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七次鄙视我的灵魂有点学识却到处买弄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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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s.p={ dwrMethod:'querySharePosts', fpost:'',userId:1570951,blogListLength:16};杨邪诗歌作品
杨邪诗歌作品
简介:杨邪,1972年生于浙江温岭。诗作散见于国内外刊物与多种选本,部分被以英文译介。著有诗集《非法分子》。曾获台湾第二十三届“时报文学奖·新诗奖”等多种文学奖。现居家写作。
&#9632;孩子
她七岁,刚读小学一年级
个子矮小,黑瘦
而开学前一天她把脑袋后面的
独角辫剪掉了,要做个男孩
每天上学,爸爸骑五分钟自行车
带她到离家最近的公交车亭
然后她独自坐公交车上学
放学时,爸爸就在那个公交车亭候着
有一天在公交车亭,爸爸多候了
半个多钟头,天都快黑了
结果才在焦急万分之中
等到了匆匆独行而来的她
爸爸大发雷霆,而她说出了原委
——可能是不小心弄丢了
她怎么也没找到今天的另一个硬币
因此循着行车的路线,她一步步走了回来
孩子的口气和神情始终是那么平静
虽然她的眼窝里,牢牢钉着两颗泪
而息怒后的爸爸突然想号啕大哭
虽然,爸爸咬牙顶住了所有的闸门
爸爸想,这孩子多么像他自己
可有什么还能比这更值得自豪的呢
噢——爸爸轻轻吐出了一个叹词
后来只是,伸手摸了又摸孩子的后脑勺
&#9632;黑白分明
今天,我从没这样
怀疑过白和黑
我坐在白天里
——我觉得这样的白非常可疑
是不是有人故意破坏了时间
是不是因为有太多的人,阴谋把黑说成了白
我坐在黑夜里
——我觉得这样的黑非常可疑
是不是有人故意破坏了时间
是不是因为有太多的人,合力把白说成了黑
我从没这样,怀疑过白和黑
&#9632;黑哨
我不喜欢足球
所以从未让足球赛的画面
在电视里停留的时间
超过三秒钟
例外的是不久前
在一个电视新闻节目里
我仔细观看了一组
十秒钟以上的足球赛画面
——射门后足球没能进入球门
一名五六岁的孩子
他在球场外抱了那个球
于众目睽睽之下
他把球抱到了球门口
他把球滚入了球门里
多么幽默的小孩子
而更幽默的
她随后吹起了哨子
她判定这个球
这是一组现场录像的
新闻播音员说这是某国的球员在
与某某国的球员进行比赛
负责吹哨的则是
国际裁判某某某——
说着还顺便播出了一张
她嘴里衔着哨子时的
挺严肃的照片儿
看完这则新闻
我觉得自己似乎突然
喜欢上足球了
&#9632;伟大的发现
为什么每一条公狗
它每次都要提起一只脚
把尿撒在墙根或者树根子上?
(自从五岁那年我就开始了这个疑问
可就是没人能够解决我的这个疑问)
直到我年过而立
有一晚在抽水马桶上激情浇灌
光滑的陶瓷
溅不起半点酒后的星光
我才有了一个乐坏了的发现
为什么每一条公狗
它每次都要提起一只脚
把尿撒在墙根或者树根子上?
让我这个三十岁的男人来告诉你们吧
现在我要以一个伟大的
发现者的口吻
就像当年卷发的男人爱因斯坦
告诉你们他那小儿科的玩意儿相对论
&#9632;我们每个人都是不折不扣的天才
显而易见他俩是来自外地的民工
——在购物中心广场的
大花坛边,他俩显而易见正在
因为感情的问题而纠缠
她应该是在哭诉着什么
嘴里飞快地喷发着古怪的方言
大颗大颗的眼泪簌簌地滴落
还有吸溜得响亮的鼻涕,还有
不顾一切夸张甩动的手臂……
他应该是在挽回着什么
小声地,怯懦地,一边不停
用双手去拢她甩动的手臂
然而就那么几分钟
就那么几分钟的时间
她开始破涕为笑了——
先是拉着手,随后是搂着腰肩
他俩就转而朝广场外走去
在黄昏来临的那一刻
可爱的民工,可爱的狠狠拌了
一回嘴的准小两口(应该是吧)
我不知道,当他俩回到自己的住处
(某栋居民楼底下的储物室
或者是这城市的哪一个角落)
今晚是否还能够开心地做爱
然而有一个结论我已经确信无疑
——其实生活中,我们每个人
常常都是不折不扣的天才
&#9632;午夜音乐
12点39分,楼下划过一道弧形音乐
久违了的刀郎,沙哑着从前的喉咙
吊儿郎当地唱起了缠绵的歌谣——
如此迅疾,像一把刀狠狠切开夜的皮肤
——谁驾着摩托车,绕过这幢弧形大楼
一路飞驰任性地撒下了,细小纷扬的盐末
大楼1单元202室,这敞开的窗口内
我正在梦境的泥淖里苦苦挣扎——
一个变质了的朋友,是决心抛弃还是继续苟且?
“你是我的情人,像玫瑰花一样的女人……”
——通俗的歌谣总是离不开男欢女爱
可我们两个大男人无关爱欲,仅仅似乎意气相投
12点39分,我在地板上突然被惊醒——
这午夜的半句毫不相干的歌谣
塑料做的盐末,破坏了我在虚幻中的一场假设
&#9632;一只蚂蚁走在路上
它走在路上
它独自,走在路上
也不成群结队
身上也没扛什么粮食
它走在路上
甩着脚步,目视前方
有些气度非凡
它走在路上
我不知道,它去向哪里
它有何贵干
当然,我更不知道
它为何能如此
下午,三点十六分
它走在路上
身后,紧跟着的是我
一个全能的上帝
优雅的上帝
恐怖的上帝
它走在我前面
如此弱小,无异于一粒尘土
却又让我感到了它的强大——
我可以轻易给它制造灭顶之灾
一场洪水,或龙卷风
一次大地震,或星球对撞
而它独自走着
迈着,一个无神论者的步伐
&#9632;邻居的幽默
邻居正在门口数钱
他的钱来自
一个面色苍白的小姑娘
小姑娘瞥了一眼他那哆嗦的双手
转身傲然下楼而去
见我开门出来
邻居干笑了笑解释说
最近他家楼下那晦暗的储物室
已经出租给了刚才的那位外地小姐
人到中年的邻居
幽默的中学物理教师
把那几张人民币递到了我的眼皮下
他说你看看这血汗钱哪
多么的汗津津
&#9632;梦遇诗神
梦遇诗神,在家乡小镇
尘土飞扬的十字街口
有人手指发颤,朝她指了又指
“看,那就是埃拉托!”
“圣洁的诗神埃拉托,我爱您到永远!”
他掏出钢笔,在手心写下一行鲜红的字
而我朝这女人走去时,步调
显得很是别扭
因为她像极了一个叫李玟的歌星
脸蛋儿迷人,胸前的两只乳鸽活蹦乱跳
“你好,爱莱图!”我上前握住了她的小手
忽然脱口吟咏,“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她粲然而笑,露出李玟的牙齿和舌头
李玟的两眸流转,李玟的眉飞色舞
“小伙子,我读过你的许多诗篇——
现在我已知道你为什么而写诗了……”
&#9632;平衡
身体里的天平,它应该如何来掌控
——在这闷热的午夜
当走出影院,杀戮的画面熄灭
宫闱里的血腥争斗,已然遥远
而或许是脑际残留的耀眼酥胸
与摇曳腰肢,缭绕着催生了你的疑问
“作为一个男人,你好像不大正常?”
你在对面意味深长地露齿一笑
引得我,不由得低头打量起
自己的胸膛胳膊和腿脚——
几秒钟之后,我才意识到
你的疑问应该非关胸膛胳膊和腿脚的事儿
在对街的本草炖品屋,两个消夜的大男人
像是一对卿卿我我的情侣——
我们对着两碗儿精致的枸杞炖雪蛤
你伸出右手,我伸出左手
在中间的白瓷碟子上,不约而同地
各捉了一只玲珑的粽子在手心仔细解剥
“其实那就像一架天平,道理很简单……”
我咬了一小口雪白柔嫩的糯米粽子
边嚼边分辩,“如果它的这头跑进去一只狼
——那我就在那一头,加一个砝码……”
“加一个砝码就够了吗?那可是一只狼啊!”
“一个不够,我就用两个砝码……”
“那么,假若不是狼而是一头豹子呢?”
“我再加两个砝码三个砝码……”
“要是一头狮子呢?你还是用砝码?”
我略作沉吟,“对,除了砝码也只有砝码
——当然我一直在寻找,新的砝码……”
而你直视着挑衅,“为什么不试试拿走砝码呢?”
“怎么行呢?那可是万劫不复了呀!”
我呵呵而笑,然后摇头,暗自遮捂住
让你一语道破之后的小小玄机——
后来我们剩下两只粽子而各自喝完了面前的
枸杞炖雪蛤——抢先下楼迈至木梯的半腰
突然我晃了一晃身躯又终于稳住,而你咧嘴大笑
&#9632;浅薄的男人
有一次,我曾经在几个朋友中间
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自己
险些遭受的一场车祸——
我指着我们正行走着的那条街道
我说,那天晚上下着蒙蒙小雨
我骑着自行车,就在这一段
我与一辆摩托车相遇
我骑得很快,可迎面而来的摩托车更快
我与对方交错而过的刹那
我才发现,那不是一辆摩托车
我太想当然了
我以为那盏刺眼的车灯是摩托车的
我没料到的是,那是一辆小货车
我看到的是右大灯
我看不到左大灯,因为它是不亮的
我幸亏与心目中的摩托车保持了距离
我选择的那么一点儿距离,刚刚好
我没有夸张,只是有点煽情
我说这刚好是一辆小货车的宽度也是
我与死亡之间的精确距离
我如果再偏过去一公分那么
我肯定马上就会飞起来
我飞起来划了个弧
我的身体啪嗒落下的那一刻
我想我就看到马克思了
我幸亏没有偏过去一公分
我与小货车擦身而过时
我其实已来不及躲避
我感觉小货车的车头和车厢飞快擦过
我的手腕我的膝盖和
我的衬衣的下摆,但就是刚刚好
我没有受到那种巨大力量的撞击,所以
我的性命没有被那个天杀的司机剥夺,所以现在
我还存在于这个人类的世界……
——我讲述到了最后部分
才注意到了大家的表情,我才醒悟
他们根本没有被我的讲述所吸引——
他们当中,只有一个朋友
在与我四目对接的当儿,对我
露出了敷衍的微笑,而另有一个
脸上带着一丝牵强的惊悸
但在我进行末尾的总结时他的眼睛直了
他的脖子被什么牵引得拉长了许多
——循着他直愣愣的目光,我看到
前面的十字街口,刚好闪过了一个女人的一只
风情满溢的屁股……
那个阳光强烈的下午,后来
我们在那条街道上接着又走了
一段不短的路——
而我硬生生地咽下了最后一个
语气词,再也没有言语
——我感到自己的喉咙在刺痛
同时,作为一个年过三十的男人
我为自己刚才的浅薄
感到了难以言表的愧疚——
借着拍去脸上一只飞蝇的机会
我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9632;如何度过这个夏天
这世界简直成了一只大烤箱
——汗流浃背,我在
没好气地使用庸俗的比喻和烂熟的成语
根本找不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那么就,诅咒着吧
一边恶意地对着干——
密闭门窗,将电风扇清除出场
打消空气意欲流动的企图
然后自己从上到下穿戴整齐,不再光膀子赤膊
(空调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
的魔鬼,我曾经发誓这辈子
自己家里决不接受她的微笑)
但一切就绪之后,这个夏天
竟然停止了恶性发炎——
陷在皮转椅里我感觉到了巨大的,凉快
&#9632;去年的空调
在春天,可爱的邻居
他们为我的书房
装上了一台分体式空调
当然这是去年春天的事儿
当然实际上,我的意思是说空调
它装在我书房的窗外
距离防盗窗顶部,还有半尺盈余的上方
可爱的邻居,他们把暖气或者冷气
引入自己的卧室,而把空调
那时断时续的运转的声响
留给了楼下的我和我的书房
可爱的邻居
男主人是一位中学体育老师
女主人则是一位小学音乐老师
他们新婚燕尔
所以最初,我原谅了他们在春天
天天开空调的习惯
可是进入夏天,空调那
运转的声响,渐渐盖过了晚上
他们那席梦思床底下的弹簧们的叫喊
可是进入秋天,空调那
运转的声响,渐渐变得异常干涩
它失去润滑的机件
让我有一天夜半梦见了一伙消防队员
一条冲天而起的水龙和一只趴在
我那防盗窗上的,烧焦了的甲壳虫
而进入冬天,唉——当我一想起
那冰凉的被窝,就再一次
容忍了他们天天开空调的恶习……
然而可爱的邻居,他们那
去年的空调,似乎刚过了春节
就再也没有运转过一次
——当开始意识到这个奇怪现象
我立即凑在防盗窗边,作了一次探视
而结果是,我忍不住发出了一阵持久的
会心微笑——可爱的邻居,他们那
去年的空调,并没有拆除
不过有一点应该毫无疑问:它肯定
是出了什么难以修复的毛病……
于是昨天,初夏的一个闷热的中午
当我在楼下碰见
可爱的邻居——身材高大的音乐老师
挟着一股浓香与我交臂走过
我忍不住微笑着喊住了她——
我说:“你们家的空调怎么这么快
怎么这么快,一眨眼工夫,就坏了?”
谁知,音乐老师过分精致的脸蛋上
漾起了一抹羞涩的红霞,她怪难为情地
说:“哪里,倒是我们自己,坏了——
我们莫名其妙闹了大半年的病,原来都是这
可恶的空调惹的祸,我们是得了——空调病!”
&#9632;夜晚的女人
夜晚的女人来自外地
或者,更远的外省
夜晚的女人如同我们
百般呵护的小妹
脸蛋上永远贴着,快乐的笑靥
夜晚的女人充斥着
这个小小的城市
她们让这个小小的城市
布满异样的香气
并且让它在这样的气息里
迅速成为,筐中白纸包裹的苹果
案头托盘上久置的梨子
夜晚的女人走上夜晚的大街
她们血红的口唇开启,不断吮吸
一支碧绿的冰棍
而同时,在她们最为隐秘的部位
悄然淌下了腥腥腻腻的,汁液
&#9632;比喻
我做过许多年煤气热水器的修理工
——有一次在修理部里,我拆开了
一台热水器的上壳
它的主人——送它来检修的顾客
打扮时尚的年轻女人
携着她的七八岁的宝贝女儿
在我身旁,观看着我的现场维修
卸下了彩色上壳的热水器,再没有
花哨的商标和装饰了——
裸露着铜质与钢质的零部件
以及塑料配件,凌乱的导线等等
它们只讲究实用有效,却忽略了美观
“哇!妈妈,这热水器的里面
怎么会是这样难看的呢?”
——洋娃娃般的宝贝女儿惊讶了
而漂亮的妈妈微微启齿一笑——
“对呀,这就好像是我们的身体一样
脱掉了衣服,不也是很难看的嘛……”
——多么突兀却又自然而然
宝贝女儿把目光从壁头的热水器,移到了
漂亮妈妈的身上,停留了两秒钟
“噢……”她的小嘴里轻轻发出了
一个叹词,目光又落回到她们家的热水器上
宝贝女儿和漂亮妈妈不会知道
那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那个技术高超而
如今早已洗手不干了的师傅
他一直完完整整地记着那一刻
那一刻所有动人的细节以及,那个关键的比喻
&#9632;抱怨
这是公元2000年酷暑的一个中午
由于热量的缘故,我们洗完澡
躺到床上,隔着半公尺的距离开始了抱怨
妻子先是抱怨卫生巾的质量每况愈下
随后就直奔事物的本源——
她抱怨那该死的例假,她抱怨
“为什么该守信用的总是不守信用而
不必守信用的怎么却如此地遵守信用?”
她抱怨她们女人的例假,简直到了
深恶痛绝的地步——她说“我多么愿意
是情窦未开的小女孩,或者干脆
让我一步到位,跨过更年期
跨过更年期早早做个干干净净的女人!”
这是公元2000年酷暑的一个中午
我们躺在床上,妻子的抱怨声情并茂
而作为一个而立之年的男子
我的抱怨,私下里也正不可开交——
我抱怨那该死的情欲和更该死的性欲
我抱怨那混账的造物主
“既然给男人装配了如此旺盛的
与生俱来的欲望,却又为何
要设置那么一些该死的樊篱?”
我抱怨——食欲让人一日三餐风雨无阻
为什么情欲和性欲,不能
让人做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如果我从此做一个内外兼修的
阳痿者,那么我将过上
一种怎样与众不同的崭新生活?”
这是公元2000年酷暑的一个中午
由于抱怨,由于我们极其形而下又极其
形而上的抱怨,我们
再也无法进行那不上不下的午睡
于是我们干脆拍屁股起床,赶紧一起升火做饭
&#9632;博客
偶尔去拜访小尹的博客
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她当天的博文
两行,八个字——
“好火废柴
好女废汉”
我一惊,几乎要对着显示器
竖起大拇指
然后我想,这两个“废”
应该是打错了字吧
然后我又想,不对
应该是小尹故意把“费”窜改成“废”的
尽显英雄本色也
羡慕过后,便惦记着了小尹
次日我又去拜访
果然又看到了一篇她刚刚写就的博文
这一回更短,就光溜溜俩字——
&#9632;诚实的诗人,贞洁的女人
那是初夏黄昏的暖洋洋的大街
我们又一次相遇,互相露出了笑脸
然而你穿着怪模怪样的白衬衣白短裙
然而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感觉到了浑身血液的奔涌
然而我打量着你的别致刺亮的红腰带
然而我说:你真的很漂亮很性感……
然而你立即厌恶地扭转了身
然而你说:讨厌死了!你真恶心……
整个夏天,你都在避免与我相遇
整个夏天,每一次相遇你都在避免与我发生交谈
——我想,我是诚实的,而你是贞洁的
我的诚实让我愧疚,而你的贞洁让我从此辨不清风向
&#9632;动物世界
鹿群惊惶奔走
一头头,最后纷纷跳入一个浅湖
涉水而过——
它们陆续蹿上了对面的高地
撒开腿儿,欢快逃遁
卖力追赶鹿群的是几条
脏兮兮的,矮脚的狼
一条,两条三条
紧接着是更多的狼——它们
没敢下水,只是沿着湖边迅速包抄
哦,那可不是什么狼——
电视机前端坐的我和儿子,都错了
其实那是十几条野狗
画外音说:饥饿的野狗
它们是一伙凶残的围猎者
野狗们终于截获了一头
掉队的鹿——它来不及蹿上高地
仍在浅湖里,四处游弋
可能是被逼急了,濒临没顶的它
不一会儿,就昂头直冲向岸的方向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凶残的围猎者们,一拥而上
围堵住鹿,狠狠撕咬起来
——我们看见一条野狗叼住了一只鹿后腿
另一条野狗迅速从鹿的跨下,咬了一口
血腥的画面里,一根闪亮的大肠
被拉扯得长而又长
而鹿奋起逃窜——它敞开的腹中落下了
一个包袱状的东西,然而很不幸
没逃出多远,它就被野狗们扑倒了……
儿子急了,而我赶紧操起遥控器
飞快更换了频道——
“爸爸,是什么东西掉下来啦?”
“什么东西掉了?没有哇……”
“不,我要看要看,鹿儿掉下来一个东西啦!”
绕了几个频道,当回到刚才的画面
那头可怜的鹿却看不到了——我们只是
看到了高高的摇曳的荒草,草丛中
那些野狗们,支棱起被鲜血染红了的嘴巴与头脸
然后耸着红艳艳的颈背,开始往回搜寻……
它们很快找到了我和儿子都看到的这个
从那头鹿身上掉下来的,东西
它真的像是个包袱——
它很快被撕咬开来,里面是一个
挣扎着的划动着四肢的娇嫩的小东西
“爸爸,这又是什么动物?”儿子好奇了
可我手里的遥控器抖了一抖
又更换了频道——儿子急了,站起来呼叫
“我要看要看,爸爸爸爸这是什么动物?”
我拖延了一秒钟,就一秒钟吧,小东西被野狗们叼远了
“爸爸,这是什么东西呀你说呀!”儿子摆出了哭腔
“什么东西?爸爸没看清楚……”
“不!你看见了,你看清楚啦!”
“你看见了!它是什么动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野狗们扬长而去,画面切换到了一处山坡
——刚才惊惶逃窜的鹿群在此栖息
它们似乎早已恢复了那份永远的温驯与优雅……
而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推翻了自己的决定
“刚刚被野狗们吃掉的,那是鹿妈妈——”
“鹿妈妈肚子里有个鹿儿子,它掉下来了……”
“鹿儿子?鹿儿子为什么在鹿妈妈的肚子里?”
“因为鹿儿子还没有被生下来……”
“鹿儿子也被野狗们吃了吗?它为什么不逃跑?”
“它还不会走路,它也被野狗吃到肚子里去了……”
儿子五岁的心灵被震撼了,他开始泪流满面
“野狗们为什么要吃鹿儿子?”
“因为……它们是野狗……”
“野狗们为什么要吃鹿妈妈?那鹿爸爸呢?”
“鹿爸爸就在这里面……你看,它们谁像是鹿爸爸?”
我指了指画面里的鹿群——
他猛然,发出了
的哭喊……
&#9632;疯狂的黄
神经质的黄
文森特·梵高的调色板和画布上
到处是疯狂的黄
让人胆战心惊的黄
令后世着迷与费解的黄
其实是,很无辜的黄
——文森特·梵高不知道为什么世界越来越黄
文森特·梵高不知道——
这些黄原来是因为自己服用的“洋地黄”
“洋地黄”这种药的毒素在自己体内越积越多
所以自己眼里的世界才变得越来越黄
向日葵是黄的
花瓶是黄的
背景是黄的
甚至蔚蓝的天空,也是黄的
神经质的黄
——文森特·梵高的调色板和画布上
到处是疯狂的黄
让人胆战心惊的黄
&#9632;怪叫也有定律
怪叫也有定律
在街角,我情不自禁地冲你发出
一声尾音拉长的怪叫——
我想你一定是会抬起头来的
然后,惊喜于我们的不期而遇
然后我们各自停下来说一些
喜形于色的话,不着边际的话……
但是怪叫也有定律
在这街角,由于我突然的怪叫
前后左右两旁的行人以及
一个卖水果的一个扫垃圾的一个腆着大肚子的孕妇
一个值勤的交警和一个正弯腰捡食的疯子
几乎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
有个瘦高个儿尖鼻子满面春风的男子
而你却恰恰没有抬头
——翩翩的你,骑车经过我的左侧
翩翩而过,转眼从现场消失……
怪叫也有鲜为人知的定律
&#9632;一把茶壶两只茶杯
一把茶壶两只茶杯
你为自己这并不新鲜的理论而陶醉
你知道我无法辩驳,因为
谁也不能把这个理论颠倒过来
两把茶壶与一只茶杯
它们这样待在一起
显然是多么,不合常理
而其实我的兴趣并没在这里
此刻我思考的问题是
为什么,你不说是一把茶壶
与三只茶杯或者四只茶杯
——也许我是刻薄的,因为
我按捺不住接下来有一个估摸
我想,你津津乐道于这么个理论
唯一的理由恐怕是
你那把茶壶里的茶水,已经不多了
&#9632;一场感冒
最初,它的到来温文尔雅
甚至多少有点讲究礼貌
——第一天,它先是让我
明确地感觉到了头部
以及咽喉的略微的不适
让我有了心理准备
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来进行反思
第二天,我已经确定了
它之所以到来的所有理由——
首先是这个夏天持续的高温
其次是湿度,为了降温
木地板上抹了太多的水
再次是从窗户吹进来的风
不暖不凉,特别地古怪
而导火线肯定是前天晚上
那位健谈的朋友的来访了
从愈来愈坚硬的现实生活,我们谈到了
已经非常非常奢侈的文学
——这场谈话从晚上八点进行到
次日凌晨两点,中途没有休息
只是他抽了一包烟,喝了几杯茶
而我则不抽不喝,光是倾听或者讲述
无关病毒,无关细菌微生物
——第三天,周身的酸痛升级
不客气地升级为正版的发烧
它以它的强势,蔑视了联手的药丸与胶囊
反对了团结一致成一锅的中草药们
只让细细的汞柱昭示它精确的物理指数
第四天,毫无理由地
它开始抽身撤离
它让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
——经过了这一场折腾
我已经彻底打消了,把一首
正在构建的宏伟长诗进行到底的勇气
第五天我仔细清点全身
——它是彻底撤走了
但在我的身体里,我相信——
它一定是带走了什么东西的
(这应该是永远无法弥补的损失)
同时,它一定是带来了什么东西的
(这应该是永远无法拆除的装置)
&#9632;一个笑话被什么中止
我忽然住嘴——
餐桌上的五个男女
齐刷刷盯住了,我的嘴巴
他们想,一定是个艰难的酒嗝儿
让我暂时没能缓过气来
这个酒嗝儿,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没有人可能知道,其实
这根本不关酒嗝儿的事
而是我在关键时刻没来由地想起了
多年前的那一幕——
我站在尴尬的中心,直想哭
却有几个男女围着齐刷刷盯住我,在笑
&#9632;与父亲谈论诗歌
“这跟种田有什么两样!”
太阳刚落,晚霞倒映在水田里
一阵惬意的凉风刮过
这时我突然与父亲谈论起了诗歌
——父亲划了个漂亮的弧线
把手里那把秧苗的最后几根
插入膝前那一行的边角
直了直腰板,然后抛出
这么一句干脆利落的大白话
“你看,就像现在我们插秧:
秧苗是六根一棵呢还是七根八根一棵?
这根本不是个问题——
你不能数数,要不这有多麻烦;
你得用手指去捏,一捏一棵,
一捏一棵,闭了眼也是棵棵均匀!”
“又比方说深浅——你不能老想着这个
心里老想着这个,那就糟了:
这一棵下去,不是深了就是浅了;
那一棵下去,不是浅了就是深了。
你要记住——这个深浅的标准就是:
你一手插下去有多深,它就是这个深;
你一手插下去有多浅,它就是这个浅。
你惦念着深浅,下手就有了深浅,
而下手有了深浅,那一田的秧苗,
到时候不深深浅浅浅浅深深才怪!”
“又比方说脚步——首先要做到,
站在水田里跟站在院子里一个样:
两脚自然分开,左边三棵,
脚下三棵,右边再来三棵,
这样每一棵间的距离自然均匀整齐。
一行九棵秧苗,哪怕插一生一世的秧,
也不会乱了套,少插一棵或多插一棵。
而膝盖千万要直不能向前曲,
膝盖直,那么每一行秧苗直;
膝盖向前曲,每一行秧苗就向前曲。
这道理你动脑筋想一下就该明白。”
“关于插秧还有太多的道理:
比方说,为什么双手要划弧?
比方说,为什么要手到眼先到?
比方说,当你站上田埂左张右望,
为什么我插的每一溜儿,
无论直着横着斜着瞄过去,每一行都是,
那么的直那么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你插的每一溜儿为什么,
却总是扭扭捏捏曲里拐弯满天星斗?
这些我就不跟你多说,你自个儿琢磨着去吧!”
——我出生在乡下,父亲当然是个农民
也当然,他读不懂诗歌
每一次读我的诗歌,他总是磕磕绊绊
莫名其妙似懂非懂,同时一边
抱怨少了的标点不通的词句硬生生的转折
但就是我的农民父亲,多少年来
总爱向我教训这教训那的父亲
昨天晚上,他居然在我的梦里
老实不客气地与我谈论了诗歌一把
同时也顺便,狠狠教训了我一把
“这跟种田有什么两样!”
——除了开头的这一句
我还记得末了他甩给我的另外一句
更干脆利落的大白话——
“嘿,天底下的锅儿还不都是朝天仰着搁的?”
诗是什么——这不能用一首诗来回答,而应该用一万首或一亿首。
一首诗,它也许首先是被一个语词击中的;或者是许多年前的一个场景、一个很小的细节突然来到;或者是一爿意象的碎片,悄然滑过梦的上空。
一首诗诞生了,接着诗人开始了一种被称做修改的行为。诗人知道,当自己在修改一首诗的时候,自己已经不是诗人,而仅仅是一个沉浸于细枝末节的——手艺人。
一首诗可能就是一个比喻,甚至彻头彻尾的;然而一个比喻,它不可能就是一首诗——这两者并不矛盾。
一首诗可以不需要意象,一首诗可以不需要象征,一首诗可以不需要隐喻——但是一首诗不可以拒绝意象、象征或隐喻。一首拒绝意象、象征或隐喻的诗,不是它离开了意象、象征或隐喻,而是意象、象征或隐喻离开了它。
一首诗可以是精练的,也可以是繁琐的;一首诗可以是不断跳跃的,它也可以毫无跳跃;一首诗应该向语词的深处挖掘,但也无妨平躺在语词的表面。
一首诗,当大家认为它是杰作的时候,如果这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这首诗的面前有同一时代的诗人们的千千万万首不是杰作的诗——那么,如果这首诗的面前没有这千千万万首诗呢?
一首诗被人津津乐道交口称赞——我是说,一些高明的读者、一些聪明的读者、一些保守的读者、一些愚笨的读者、一些蹩脚的读者、一些自以为是的读者和一些一厢情愿的读者,等等等等,他们统统看到了它的好处——当然,这没有什么不可以,但是我要说,这样的诗是阴险的,写下这样一首诗的诗人,他一定躲在什么地方发笑——冷笑或者嘲笑。
一首诗里突然长出一件东西来——我想说,这是一件骇人的东西——譬如性器官,那也是一件美的东西,或者至少,是一件洁净的东西。
一首诗是不能被真正地翻译成任何另外一种文字的,因为一首诗不是一张产品使用说明书或一段毫不夸张煽情的平白的广告词——当我们把一首诗的两种或两种以上的译文对照起来的时候,我们就会明白,如果让一千个翻译家来翻译同一首诗,结果就会翻译出一千首根本不同的诗。当然,事实上也有例外的时候——两个翻译家翻译同一首诗,而他们翻译出来的两首诗非常地接近,甚至,简直差不多是同一首诗——但我相信,之所以这样,情况只有两种:一是甲翻译家事先读到了乙翻译家的译文;二是,乙翻译家事先读到了甲翻译家的译文。
一首诗来到读者面前,它是为被默读而来的,不是夸张的朗诵。
一首丰富的诗,往往容易让人想入非非,而一首简单的诗,却让人感到害怕。
一首口语的诗是成立的,这一点不需要论证,因为这就像一首书面语的诗是成立的一样。
一首好诗,在经历了十年时光的漂洗之后,它成了一首臭诗烂诗;一首臭诗烂诗,在经历了十年时光的漂洗之后,它成了一首好诗。
当一首诗刚刚写下的时候,大家就认为它是杰作,而时间过去了五十年一百年,大家还是认为它是杰作——或者更久远些,时间过去了五百年一千年,大家还是认为它是杰作——这样,我们可以说,一首诗穿越了时间和空间,不管来到任何时代任何一个角落,它都是杰作,它总是杰作。但是,我们不觉得这样的杰作是可疑的吗?
语言可以让一首诗戛然而止。
我喜欢读到这样的一首好诗——它不是白璧无瑕的好,而是白璧微瑕的好。当我在一首诗里察觉到了某种细微处的不妥帖之后,我会这样想:能写出这样一首好诗的诗人,他是决不会在这首诗里留下任何瑕疵的,而这里的不妥帖,应该仅仅是一个读者无法真正体会到这首诗的全部好处的结果。
一部关于诗学和诗艺的煌煌巨著,一下子变得滑稽可笑起来,这是因为,它与一首诗发生了面对面的碰撞。
诗人的学识绝对可以使一首诗写得更好,这是真理。但是很遗憾,诗人的学识却总是使一首诗写得更糟,这是事实。
所有的创作都应该是自私的行为,而诗人写一首诗,应该更甚。
没有谁可以挽救一个诗人,但一首诗可以。
有一件特别让我愉快的事情和有一件特别让我痛苦的事情,它们常常总是同一件事情——有一首诗,它在前面耐心地等着我。一个诗人需要技巧,这是常识;一首诗不需要技巧,这也是常识。
一个诗人说,他常常在一首诗中思考——他也许是为了标榜自己的深度,然而,这样标榜的结果,如若不是让人捧腹,那就是让人喷饭。
一个诗人面对自己所有的诗作而感到骄傲,这很容易;不容易的是,一个诗人能面对自己的一首诗而感到骄傲。
一个诗人写了一生的诗,但是大家却认为他是个平庸的诗人——这是因为,他不小心漏写了一首诗——是的,也许仅仅是该死的一首诗
——或者可能是,他没有写出自己一直想写出却永远没能写出的那一首诗。
一个诗人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终于写完了最后一首诗的最后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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