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瓷板画画雪景的瓷板吴姓画家都是谁

狷狂的画师(存草稿)_江子的地平线_天涯博客
逼近现实,让词语在隐痛中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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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狷狂的画师
& & & & & & & & &&《青花》之二&
& & & & & & & & & & & & &■江子
一个人在活着的时候,能不能在这个世界上把自己隐藏起来,让任何人找不到他?这可能是明代中期,景德镇著名画师昊十九穷尽毕生琢磨的事情。他知道,从理论上来说,这几乎没有可能。首先他自己是地地道道的景德镇人。他的祖祖辈辈,都以制瓷为业。他们一家,在景德镇陶瓷业有上百年时间数代人结下的恩怨积下的口碑,在景德镇这块烟尘滚滚的土地上,与数不清的人有着根深叶茂的亲缘关系。这样的身份,即便一举一动,也会为人所知,不像南来北往的许多瓷艺家,操着让人难以分辨的外地口音,与本地人的关系淡漠,来去踪迹,身份背景,并不为景德镇的人们关心。第二,昊十九是景德镇闻名遐迩的画师,是景德镇响当当的、具有标识意义的瓷艺家。多年来他集自家祖辈的探索经验,经反复试验,秘密创作,掌握了绝无仅有的薄胎精瓷的独门绝技,研制出了流霞盏、卵幕杯两种本应天宫才配拥有的精美绝伦的艺术瓷器。其中流霞盏,色明如朱砂,宛如晚霞飞渡,流光溢彩,令人不禁眼眸生动,波光流转。用于饮酒,即使普通农家所酿,置于流霞盏中,也会有琼浆玉液之感。卵幕杯,薄如蝉翼,轻若浮云,色泽莹白可爱,一枚才只有半铢(约合1.1克)重,比鸡蛋壳或许还要轻一分。举着这样的杯子饮酒,怎不胜过陪着羽衣霓裳的仙子起舞?当然,有幸拥有这样的美器之人,是断然舍不得用它来饮酒的,万一不小心醉了酒碎了杯,心肝都会疼得裂开口紫了色。他还有一手好的制壶手艺。他制的壶,风格典雅,色淡青,无水纹,每一把都是有魂灵的生命。能做出如此极品瓷物的人,名望都会到登峰造级的程度,人人趋之若鹜唯恐不及,出门就会有狗仔队跟着,各种研讨会、宴会都要坐首席的,要让自己藏起来整个世界都找不到他,这是一个比上青天还难的难题。第三,如果活得短一些,也许可以让人容易忘记他。死亡也许是最好的一劳永逸的隐藏办法,活不够就会在这世上留不下太多的印记,可昊十九是一个长寿之人。据说他活了九十八岁,当然也可能是九十五岁。一个活了九十多年的人,要让人忘记他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可是昊十九执意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让所有人忘记了他。他似乎是一个喜欢清静讨厌繁文缛节的人。或者说,他是一个安贫乐道的人。为了达到让人忘却他这一目的他用上了能想到的所有法子。他的流霞盏卵幕杯,他的造型精绝的壶,四方官商重金来求,他因此赚下的钱财,广厦豪宅都不愁买不了,可他依然住在与普通工匠无异的草舍,自己粗布短装打扮,即使让不认识的人看见,都没有人会把住草堂的那个短衣粗布的人,认作是景德镇最伟大的制瓷大师。这是不是他为了把自己藏起来采取的化装术?一个景德镇的有头有脸的瓷艺家,会非常重视自己的雅号,在自己的作品上,非常细致地签署自己的题款,那可是能换来真金白银的标签,必须像捍卫自己的生命一样捍卫它的尊严,可这种观念到了昊十九这里,完全行不通。他在瓷器上签署自己的名号,总是显得随意,并且这种随意,似乎有刻意的成分。他会一会儿签上&吴为&,据说那是他的本名,一会儿签&壶隐老人&,一会儿签&昊十九&,甚至直接签署&十九&,&九&,有时候&十九&的&十&也故意写成&X&,不熟悉的人会以为,这是不同名字的、素不相识的几个人。甚至,他在底款上签的&昊十九&三字在出窑后会显得模糊不清,让人会误以为是&吴十九&,或者&呆木几&,或者干脆被人错认为其他毫不相干的名号,显然那是一代大师刻意用了某种可以让题款墨色晕散的、不与外人道的技术的缘故。究其心理,无非是希望若干年后,人们可以把他忘记,而他也因此轻松自在,与世界两不相欠。他因为长久不在市面上走动(他通过什么与外人交往?是靠身边贴身小厮,还是兄弟,亲友?)人们渐渐忘记了他的容貌,只是他的流霞盏卵幕杯与极品壶,在市面上广泛流传,并且一炒再炒,已经到了远超于原价很多倍的程度,并且赝品仿品越来越多,几乎让人真伪难辨,需要有专人鉴定才可行。当有人觉得需要有他的图像来作他活着的证明,通过他不同的最亲的人的回忆,人们画出了他的画像。可是人们发现,许多人根据他最亲的人们的描述画下的每一张画像都完全不同,这一张的眉毛是浓浓的卧蚕眉,那一张的眉毛却成了疏疏淡淡的样子。这一张是潦草不堪的络腮短胡,而另一张却是精心修饰了的山羊胡须。而真正的他,到底长成什么样子,已经羚羊挂角,了无踪迹。
昊十九真的把自己隐藏了起来。以至于后来的人们,在整理景德镇掌故时,发现这个人的故事,几近于无。没有人知道他具体的生卒,相貌,爱好习惯,以及婚娶子嗣。没有人知道他挣下的巨额银两,最后被谁挥霍,成了谁继承的遗产。人们甚至发现,他作为昊十九这个名字,也有可能只是一个误称,一个化名。有人说他是吴十九,&昊&不过是&吴&的讹传。因为人们翻遍景德镇当地的姓氏,并无&昊&这个姓氏。又有人根据1973年江西都昌一座明代墓出土的、用青花书写的圆形瓷墓志所载墓主身份,是一个吴姓之人,讳振邦,行昊十,号近泉,浮梁景德镇人氏,由此附会昊十九与他有亲缘关系,他行昊十,昊十九当是这个人的弟弟。这种牵强附会的考证很容易被人反驳:这个人行昊十,昊十九行昊十九,那有哪位母亲,一生能生下十九个孩子的?有人妄图从别人写他的诗句中找到关于他的蛛丝马迹,他们还真是找到了两首诗,一首是据说生前与他相交甚厚的一个叫李日华的、据说是名士和书画家的人赠给他的诗:&为觅丹砂斗市廛,松声云影自壶天。凭君点出流霞盏,去汛兰亭九曲泉&。另一首是明代万历年间的一个叫樊玉衡的御史所赠:&宣窑薄甚永窑厚,天下知名昊十九。更有小诗清动人,匡庐山下重回首。&可这两首诗,除了充满了古代文人之间惯有的客套,云山雾罩的诗歌修辞套路,并没有什么可供研究者剥离的信息。有人不免怀疑,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过一个名叫昊十九的制瓷大师么?可是这种怀疑同样站不住脚。就分明藏有昊十九所作壶公窑娇黄凸雕九龙方盂,上书铭文:&钧尔陶兮文尔质,龙函润珠旭东壁,万历吴为制。&九龙方盂造型精绝,九条龙似乎随时破壁而出,乃是瓷器极品之作,非大师所不能为。这一作品落款&吴为&,正是本名为&吴为&的昊十九存在的有力证据。
在人人想费尽心机苦心经营以求让自己的名号享誉瓷业名垂青史的景德镇,昊十九却根本无视景德镇的规则,刻意让自己藏起来,任谁也找不到他,这该是一个怎样的恃才傲物不可一世特立独行的人呀!
在景德镇,人们说到周丹泉,都知道他是为数不多的爱用一把包浆锃亮的紫砂壶喝茶的人。这个来自有着地上天堂美称的苏州的男子,到景德镇不多的时间里,已经喜欢上了景德镇本地的绿茶&浮梁仙芝&的清香,可他依然习惯用来自他的江苏老家宜兴的紫泥做的、陪伴他多年的紫砂壶泡茶,也许他是以此寄托他的乡愁,而人们也可以借此猜测他隐约的籍贯。在景德镇的人们的眼里,周丹泉还是一个和颜悦色好脾气的人。他会随手逗弄远称不上熟悉的年轻母亲怀中的婴儿,随口哼上几句他称之为评弹的东西,在不忙碌的日子里,爱持着那把颇有年成的紫砂茶壶在街头晃悠,到处与人神吹海聊,说说上海城隍庙的小笼包子怎么好吃,杭州西湖边上的女子怎么好看,苏州宋锦又是如何的精美,拙政园里的荷花盛开得如何娇艳。周丹泉甚至算得上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他一点也不老成持重,脸上鲜有与他的身份相得益彰的严肃和高深的表情。他就是个老小孩,醉酒会发点小酒疯,冷不丁会对身边的人扮个鬼脸,讲个小笑话,遇到高兴的事一点不掩饰会舞之蹈之。人们会说,这个来自苏州的周丹泉,怎么这么有意思呀。
周丹泉其实是明朝、年间在景德镇做瓷的高人。或者说,周丹泉是一个把玩笑开到瓷器里的人。他所从事的瓷艺是仿古瓷。他模仿古人的作品,根本无须在作品上留下自己的印记。那可真是个嬉皮笑脸的事儿&&他要给许多据说是孤品的古代陶瓷作品增添一个孪生兄弟,或者让别人怀疑那个真正的瓷器的真伪。他要故意混淆视听,把自己的做制伪托于某个前朝著名制瓷大师的名下,完全用的是这位大师作品的造型、着色甚至裂纹、气韵,以此博取自己的生存空间。他做的仿古瓷,往往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而其中又以定鼎、文王鼎和兽面戟耳彝等的仿制最为擅长。他让整个景德镇既趋之若鹜又防之惟恐未及。有钱的客商,都愿意出重金购买他的作品&&那可都是一离开他的家门就可以当作古董以更高价出售的宝物。而收藏有真正的古瓷的人家,就对周丹泉的光临怀着警惕,唯恐自己家的宝贝被他看过成批仿制,那件真正的古瓷就会因仿品众多而贬值。有一个关于周丹泉制作仿瓷的故事在景德镇广为流传,谁也不知真假。说是周丹泉曾经从苏州坐船回景德镇,路过金陵的时候,顺便拜访他的朋友唐太常。期间唐向他出示了一个据说是绝无仅有的古代定鼎,借此炫耀他的收藏。半年之后,周丹泉从景德镇返回苏州,路过金陵时重去拜访唐太常,唬说唐的白定炉鼎并非孤品,他自己就在景德镇的古玩市场上偶尔闲逛时得了一个。唐连忙搬出自家的收藏与周丹泉所示进行比较,果然一模一样,连自己装定鼎的器皿,也能与之俨然含缝。唐大惊,再次追问丹泉定鼎的来路。这个爱开玩笑的人,此时露出了孩童才有的恶作剧得逞后的坏笑,说自己携带的鼎,并不是古玩市场上的检漏之物,完全出自于自己的模仿秀,是半年前看到唐的定鼎回到景德镇之后的戏仿之作,是自己跟唐太常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半年前,周丹泉看到唐太常的定鼎,就偷偷用手指量了尺寸,并暗中记下了鼎纹的样式。唐无比叹服,用四十金的重金买下了周丹泉的那只假冒的定鼎,作为自己精心收藏的定鼎的副本藏在自己的家神庙里。这个故事在景德镇传得神乎其神,表面上龙脉清晰完全无懈可击,人物姓名地点和数字等细节都一应俱全,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假的。有人向周丹泉验证故事的真实性,周丹泉不是笑而不答,就是对着紫砂壶抿上两口茶,对来者的问话听而不闻,嘴里哼上两句昆曲评弹踱步开去,让问话的人盯着他的背影发呆。有人不免怀疑,这是不是由周丹泉依他熟稔的仿古瓷伎俩杜撰出来的一个仿真玩笑?而他自己,其实是一个虚构的人物,是他依一位古代贤达的品格性情或者某件瓷器上的人物画像精心临摹出来的仿品?
&&入冬了,明朝、年间的鄱阳湖的水面依然浩淼。周丹泉站在船头,眼望着那因为寒冷开始发硬的荡漾水面,嘴里衔着那把日日不离身的紫泥茶壶。风吹起他的衣袂,发须也为之纷乱。船头波浪汹涌,周丹泉的表情却仿若闲庭信步般的轻松。周丹泉此行,是要去上海、苏州、金陵、杭州这些远比景德镇繁华阔达之地,兜售他的作品。那些假称洪窑、永窑、成窑甚至是景德窑的物什,那些以假乱真不露一丝破绽的瓷器,此刻正在船舱里酣然入梦。它们将成为上海苏州金陵杭州博古家的宠儿。
&&每年初冬时节,天气变冷窑温不好把握等原因,景德镇陶瓷业进入淡季。周丹泉都要离开景德镇,乘船沿着鄱阳湖水道进入长江,携带自己仿制的瓷器前往江南繁华富庶之地。他会给每一件瓷器都设计好一个子虚乌有的故事,让瓷器蒙上一层传奇的色彩。这个爱开玩笑的人,会以古瓷藏家或者商人的身份,捉弄那些财大气粗又爱附庸风雅的暴发户,甚至那些自以为博古通今目光如炬的博古家。他要让那些在收藏界最负盛名的人人认为善于甄别鉴赏的行家,在他仿造的瓷器面前瞎掉眼睛,如获至宝地把那些其实是刚出窑不久的瓷器以数百年前的名家瓷器的价格买下。然后,他要将轻松赚到的银子,去吃一吃上海城隍庙里的小笼包,逛逛车水马龙美人倾国的金陵城,到唐太常这位老朋友家中吹吹牛,再买回些女人用的胭脂布匹孩子吃的糖果点心,赶回苏州将剩下的大把银子打开闪耀在已久不见的妻子们的面前,要亮瞎她们的眼睛!
这个叫周丹泉的、满口吴侬软语和颜悦色的人,这个景德镇甚至海内闻名却没有一点名人架子的爱开玩笑的男子,其实是一个多么狂妄的人。他敢于和时间开玩笑,数百年的时光,仿佛生死悬崖,而他在这陡峭的悬崖边上腾挪跳跃如履平地,仿佛那白骨皑皑的悬崖,不过是他的邻居家的菜园子。他敢于给时间这匹桀骜不驯的烈马钉上铁掌,让无法改道流向天际的汹涌河流拐弯缓行。这个精通模仿秀的人,是上苍也察不出破绽的人。或者说,如果上苍也是一名制瓷大师,说不定会聘请周丹泉做他的替身。而他做的仿古瓷,说不定就是今天的故宫依然以周丹泉前人为名精心收藏。他因此获得了时间的最终宽宥,或者是因为他的手艺让时间的缝隙完美缝合,没有人会为作品的作者是他还是其他人争辩不已。他同时赢得了世世代代景德镇陶瓷业的尊敬,人们把他的瓷器,统称为&周窑&&&那是在景德镇历史上最为尊贵的待遇。
吃过早饭,程门让仆人将御窑厂派来的、已等候多时的听差迎进家门,听他唯唯诺诺地说是御窑厂前几日已发来请柬,请他参与主持一个御窑点火前祭拜陶神的仪式,因为一直没见回话,御窑厂方面遂派专人来延请。程门以一个简单的理由打发了听差,他知道只要不要怠慢到让御窑厂管事的人脸上不好看就行,没有人能对他怎么样。他随手拆开了仆人递上来的几张请柬,无非是当地名流赴宴、赴会的邀请,对这些事他已提不起兴趣,只需淡淡地交代仆人要如此这般处理。他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写几封信,比如回复京城某某官员对他的瓷画的订购,对某位画坛朋友来信中提出的某个理论问题进行了解答,同时没忘记给远在京城的妻儿写了问候的家书,给身在安徽老家的老母的去信里附上了一张银票。忙完这些他站起身,把仆人叫到跟前,交代他说今天所有来客他都不见,如有人问起,就说他出门远行去了。秋天景德镇的早晨已经有了些凉意。他给自己加了件平常人家惯有的短褂,走出了家门。
街道上偶有人推着装着烧窑用的槎柴的车走过。槎柴后面的那张脸,满是劳作者的汗水。女人提着装满了蔬菜的篮子,匆匆走过,一看就知道刚刚买菜归来。程门走在街道上。因为这一件依稀有洗不尽的颜料斑点、仿佛穷人家的打扮的短褂的伪装,没有人认出程门的真面目。
与程门同是安徽人的当朝李中堂李鸿章大人亲自主持修复的六个御窑,坐落在珠山旁边,程门抬头可见。十多年前,太平天国的长毛们让整个大清朝千疮百孔,景德镇的御窑厂在他们疯狂点燃的火光中化为一片瓦砾。随着太平天国的被剿灭,李中堂深谋远虑,为朝廷重新建起了这六座御窑。那葫芦形的六座窑炉坐东朝西,秩序井然地分布在一条直线上。墙体上装饰的龙纹意味着不可侵犯的皇家尊严,决定着景德镇御窑厂的瓷器画风和森严的秩序。此刻阳光打在这一组气势恢宏的窑炉建筑群之上,阴影横斜落到大地上,地上所有的草木都匍匐了身子。程门却没有向御窑走去的意思(那本来应该是他的工作场所),也没有向着它们投去类似于臣子面对皇亲国戚应有的敬畏眼神。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然后背着御窑向更远的街道走去。
那由六座窑炉的墙体上装饰的龙纹决定的景德镇御窑厂的瓷器画风和森严秩序,一直也是程门遵循的帝国宫廷的画风和秩序。景德镇熟悉程门的人都知道,他是直接由朝廷委派的宫廷画师,是一直严格按照皇家的美学程式进行创作的权威艺人,是御窑厂响当当的、哪怕督陶官大人都要敬重七分的御窑挂名画师。
才过天命之年的程门已是大清朝满朝文武朝野上下人人追捧的画坛泰斗。他有非常深厚的功力,从小工书善画。他的楷书,有掩不住的书卷气,画上题款,纸上书信,都有文人风流气充盈其间,随意作行书,自有不衫不履、游行自如的脱俗境界。他的画,更是精妙绝伦,他不仅擅长山水、人物、花卉,甚至鸟兽虫鱼,都用功精深,画谱广涉。他曾经遍搜唐宋元明及本朝历代大家画作反复揣摩习练,终于集成独家画风,及至咸丰、同治时,名噪大江南北,即使片幅零缣什袭之作,即使简短的信札,随手画下的几笔写意兰花,练笔舍弃的纸团里的一两只玲珑虫鸟,都会让人如获至宝。他年纪轻轻就声名远播,终于让皇宫在他刚过而立之年就迫不及待地召见他,请他与来自全国各地著名画师一起为年少的同治皇帝大婚画瓷。这是何其巨大的恩典,试问国内多少画家能享受到如此尊贵的礼遇?
程门想起为完成为同治皇帝新婚画瓷第一次到景德镇的情景。那是同治十一年。太平军之乱刚刚过去几年,受过战乱之苦、饱受太平军戕害的景德镇完全没有东方艺术之都应有的雍容华丽,显得萧条凋敝。在军机大臣李鸿章的筹措下,毁坏的堂舍得到重建,炮火中倒塌的窑炉得到恢复,可集历代瓷画家经验和智慧的库存瓷样和资料等一切家底已经踪迹全无。程门并诸画师为完成给即将大喜的同治皇帝画瓷的任务,因陋就简在瓷上开始了全新的试验探索。他们以浓淡相间的黑色釉上彩料,在白瓷上绘制花纹,再染上淡赭和极少的水绿、草绿与淡蓝等彩,采取700度左右的低温烧制,终于烧出了瓷上纹饰与纸绢上之浅绛画近似的一种彩色瓷。浅绛瓷,那是从宋元文人纸本或绢本画上得到的灵感,是程门为首的一批宫廷招募的文人画家的创造,经过同治皇帝婚礼的渲染,成为了清中期以来最为时尚的艺术品类。那是施彩浅淡、画意幽远的艺术,暗合了饱尝战乱之苦后渴望休养生息的帝国心理,远处的山峦,天地间蒸腾的云雾,近处的亭台楼榭,画中走过石拱桥的樵夫渔父,浅绿的树枝上的一两只扑腾着翅膀的鸟,三四只趴在叶子间的弹踢着细腿的虫,无一不是战后帝国向往的和平与无为而治的理想国的索引。
享受了为同治皇帝大婚画瓷的待遇、领着大伙儿创造出浅绛瓷品类的程门成为朝野上下一致公认的大师级人物。他的纸本绢本以及瓷画被藏家一炒再炒,已经到了咂舌的地步。他的画作所遵循的、同时经皇家检验符合宫廷美学的构图、着色等原则,已经成为众多画者遵循的铁律。同治大婚十五年后,程门又奉命担纲此次光绪皇帝大婚画瓷的工作。这是他再一次来到景德镇的原因。
他满可以像第一次来景德镇一样,根据皇家的审美程式来决定创作的形式,意境,主题。他已经是一个功成名就的人了。他是帝国精心打造的一尊偶像。只要沿着人们对他的期待那样画下去,他就永远是由他创造并经宫廷倡导的美学世界的王者。
&& 可是他依然不满足。皇家的恩典,世人的追捧,并不能局限他内心的一颗向往着自由的心。是的,他不仅是皇帝的画师,更是黄公望、吴历等的精神后裔。前辈黄公望是全真教弟子,一生以道家心境浪迹山川,他对江河山川的兴趣,远大于对世间名利的关心。为了领略山川的情韵,黄公望曾经经常观察山川的朝暮变幻的奇丽景色。他居松江时,观察山水更是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有时终日在山中静坐,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程门常以黄公望门徒自诩,反复临摹黄的画作,从中感受黄的归隐之心。他曾受了黄公望《富春山居图》的启发,创作出《溪山渔隐图》。画面依山势铺陈开来,有水村人家藏在丛林深处。他还在画旁附了两句诗:&溪添几篙绿,山可一窗青。&完全是道家的语境,隐者的言辞,从中可以读出他潜藏的心境。吴历自号渔山道人,与黄公望同乡清初画家,更是个无比决绝的隐者。满清政权建立,他避儒入佛,整日与僧侣往来,谈玄论道,不问世事,又皈依天主教,最后隐居澳门。他一生为布衣,社会地位地下,却不俯仰权势,天马行空,独来独往,过着贫穷却自由无拘的生活。他的画,用笔谨严,重墨积墨堆山砌石,风格浑朴厚润,尽显其个人磅礴的生命能量和襟抱。程门日日以他们为先师,他怎么可能仅仅满足于做一名大清国四万名满清皇族尊崇的、飞鹰走狗之余把玩的艺人,做一个优柔寡断的、整日为声名所累的世俗画匠呢?
他要做那个隐藏在他的&雪笠&字号里的那个人,戴着斗笠在在大雪纷飞中行走,只循梅香,不问归处。
他要走出九宫格的牢笼,以天地为画纸,以四季为颜料,以万物为主题,以自然为故乡,画出自己心中真正的圣境。
越过窑炉高耸、人们往来不绝的、有一副严肃表情的御窑厂,绕过几座众声喧哗的酒肆茶楼,程门来到了景德镇的街头。他看到了他们,那些经常抱着酒坛旁若无人地饮酒的浪者,那些衣衫不整、胡须拉碴、整日念念有词的街头艺人,那些口音杂乱却集体落拓不羁的画家,那些看起来松松垮垮其实蕴含了巨大创造力和可能的异端分子&&
早在十余年前,程门第一次到景德镇,为同治皇帝大婚画瓷,就发现了他们的存在。他们仿佛是同时期的塞纳河畔的西方画家,生活潦倒而自由。他们的创作颇为即兴,于陋室或街角,廖廖几笔,便将尘世烟火跃然瓶上。这些堪称中国&波普&艺术的瓷瓶,以极低的价格进入寻常百姓家,为画师筹得几许酒资。而他们感到满足。而现在,程门看到他们依然潦倒,落拓,却依然自由而快乐。只不过十多年前年轻干净的脸蓄起了胡须,过去乌黑的两鬓有的变得有些斑白。他们的脸上,却有共同的一种光,仿佛瓷器上永不衰退的釉色。
天命之年的程门走上了街头,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他和他们一起在街头饮酒,唱歌,谈论艺术。他不再精心修剪自己的胡须,任由他们野蛮生长。他逐渐解除了心里的枷锁,梦里不再是九宫格的围困,而是飞鸟,蝴蝶,白云和闪电。偶尔,他会梦见自己骑着一头驴,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旷野之中,驴蹄子的悠然声响,回荡在天地之间。
在街头画瓷的日子,程门经常随意地在瓶上点缀,或闲钓大江,或策杖问山水,或驾舟栖于柳塘,身寄尘世,心超物外,逍遥于宇宙之间。无论是三两笔兰花,一两根藤蔓,都与帝国不再有关,都是自己内心的风景苍郁氤氲使然。他的作品,留白的空间越来越大,道家之气,充盈于浅绛山水之间。淡红青色彩的山水,是他在瓷瓶上为自己构筑的隐居之所。起初他欣赏米氏父子的云山,烟云变灭,林泉相映,可后来,他又认识到&写云山当以气胜&,气胜,则法度自生,气象蒸腾。他的笔下,越来越貌似潦草,简单,不衫不履,却有强大的精神气场,真气奔涌,冲出画外。浅绛彩宗师最终领悟了&瓷道&,并成为无人可超越的大师。
&&&& 又是一个望日。黄昏刚至,邓碧珊就显得有些魂不守舍。他站在家门槛上看天色,但见天上薄云如纱飘动,几颗星子在薄云的轻拢慢移中若隐若现。他知道这会是一个晴朗的不错的夜晚。他吩咐老伴早早做了晚餐。晚餐菜没上齐他就急切地在桌前坐下。他吃起来完全不像往日那么慢条斯理,就连平日他喜欢的景德大曲也没有喝上两盅。老伴提醒他昨日天津帮的瓷庄老板来谈的鱼藻图瓷板四条屏生意,因为要用于下月天津卫一个据说是大老板的人的六十大寿,以此来讨得年年有余的口彩,时间太紧唯恐赶不出来是否要辞了去,而且价格也过于低廉,条件也过于苛刻,说是结账时只付纸钞不付银元。这世道物价涨得离谱,纸钞哪里抵得上现银?不过如果不接下这档生意,一家人的家用就快要成问题。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到底该如何是好?听着老伴的唠叨,邓碧珊嘴里嘟囔着算作回应。他的回答如此含混不清,让老伴疑心他压根就没有听进去她的一言半语。她想起今天是个望日,她知道这个日子里就是天大的事情都装不进他的心。她想此刻他的心说不定早已飞向了珠山附近的文明酒楼,飞向了即将升起的月亮之上。
草草吃过晚饭,邓碧珊带上一件新作的鱼藻纸画,迫不及待地向珠山御窑洞厂龙珠阁附近的文明酒楼走去。暮色深沉,他走过的路上家家点起了灯光,从窗户里透出的灯光让人身处乱世亦觉得安慰。近日画鱼藻又有新得,众多老友阅后不知会有何评价?想到此,邓碧珊不免又加快了脚步。
出生于1874年、来自江西余干的邓碧珊是景德镇闻名的大画师。他早年画瓷版人物,颇有所成,现在景德镇运用的九宫格画法就是来源于他的发明。他兼画山水,亦有元代黄公望、王蒙、倪瓒等大师的遗韵。后来,邓碧珊转攻画鱼藻&&这在陶瓷艺术史上是崭新的领域。他画的鱼藻,异常真切鲜活,每一根鱼藻仿佛都有生命,每一条鱼的鳞片仿佛都在呼吸。这源于他自幼生长在鄱阳湖畔,对鱼类的生活习性及形态特征了如指掌。他知晓急水中的鱼藻粗壮,静水中的鱼藻细小,小河水港才有浮萍。他知晓鲤鱼的鳞片从头到尾约有三十六片,鳜鱼的鳍平年一般有十二根,闰年才有十三根。他知晓鲤鱼常栖于粗藻,金鱼常戏于狮草&&他知晓太多关于鱼藻的秘密。对他来说,水边人家随处可见的鱼藻,就是一个完整的、繁复的、具有极高艺术感染力的隐秘世界。他的鱼藻湿润,抒情,静美,脉脉含情,浮浮欲飞,饱含了佛家的慈悲愿望和道家的出世之念;他的游鱼,漂浮无依,自由自在,却每一条都有情绪,都是可以对话的生灵,都是值得尊重的生命。
邓碧珊向日本绘画学习,把日本画鱼的静态之美与中国文人画艺术结合在一起,通过有序嫁接,合理转换,创造出了一个独一无二的艺术世界。他的鱼藻瓷画,闻名于上世纪初的景德镇,并通过在景德镇的各地商帮,传播到了全国各地,被通晓艺术的人玩赏。
然而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中国远不是邓碧珊笔下鱼行水藻安宁自足的图画。那其实是一个无比动荡破碎的世界,原本美好的江山仿佛精美的瓷器被人摔成锐利的碎片:军阀混战。今天打败奉军,明日与直军、开战。列强入侵,日本人借援奉系进入大沽口,英军舰&柯克捷夫&号炮击,中国军民死伤五千。原本可以偏安一隅的江西一点也不安宁,特别是共产党闹得厉害,一会儿是南昌军队发生了哗变,一群共产党人领导的队伍造了反。一会儿是一个叫毛润之的湖南人从湖南起兵失败后领着队伍经萍乡去了离景德镇数百里之遥的井冈山。离景德镇只有数十里的葛源,是一个叫方志敏的本地人带着几万军马盘踞的地方。当此乱世,景德镇岂能幸免于难?两年前,北洋军阀孙传芳部属刘宝贵缇师团败兵过境,将瓷业美术研究社洗劫一空。景德镇艺人们多少年的心血毁于一旦,艺人们遭到莫大的打击,开始由景德镇二百余名陶瓷艺人自发组织、惨淡经营了五年之久的景德镇瓷业美术研究社遭此厄运难以继续,只好在兵荒马乱的日子里宣告解散&&
残酷的现实与瓷上的美好愿景背道而驰。践踏在中原大地上的马蹄与瓷上所绘的骏马图无关。狼烟四起,给瓷上的洁白釉面蒙上了阴影。无休无止的战乱让景德镇的瓷器生产无以为继。瓷艺家们的生意淡得让人寒心。民国十七年(1928年),全镇制坯行业(包括圆器,琢器)开工的厂家仅有1451户,开烧的瓷窑仅有128座,彩瓷行业开工的厂家(红店)仅有1452户。
可在景德镇,艺术从来就是任铁骑战火也摧毁不了的坚韧存在。艺术在景德镇是人人信奉的宗教,一件瓷器上雪景图里的茅屋、山水图里的楼阁可作教堂,一幅花鸟图中任何一根自由的藤蔓就是一条朝圣的路径。艺术是瓷器碎了依然怒放的一朵青花,是景德镇古窑里永不熄灭的一点星火。在景德镇,艺术超越了战争与和平、生与死、贵与贱、爱与憎。它是景德镇的血液里涌动的按捺不住的波涛,是上苍赐给的一点美妙的,人人争而饮用的,让人癫狂的毒素。
1928年,中国内忧外患之际,在窑火萧条的景德镇,一群集体犯着艺术毒瘾的民间瓷艺人,相约以每月月圆之日,聚集在景德镇的珠山附近的文明酒楼里,饮酒品茗,谈瓷论画,称之为月圆会。他们轮流做东,定下规矩,要求作为宾客者各带纸画一幅,即作观赏,又作答谢主人之物。他们术有专攻,如王琦画写意人物,何许人专画雪景,王大凡画粉彩仕女图,徐仲南被誉为画竹大师,田鹤仙画树,程意亭画花鸟,汪野亭画山水,毕伯涛擅长翎毛花卉,刘雨岑擅兼工带写的笔法描绘花鸟草虫&&他们之间亦有不同的情分,如王琦与邓碧珊有师生情谊,王大凡和毕泊涛是儿女亲家,汪野亭、程意亭为同窗校友,刘雨岑结拜王琦为义父。但现在,他们都是战火焚烧下的孱弱国家的流民,同时也是艺术王国里肆意的狂徒。因为他们常住珠山旁的五龙庵,人们对这个组织的人,模仿竹林七贤、扬州八怪的称谓,称他们为珠山八友。
一边是潦倒的眼看就要缺衣少食的家,一边是可以品茗饮酒的文明酒楼;一边是废弃的瓷窑,战火中凋敝的景德镇,一边是可以谈诗论画吟风弄月仿佛理想国的月圆会&&邓碧珊走在路上。从此处到彼处并不遥远,但邓碧珊将这段路走得意味深长。这个曾有过前清秀才功名的读书人,这个喜欢吟诗作对的老汉,此刻难免有了几分寻章摘句的冲动。月亮已经迫不及待地升起来了。如水的月光照耀着民不聊生满目疮痍的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末的中国,给这苦难的中国撒下一片清辉,仿佛是慈悲的母亲安慰着承受着痛苦的孩子,又仿佛是这美丽至极又苦难深重的江山不过是一件画着焦墨山水图的瓷器,而月光就是这瓷器上光洁的白釉。邓碧珊暂时忘记了生活的困境,和越来越糟糕的时局。他会恍惚间疑心自己是瓷器上正翻过石桥的一名形容生动的樵夫,一名背着鱼篓跨过溪水的发须凌乱的渔父,一名走在苦行的路上僧袍宽广表情庄严的佛陀。或者是他笔下的一尾鳜鱼,体态俊逸,鳞片闪耀,悬浮于这如水的月光下,那四野的树木,不过是这月光流水中的一丛飘摇的水藻。晚风如梳,珠山在望,邓碧珊慢慢地在路上走着,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变轻,似乎要与这月光融为一体。他逐渐走出了这让他愁肠百结的苦难人间,乘着月光飞跃到了珠山之上。那景德镇中心隆起的珠山,那邓碧珊们相约聚首的珠山,那历代景德镇工匠、画师、朝廷官员以及黎民百姓都要景仰的圣山,此刻在月光之下,就是天上仙人们雅集的瑶池。
去年七月七日,驻华日军在卢沟桥附近演习,借口一名士兵失踪,搜查宛平县城受阻,遂制造了卢沟桥事变,自此,日本开始了全面侵华的战争。仅仅一年时间,日军与中国军队在中国的土地上进入了死决阶段。这一年多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儿:国共进行第二次合作。日军在南京制造了致三十万人死的南京大屠杀。徐州会战,台儿庄大战。武汉会战。然后是厦门沦陷,合肥沦陷,徐州沦陷。安庆沦陷,广州沦陷,武汉沦陷&&时局危急,为阻日军长驱直入,蒋介石制造花园口决堤,黄河因此改道,中原数百万人无家可归&&中国军队全面溃败在即,国土逐渐沦丧&&
消息不断地通过报纸和其他渠道传到了景德镇。所有景德镇的人对时局忧心忡忡。武汉沦陷,距武汉仅数百里的景德镇自然感到空气紧张。战争让景德镇的陶瓷生产陷入极度的困境:水陆交通时断时续,有时连续几天整座鄱阳湖湖面上都没有一条船行驶。镇上八十多家窑户仅有二三座窑冒烟。不少艺人只好改弦易辙,关店返乡,租田耕种,开荒种菜,等待时日。
徐顺元同所有的景德镇人一起担心着时局。没有国哪有家的道理徐顺元是懂得的。可徐顺元在忧国之外更有其他心事。他是个画师。一个即使面临战乱也不肯歇笔的画师。即使全镇大多数画师都已经停工歇业,徐顺元依然在夜以继日地创作。他赶制一件作品已经花费了几个月时间。现在已经进入最为关键的完工阶段。
徐顺元是个镂雕画师。他自小入门学习瓷雕艺术,出师后在景德镇方家坦自立门户,自办小作坊。为让自己能在高手如云的景德镇有一席之地,他涉猎甚广,不仅善于从古典文学、神话故事中,从说书人口中寻找题材,还善于借鉴姐妹艺术的长处融进镂雕作品中。他还懂得向自然学习,经常去野外采集花草、捕捉鸟虫带回家观察,或者背着一堆泥料去寺庙里住上几天,面对菩萨塑像细心临摹。他逐渐有了自己的风格,雕镂的作品,无论花鸟虫鱼,石山凉亭,花篮盘碟,都有神采,宛如活物。
徐顺元并不满足于此。他要雕出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作品。几个月前,他开始着手创作一件叫做龙舟的作品。那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江山,他一个人的国。他相信,这一作品如果成功,他将是景德镇镂雕这一行中青史留名的大师。他的作品,将是战火也毁不掉的艺术胜迹。
他差不多就要完工了。去过他坊间看过他的这一宏伟创作进程的人都把将要完成的龙舟说得活灵活现。他们都用叹为观止的口吻说这绝对是一件雄伟的空前绝后的工程,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极品。他们用手比划说龙舟有一尺多长,用的手法就有圆、捏、浮雕等等多种,楼阁就分了上中下三层,官人侍者身份不同神态各异,每层都配有桌椅板凳、花瓶摆设,所有门窗都可活动,龙眼龙舌,稍稍震动就可摇晃不停,他们说舟身鳞片采取一块块小瓷片粘帖而成,船尾的锚链细如发丝可依然可以取下装上,可谓精巧至极,两根龙须,向前伸展又略朝上卷曲,仿佛巨龙正喘着粗气昂首前行&&
徐顺元终于完成了最后的一笔。他找到了一个依然坚持升起窑火的窑主,请求他为烧制龙舟留一个恰当的位置。窑火焚烧,窑火熄灭。当徐顺元战战兢兢将装了龙舟的匣钵从窑里搬出打开,他发现他费了数个月精心创作的龙舟好像遭受了暴行裂变损毁,完全成了废品。仿佛君王看到自己的国破山河碎,他顿时啊的一声晕过去了。
从此景德镇的街头经常有一个疯子在游荡。他的目光呆滞。他的表情怪异。他经常念念有词。他说自己就是上苍派来拯救景德镇的威力无穷的神仙,是开天辟地的盘古,是随时可以上天入地的名列封神榜上的神灵。他曾经五天不食,身边空无一人却说有八仙陪伴,也常去郊外坟地过夜,说要倾听鬼神歌哭。他经常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撕下衣服呜呜大哭&&
人们对徐顺元的疯癫见怪不惊。在景德镇,这样的疯癫者从来就不是稀有之物。艺术是一条危机重重的险途,在景德镇这一座有过数百年历史的艺术之城,有人不慎在艺术的岔道走失在艺术的悬崖跌倒是常有之事。艺术在景德镇是人人爱饮的一种酒,它让多少人久饮成癖,醉态百出,一再地引起身体和灵魂的哗变,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哭之笑之。那些热爱艺术的人们,那些在瓷上精雕细琢的画师,那些踉踉跄跄的酒徒,他们或疯癫于外,或狷狂于内,满脸酡红里带着一点孩子的固执和天真,双目迷离中带着一点诗人的浪漫与柔情,无所顾忌地在景德镇装疯耍泼,把景德镇当作与不堪现实剥离的一座酒馆。借助艺术,他们逐渐逃离了身体或现实的桎梏,让灵魂游牧于精神旷野和自由之境,那瓷上的一朵朵青花,就是那精神旷野和自由之境里常开不败的花朵。
那些狷狂或者疯癫的画师,构成了景德镇这座古老中国的艺术之城的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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