惨烈程度堪比生产。我们家养过羊,我也见过母羊生小羊,甚至还见过我们家母羊难产,对于那种痛彻心扉的惨叫,自然是一闻便知的。因为好奇心作祟,我悄声绕到屋后,来到那座废弃的院子墙外。那家人因为男主人前两年出了车祸,媳妇改嫁,他们家房子就渐渐荒废了。近来野草疯长,成了一个天然的厕所和草场。不知谁家的羊拴在墙角,留它兀自吃草。万万没想到的是,魁梧会叫了一个帮手,把羊逼到墙角,骑在羊的后面,动了淫心。听这羊的惨叫,许是得逞了。从那以后,看到魁梧我就觉得脏不可视臭不可闻。煤矿工人此后,几年没再见到魁梧。我在上学,他在打工。有年过年,听人说他从煤矿回来了。人变得又黑又壮,个字不高,眼神还是凶狠中带着狡黠。见面打过招呼之后,也没多聊几句,他就歪着头找人打牌去了。那几年,各地的小煤矿出了不少矿难,魁梧的工友死了几批。他因为幸运或者不幸,出了几次事故都躲过去了。幸运的是,他还活着;不幸的是,他不像那些工友一样,得到一笔数目不小的抚恤金。 因为家里弟兄三个,他排行第二,哥哥结婚早,弟弟还在上学,家里负担比较重。一向不讨人喜欢的魁梧,倒也说过不如索性在矿难中出点事,给家里留一笔钱,也不枉自己被人嫌弃着活了这么多年。不过,天不遂人愿,他赌气似的在牌桌上对牌友说,“我这打牌要是能有矿场上的一半运气就好了!”别人都说,他是把运气都用在矿里了。他自己也这么觉得,所以那次过完年,他就跑浙江投奔开大车的亲戚了。再次见到魁梧,他已经成了一个老练的货车司机。货车司机此前我对货车司机的印象,都是美国电影中的客串角色,他们面容粗矿,满脸横肉,说话时脏字不离口,胡茬唏嘘,眼神凶恶。过年时在镇上的小酒馆里见到喝醉了眼神迷离的魁梧时,我确实没想到他已经当了一两年的货车司机。“我现在跑得勤点,一个月有一万多块钱——大学生,你现在挣多少了?”我支支吾吾没有说出具体数字,跟他的辛苦钱相比,几年前我坐班挣的那点工资确实不多。除了他,当时还有两三个同样开货车的老乡也在,大家一起胡扯些小时候的事。其实这群人都比我大几岁,跟他们一起玩的人中,有些甚至是我的叔叔辈。但因为我本身比较成熟,又在村子里有点名头,他们都没把我当作晚辈,聊起小时候的事,仿佛大家都是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看着眼前这个发型凌乱,眼神迷离,已经离过一次婚的魁梧,我实在想不起来他当年强奸那只母羊时的表情。小伙伴们死掉了大家聊开了才发现,最近几年村里居然死了不少年轻人。小时候特别老实,被打都不出声的小泉,曾经去新疆摘过棉花,最后因为在上海郊区的河里捞鱼,被人追着掉进深沟,就这样意外身亡了。 小时候特别英俊潇洒,人称郭富城第二的光荣,因为一次酒后驾车,撞上了路边的广告牌,客死异乡,骨灰抱回来时除了照片,没有人还能想起他曾经英俊的面孔。小时候特别热情,喜欢帮助别人不求回报的大石头,一次从外地回家,快到小耿庄时,扒上了一个拉砖的货车,没人想到因为一个颠簸,他被砖石砸在马路上,就这样死在离家门口还差一个桥洞的距离。 小时候坏事做尽的辉仔,因为在东北偷盗电缆,被公安机关抓住,蹲了几个月看守所,被亲戚凑钱赎出来后,却因为酒后与人争执,被捅死在大排档。小时候喜欢骂人的马赛,长大成了一个谦谦君子,带着斯文的金丝眼镜,他死的比较蹊跷,据说是因为三角恋,被一个南方人灌醉之后扔在了公路边,冬天冻僵了身体,死亡三天才被发现。小时候爱出头的郑可,高三那年暑假,等待放榜时闲着无聊,跑到游戏机厅看人打游戏,结果莫名其妙卷进一场械斗,被为首的小痞子一刀致命,至今他的家人还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死。杀人犯当时托人改了年龄,以未成年伏法进了少管所,如今早已出狱,不知在哪里潇洒。小时候风头盖过整个马甸镇的马寺,二十多岁结了婚,开旅馆、开饭店,办网吧、办游戏机厅,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因为一次小小的口角,带了二十多人到邻镇去砸场子,结果被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一刀致命。他死时孩子才两岁,如今已经初中辍学,染了黄毛,在镇子上呼朋唤友,重走他爸的老路。说起这些,不免有些伤感。此时,我突然想起小学四年级,我们一班关系好的同学将近二十人,到镇上给一个同学过生日的情景。那是我第一次吃蛋糕,也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过生日原来是这么有意义的事。虽然此后,我也不怎么重视过生日,但那次的经历,让我觉得有一群小伙伴其实是很幸福的事。记得那天是个周六,我们下午三四点就到了同学家。因为他们家临街开了一个饭馆,所以生日宴的吃食并不需要我们帮忙。我们一群孩子,挨个献上自己的礼物,写些简单而肉麻的祝语,像参加政协会议一般,每个人上前寒暄,递上礼物,说些好听的话。一个说完,就立在旁边,轮到下一个。二十个小学生,像在开一场秘密会议般,庄严肃穆。夕阳西下时,我们就开吃了。主角的母亲忙不迭的上着菜,像正式的宴席一样,按照凉菜、热菜、汤、主食的顺序,上了满满一大桌。我们将近20人,挤着坐在一张桌子上,突然觉得比自己家兄弟还要亲切。后来我常常在想,什么时候还会有这样一群人,不计较、不比较,不勾心斗角,不说虚伪的话,不使眼色,不给脸色,就这样嬉闹着坐一起,吃一顿不计得失的可口饭菜。可是,我的小伙伴们,好多都死掉了。这事,想想还真有点小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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