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在做梦，但这个梦境又太真实了。
*只搞一次（或许），自割腿肉
刘扬扬是爱笑的，此刻他的笑挂不住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问。
他正忙着把喝醉的黄冠亨拉起来。他俩刚蹦完一场迪，黄冠亨醉的像条抽了水的老黄瓜，现下抱着电线杆呕了一滩稀烂的酒水，依依不舍搂着嚎哭的不行，刘扬扬怎么拉他都起不来，大概把那玩意儿当成了酒吧遇到的前女友，分手的契机是因为前女友露着洁白的大腿坐在别人怀里用酒杯遥遥敬他。
“为什么不呢？带我走吧。”对方回答的漫不经心，甚至敷衍，他抬头恰好撞进他的眼眸之中。
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眼神呢？他心里一震，太锋利了，跟无菌实验室里摆放的精密仪器似的，他被那目光一照，感觉自己被剖析的明明白白。
那是他第一次遇到肖俊。
“可是你好像很贵诶，我买不起。”他开玩笑的指指右边橱窗的价格标签，一连串的零很夸张的挂在后面。友人还在干嚎，嚎的他脑壳钝痛，他干脆放开了黄冠亨让他自己闹。
他们隔着玻璃橱窗说话，肖俊站在橱窗里，脚下还铺着一层圣诞的泡沫装饰，大红大绿。他穿着白衬衣牛仔裤，墨绿色的匡威鞋踩在一棵歪倒的圣诞树上，格格不入。
“是这个原因吗？”肖俊皱了皱眉。
又来了，那种锋利的感觉。刘扬扬心想。
“你站开些。”肖俊偏偏头，示意他。
奇怪，这个人真是太奇怪了，刘扬扬心里有一万个问号，但是他下意识照做了。
肖俊手掌贴在玻璃橱窗上，很淡然的望着他，他的眼睛里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刘扬扬被那样的眼神攫取了心神，或许也是因为他有张好看面孔的原因。
“哇啊啊啊啊——”刘扬扬突然很夸张的叫了起来。
倒不能责怪他叫的如此夸张。
“哗啦——”玻璃像蛛网一样层层裂开，电流嘶响，黄冠亨抱着的电线杆闪了两下，电灯彻底爆了，整条街陷入黑暗，只有淡淡的月光照在他们几个身上。
玻璃像水珠一样倾泻下来，刘扬扬往后直退的同时还不忘踢一脚烂醉如泥的兄弟，结果那厮搂着电线杆更紧，嘴里不忘说着“阿珍我来保护你——”
刘扬扬捏紧拳头，看着那个人从一地碎玻璃中踏出来，慢慢走到他面前，他们身形相仿，肖俊就那么直直的看着他眼睛。
“现在可以了吗？”
“这....我怎么敢说不啊。”刘扬扬又灌了口酒，啤酒没啥度数，他却被呛得连连咳嗽，脸都咳的通红，像只无辜被逮住的小羊羔。
“兄弟，慢点慢点，你慢点喝我不抢！”黄冠亨在一旁拍着他的背。
“所以，在你屋里那个？就是你那天带回来的？”他一指楼上，老式居民楼的阳台上晾着一件白衬衣和牛仔裤，跟刘扬扬夸张的骷髅头卫衣紧挨在一起。
刘扬扬委屈的一点头，捏着啤酒罐叹气。
“长得倒是挺好看......”黄冠亨喃喃的说，看了刘扬扬之后一个激灵，连连摇头，“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直的——他谁啊，你酒吧里钓的男朋友？”
“我不认识啊！我天天忙着蹦迪哪里谈过恋爱！”刘扬扬委屈死了，“而且吧，他是人吗？”他跟黄冠亨两个人缩在小花坛里，哥俩好你掰扯我我掰扯你，“你说这人怎么就就能一摁玻璃自动碎了呢？而且他还从橱窗里走出来！问我要不要带他走？太可怕了，你说他是不是什么塑胶人成精啊啊啊.....”
“你冷静。”黄冠亨拿啤酒罐敲他的头。“你肯定也喝醉了，第二天我不是陪你去看了吗，玻璃根本没碎！那里面就是一个不穿衣服的塑料大姐姐，还卖的那么贵，把我卖了都买不起噢！”
“依我看，你肯定当时在酒吧蹦失智了，随便扯着个人就带回家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这模样我见多了，不就是长得帅一点嘛，我也帅啊，我犯得着再找个帅哥选放在家里比帅吗？”刘扬扬摇头，“我肯定没喝醉，肯定不是我看错了。”
“那就是他看上你的钱了呗，”黄冠亨站起身，说的随意，半张脸掩在阴影里，冷漠的像个王子，他不说话确实是王子的长相。
刘扬扬家有钱，贼有钱，冲他那一鞋柜AJ和每年不重样的旅游目的地就知道，即便最近跟家里闹翻了住出租屋，卡里还是一长串的零花钱，偏偏人长得也好看，性格开朗，稍微认识他一点就知道他烂桃花开了一朵又一朵。
桃树本人却是个木头脑袋。
“这套路多了去，上来骗你走心再卷钱一走了之——”
“刘扬扬——”一个男人的声音，中气十足。
“哎！”刘扬扬刷的一声蹦起来，手指贴着裤缝表现如同向老师答到的学生，啤酒翻倒，滴滴答答最后一小半全都渗进小花园的泥土之中。
“可以吃饭了。”肖俊探出头，淡淡的看着他俩，居高临上。
黄冠亨早就开足马力溜了，美其名曰不蹭兄弟的饭是为人最大的美德，转头发了条短信给刘扬扬，“或许你带了个田螺小伙回家呢，开心点兄弟，风头过了再约你蹦迪哈。”
德裔小伙子小时候只会唱小鳄鱼没听过田螺姑娘，短信也没看懂，只能感慨兄弟情比那姑娘脸上抹的粉底液都不如，过个半天全都掉的干干净净。
回身上楼对着一桌子外卖发愣。
肖俊跟他都不会做饭。
看起来还是广式茶点，他吸溜咬着肠粉偷偷看桌子对面一勺虾饺嚼半天的肖俊。
这个人出现的太奇怪了。
奇怪的橱窗展示，奇怪的请求，甚至他居然就鬼迷心窍的答应了？
他看着肖俊白白净净的脸，那天的冲击仿佛还在眼前，那么多玻璃碎片，他的脸上连一道划痕都没有。难道...真的是他喝多了产生的错觉？
“干嘛？我脸上有东西？”肖俊皱眉，语气不太耐烦。
“呃，”刘扬扬连忙摇头，“没有吧。”
而且带回来就带回来吧，这人对他的态度也很奇怪。
他说他名叫肖俊，上来就说不好意思这段时间可能要麻烦你了，需要在你这里借宿一段时间，然后就没下文了。
没了？这就没了？啥都不解释清楚，就跑来跟他一起住？
他为什么会答应呢？
再说他图什么啊？这破居民楼连热水器都时好时坏的，要不是刘扬扬赌气离家，半刻都待不下这破地方。
肖俊却心安理得，舒舒服服的住下了。
他想过另一种可能性，也许，或许，他真的是在酒吧里把肖俊带回来了，因为某些他不记得但是肖俊记得的原因，对方肯定扑着粘着他，追着他要好，似乎等着他把什么想起来就能皆大欢喜。
可是现在看着也不像是跟他有情感纠葛的样子啊......
不如试试？刘扬扬盯着对方上下滚动的喉结，不知为何冒出这个念头。
“哦，那你别盯着我。”肖俊皱着眉看他。
“我没盯着你啊，你长得好看，我忍不住想看。”刘扬扬转念，干脆扬起一脸笑，他笑的时候特别阳光，就跟草地里撒欢的小疯蹄子似的，亲和力甲等，此刻用汤匙乘了一个虾饺，探身往肖俊碗里放。
肖俊却不吃这套，吓得筷子都抖落在桌上，“干嘛啊你，你别喂我。”
.....我也没想喂你啊！
刘扬扬手一抖，虾饺都差点没兜住。
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刘扬扬看肖俊一脸戒备，就差没把非礼写在脸上。
那看来.....换个方式再试试？
“不是，你看你，嘴角沾到东西了。”他压低嗓音，很温柔的就靠近肖俊，看他眼睛睁的大大的像只兔子似的。
这招据他兄弟讲特别有用，一般要是对一个女孩子，对他也有点心思的话，遇到这种行为，基本就是低下头去，羞羞一笑，再往妹子身边坐会儿，喝两口小酒，讲两句肉麻话，手慢慢的就可以搂上了，往往半推半就着，也就那么水到渠成了。
肖俊要是也有点反应......看来又会是一朵桃花？
“哎哎哎——疼，疼，疼——”
靠，这男的手劲也有点太大了？刘扬扬被他捏住手腕像被烧红的铁圈箍住了一样，死死的动弹不得，别说手指碰到肖俊的脸，连塑料碗里的汤水打翻了都不自知。
“喂！我刚换的新鞋！”刘扬扬上蹿下跳，一片人仰马翻，也顾不得去试探肖俊，拼命蹲下身擦他心爱的鞋子，朦胧之中好似听到有个声音轻轻说了句。
刘扬扬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梦里他穿破了橱窗，走向自己，玻璃碎了一地，但是这次不同，那个人颤巍巍的走来，每走一步，都像行走于刀尖，血渐渐流淌到他的脚下，那人摔倒在地，低声抽泣着，那声音挠的他心神不宁，简直要被雪珠子滚过了一样冰冷。他奔跑上前要扶起对方，对方根本毫无力气，软软地挂在他身上，他握着他的手。
“别哭了。”他听见自己说。
“我会带你走的。”
玻璃碎片深深扎进手掌心，很疼。
温热的血慢慢流出来，他还握着他的手。
刘扬扬茫然的抬头，他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穿堂风吹了个寂寞，窗子没关紧，雨点落在窗沿滴滴答答，不知疲倦的，细碎的冷意一点点渗进四肢百骸。
他穿着家居袜蹑手蹑脚跑进客厅倒水喝，那个单薄的背影坐在沙发上，挺直的像一株白杨树。
“肖俊...？”刘扬扬轻声问。
“肖俊！”他跑上前去，抓住肖俊的肩头——触感很是温暖，但是那人闭着眼睛，依旧挺直着，长长的睫毛覆盖着，显现的很是柔弱。
“姓肖的你在这儿干嘛呢你醒醒——”刘扬扬有点慌，他抓着肖俊像抓了一团空气，心里空落落的，不知怎地就跑上来，看他一副睡着的样子——谁他妈半夜三更坐在沙发上睡觉？还睡得跟军训似的。
他是眼花了还是眼瞎了，晃了半天这人怎么就跟睡死过去一样，怎么晃都晃不醒？
“你给我醒醒啊！”就在刘扬扬慌得以为自己家出了人命准备去探他呼吸的时候，肖俊醒了。
“干嘛？”他睁开眼，跟刘扬扬脸贴脸，温热的呼吸打在他脸上，痒痒的。
“哦，没什么。”刘扬扬跟烫着似的一把松开肖俊，力气没收好，一把就把人掼在软绵绵的沙发上。“我看你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就想看看什么情况。”
“你大晚上发什么神经。”肖俊一副刚醒的样子，拿眼斜他，眼角似乎带着点困倦的泪花，“我当然是在睡觉啊。”
“谁大晚上坐沙发上睡觉啊！”饶是刘扬扬性格好，被这么半拒绝对待几天，也有脾气憋着，更何况一开始让带他走的不是肖俊？拿这种态度对他什么意思啊？
“我啊。”肖俊笑了一下，又沉静下来。
“我已经很久没有睡好觉了。”
他不讲话的时候有点凶相，就那么看着刘扬扬，刘扬扬却觉得跟梦里那个人渐渐重合，不知为何，心都就揪紧了。
“怎么，怎么可能，你刚刚睡得跟小猪一样，我怎么晃都晃不醒。”他憋了满肚子问号，肖俊这个人太奇怪了，出现的很奇怪，行为也诡异，他想着要不要委婉开口把人请走。
总觉得不是什么好预兆。
“扬扬，”肖俊突然开口，一把拉住他的手。
“你有没有经常做梦？”
他心里一颤。“谁不做梦啊，我每天晚上都做梦。”他装作语气轻松，却因为对方拉着他的手，突然心跳的有点快。
怎么回事？刘扬扬！冷静！更好看的男的女的你都见过，扑上来要亲要爬床的也有，怎么就单单被这个奇怪男人拉手就心跳不已——
他悄悄深吸了一口气，肖俊歪在沙发上，宽大的T恤扯开半边，他单薄的身体裹在里面，像一株被闪电和火雷打碎的树干。
但是他的手掌温柔细腻，竟不想松开。
“不是做梦，”肖俊直起身，眼神锋利，“是会分不清梦和现实。”
他心跳的愈发快了，他只能看到肖俊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说什么。
但那声音是真真切切传过来的。
“你觉得你做梦之后突然清醒过来，这就是现实对不对？”
肖俊笑了一下，那种笑并未传递到眼睛里，他的眼中混合一种奇异的，怜悯和火烧的情绪，但是他又是冷静的，那层情绪用冰好好的封着。
“如果我说不是呢？”
风鼓动的更厉害，窗户被拍的哗哗作响，但是客厅很安静。
“你可以听见我说话，你可以看到我坐在你面前，你可以感受到我握着你的手，你甚至还会闻到我用了跟你一样的洗发水味道。”肖俊轻声说，“对不对？”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是怎么出现的呢？”
“我还想问你呢。”刘扬扬一听这话，立刻抽回手，没好气的说，“我跟你说肖俊，这是我心肠好，遇到你这种不明不白的还愿意收留你，换成别人，哼，谁管你死活。”
他还是个小孩心性，纵使刚刚似乎心跳快了些许——他自己是不承认的，现在就赶紧岔开话题拼命转移注意力。
他确实也够好人了吧？虽然以他银行卡的余额再养十个肖俊都没问题，但是，现在这非亲非故的，肖俊对他还不冷不热的，凭什么呢？
“说不定我真的是在你梦中出现过的。”肖俊的声音低了下去。
“嚯，那我巴不得早点醒来。”刘扬扬站起身，“赶紧睡啦，我明天还要早起的。”
“干嘛用这种眼光看我？我也要工作好不好。”
“没什么，”肖俊转过脸，“我还以为你就忙着天天蹦迪。”
“谁天天蹦迪？我那是正经蹦迪！去学打碟的！”
“不可以吗？诶诶怎么了我就这个爱好还不让人追求了？”
甚至还为此离家出走。
肖俊笑笑，看着眼前这个叉着腰生气勃勃的大男孩，那种生机太耀眼了，耀眼的难受。
“我也挺喜欢音乐的，不过我只会弹吉他唱歌。”
“然后你就听他唱歌听了一晚上？”
黄冠亨傻了，右手拇指不自觉竖起，给眼前这个哈欠连天，黑眼圈要挂下来的老铁点赞。
“也没有吧，”刘扬扬又打了一个哈欠，“就两个小时，我看天快亮了就回去继续睡觉了。”
“他唱歌真的蛮好听。”刘扬扬捧大脸感叹。“感觉不输专业歌手，我听他唱爱不释手，那个转音牛逼啊，听得我都觉得他要唱哭了，吉他也弹得好，真是听得我要爱不释手了。”
结果唱完又抬起头盯着他，还冲他笑，刘扬扬本来听肖俊唱歌变成一个莫得感情的鼓掌机器，只会说好听，那眼神又让刘扬扬停顿了一下，甚至连耳尖都泛红。
他突然觉得，唱歌的肖俊，才是有灵魂的肖俊。
“你家还有吉他啊，”黄冠亨边开车边随口一问，他嫌弃的看着兄弟一脸花痴样，“醒醒，哥儿们，你现在的表情就跟舞池旁边看我跳舞的姐姐妹妹们没有两样。”
“我也不清楚，”刘扬扬挠挠头，“哎我也记不清了，不知道他从哪儿翻出来，可能房东塞在柜子里一直没拿出来......喂黄冠亨！你别把我形容的那么恶心好不好？”
“本来就是啊，你现在就是金屋藏娇那个汉武帝，还天天跟别人炫耀。”论文学水平，黄冠亨是顶级的。
“你别乱说，我没有，我不是，我就是觉得他唱歌好听。”刘扬扬涨红了脸，连连摇头。
“哟哟哟，被说中了吧？生气了吧？”
“我没有！”刘扬扬作势要掐黄冠亨的脖子。
“喂喂喂，别乱来啊，我还在开车！闹出事就不行了啊。”
“那就给我闭上嘴！”刘扬扬太阳穴突突的跳，不知为何每次一坐上车，他就心惊肉跳，蹦迪小王子居然不是飙车一族，也是神奇。此时他感觉一阵晕眩，眼前突然跟打了马赛克似的，连身侧黄冠亨的脸都看不清了，更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大概是没睡觉的缘故吧？
真奇怪，以前彻夜蹦迪第二天都能精神抖擞的出门，现在就跟肖俊夜聊了一会儿就撑不住了？
“我觉得吧，我们该养生了。”刘扬扬一脸严肃。
“我觉得熬夜之后容易头晕，没劲，刚刚还眼前发黑。”
“那肯定是因为你早上又没吃早茶！”
“你怎么知道的？但是吧，我觉得还是要听我妈的话，少蹦迪，多学习；少喝酒，多泡枸杞；少穿破洞裤，多加厚棉衣，万一以后下雨天都得老寒腿怎么办？就跟昨天那雨似的，肯定痛的整夜睡不着。”他掰着指头显得特别严肃。
黄冠亨更惊吓了，“天哪扬扬，你还是刘扬扬吗？你还是那个蹦迪跳disco的刘扬扬吗？你怎么会突然有这种觉悟？”
他踩了一脚刹车把车停在路边，满脸疑惑。
“再说了，你睡昏头了吧？昨天根本没下雨啊？”
扬扬回家之后发现肖俊坐在客厅里，桌上摆着三个热腾腾的烧麦，还有一碗生滚粥。
肖俊在他家过的跟田螺姑娘似的——今天黄冠亨费老劲跟他科普了一番田螺姑娘的故事。虽然这个田螺姑娘来路不明，做饭靠点外卖和店中自取，洗衣服靠洗衣机，但不知为何，他竟开始逐渐习惯起来。
只是现在他有些疑问需要解决。
“肖俊，”他一脸正色凑向前，“你捏一下我的脸。”
肖俊一脸莫名，但是看扬扬不像开玩笑，就伸手轻轻捏了一下。
“不行，再用力捏一下。”
“哇啊啊啊——好疼！”刘扬扬被捏的鬼哭狼嚎，仔细看去，他的左脸颊红了好大一块，现在被他自己使劲揉着，指不定还能揉破皮。
肖俊很无辜的举手，“你自己要求的。”
“但我没让你用这么大的力气！”刘扬扬继续揉着，又小声说，“还好还好，会痛，睁开眼也没变——”
“喂，你在说什么啊。”肖俊耳朵挺尖，听见他的碎碎念，饶有兴味的凑上前，“以为自己在做梦吗？”
“对啊对啊，你不知道，今天黄冠亨跟我讲，昨晚没下雨还说我睡傻了，我明明就被雨声惊醒了嘛，怎么可能是我在做梦？对吧肖俊？”
“是没下雨啊。”肖俊慢悠悠的说。
刘扬扬猛地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昨天我在沙发睡得好好地，一整夜都没有醒呢。”
“怎么，怎么可能——”
明明还说唱歌给我听，还会弹吉他，低下头的时候温柔的让我想把你拥入怀中——
肖俊的手抚上他的左脸，听他那把很会蛊惑人的嗓音轻声道，“扬扬，你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左脸一点也不痛了，那种火辣辣的肿胀感也消失了。
“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你为什么还不走？走啊！”
他们手掌相贴的地方流着粘稠的血，但是谁也没有松开谁，肖俊被他沉默的样子惹急了，狠狠推了他一把。
“不是一开始你让我带你一起走的吗？”
他咬着牙怒吼，拼命拉起对方。
他无比确认这是梦了。
流着鲜血的地方没有一丝痛感，地上碎裂的玻璃像贴花摆设，甚至肖俊在他怀里根本没有重量，只是伸手的时候眼前一片模糊，怎么也拉不起他。
“说好一起走的，我答应了，你为什么反悔？”
他低下头，眼圈都红了，肖俊还躺着，嘴唇毫无血色，轻飘飘的像只白蝶，下一秒就要飞走了。
肖俊的嘴唇蠕动了两下，像是有话要说，刘扬扬突然发狠似的低下头去亲他。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亲肖俊。
别再说了，他心想。
刘扬扬毫无意外的睁开眼。
天色大亮，好好的日头挂在窗台后，像一个剥了壳切面的煮鸡蛋，一排麻雀叽叽喳喳在电线杆上排列成波浪线，闹人的很。
刘扬扬好好的缩在他房间的床上，棉被盖的像蚕蛹，手掌完好，哪儿都不疼，甚至很清醒。
刘扬扬今天不想起床，他只想躺在床上数麻雀。
“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他回想着肖俊上次跟他说的话。
是不对劲啊，自从肖俊出现之后，他的生活越发不对劲了。
一只麻雀抖抖尾巴飞走了。
他会毫无保留的接受这个陌生人闯入他的生活，会不自觉的想着家里有人等着他，蹦迪小王子已经收敛多时，最近甚至开始老老实实早睡早起去上课；他会想现在肖俊在做什么，会想到刘扬扬这个人吗，为此甚至隔几分钟就给肖俊发短信，不回就拼命打电话，搞得对方一脚踹门进来骂他：刘扬扬你别搞我行不行，打什么电话我游戏又挂了！信不信我把你拉黑名单！”
刘扬扬被指着鼻子骂都笑的很开心。
肖俊生气的时候太可爱了，更何况他从没有把他电话拉进黑名单过。
一只麻雀抖抖尾巴飞走了。
不对劲吗，他的心最不对劲。
遇到肖俊这个人，他的心都乱了。
一只麻雀抖抖尾巴飞走了。
刘扬扬忽然坐起身。
他的视力很好，连远处的草坪上开什么花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所以他很自然的看到连续飞过去的三只麻雀，尾羽支楞出一个W型，连叫声的节奏都一模一样。
就好像.....倒带重来一样。
“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
一只麻雀抖抖尾巴飞走了。
“刘扬扬，如果你发现你所在的现实，并不是现实呢？”
“你醒了没？我进来了啊。”肖俊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房门口，看他萎靡不振的坐在床边，十分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挑了个床尾的位置正对刘扬扬坐下。
“肖俊，我觉得不对劲。”
肖俊听了，一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我今天注意到了一些...异常，这跟我对现实的认知是不符合的。”刘扬扬认真的比划了一下，“比如我刚刚连续看到四只麻雀飞走了，但是它们都长得一模一样，连飞走的轨迹都毫无变化。”
“我是.....在做梦吗？”他抬眼偷偷瞧着一言不发的肖俊，“包括遇到你，都是在做梦？”
“可是，”他一把上前抓过肖俊的手，“我明明能感受到你啊。”
“干嘛！”肖俊受惊一样，“有话好好说你别动手！”
“我明明能看到你，我明明能听到你嫌我烦的抱怨，我明明能闻到你还偷偷用我须后水。”他凑近肖俊，两人脸贴脸，他心跳的很快，“我明明还能听到你心跳的声音。”
我明明.....有点喜欢你啊。
他掰着肖俊的下巴轻轻亲吻上去的时候，终于品尝到了梦中没有的滋味。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现实的话，为什么只有你这么真实呢？
老树难得开花，桃花却紧闭花苞死死不让他看。
“你这张脸追小姑娘都不行了？”黄冠亨双击666，“兄弟，那肯定是你方法不对啊。”
“可是，我亲他的时候他也不拒绝，之后就躲着我也不跟我说话......”
肖俊被他亲了半天都没什么反应，直到他把人压倒在床铺上对方才有所动作。
“你神经病啊你！”肖俊踢了他一脚，又急又怒，面颊和眼角都一齐红了，偏偏显得那双眼更带了几分欲拒还迎的春情。
他心里头装了蹦床似的跳的砰砰响，活了这么大头次尝到这般滋味，酸的，甜的，饱胀着万般情感啃噬他的理智。
喜欢这种事情，等陷的深了才恍然惊觉。
原来，我喜欢你啊。
“那肯定是人姑娘脸皮薄嘛，你要主动点才行。”
“这还不简单，死缠烂打追着跑，看她喜欢啥送啥，努力制造独处机会呗。”
“他喜欢.....唱歌吧。”刘扬扬思索。他偷偷看肖俊躲着他的时候80%的时间都抱着吉他，明明唱的那么好听，却防他跟防贼一样，只是小声吟唱，不时在稿纸上记者什么。刘扬扬躲在门口偷看了好几次，只是觉得肖俊一个人弹唱的样子太孤独了。
没有听众的演唱就好像蚌中打磨出的光滑珍珠，丑陋的蚌壳封闭着，有谁能看到闪耀的光芒呢？
他很想走进去拥抱他，告诉他他唱的很好听，他很喜欢。
只是肖俊抬眼看了门边，让他的心又怦怦直跳，脚像被胶水黏住一样，动弹不得。
他对自己是什么想法呢？如果这一切都是在做梦，能不能.....不要醒来？
黄冠亨看了他一眼，随手从裤兜里掏出两张票，“来来来，我干脆直接给你抄答案吧。”
“明天晚上中央剧院有场歌剧，你就带她去看看，害，别感谢我噢，本来我想带阿珍去看的，但是吧你也知道......”
“能行吗？”刘扬扬看也没看，接了过来。
“怎么不行？歌剧嘛，多高雅的艺术，你们俩多讨论讨论，显示出你的学识！让她对你产生崇拜和依赖！这种时候的妹子最好攻略，再去吃顿西餐喝点红酒什么的，搞个烛光晚餐，那不就手到擒来？”
“看歌剧？”肖俊难得不躲他了，毕竟有谁被堵在卫生间门口，都没法把对方当隐形人。
刘扬扬比他高不了多少，最近越发消瘦了，一双眼却晶晶有神的看着他，他的情绪太热烈了，永远不懂得掩藏自己的心思，却总是在散发暖呼呼的善意。
离得太近会被灼伤。
刘扬扬不知道自己连耳尖都是红的。
“就，就问你去不去吧，反正票过了明天就作废了。”他赌气把票硬塞给肖俊。
肖俊低下头看了一眼，有点想笑，却最终收敛了笑意。
“你喜欢看这个？”
“你不喜欢吗？听说是经典歌剧，我看你很喜欢唱歌......”
他确实很喜欢，本来他就是古典剧专业出身。
只是刘扬扬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好啊。”他捏紧了票，对着刘扬扬那一瞬间点亮的神色，点点头。
冰面破开，春水涨溢，一波又一波。
反正......也快结束了吧？
刘扬扬没想到他们看的是《哈姆雷特》。
“你不喜欢？”肖俊看他在座位上猴样的坐不住，一会儿就换个姿势，跟有人在后面拿鞭子扯他羊毛一样。
“我讨厌哈姆雷特。”刘扬扬闷闷不乐。
“古典赏析课老师让我把哈姆雷特选段翻译成德文，我根本看不懂莎士比亚写的古英语。他让我把选段抄五十遍，谁受得了啊。”
肖俊笑了，“那你抄了没？”
“我当然没抄啊，”刘扬扬理所当然的昂起头，“我直接把书摔在课桌上就跑了，谁想听这种古板又教条的训导啊，反正我又不怕请家长。”
他当然不用怕，天塌下来还有一堆人帮他顶着。
“但是后来我自己去把书读了一遍，我还是讨厌悲剧。”
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不理解，因为所处的地方阳光太耀眼了根本看不到阴影中滋生的黑暗。
台上还在演出，漂亮的白衣少女带着玫瑰制成的花环，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她挎着花篮，嘴唇鲜艳柔软，像只漂亮的小精灵，在小溪边唱着古老的歌谣。
奥菲利亚，她的父亲被心爱之人误杀，她心爱的人因为装疯对她不理不睬，让她一颗芳心全都付诸流水。
那个漂亮的，纯情的女孩因为现实的巨大打击疯了，她唱着疯疯颠颠的歌谣，踩着脆弱的枝丫去采摘那一束蓝色的勿忘我时，溺水身亡。
“哀莫大于心死。”
“是啊。”他点头赞同。
“扬扬，想听我唱歌吗？”
“哎？”刘扬扬觉得莫名，肖俊不知何时又握住了他的手，他们离得好近，刚够一个亲吻的距离。
他的心又在蹦床上翻的七零八落。
“你...哭了？”
奥菲利亚踩空了枝丫，那时候她还在唱着歌，歌声在绵绵的流水之中空灵不已，知更鸟飞上枝头，哀婉的啼叫，看着这个可怜的姑娘落入溪流的怀抱，长长的裙摆铺开出一片绵延，她被温柔的接住了，直到被吞没之前还在紧紧抓着一束勿忘我。
照明灯大亮，从他们头顶自上而下照亮了他们，环绕音响还在流淌着空灵的钢琴曲，可是那些歌声，那些恸哭都消失了，叽叽喳喳的后排观众也不见了，偌大的剧场里只有他们两人。
他的唱腔很饱满，嗓音就像百灵鸟一样，柔和的男声唱出来一点也不突兀，明明是欢快的曲调，却流淌着深刻的绝望。
“肖俊......”刘扬扬想喊他，却好像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我...我又惹你不开心了吗？你为什么要哭呢？你对我生气也好，对我嫌弃也好，你别哭啊。
你不能不开心的活着啊。
他们手掌相贴，肖俊的手很暖，紧紧抓着他就好像抓住了最后那根断掉的枯枝。
他的脑中一片混沌。
很多奇怪的，破碎的画面闪过。
喷射的白气，漂移的胎印，画满V字的旗帜。
醒来吧，刘扬扬。快点醒来吧，刘扬扬。
有声音在呼唤他，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扯他的衣角，拽他的头发，拉他的手臂，像一群嗡嗡的蝇虫，不堪其烦。
吵死了，真的吵死了......
他开始感觉到钝痛，眼前肖俊的脸变得模糊不清，像画布上褪色的燃料，轻轻一吹就往下流出一堆黏腻的液体。
不......不要！他在心里抱着头，跪倒在地抱着头疯狂呼喊。
不要......不，说好一起走的呢.....
最后一个音调拔高，然后突兀地截断，一曲结束。
他感觉手心空荡荡。
刘扬扬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做梦。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一片洁白，是那种冷冰冰的，被放在试验台上仰视的白。
他左右动了动脖子，撕裂般的疼，他发现他确实是在一个试验台上。
仪器突然滴滴作响，警报器震得他心口都发疼，但是他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门外突然一片嘈杂，有熟悉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着：“他真的醒了，这次是真醒了！”
刘家最小的儿子两年前玩赛车出了场车祸，躺在床上摔成了植物人，他家有钱，全靠各种昂贵的医疗器械吊着命，十八岁的年纪总不能一躺不起，他家重金求遍了全世界，最后米国一家不对外开放的顶尖医疗室提出了一个治疗方案。
把他儿子的脑电波接到他们设计的W矩形方阵里养着。
W说是个方阵，其实就是一个大型主脑，设计的初衷是实验团队想探究人工智能与神经治疗的兼容性，还在探索开发阶段，刘扬扬接受治疗，同时也要成为他们的测试者。
医疗室编写了一套程序让他以为他还活在外头的世界里，等身体养好了再找个人进去唤醒他把他带出来。
没人愿意承担这个风险，谁也不能保证进去了会发生什么，第一个测试者黄冠亨进去了就再没醒来。
最后肖俊签了自愿书。
他本名叫肖德俊，本来准备出道去当歌手的，第一张专辑demo录好了，出道profile都拍好了，他跟他爸坐保姆车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
肇事司机穷的一干二净，当场就没了，要不是他爸当时护着他，肖俊估计也跟他爸一样在重症里躺着。
对，我爸他......
把刘扬扬从W里面带出来。
他甚至不认识那个男孩。
他在W里生活的也不错，喜欢打碟蹦迪就给他写程序，送他去学打碟，还给他建模了一整条酒吧街，过的要多滋润有多滋润。
刘扬扬除了出不去养在这金丝笼里好像也没什么不好，他进了里面一开始也没敢进入刘扬扬的生活，就那么默默观察着，跟照片没什么两样，活泼的大男孩儿。长得也不错，心眼不坏，还有点...傻。
羡慕吗？他太羡慕了，哪怕人在外头人事不省的躺着还有一堆人牵挂着他，从小被捧着养出这种活泼的个性，就跟太阳似的，耀眼的能把人融化。
他不过是个躲在暗处想破茧的蛾子罢了。
为什么还要不顾一切的飞向太阳呢？
是因为他在橱窗后愣愣伸出的手？是因为他傻傻的说肖俊你好可爱？还是因为他那句没说出口的我喜欢你？
他还有大好的人生，大把的好时光，那么多女孩排着队等他，留在这里太可惜了。
“肖俊......跟我走吧。”
刘扬扬是一定要出去的。
可是他自己呢，他还有什么要出去的理由呢？
“呆在这里有什么不好？”黄冠亨抛给他一瓶啤酒，“不用牵挂，没有烦恼，自欺欺人也好，总比残酷的现实更好吧？”
肖俊呆呆的拨动吉他弦，“你不过是在逃避罢了。”
他选择了踩空枝丫溺水，可是不知为什么，心里空落落像缺了一块，无端呛了好几口水，水面模糊了他的视线，好像有个人影站在岸边拼命想拉他。
刘家的小儿子醒过来之后性格大变，不但不再喝酒泡吧，连赛车都再也不碰，倒是迷上了研究什么神经波动和人工智能。甚至拿着他继承的股份去投资了一家根本没听说过的实验室。
刘扬扬盯着空无一物的橱窗。
又是一年圣诞节，天空飘着细雪，橱窗里竖着大大的圣诞树，顶端缠绕着彩球和礼物盒，到处都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不会有人站在橱窗后了。
也不会有人跟电影里一样，摁碎玻璃朝他走来。
他扔掉根本没开封的啤酒瓶，慢慢蹲下。
“嗯，好，明天就开始。”他低低的回答着，却不知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你从来就不是奥菲利亚。
我说过我讨厌悲剧的，肖俊。
这次，换我来带你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