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联对下联:躺一天烦一天憋着呐 下联:发一条算一条不敢啊 横批:你发来吧。顺吗?

任峻长篇小说连载:麻雀之歌
麻雀之歌(6-10)
转眼到了秋天,清泰街两边的法国梧桐叶已开始泛黄,风一吹,那些树叶忽左忽右地从枝头上飘下来,有的落在大街上,有的落在人行道上,也有的落在挡风玻璃上,但其中一片却翻着跟斗飘进了金志荣的自行车兜。他松开一只手,从车兜里捡起那片树叶看了看,又将它递到嘴边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才重新将它放回去。这一天,他的情绪有些亢奋,他准备将树叶带回家,并打算在树叶上写一条谜语送给陶久虹。
你知道的,这个时候陶久虹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在筒子楼家属区里,人人都知道陶久虹的肚皮是被她姐夫金志荣搞大的!陶久虹每天无事似地骑着自行车上下班,对别人的议论充耳不闻,对周围的目光视而不见。鉴于陶久虹不可思议的沉着,他们只能眼巴巴地看她的肚皮一天比一天大,到秋天的时候,他们发现陶久虹的肚皮已鼓得不像样子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陶久虹就开始为结婚的事忙碌开了。
现在,陶久虹有些撒娇的样子将两条手臂挂在金志荣的脖子上,金志荣看着她嘿嘿了两声,说,没结婚证,我们住在一起叫非法同居。金志荣这么一说,陶久虹当天就骑着自行车赶到了清泰派出所。刘巩民正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发呆,见陶久虹挺着大肚皮进来,立即站起来迎到她的面前。让刘巩民意外的是,陶久虹居然递给他一条大前门香烟。
刘巩民急忙用双手挡着,你这不是让我犯错误吗你?陶久虹说犯什么错误,拿着,我有事求你呢。如果你不帮我,我就死定了,所以嘛,你无论如何得收下我的香烟。刘巩民说,是不是车跃进又来找你麻烦了?他敢乱来我立即去铐他!陶久虹说,你到底拿不拿嘛?你拿了我就告诉你,你不拿我就不说了。拿着吧?呀?刘巩民说好,我先拿着,等会我交给令狐所长去。
陶久虹笑了。她说我就知道你肯帮我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接着说,看到了吧?我要结婚。我的肚皮都这么大了,再不结婚就来不及了。我知道这事不归你管,但是,如果你不管,我就没办法了。我今年才21岁。你知道我没有熟人,没熟人就办不成结婚证,没结婚证那叫非法同居,所以,摆在你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把我铐起来,因为我非法同居,而且肚皮都这么大了。说着,她又拍了拍自己的肚皮,生怕人家刘巩民看不到她大肚皮似的。要么你帮我把结婚证办出来。我知道的,这事不归你管,归居委会管,但居委会归你们管,所以,我就找你来……
刘巩民说你既违犯了婚姻法,又违犯了计划生育。他表示这件事很难帮忙。就在他准备转身拿桌上的大前门香烟还给陶久虹时,石小芸已走到了他们的中间。她显然已听到陶久虹与她男朋友的对话了。石小芸指了指陶久虹的肚皮对刘巩民说,你看人家肚皮都这么大了,再不结婚让她怎么办?人流?你说得轻巧!她一边说,一边随手将桌上的那条大前门香烟塞进了抽屉。
几天后,金志荣与陶久虹正式结婚了。
那一天,牟主席踱着方步来到他们家,他发现新房门口的红对联已经帖上了,字写得七倒八歪的,牟主席当即建议由他来抄一遍。经他抄写后,效果一下子出来了。上联是:拜天地志荣笑颜开;下联是:入洞房久虹喜投怀;横批原先是:志同道合,秃头牟主席重抄时,却将横批改成了“志同久合”,意思是金志荣与陶久虹百年好合。
一切准备就绪后,陶久虹说结婚是人生大事,参加我们婚礼的不能只有牟主席一个人,因该把刘巩民与石小芸也喊上。就这样,他们把刘巩民与石小芸也叫到清泰南街的喜乐酒店喝喜酒。那一天哑巴金米当然也去了,他们加起来总共只有六个人。整个过程中,金米一直拖着蓝色的鼻涕在酒桌下兴奋地钻来钻去,一会儿钻到新娘陶久虹的裙子里摸摸她肚皮,一会儿又钻到石小芸的裙子里拍拍她的大腿,惹得她们一惊一乍的,有几次,陶久虹与石小芸嘴里的食物都差点喷出来了。
仪式进行到一半时,金米不声不响地爬到秃头牟主席的背后。这一天牟主席是经过精心打扮的,由于头顶秃得太厉害,他尽量将左边的头发往右边梳,免强支援这边的秃头。金米爬上去后,先是奇怪地盯着他的脑壳看了一会,她觉得牟主席的发型太稀奇了,她调皮地从背后将牟主席的头发冷不丁地拔到了左边,这样,大家才发现牟主席右边的头发已基本秃光了,而左侧的长发却挂到了肩膀上!在座的人顿时呆住了。陶久虹立起身,准备将哑巴金米从牟主席身后的椅子上抱下来,这时,牟主席朝她尴尬地咧了咧嘴。就在大家不知所措的时候,喜乐酒店的大厅里忽然发出一声巨响!陶久虹第一个反应过来,她迅速冲到小包厢门口,这时,大家发现大厅里侧火光冲天!在鬼哭狼嚎的喊声中,陶久虹听到有人说火锅桌子底下的煤气瓶爆炸了!凶猛的火光与浓烈的烟雾很快朝他们包厢的方向压过来。陶久虹转过身朝里面的人大喊大叫着,让他们快跑!她幅度很大地扯起哑巴金米,老鹰捉小鸡一般将金米挟在自己的腋下往外跑,里面的人也跟着她从包箱里鱼贯而出。跑到楼梯口时,她猛然发现金志荣不在他们之中。陶久虹随手将哑巴金米递给牟主席,并在他背上推了一把,等牟主席抱着金米跌跌撞撞地从楼梯上冲下来时,她已摘下了挂在墙壁上的一只灭火机。她转过身准备往里冲,但被刘巩民扯住了。
陶久虹母猿似地尖叫起来,她甩开刘巩民冲回到小包厢门口。这时门口已被大火封住了。她打开灭火机对着门口乱喷一气,见火势稍小了些,便一脚踢开了包箱的木门。金志荣双手抱着脑袋缩在桌子底下!等她将浑身发抖的金志荣从包厢里拖出来后,整个包厢立即被烟火吞没了。他们连滚带爬地来到楼梯口,他们几乎是从楼梯口滚下来的,等他们从地上站起来时,已经是一楼了。
大门外围着很多人,金志荣惊魂不定地摸了摸陶久虹的肚皮,问她是不是有痛感。陶久虹生气地扔下他管自己去找哑巴金米。当他们六个人汇合在一棵巨大的法国梧桐树下时,竟相互搂抱着说不出一句话。
经过这场惊吓后,秃头牟主席已经回家了,刘巩民与石小芸作为警察留在现场维护秩序。
金志荣与陶久虹一路上默默无言地回到家里,他们发现各自的新衣服已被大火烧出了几个洞!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仿佛不相信站在面前这个衣衫褴褛的人就是自己的丈夫或妻子。陶久虹一边责骂这场大火,一边呜呜呜地哭了。而此时的金志荣好像重新活了过来,他竟咕咕咕地笑了。
很快,他们来到了五幢对面的澡堂。
——严格地说,这仅仅是一个淋浴室,大部分水笼头已锈得拧不开了,而其中一部分则关不死,常年滴滴塔塔地漏水。由于时间太迟,他们进去时,澡堂已经没人了。根据他们的经验,这么晚也不会再有人来洗澡了。金志荣就突发奇想地提议两个人一道洗,陶久虹当然不同意,她管自己走进了女澡堂。
随后,金志荣一边洗一边很开心的样子唱了起来,但唱了没几句,他就发现下身不对头了,这让他很快想起进澡堂前向陶久虹提的建议。他想趁着没有人洗澡,不妨悄悄跑到隔壁的女澡堂去,这么想着时,他就走出了男澡堂的门口。当他走近女澡堂时,远远就听到里面发出了淅淅沥沥的流水声。他没敢直接闯进去,而是先将脑袋投进去偷偷地看了看,当他发现里面的确只有他新婚的妻子时,才悄悄地光着脚丫走到了陶久虹的身后。此时,陶久虹浑身上下涂满了肥皂,可能是冷水激起的兴奋,她居然一边抓头发上的皂泡,一边男人一般嘘嘘地吹着口哨。因为流水的声音太响,还因为金志荣是从她背后悄悄地走近的,所以,她不知道他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就在她忘乎所以并畅快淋漓地站到水流下面时,金志荣猛然从背后抱住了她。出于女性的本能,陶久虹在女澡堂里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超现实的声音一支一支朝窗外射出去,正在五幢与四幢里做梦的人,也肯定听到陶久虹水淋淋湿漉漉的叫声了!
现在,陶久虹她猛地别过头,当她发现是金志荣后,喊叫声嘎然而止。
她看到金志荣在那里笑,笑得十分古怪。也许是吓得不轻,她的腿突然软了软,差点滑倒在水泥地上,幸亏金志荣及时地扶住她。在这一刹那里,他的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她全是皂泡的大乳房。没有停顿,也没有过程,金志荣就这样将自己的欲望整个儿从背后顶进了她的身体!她发出了呻唤,而他,则因为过度兴奋很快就完成了任务。过后,金志荣想溜之大吉,但这时,陶久虹却不干了,她拉住他,开始用手中的肥皂一寸一寸地在他的身上涂抹起来,她像母亲帮婴儿洗澡那样耐心地为金志荣洗着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当然了,她还着重在那个地方多涂了些肥皂,目的是想将它洗得干净一点。出乎她意料的是,在她洗着的时候,它竟再一次自作主张地生动起来!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由不得他或者她的理性了。他们就这么在简易的女澡堂里劳作着。流水声哗哗啦啦。
金志荣每活动一次,陶久虹肚皮里的孩子都能逼真地感受到脑袋被什么钝器顶了一下,到后来,她肚皮里的孩子终于不耐烦了,用右脚在陶久虹的肚皮上狠狠地踢了一脚!陶久虹被踢痛了,五官无规则地抽搐了一下,但她忍住了,再后来,她肚皮里的小东西索性每隔一秒钟就在她的肚皮上踢一脚。原先是用右脚踢的,这会儿,他双脚并用,左右脚轮流各踢一次,终于,陶久虹疼得受不了了,她满头大汗,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即使这样,她仍然忍着,仍然没有让金志荣停下来。陶久虹哇啦哇啦地叫着。金志荣哼哧哼哧地喊着。小东西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一个刚下班的女工哼着小调,从五幢的门洞里走了出来。她手里揣着一只红色的脸盆,脸盆里放着一块工农牌肥皂,以及准备用来换洗的内衣与内裤。毋庸置疑,她是准备来洗澡的。但是,当她走进女澡堂时,却看到一个男人站在一个女人的背后。第一眼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当她眨巴了一下眼睛仔细地盯着他们看时,才发现那的确是一个男人。
终于,她吓得丢下脸盆鬼哭狼嚎着冲出了女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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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起风了,淡清色的秋风挟带着失血不久的树叶,在筒子楼的屋角上磨擦出生硬的声音。金志荣告诉陶久虹,他说他已经有半年多没做过谜语了,他现在就想做谜语。听他这么说,陶久虹迅速地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丫在书架与抽屉里找纸笔。她当然没有找到,因为那些纸笔在清理房间时早被她扔掉了。
或许害怕金志荣骂她,她像做错了事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盯着金志荣。这时,她忽然想起半个多月前金志荣捡回的那片树叶,当她从一本旧杂志里找出这片树叶时,却发现它已经发霉了。
之后,夫妻俩几乎找遍了新房的角角落落,最终还是没找到纸笔。
陶久虹显然有点急了,她带着愧疚的口气说,要不就明天做吧?如果你真来了灵感,我现在出去买?说不定清泰街的小店还开着呢。金志荣没让她去买。他隔着衣服摸了摸陶久虹的乳房,然后,他就将陶久虹的上衣钮扣解了开来,他用双手慢慢地将她衣服前襟往两边分开一些;因为陶久虹没戴胸罩,所以,当她的衣服被金志荣分开后,两个大乳房就从衣服里面冒了出来。金志荣眯着眼用双手捧住它,随后弯下上半身在陶久虹的乳头上吸了起来。
陶久虹弄糊涂了,一会儿说要做谜语,一会儿又很陶醉的样子吃她的奶,金志荣想进一步动作时,被陶久虹及时地制止住了。她将敝开的衣服合了回去。陶久虹说你到底是做谜语还是吃奶?见陶久虹问得这么认真,金志荣黄鼠狼一般叽叽叽地笑了。笑过之后,他说当然做谜语了,不是没纸吗?现在我有办法了。你把你的眉笔借我用一下。陶久虹吃惊地盯着他,仿佛不相信似地问道,你想用眉笔写谜面?金志荣笑嘻嘻地搂住陶久虹,又重新解她的衣扣。陶久虹说哥呀,我知道你想,你到是说嘛,想做谜语还是想我?金志荣说,我要眉笔,你把眉笔藏哪儿啦?陶久虹说眉笔有什么用,有了眉笔你也写不成的,我们没有纸,你不会往墙上写吧?金志荣又笑了起来,他说等会你就知道了,去吧,你去把眉笔找出来。
陶久虹从床头柜里找出一根已用了三分之一的眉笔,等她转过身想将眉笔交给金志荣时,金志荣一把将陶久虹抱了起来,他把她放到床上,然后,开始含情脉脉地为她解衣脱裤。在这个过程中,陶久虹并没有阻止他,她是闭着眼睛任由金志荣将她剥得一丝不挂;甚至,在脱她的内裤时,她还躺在床上主动地悬了悬屁股,这样,金志荣就很顺利地将它扯了下来。陶久虹就这么光溜溜地躺在那里。她说哥,今天是新婚之夜,我就由你了,我知道你不肯歇息的,可你刚才在澡堂里来过两回了,这样子会弄坏身体的,往后可得节约着用,就像水龙头里的水,老开着就流光了,等到急用的时候就没有了,那会渴死的,到那时就来不及了,所以嘛,你这水龙头往后我得好好管着,我不能让你胡来,我得严格把关,我得让你细水长流,我得让我们一辈子都有水吃,我们起码要吃到一百岁是不是?
陶久虹闭着眼睛在那里胡说乱话的时候,金志荣一直站在床边笑着,等她把话说完后,仍然不见金志荣上床,这样,她就睁开了双眼。这个时候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因为她看到金志荣依然穿戴整齐地站在那里,根据她的经验,这种时候金志荣早就猴急地爬到她身体上去了,但这会儿的情况完全相反。他在那里笑着!陶久虹惊讶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问他,你晚上到底怎么啦?
金志荣说,我要做谜语,我要在你的身体上写谜面!
陶久虹终于明白了。他想在她的身体上写谜面!很快,她在床上叫了起来,我身上怎么能写谜面?我不让你写的!你真下流!亏你想得出来!
看得出陶久虹非常兴奋,她嘴巴上说不愿意,内心却完全相反;在身体上写谜面,这太浪漫太富有创意了,一想到新郞将用眉笔在她的身体上一笔一划地写,这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她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陶久虹的心咚咚地跳着,她的脸孔通红通红。金志荣并不着急,他先是燃起一根香烟,那模样仿佛是在构思。急性的陶久虹等不及了,她干脆从床上跳下来,三下两下就除去了金志荣身上的所有衣服,然后将他推上床。等金志荣乖乖地在床上躺下来后,陶久虹已迫不及待地爬到了床上,并且很幸福的样子并排着与金志荣躺在了一起。
他们就这么躺着。一种叫幸福的东西一阵阵地撞击着陶久虹的内心。陶久虹已兴奋得每个汗毛孔都放大了!但金志荣仍在构思,每次她悬起上半身看他时,都发现他的表情处在呆滞状态。陶久虹这么反复地看了三次后,就爬起来坐到了金志荣的身体上,她有些调皮地夺过他手中的眉笔,自言自语地说要先在他的身上写字。当然,陶久虹从来都没做过谜语,她只是很有力地用眉笔在金志荣的肚皮上写下“我爱你”三个大字。由于痒,金志荣很用力地笑了。紧接着陶久虹又将金志荣翻了个身,用眉笔分别在他的屁股上写下“坏蛋”两个字。做完这件事后,陶久虹已笑得喘不过气了。新房里全是陶久虹与金志荣的笑声,两种笑声像弹性良好的皮球在新房里蹦来蹦去。
这一晚的上半夜陶久虹是在惊恐与不安中度过的,而到了下半夜,她的情绪却很快被金志荣调动起来,此时,她差不多被兴奋给淹没了。她傻笑着把金志荣推到大衣镜前,先让他看肚皮的上三个字,未了,又让他转过身看屁股上的两个字。看过之后,他们又重新回到床上。这个时候,金志荣突然改变了主意,他准备将一首书上看来的爱情诗抄到陶久虹的肚皮上,陶久虹傻乎乎地躺着,就在他准备用眉笔开始在她身体上抄诗时,却发现眉笔已被陶久虹用完了。随即,他又跳下床,在床头柜里找出一支已用了一半的口红。他就这么猢狲一般趴到了陶久虹已大得像一座小山的肚皮上。他先用口红在陶久虹的乳房上抄下诗歌的题目,然后,他将那首诗改动了两个词。我们看到金志荣用口红在陶久虹的身体上抄下了这样的诗句:……每到夜晚,当明月/在筒子楼的一侧升起/我,以及我的灵魂/将别无选择地向着你……/我将栖息在你的宫殿里/而子孙后代/也将在这里繁衍、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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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春天,清泰街与香积寺路两边的法国梧桐叶已绿得触目惊心,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茉莉花的清香;那一天陶久虹穿着大肚子女人专用的裙子,很夸张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上了大街!一路上,许多目光被她的大肚皮吸引住了。这时,金志荣故意与陶久虹保持着一段距离,他这么做的目的是想让旁人以为陶久虹不是他的老婆;换句话说,陶久虹的肚皮不管有多大,都与他无关,他想告诉旁人那不是他的事。
这一天,他们去清泰电影院看新上映的日本电影《砂器》与《人证》,因为金志荣的消极怠工,当陶久虹揣着肚皮走到清泰电影院门口时,却发现金志荣与哑巴金米在半路上走丢了。她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她认为金志荣也许在半路上给金米买零食去了。这么想着时,她就一个人在电影院门口的石阶下等他们,她想他们马上就会来的,可是,她在黄昏里等了二十多分钟后,他与哑巴金米仍然没出现。眼看电影就要开映了,再等下去,肯定看不到电影片头了!这使陶久虹非常恼火。她当机立断地走到售票口,决定将事先买好的电影票退掉。
陶久虹来到票房边上,售票口已经关闭,站在外头等退票的人手里拿着零钱,虎视眈眈地盯着每一个他们认为有可能前来退票的人。陶久虹举着两张电影票只晃了一下,就有许多人朝她围了上来;与此同时,她看到一个留长发的青年突然将手伸进了另一个戴眼镜的人——后来才知道他叫赵延伸——的衣兜,并很快从里面挖出了一只钱包。几乎谁也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但被陶久虹看到了!陶久虹没有声张,她直接走到长发青年的边上,一把抓住了他的前襟!
在场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们吃惊地看着长发男人与陶久虹。陶久虹朝他伸出手,意思让他将那只钱包拿出来,长发青年猛地转过身想溜之大吉;但因为前襟被陶久虹死死地抓着,怎么也脱不开。陶久虹本来想让他把钱包交出来后放他走人的,但他居然想逃跑,陶久虹恼了,她指着长发青年告诉刚才丢钱包的人,说他的钱包已被长发青年偷走了,她告诉众人他是小偷!众人围上来时,长发青年用漆盖在陶久虹的大肚皮上蹚了一脚。就这样,陶久虹痛得在票房前呀唷一声蹲下身体。长发青年也在这时被围上来的男女七手八脚地逮住了。
长发青年被逮住了。他的两条手臂被众人反过来压在背上。陶久虹忍着强烈疼痛,她听到长发青年在那里嗷嗷地叫着,大家果然从他的口袋里搜出了一只钱包!赵延伸的钱包失而复得后,这才想起陶久虹。他看到陶久虹痛苦地蹲在地上。等众人推着小偷去派出所时,赵延伸才与他的老婆一道来到陶久虹的面前。
他们看到陶久虹额头上的汗珠像黄豆一样一颗一颗地冒了出来。
至此,金志荣仍在清泰街的一个杂货店里。他在那里碰到了一个女同学,虽然女同学长得并不好看,但被她恭维了几句后,金志荣很快忘掉了看电影这件事。他们谈得很投入,直到哑巴金米在他的大腿上拧了一把,并用手势提醒他应该去电影院时,他才忽然想起看电影的事!而此时已经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他当然不知道他的老婆陶久虹正斜靠在清泰电影院门口的石阶上为他生孩子!
金志荣就这么抱着哑巴金米若无其事地往清泰电影院走。等他与哑巴金米悠哉游哉地来到电影院门口时,他儿子的大半个脑袋已经从他老婆的身体里冒了出来!
赵延伸围着陶久虹团团转。他提出要送陶久虹去医院,但陶久虹告诉他已经来不及了。她痛苦地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了无助与悲哀,那模样就像一条临死的母牛!赵延伸示意老婆将身上的风衣脱下来,用双手捏着风衣领子为陶久虹遮挡着下身,自己则从背后抱住陶久虹的身体,并一个劲地鼓励她用力,再用力。就这样,围观的男人纷纷转过身体背对着陶久虹,他们自觉的围成一圈,用自己的身体将陶久虹围在里面!而女人们则纷纷挽起衣袖,护腰的护腰,抬屁股的抬屁股,扶大腿的扶大腿,有几个女人甚至脱下自己的外套垫在陶久虹的屁股与腰上,她们像真正的护士那样有条不紊地护理着她,与此同时,她们还异口同声并整齐划一地为陶久虹喊加油!
——80年代的人不像现在的人这么麻木,虽然80年代的小偷与现在一样多,甚至比现在还多,但80年代的热心人与活雷锋也显然比现在多得多。如果没有当年的这些热心人与活雷锋,金志荣的儿子肯定早已没命了。
就这样,鲜血夹杂着羊水,从陶久虹的身体里流了出来,它们弯弯曲曲地从石阶上往下流淌。看着从自己身体里流出的鲜血,陶久虹忍着一阵阵强烈的疼痛昏了过去!但很快她又在一阵强自一阵的加油声中奇迹般地醒了过来!终于,大家看到一个孩子硕大的脑袋在陶久虹的大腿中间一点一点地冒了出来!但是刚刚冒到一小半的时候,陶久虹突然停止了用力,因为这时她连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小孩就这样被卡在中间的位置上,进不去也出不来,虽然他的鼻子与嘴巴还在陶久虹的身体里,但他的眼睛已经在她的身体外面了,这样,他就睁开了双眼。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外面的真实世界;由于他的大半只耳朵是与眼睛同时冒出来的,因此,他听到喊加油的声音像潮水一般在他的耳鼓里哗啦哗啦地撞击着!等陶久虹拼足最后一点力气将他的整个脑袋生出来时,他已经哭得非常嘹亮了,而他的父亲金志荣也终于在这个时候叼着一根香烟来到了清泰电影院门口!
情况已越来越危险,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虽然陶久虹被一群好心人用身体挡着,但仍有许多人在外层探头探脑地往里面张望。他们在那里传递着某产妇在石阶上生孩子的惊人消息。而住在附近的人已从家里搬来了棉被,他们将棉被从头顶上递进来,又小心翼翼地将棉被捂住了陶久虹的身体。陶久虹显然暖和多了,她的脸蛋也由青灰色变成了紫红色。
金志荣像多数围观者一样,一边伸着脖子往人堆里看,一边向陌生人打听这里发生了什么。当边上的人告诉他里面有个产妇正在生孩子时,金志荣还嘻嘻地笑了两下,他以为是别的什么人,他压根儿没想到这个人就是他的老婆陶久虹。
虽然觉得这事与他无关,但强烈的好奇心迫使他抱着哑巴金米往人堆里挤,他想看产妇生孩子,他觉得女人生孩子真是太生动了。在他往里挤的过程中,有人说产妇抓小偷时被小偷踢了一脚,可能流产了。听别人这么说时,他才猛然意识到这个产妇有可能是他的老婆。这样,他一边挤一边嚷嚷着说里面的人就是他的妻子,边上的人自觉地给他让出了一条路,等他抱着哑巴金米挤到最里圈时,才发现躺在那里的果然是陶久虹!
此时,清泰医院的救护车总算来了,等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与护士从车上下来时,陶久虹已将儿子生在了电影院大门口的石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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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时候,金豆已学会走路了。
他跌跌撞撞地跟在姐姐的后头——她走到那里,他就跟到那里——那几年金志荣与陶久虹都在忙自己的事,金豆跟在姐姐的身后走着走着就跌倒了,等姐姐把他扶起来时,他已长大了一岁。金豆这样跌了五六次,金米扶了他五六次,最后一次从地上站起来时,金豆已经六岁了!
时间到了90年代!这期间,筒子楼仍然是筒子楼,清泰街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到处都在搞基建,大街两边都是正在建造的高楼大厦!有的造了三分之一,有的造了一半,也有的已经结顶,整个城市的天际轮廓线几乎在一夜之间陌生得让人目瞪口呆!越州的历史连同那些旧房子在一天天地消失。马路上、大街上,到处都是正在漏沙的货车与背上旋转着大圆桶的水泥车。城市里再也找不到一条干净的马路了;行车道、人行道、商店门口,到处都是脏兮兮的沙石与水泥浆。进入90年代后,这个城市再也没有安静的夜晚,城市的角角落落全都灯红酒绿。空气中飘荡着一阵阵酒气与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腥味!清泰南街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娱乐一条街。酒吧、发廊、夜总会、仿古茶馆,以及各种各样的俱乐部在清泰南街一家接一家地开张。到了黄昏,临街的店面霓虹闪烁,各路来历不明的女人在装修豪华的娱乐城门口出入,仿佛一夜之间,越州的市民就从纯真的社会主义社会走进了迷乱的资本主义社会!
毫无疑问,金志荣家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虽然他们一家四口依旧住在筒子楼那三间缺乏想象力的房子里,但情况已经不同了;他们家不但添置了冰箱与24寸西湖彩电,金志荣与陶久虹的房间里甚至还装了一台窗式空调!
当然,在此之前,他们家还发生了一起小小的火灾。
起因是金志荣从车间带回的那瓶汽油——除了他本人,谁也不知道这个止渴糖浆瓶里装的是汽油。那天下午,两个大人不在家里,哑巴金米突发奇想地说要带金豆在家里捉迷藏——当时金豆已躲到了大衣柜里,而金米却自作聪明地以为他躲在床底下,自然,她并没有在床底下找到金豆,但她却找出了一只工具箱与一瓶止渴糖浆。金米将工具统统倒在地上,然后从中找出一把精致的罗丝刀。他们用这把罗丝刀拆闹钟,可是,当他们把闹钟装回去时,却发现闹钟上的三根指针居然倒着在钟盘上走!这让金米百思不得其解,金豆看看金米,金米看看金豆,就在他们面面相觑之时,他突然提醒金米,意思是她闯大祸了,等金志荣回来后,肯定会揍得她屁股出血!
让金豆意外的是,金米根本不当回事。她若无其事地将闹钟放回原处,然后又用手势威胁他不准将此事告诉金志荣与陶久虹,金豆积极地点着头,他忐忑不安地看着仍在倒走的闹钟,但此时,哑巴金米早已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那瓶止渴糖浆上。
比这更早的时候,她曾吃过止渴糖浆,她知道它很甜。
金豆看到她神情专注地拧开瓶塞,并将鼻子凑到瓶口上闻了闻,当她闻到那股浓烈的汽油味后,很失望地将它搁到了床头柜上。在这个过程中,金豆立即冲上去抓起瓶子往嘴巴里灌了一口。金豆辣得哇的一声吐到了地上。哑巴金米一把夺过瓶子,她用手势告诉金豆这是大人喝的白酒。于此同时,金米忽然想起父亲曾当着她的面,一口喝干碗里的高度白酒,并用火柴点燃碗里的残酒逗她乐。为了让弟弟相信,哑巴金米找来火柴,她学着金志荣的样子,将点燃的火柴苗凑到金豆吐在地上那滩汽油上。顿时,淡蓝色的火焰哗的一声扩张开来!金豆与金米同时吓得跳到了一边。
在她的经验里,火苗应该是慢慢地沿着烧过去,房间里的火一下子烧得这么大,显然超出了她的经验范围。她拉上弟弟拔腿就逃。等他们逃到走廊上时,他听到背后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声音,金米是个聋子,所以对爆炸声毫无反应,等金豆示意她回过头时,他们看到门口上已经在冒烟!
哑巴金米知道闯了大祸。她只管拉着弟弟往大街上跑。他们已记不清跑过几条大街,当他们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时,金豆嚷嚷着不肯再跑了,他告诉姐姐他再也跑不动了。但这时金米却威胁他,意思是如果不快跑就会被父母抓住。金豆只得一边哭一边跟着她继续跑。天黑了,他们终于在一个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停了下来。金豆告诉哑巴金米饿了,让她带他回家吃饭。金米指指不远处的一个水果摊,示意金豆跟她一道到那里去。当他们刚走到水果摊的边上,金豆看到姐姐飞快地抓过两个苹果,等摊主发现时,她已拉着弟弟跑了。他们一边跑一边胆小地回过头察看敌情,金豆看到摊主张牙舞爪地朝他们追来!他又重新别过头,这时,他发现姐姐已经与自己拉开了一段距离。
金豆从小就是个胆小的孩子,他吓得在马路边蹲了下去。愤怒的摊主追到金豆身边后,不由分说地将金豆拎回到水果摊边上;金豆一边在摊主的手中舞动着四肢,一边大喊大叫着向姐姐发出了求救,由于害怕,金豆已经忘了他姐姐金米是个聋子。金豆认为凶恶的摊主会用水果刀切他的手指!这么想着时,金豆哭得更加卖力了。
摊主并不理会金豆的哭喊,他骂骂咧咧地说你们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偷东西,我要把你们交到派出所去。听他这么说,金豆闭上眼睛哭得比先前更嘹亮了,他横飞四射的眼泪根本打动不了仿佛铁石心肠的摊主!他听到摊主说如果你再哭,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听他这么一说,金豆骤然打住了哭叫。
他胆怯地看看摊主,又看看已经跑远了的姐姐,他发现姐姐金米正好站在马路的中间;同时,金米也已看到弟弟落入摊主的手里。她可怜兮兮地站在那里;看得出她的内心很矛盾,她不知道该继续往前跑还是该回来救她的弟弟。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一辆东风牌水泥车呼啸着朝她冲去!由于听不到声音,水泥车在离她很近的时候她才发现,她整个儿吓傻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水泥车哐当一声刹住了。紧接着,蓬头垢面的水泥车司机惊恐万状地从驾驶室里出来,他跳到车下看了看,又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四周,随后,他又一骨碌地爬上驾驶室将水泥车开走了。马路上是一片浓烈的灰尘。
可以肯定,一直抓着金豆的摊主也看到了这一幕!
趁着他发傻的时候,金豆弯下头在他的手指背上咬了一口,他一松手,金豆立即箭一般从水果摊朝大马路方向奔去。回过神后的摊主也跟着冲到了马路上。
此时马路上的灰尘已经散去了,他们看到刚才停水泥车的地方留下了两条足有十多米长的刹车拖印!同时他们还发现,哑巴金米扒在两条黑拖印的中间!她先是动了动手,接着又动了动脚!就在金豆与摊主呆若木鸡地看着她时,她竟然一骨碌地在马路的中间站了起来!比这更不可思议的是,在金豆与摊主尚未反应过来时,她已趔趔趄趄地冲到了金豆的面前,她呼啦一下拉住了他的手,她说金豆,快跑!金豆一时没有明白过来,他昏头昏脑地想跟着哑巴金米奔跑时,却被摊主拉住了。摊主在马路中间将他们双双搂在了自己的怀里,摊主说你们别跑,马路上太危险了,再跑你们会送命的!这时,哑巴金米翻了翻眼白,突然用右手在摊主的脸上抓了一把,接着她说,你放开我们!你别想抓我们,我妈妈是抓小偷的!
直到这时,金豆才猛然发现哑巴金米能说话了!
一个人九年没说过一句话,但在碰上火灾,碰上追赶,碰上车祸后,竟突然能说话了!虽然哑巴金米说得结结巴巴,但她毕竟说出来了。哑巴金米不但已能说话,而且已恢复了听觉!
金豆吃惊地看着哑巴金米,但哑巴金米却不看他,她全神贯注地盯着摊主。金豆试着叫了她一声,果然,她很快将目光落到了他的脸上。金豆说姐姐,你怎么会说话啦?金米没有理他,她似乎对他提的问题不感兴趣。金豆看到她在摊主手里徒劳地挣扎着。不一会,他与金米被摊主拉到水果摊边上。出乎他们意外的是,摊主并没有惩罚他们,反而给了他们一人两只大苹果!金米奇怪地看着摊主,她发现摊主已不是刚才那个凶神恶煞的摊主了,他在笑。金米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水果摊。走了大概有十多米远时,金米突然拉住金豆往回走。开始金豆不肯,虽然摊主给了他们大苹果,但他还是有些怕他。金米却由不得他,她硬是把他重新拉到了水果摊前。他不知道姐姐要干什么,看得出摊主也很迷惑。就在这时,哑巴金米突然朝摊主鞠了一躬,谢谢叔叔,谢谢你给我们苹果!说完,又让金豆学她的样子向摊主鞠躬。金豆怯生生地按金米的意思鞠了躬后,她就拉着他离开了水果摊。
此时,天已基本上黑了,城市的关键部位已亮起了电灯。金米仍然没有回家的打算,已经恢复了说话功能的哑巴金米牵着金豆在大街小巷里毫无目的地走着。
路上,不时有行人奇怪地看着他们。有几次,金豆哭着告诉金米他想妈妈了,金米就停下来一边哄他,一边用邋遢的衣袖为弟弟揩去脸上的眼泪与鼻涕。他们就这么走走停停,不知道走了有多久,也不知道身处何处;金米已经走糊涂了,走累了,但她依然不可思议地领着弟弟一直往前走。后来,他们终于走进了某个杂乱不堪的建筑工地。
金豆站在昏暗的工地上打了个哆嗦,他看到哑巴金米也打了个哆嗦。
几分钟后,他们钻进了一个巨大的水泥管,他们就这么相互搂抱着在水泥管里睡着了,醒来时天已大亮。
金豆发现自己猫崽一般依偎在哑巴金米的怀里,他早把姐姐已经会说话这件事给忘掉了。一大截阳光从水泥管的洞口伸进来,落在金米的脚上。金豆吃力地别过头看看金米,发现她仍在呼呼大睡,口水一线一线地从金米好看的嘴巴里流出来。至此,金豆仍然没有反应过来,他还以为躺在自家的床上呢,就在他搂了搂金米,准备重新睡觉时,突然发现水泥管的洞口出现了一张苍老的脸孔!他吓得大叫了一声,哑巴金米从睡梦中惊醒了,她一骨碌地跳了起来,但因为在水泥管里,加上她用力过猛,她的脑袋重重地碰到了水泥管上,直痛得她咧着嘴踢了金豆一脚。
随后,金豆用手势示意姐姐看洞口那张可怕的脸孔,但这个时候,洞口的脸孔消失了,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于是,金米就对弟弟说,你骗人!金豆用不可理解的目光看着金米,直到这时,他才忽然想起哑巴金米已经不再哑巴了。他问金米,姐姐,你怎么会说话了呢?金米仍然不理他,她张开嘴巴,然后用力地将自己的舌头拉出来,拉得很长,站在一傍的金豆傻傻地看着姐姐,他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他很吃力的样子咽下一口口水,随后,索性学着姐姐的样子拉自己的舌头,等他把舌头拉得与哑巴金米一样长了,金米才田鸡一般咕咕咕地笑了起来。金米说,我每天都想说话,每天都差这么一点点,她一边说,一边还用手示意了一下。我的舌头太短了,昨天那辆大汽车从我身上飞过去,把我的舌头吓长了,我就会说话了。金豆说,你会说话了,但你是一个聋子,妈妈说的。哑巴金米反驳道,谁说我是聋子?你在妈妈那里说我坏话,我全听到了!金豆说,你会说话了,哪我该不该叫你哑巴金米呢?哑巴金米扬了扬下巴说,我会说话了,我不再哑巴了,以后不许你再叫我哑巴金米,你再叫,我就揍扁你!
他们一边说一边来到了大街上,几乎所有的商店都关着门——这让他们感到十分陌生,因为两个孩子从来没这么早在大街上出现过。金豆好奇地跟在金米的后头东瞧瞧西望望,他早已把昨天下午发生的事给忘掉了;换句话说,这个早晨他跟在姐姐的身后,根本就没有头天晚上流落街头的感觉。
他们听到鸟在叫,看到洒水车欢快地朝大街两边喷水,他们还在早晨的空气中闻到了炸油条的气味。一闻到这种香喷喷的气味后,金豆的口水就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他扯了扯金米,习惯性地用手势告诉她他饿了,不料哑巴金米突然朝他大叫了一声,她说她也饿了,她还提醒他昨天他一个人吃了三只苹果,而她只吃了一只,她的意思是她没办法给他弄吃的。显然,金豆吓着了,姐姐这么在大街上朝他大喊大叫,他立即就坐到地上哭了。见他哭得这么用力,她只好在他的身边蹲下来,先用袖口帮他擦去眼泪,接着又哄他在一棵电线杆后面躲着,她说她去给他弄油条来吃。听姐姐这么一说,金豆马上就打起了精神,他不再哭了,他很听话地站到了电线杆的背后。
金豆投出小半个脑袋观察金米,他看到她偷偷地朝油条摊走去。油条摊的边上排着十多个人,金米先在边上磨蹭了一会,趁摊主给顾客找零钱时,她猛地从铁丝网做的油条架上抽下两根油条,然后,转身朝弟弟躲着的方向狂奔过来。笨头笨脑的摊主居然没有发现,但排着队的十多个顾客却异口同声地尖叫起来!与此同时,一个秃顶的老头子从顾客的队伍中呼的一声跳到外头,他一边喊一边追赶哑巴金米!追赶的时候一跳一跳的,他的头发在他奔跳的过程中全部跑到了后边,这让他的模样看上去十分滑稽与古怪!终于,可怜的哑巴金米被他给抓住了。
看到姐姐被人抓住后,金豆猛地从电线杆的背后跳将出来!他嗷嗷叫地朝他们冲去。冲到他们边上时,才发现这个秃顶的老头子竟是牟主席!他看到哑巴金米在他的手里青蛙般一跃一跃的,她想从牟主席的手里挣脱出了,但牟主席就是不松手,这样,金豆就小老虎一样扑上去,在牟主席的手上咬了一口!他听到牟主席怪叫了一声,然后,他把小金豆也给抓住了。
他们都被抓住了。他先是让他们吃油条,在他们大口大口地吃油条时,牟鉴才很严肃的样子把他们拉到油条摊的边上。他给了摊主一元钱的油条费,又随手拦了一辆黄包车。一路上,牟鉴才显得很得意,他近乎自言自语地说你们家的所有朋友都出动了,连清泰派出所的人也倾巢出动找了你们一个通宵,没想到我这么容易就把你们给逮住了。
回到家里后,金志荣与陶久虹已急得完全没有了主意。哑巴金米是个妖精,她没等父母开口,就立即指着金豆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们,她说那瓶汽油是弟弟从床底下找出来的,也是弟弟点着汽油的,同时她还告诉他们因为金豆出逃,她才出去找他的。她话音刚落,陶久虹与金志荣就扑上来扒下金豆的裤子暴打屁股。打着打着,金志荣与陶久虹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停了下来,不对呀?他们想,哑巴金米怎么突然说话了呢?!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筒子楼家属区流传着这样四句顺口溜:
千年铁树开了花,万年枯藤发了芽,
一把大火烧了家,哑巴金米会说话!
这四句话是从金志荣的口里流传出去的。
那天上午,当牟鉴才将两个孩子领回家时,金志荣与陶久虹突然发现哑巴金米开口说话了;当时他们正处于极度愤怒之中,看到哑巴金米在门口出现后,他们早已手痒痒了。他们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当然意识不到哑巴金米是恶人先告状,他们冲着小儿子的屁股暴打了一顿。就在他们打得性起的时候,哑巴金米站在边上十分嘹亮地哭了。听到她的哭声后,金志荣与陶久虹觉得很不对头,他们想,哑巴金米怎么会哭得这么嘹亮呢?进而,他们又突然想起哑巴金米刚才说话了!夫妻俩同时从小儿子的身边跳了起来,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正在哭喊中的金米。
之后,大家看到陶久虹流出了眼泪,大家还看到金志荣也流出了眼泪。他们就这么流着眼泪呆呆地看着哑巴金米足足有半分钟之久,等陶久虹紧紧地搂着金米泣不成声时,金志荣却随口说出了那四句顺口溜。
后来的几天里,他们一家人昂首阔步地在筒子楼及清泰街上四处走动。他们一边走,一边齐声合唱着各种革命歌曲与流行歌曲。金志荣还买了二十多斤水果糖,陶久虹煮了一锅又一锅的红色鸡蛋,他们就这么挨家挨户分发着一家的喜悦。每到一户人家,不管是熟悉的还是陌生的,夫妻俩一律让哑巴金米挨个儿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地喊上一遍;一方面是为了向他们证明哑巴金米从此之后会说话了,不再哑巴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锻炼哑巴金米的口语,她毕竟从出生以来的九年里从未说过话。事实上哑巴金米也非常配合,她除了按父母的要求挨个儿喊上一遍外,有时甚至会冒出几句让大家都很高兴的话。惹得在场的人哈哈大笑。
很快,整个筒子楼家属区都感染了他们一家的欢乐气氛。他们一家走到那里,身后就会嘹亮地响起那首顺口溜。他们一家人精神饱满,他们积极向上地把这种欢乐带到了清泰街。虽然如此,金志荣与陶久虹仍然觉得范围不够大、不够广,这样,他们又来到了清泰派出所。那一天派出所刚开完会,陶久虹把他们领进会场后,二话没说就开始分发糖果与红鸡蛋,金志荣则念起了那首顺口溜。会场里的气氛很快被他们一家调动起来了,警察们兴奋地抱起哑巴金米朝空中一下一下地抛着,闹着。石小芸在金米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并让她叫她阿姨。金米毫不含糊地连叫了她三声。
过后,他们一家人来到运输公司。金志荣不知从那里弄来一面破铜锣,他站在公司大门口一边敲铜锣,一边朗诵他自己创作的顺口溜,他敲三声铜锣朗诵一句顺口溜,听上去很合拍的。公司里的人很快被他吸引到了大门口,这时,他又让陶久虹挨个儿分发水果糖,与此同时,他让哑巴金米分开两腿坐在他的肩膀上说话;哑巴金米是个人来疯,人越多她越兴奋,她从来就不怕人多的场合。哑巴金米说叔叔阿姨们,我叫哑巴金米,我现在已经不哑巴了,我会说话了,所以,不准你们再叫我哑巴金米!谁再叫我哑巴金米我就跟谁拼了!
听哑巴金米这么说,围观的人全笑了,他们在大门口笑得七倒八歪的。这时,金米学着金志荣的样子挥了挥手,示意大家静一静。为了向众人表示她不但已能说话,而且还能念绕口令,她随即把金志荣在家里教她的绕口令念了出来:一棵柳树扭一扭,看到柳树搂一搂;两棵柳树扭二扭,看到柳树搂二搂;三棵柳树扭三扭,看到柳树搂三搂……。
她一边念绕口令,一边把金志荣的脑袋当柳树又是扭又是搂,她一直从一棵柳树扭到十棵柳树,围观者几乎一个个都听傻了,他们在心里学着哑巴金米的绕口令,但他们发现自己根本就念不到第十棵柳树。这时,下面开始有人瞎起哄,其中一个人大声喊着金志荣的名字,他说你女儿是不是成精啦?她怎么会说话了呢?金志荣开心地说,她本来就是妖精嘛,你想想看,我女儿九年没说过一句话,大家都以为她是哑巴,其实她不是哑巴,不是,她会说话的,你刚才听到了,我女儿说得比谁都好。你看不看中央台?那个倪萍你认识吧?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我女儿给替了!我女儿妖法大着呐!
哑巴金米一直竖着两只招风耳在听他们说话,当金志荣说她是妖精时,她立即在他的脑壳上拍打了几下,边上的人又是一阵轰笑。这时人群中不知谁又朝金志荣叫了一声,他说金志荣,听说你每天夜里都在教女儿唱歌,你们家每个晚上都在大合唱,电视台的人还到你们家里录音,你能不能让你女儿给我们唱一首?让我们也欣赏欣赏?他这么一说,边上的人马上表示赞同,他们哗啦哗啦地附和着。金志荣显得更开心了,他说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嘛?我教她念绕口令,教她朗诵毛主席诗词,什么?是党中央毛主席,不是我们公司工会的牟主席;你说得不错,我还教她唱歌,就一个礼拜时间,我女儿全学会了。今天,也许是明天,电视台还会播放我们家的大合唱!你们不要不相信,我女儿的绕口令你们已经领教过了,服不服?你们肯定服的;她诗歌朗诵比赵忠祥还生动,她唱的歌比郭兰英比李谷一比郑绪岚比关牧村比殷秀梅比毛阿敏还好听!金米,唱!
得到金志荣的指示后,哑巴金米果然坐在他的肩膀上摇头晃脑地唱了起来: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党的光辉,照亮大地,唤起工农千百万,井上竖红旗……满山那个红叶似彩霞,彩霞年年映山峡……担水劈柴,也靠她……杨子荣有条件把这付但子挑……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大门口的听众仿佛入迷了,他们没想到哑巴金米不但会唱,还能从这首歌跳到那首歌连着唱,他们看到金米在唱到鬼子们的头上时,还用手做了一个下劈的动作,这让他们笑得肚皮都快抽筋了。当然,在这么多听众中,笑得最厉害最没有节制的是孙家英,因为孙家英已经疯了。大家笑的时候,她站在那里发呆,仿佛什么事没想明白,但当大家不再笑时,她却叽叽叽、咕咕咕、嘎嘎嘎或者老鼠那样吱吱吱地大笑起来。虽然孙家英笑得十分特别,但不大有人理会她,因为大家都知道她已经不可救药了。她踮起脚尖,像跳芭蕾舞那样无声无息地跳到陶久虹的身边,趁她没注意,猛地抢过她手中的水果糖,然后天女散花一般散发给众人。等大家兴奋地哄抢那些水果糖时,孙家英一边唱着“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飞呀飞呀飞不高……”,一边幅度很大地扭着屁股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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