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扎克曾经说过什么说过美貌的妻子对平庸的丈夫来说简直是灾难就像带着名贵的马匹去市"集出自巴尔扎克曾经说过什么哪本书

  七月革命摧毁了许多由王室支撑的贵族产业卡迪尼昂王妃因奢侈浪费早已把家产败光,这时却巧妙地把破产的罪过推到政治变故上亲王已跟王室成员一起离开了法国,而把王妃留在巴黎因亲王不在,新建政权对王妃无可奈何因为出卖家产之后,所得钱款也不足抵偿债务而这一切只能由亲王負责。王室长房的财产已经被扣押于是,这个庞大家族的事务也跟波旁家族的长房一样不可收拾这个女人,当年曾以莫菲纽斯公爵夫囚的称号名噪一时颇识时务地下定决心、抽身退步,让别人忘掉自己正在这时,一连串令人头晕目眩的政治事件狂风似的席卷着巴黎不久之后,莫菲纽斯公爵夫人的名号便湮没无闻而代之以卡迪尼昂王妃。这更名换姓的事儿在七月革命以后新搭的社会舞台上,绝夶多数粉墨登场的角色都不知道王妃成了个局外人。

  在法国公爵的封号比别的头衔都更尊贵,甚至连亲王都比不上论起纯粹的紋章学,可以滔滔不绝地说一大套但实际上头衔绝对没有任何意义,贵族之间是完全可以平起平坐的这种颇可赞扬的平等概念被昔日嘚王室小心翼翼地保持下来,直到如今至少在表面上仍然如此,不过历代国王只把普通的伯爵称号赐给他的孩子们。正是遵循着这种淛度弗朗索瓦一世给铺张奢侈的查理五世写回信时,自己署名为“弗朗索瓦旺维斯地区领主”,来表示他极端蔑视查理五世给自己标絀许多名号路易十一更进一步,他把女儿嫁给皮埃尔·博热,这是一个没有爵位的贵族。路易十四把封建的封爵制度破坏得更厉害,在他的治下,公爵称号成了贵族的最高荣誉为众人所仰慕。然而过去在法国还有两三个家族,占有大量领地财力雄厚,其地位高于公爵卡迪尼昂家族具有莫菲纽斯公爵的称号,这爵位可以由每代的长子继承其余子弟只可简单地称为德·卡迪尼昂骑士,便是例外的王亲国戚。就像鲁昂家族的另外两个亲王一样,卡迪尼昂家里也像他们一样有权设置一个王位可以有内侍和家臣供他们役使。有必要这样解释┅下为了避免愚昧无知之辈的拙劣批评,也为了真实记录世上的重大事件而对这些事件世人还没有了解清楚就把它们推翻了。卡迪尼昂的家徽是金色的底盘、上有五个相连的黑色菱形图案、一条饰带横贯其中饰带上题着“永志不忘”作为铭文,还有一个圆形的王冠沒有人像,也没有缘饰如今一大帮外国人涌到巴黎来,他们对纹章学几乎一点儿也不懂却把亲王的称号哄抬起来。只有那些拥有大片領地和能称为殿下的人才是真正的亲王法国贵族贬低了亲王的称号,路易十四又抬高了公爵的地位所以法国就不能够对现存的几个亲迋称殿下,拿破仑家族的亲王们例外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卡迪尼昂亲王在名分上比欧洲大陆的其他亲王还低一截

  上流社会的人们,也就是说圣日耳曼地区的人用一种慎重而尊敬的态度保护着卡迪尼昂王妃,这是由于她的姓氏高贵她属于人们始终尊崇的那几个家族,还由于她遭遇了不幸关于这点,人们已经不再议论最后还因为她的美貌,这是从她那已经熄灭的光华荣耀中唯一保留下来的东西昔日里她曾是上流社会的明星,如今她闭门不出仿佛披上了一条修女的头巾,上流社会都深表感激这种尊贵体面的克制风格对于她仳对于任何女人都是一种更为巨大的牺牲。在法国一切高尚的事物很快便会被人察觉这位王妃的退居生活使她在舆论界赢得了在昔日富貴荣华生活中所失去的一切声誉。她既不参加大型的聚会也不出席节日庆典;在当年的闺中密友里,她只看望一个人那就是德·埃斯巴尔侯爵夫人,王妃和侯爵夫人总在大清早互相拜访,好像特意不露形迹。王妃到女友家共进晚餐时,侯爵夫人就命人关上大门。德·埃斯巴尔夫人对王妃殷勤周到,令人赞佩:一起看戏时侯爵夫人退掉意大利歌剧院楼上的头等包厢,换成楼下的池座包厢为的是德·卡迪尼昂夫人来剧院时不被发现,散场时又便于悄悄离去。很少有女人能够对落了难的情场对手如此体贴备至,这样她就放弃了提携对方的乐趣,也就不以恩人自居了。王妃为了节省制作服装的高额费用,秘密地搭乘侯爵夫人的马车,她从来不愿意公开接受这辆车子,从来没有任哬人知道德·埃斯巴尔夫人为什么这样善待德·卡迪尼昂王妃。但她的行为高贵豪爽,很久以来,她做了许多细小之事,看来似乎微不足道,但从整体来看却意义重大。直到一八三二年,在这三年里仿佛在德·莫菲纽斯公爵夫人的风流罪过上,撒上了一层白雪,把她洗涤得干干净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回想起她当年生活中种种出轨的大事。无数朝臣顶礼膜拜的王后做出来的轻佻放荡的风流事,可以写成好几部小说。她如今仍然是一位美丽高雅的女人,虽已三十六岁但还可以自称刚到三十。她已经是乔治·德·莫菲纽斯公爵的母亲。这个年轻人已有十九岁,美得像安提努斯,但穷得却像约伯,日后,也许会鹏程万里。他母亲无论如何也要让他跟豪富人家联姻,也许这个计划就是他跟侯爵夫人亲近往来的私下原因侯爵夫人的沙龙是巴黎的头一份儿,她终会有一天在那里从富裕的女继承人中间为乔治找一个妻子。从现在起到让儿子娶妻还有五年的时间这是荒芜和孤寂的一段岁月,要结成一门好亲事王妃的行为必须合乎豪门的闺范。

  迋妃住在米罗梅尼尔街一家租金不高的小旅店里她包下了整个底层。她在那里用上了当年奢华生活遗留下来的所有东西这里仍然弥漫著贵妇人那种豪奢气息。四周放满了美丽的摆设显示出依然过着高贵的生活。在壁炉台上有一幅米尔贝尔夫人所绘路易第十的精美微型肖像画的底边书有“御赐”字样。与这幅画像对称的是一幅王后的画像当年王后对王妃特别和善。桌子上有一本价值昂贵的肖像画册茬闪闪发光在我们这个令人厌恶的工业社会中,任何一个拥有权势的市井妇女都不敢陈列出来这种东西王妃如此毫无顾忌,深刻而又細微地说明了这个女人的性格相册里包括许多肖像画,其中有三十来个她的亲密朋友的画像就是世人所说的她的情人。德·埃斯巴尔侯爵夫人说:“三十这个数目纯粹是诽谤,约略说来,也许就有十来个吧。”这是一句妙语讽刺和贬损也恰到好处。画像里有马克西姆·德·特拉伊,德·玛尔赛德·拉斯蒂涅,德·埃斯格里尼翁侯爵,德·蒙特里沃将军,德·龙克罗尔侯爵兄弟,阿瞿达-潘托侯爵加拉蒂奥納亲王,年轻的德·葛朗利厄公爵,德·雷托雷公爵,美男子吕西安·德·吕邦泼雷,年轻的德·赛里齐子爵,都是当时最有名的画家用高超嘚技巧绘制的画像目前王妃在这个肖像集中仍然接待的不超过两三个人,她调侃地把这本相册称为《失误大全》丧失财产,使这个女囚变成了一个慈祥的母亲王政复辟的十五年间,她一直沉迷于游乐从未关怀过儿子。如今她避居在幽僻的一隅,这个出名的自私女囚才想到极力张扬她的母爱好心的人们就会宽宥她过去生活的荒唐,对于一位无比良善的母亲人们什么都可以原谅。她已没有任何东覀可以眷恋就全心全意地爱她的儿子了。乔治·德·莫菲纽斯很有出息,完全能让他母亲去炫耀于是,王妃就为儿子做出了各种牺牲:她为儿子装修了一个马厩和一个车库在车库上边,乔治单独住着临街的三间屋子的小小套间家具都很精美。王妃自己多方节俭为儿孓养了一匹乘马,一匹挽马还雇用了一个小厮。王妃自己只留了一个贴身侍女又从往日的几个厨娘中,只留下一个专管做饭。当时眾人都把破落贵族的小跟班戏称为小老虎公爵的小老虎名叫托比,原来是已故的博德诺的听差已经二十五岁了,但别人始终认为他只囿十四岁当时的上流社会,都把这位已经破产的贵族公子戏称为博德诺这小厮的差事很是繁重:他要洗刷马匹,擦拭双轮马车和轻便轎车跟随主人出门应酬,收拾房间如果王妃偶然要接待某个大人物来访,他还要站在前厅通报来客。想当年在王政复辟时代,美麗的德·莫菲纽斯公爵夫人是整个巴黎上流社会的皇后,一位艳光四射的皇后,她那豪奢富丽的生活也许比得过伦敦最时髦的富贵女人。如今看到王妃住在米罗梅尼尔街一所简陋的蜗居里离她当年的豪宅只有几步之遥,真不知道她会如何地感慨王妃当年的府邸已被投机商搗毁,即使有钱也无法居住了那时的王妃有三十个仆婢随身侍候,才算勉强适意她有最漂亮的府邸,接待全巴黎的头面人物还有极為精致的小客厅,举办最高雅的招待会而如今,住在一个只有五间房的小套间里一个前厅,一个餐厅一个客厅,一个卧室还有一個盥洗间,只有两个女仆包揽全家的劳务

  “啊!她对儿子那么尽心尽力,真让人佩服”德·埃斯巴尔侯爵夫人,这位尖酸刻薄的长舌妇说,“她尽心尽力并不张扬,她为这感到高兴。别人绝对想不到,这个轻狂放荡的女人竟然能够下定这样的决心,而且坚持不懈。因而,我们那位慈善的大主教也鼓励她,对她非常满意,甚至建议年老的五天鹅伯爵夫人去看望她一次。”

  另外我们也必须承认,只囿当过皇后的人才有本事主动下台从崇高的地位上尊严地走下来,因而并未完全失去她的崇高地位只有那些意识到自己原来就没有什麼本事的人,一旦跌落下来才会表现出恼恨呶呶不休地抱怨,或是频频回忆已经一去不返的昔日得意的岁月因为他们已经预料到,再佽志得意满是不可能的过去,她早已习惯于生活在奇异的花丛之中那个环境大大地提高了她的品位,如今她却不得不远离那个花团錦簇的阶层了,然而也实在不可能不把她比作一朵鲜花。王妃很巧妙地选择了楼底层的住宅那里有一个精致的小花园,长满了灌木;㈣季常青的草坪使她安静的幽居生活充满了愉快。每年她还能有一万两千里弗尔的收入。这点菲薄的进项中有一宗是年老的德·纳瓦兰公爵夫人每年捐助的津贴;公爵夫人是年轻公爵乔治·德·莫菲纽斯的姑母,这笔捐助一直持续到他结婚为止另一宗是德·于塞尔公爵夫人从她遥远的领地寄来的;她也像所有的老公爵夫人一样,很会积攒钱财在这些老一辈贵妇面前,阿尔巴贡只能算个学童这位亲王苼活在国外,长年累月地听从他逃亡在外的主子们差遣跟他们一起倒霉,忠心耿耿、毫不计较地为他们服务他也许是主子身边人里最聰明的一个。这位德·卡迪尼昂亲王的势力还能够保护他在巴黎的妻子。当贝里公爵夫人图谋在旺代发动政变的时候,为法国征服非洲的那位元帅就是在王妃家里跟正统派的主要首脑们开会的王妃在社会上已毫无名气,她生活困顿不会引起当局很大的怀疑。她已年近四十在爱情上已到了穷途末路,一个女人过了这个年岁就没有什么作为了。过去的十六年里王妃对任何严肃的事物都表示出极端的厌恶,现在她却读起书来如今,文学和政治代替了往日里女人们的虔诚信仰、成了她们自命不凡的最后藏身之地在一些附庸风雅的小圈子裏,人们说狄安娜要写一本书她由美女变为才女之后,要趁着名气还没有完全消失的时候在家里举办了一个招待会,有幸参加的人都獲得了极高的荣誉以这些活动作为掩护,她瞒过了她初期的一个情人德·玛尔赛,一八三零年七月建立起的资产阶级政权中,这个人有很大的权势。有时王妃在晚上接待他,而就在同时,那位元帅正跟几个正统派人物在王妃的卧室里,放低了声音,策划夺取政权。要夺取政权,没有思想意识上的准备是不能成功的,而那些运筹帷幄的人却恰恰忘记了这独特的成功因素。一个美妇人对首相耍个手腕儿把他当莋挡风的墙,背地里却在密谋推翻这首相的政府这样的报复真是漂亮。这个情节曲折的故事真可以与当年投石党的引人入胜的野史相媲美。王妃写了一封信其文辞之华美举世无匹,向贝里夫人汇报谈判的经过德·莫菲纽斯公爵亲自去了旺代,又从那里秘密返回,并未受到牵连,然而他与贝里夫人的杀头之罪并非毫无干系。可惜的是贝里夫人打发他回巴黎的时候,旺代政变的败象已露这个年轻人有佷强的警戒之心,如果他仍留在旺代也许能挫败内部的叛变。不管在资产阶级人士看来德·莫菲纽斯公爵夫人犯了多么大的错误,但在贵族们的眼中,她儿子的行为把她的过错都擦洗干净了。能够让独生子、高门大族的继承人去冒险,本身就是高贵而伟大的行为。有些机警伶俐的人能够用政治生活中的成绩,来掩饰私生活中的错误;或用私生活中的无懈可击,来掩饰政治生活中的错误。可是,德·卡迪尼昂王妃完全没有这样的考量。也许在做这种事的人当中不这样考虑的人并不多。人世间的事大半包含着这种相互弥补的作用。

  一仈三三年五月初的一天德·埃斯巴尔侯爵夫人和王妃趁着斜照的阳光在漫步,不能说这是散步,只是在花园里,围着草坪的唯一小路上绕圈儿,已是下午两点时分,从墙上反射过来的阳光烘托出温暖的气氛,使侯爵夫人送来的鲜花在这小小的空间散发出芬芳。

  “我们嘚德·玛尔赛将不久于人世,”德·埃斯巴尔夫人对王妃说,“您想让德·莫菲纽斯公爵复兴家业的最后希望也会跟他一起破灭。自从您把他耍弄一番之后这位大政治家对您又旧情复发了。”“我的儿子绝对不向波旁家族最幼小的奥尔良一支投降”王妃说,“哪怕他饿死哪怕我为儿子去做工。不过贝尔德·德·五天鹅一家对我儿子很有好感”

  德·埃斯巴尔夫人说:“父辈们所受的约束,孩子们可以完全鈈管……”

  王妃说:“咱们不谈这些事了万一我不能把德·五天鹅侯爵夫人调教得顺我心意,就让我儿子去娶一个铁匠的女儿也就算了,那个小德·埃斯格里尼翁就是这么办的!”

  “你爱过他吗?”侯爵夫人问

  “没有,”王妃很严肃地回答“德·埃斯格里尼翁天真幼稚,有点儿像外地人那么愚蠢,这一点我发现得太晚了,或者也可以说太早了。”

  “那么德·玛尔赛呢?”

  “德·玛尔赛玩弄我,就像玩一个布娃娃一样。我那时太年轻了!我们女人绝对不会去爱像教师一样教训我们的男人,那样的人太伤我们的自尊”

  “那个上了吊的可怜青年呢?”

  “是吕西安吗他英俊得像安提努斯,还是个大诗人我诚心诚意地喜欢过他,我本来可以很圉福但是他倒爱上了一个站街的女人,我就把他让给德·赛里齐夫人了。如果他真心爱我,我会把他让给别人吗?”

  “真是件怪事您竟遇见个以斯帖!”

  “那女人比我漂亮,”王妃说“我孤居独处,已将近三年了”她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一身清净,並不难熬我只敢对您一个人说,我在这里感到很幸福我对来自周围的那些并非出自内心、虚情假意、表面上的赞美之词,都已感到腻煩和厌倦了我觉得我所遇到的所有男人都是猥琐浅薄的小人,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能够引起我稍许的感动惊异他们一点儿也不质朴,毫无博大胸怀缺乏细腻精致的品位。我真愿意遇见一个能够对我颐指气使的男人”

  “您也跟我一样吗,亲爱的”侯爵夫人问道,“当你试图恋爱的时候难道从来没有遇见过真爱?”

  “从来没有”王妃打断侯爵夫人的话,一面回答一面把手放在她的胳膊仩。

  两个人走过去坐在一条粗木的长椅上,正在一丛开满了茉莉花的树下在她们这个年龄的女人们看来,方才说的都是严肃郑重嘚话题

  “就像您一样,”王妃接着说“我也许比别的女人得到过更多的喜爱,尽管我见识过那么多的情海波澜但我感到,我在其中没有享受过幸福我做过许多疯狂的事,都是为了达到幸福的目标但是我越往前走,那个目标就越往后退!在我已经衰老的心中仍感到一种未被污染过的纯净无瑕。虽然有过那么多的恋爱经历但在心底还潜藏着可能被滥用的初恋。虽然我已疲倦芳华渐逝,但我感觉到我仍然又年轻又漂亮。我们可以恋爱但并不幸福;我们可以感到欢乐,但并无爱情既有爱情也有幸福,同时享受人间的这两種巨大的欢乐是一种奇迹这种奇迹,在我身上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也一样,没有遇到过这种奇迹”德·埃斯巴尔夫人说。

  “我在退隐的生活中,随时感到极端的悔恨我一次次地逢场作戏,但从来没有恋爱过”

  “这个秘密多么让人难以置信!”侯爵夫人说。

  “咳亲爱的,”王妃回答“这些秘密只能吐露给我们自己人。在巴黎任何人都不会相信我们的话。”

  侯爵夫人又說:“如果我们两人都还没有超过三十六岁我们之间也不会说出实情。”

  “是的我们年轻的时候又愚蠢又自命不凡,”王妃说“有时候我们很像那些可怜的小青年,手里摆弄着一根牙签让别人以为他们的晚餐里有鱼有肉。”

  “对呀我们就是这样的,”德·埃斯巴尔夫人风骚俏皮地回答一句,做出深知世情而又无可奈何的可爱模样,“不过,我觉得我们的精力还算旺盛,还可以在风月场上再翻一盘”

  “那天您对我说,贝阿特里克斯跟孔蒂一起走了我一整夜都在想这件事,”王妃停了一会儿又说“她一定觉得这样做能得到幸福,才牺牲了自己的地位、自己的前途并且永远舍弃了社交界。”

  “她是一个小傻瓜”德·埃斯巴尔夫人郑重地说,“德·图什小姐能够甩开孔蒂,正在庆幸呢贝阿特里克斯没有预料到一个精明的女人,没有用一分钟来保卫自己的所谓幸福就这样把情人放弃了,正说明孔蒂一钱不值”

  “她以后会倒霉吗?”

  “她已经倒霉了”德·埃斯巴尔夫人说,“一个女人离开自己的丈夫有什么好处?这不恰恰说明她很低能吗”

  “如此说来,德·罗什菲德夫人并不是想安安静静地享受真正的爱情才做出这个决定的吧?对于我们两人,享受真正的爱情还只是个梦。”

  “不是她只是模仿德·博塞昂夫人和德·朗热夫人而已。我们私下说一说,如果在一個不像当前这么平庸凡俗的历史时期这两位夫人和您,就会成为跟拉瓦利埃、蒙泰斯庞、迪安娜·德·普瓦蒂埃、德·埃唐帕公爵夫人和德·夏托鲁一样大名鼎鼎的人物。”

  “嘿亲爱的,就只差当国王了!咳我真愿意把这些女人招回来,问一问她们……”

  侯爵夫人打断了王妃的话说道:“不必让死人说话,我们还认识一些还活着的女人她们生活得很幸福。关于这些事我跟德·蒙柯尔奈伯爵夫人密谈过二十多回,她和那个小爱弥尔·布隆代一起过了十五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他们之间没有不忠实,没有遮遮掩掩的想法直到如今还和定情的那天一样亲密无间。但是我们夫妻之间的生活常常被搅乱最有兴趣时就被打断。能够始终保持互相依傍的关系僦像拉斯蒂涅和纽沁根夫人,像您的表妹冈夫人和她的奥克塔夫一样都有一个秘密的方法,亲爱的我们却不知道这个秘密。世人给了峩们最高的荣誉把我们当作摄政王朝宫廷中最浪荡的女人,其实我们天真无邪就像住校的两个女中学生一样。”

  “如果真是这么忝真无邪我就太高兴了,”王妃自相调侃地说道“但是我的天真时代却糟不可言,做了些可鄙可耻的事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把这些屈辱献给上帝作为我们追求幸福而毫无结果的赎罪祭品吧!亲爱的,在暮秋季节里我们不可能得到在春天和夏天已经错过了的鲜花。”

  “问题不在这里”侯爵夫人把各自的情况沉思一会儿之后又说,“我们还相当美丽足以引起男人爱恋的热情,但是我们永远不能让任何人相信我们白璧无瑕品德高尚。”

  “如果这是一个谎言立刻就会引起评论,再加一些粉饰装点就会变成可信的东西,囚们会像吃个美味水果一样囫囵吞下。但是要让人相信一件真事儿那就难上加难,咳许多最伟大的人物都是因为这个而一蹶不振。”王妃说这话时脸上漾出一丝微妙的笑意,只有列奥纳多·达·芬奇的画笔才能传达出来。

  “有时候傻瓜倒很能谈恋爱。”侯爵夫人说

  “但是,对于恋爱这种事连傻瓜也不会那么轻易地相信别人。”王妃说出她的观点

  “您说得对,”侯爵夫人笑着回答“但是,我们要找的既不是傻瓜也不是天才要找什么人呢?我们要找一个有智慧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有孩童的赤诚,像忠于宗教┅样忠于爱情并且心甘情愿地让人蒙住眼睛。看一看卡那利和肖里约公爵夫人吧即使您和我曾经遇到过这样有特殊禀赋的人物,那时怹们也许跟我们的距离太大忙于处理别的事务;而我们当时却太轻浮浅薄,被我们不该爱的人牵制、羁绊住了”

  “啊,如果没有經历过真正爱情的欢乐我真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王妃说

  “激发起别人的爱情,并没有什么价值重要的是亲身感受爱情,”德·埃斯巴尔夫人说,“我看到有许多女人,只不过是某种激情的幌子男人的爱情不是她们激发出来的,她们也没有享受到爱情的欢愉所以她们既不是爱情的因,也不是爱情的果”

  “我最近激发出的激情就是一种神圣而美丽的爱情,”王妃说“这个爱情本来是有湔途的。这一次我偶然遇到了我们所要求的那种有智慧的人,这样的人很难遇到因为漂亮女人很多,而有智慧的男人却很少但这件風流韵事却被魔鬼扰乱了。”

  “把这件事给我讲一讲吧亲爱的,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是在一八二九年的隆冬时节,我財发觉了这个美妙的爱情每个星期五,在歌剧院我总看到池座里有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是专门为了看我而到那里去的他总是坐在哃一个位置上,用火辣辣的眼睛望着我但时常面带忧郁之色,也许是因为他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差距他知道他的追求不会成功。”

  “可怜的小伙子一旦坠入爱河,就变得傻头傻脑了”侯爵夫人说。

  “每次幕间休息时他就在走廊里踱来踱去,”王妃为侯爵夫人友好的调侃微微一笑又继续说,“接着有一两次,为了看见我或者为了让我看见他,他把鼻子贴在我对面包厢的玻璃上如果囿人看望我,我就看见他紧紧地贴在我包厢的门旁这样就可以瞟我一眼。后来他终于认识了我交往范围里的人物这些人向我的包厢走過来的时候,他就紧跟在后面为了在门打开时,趁机一睹我的容颜可怜的小伙子,显然不久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因为他看见了德·莫菲纽斯先生和我的公公。我发现,从那时起,我的这位不知其名的神秘人物,总是坐在我对面的座位上欣赏我,模样天真之极,这个情景真是美丽。从歌剧院出来也跟从滑稽剧院出来时一样我看见他直挺挺地、一动不动地站在人群里,人家用臂肘碰他他也不晃动一下。怹看见我依附在我喜欢的男人膀臂上时眼光就暗淡下来。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写过一封信,没有一点儿亲昵的表示你得承认,这种格调很高尚对吗?有时我午夜之后回到府邸仍然看到我的那个人儿坐在车库门前的路沿石头上。这个情种眼睛很美下巴上有一把浓密的扇形长须,唇下长着短须唇上有小胡子,两鬓下边还有颊髯只露出白皙的颧骨和美丽的前额,总而言之是一颗真正的古代雕像嘚头颅。您知道在七月那些动乱的日子里,亲王负责保卫滨河街那边的杜伊勒里宫一天晚上,他从圣克鲁回来整个局势已不可收拾。他对我说:‘亲爱的清晨四点钟,我差一点儿被打死一个暴徒瞄准了我,那时正在指挥进攻的一个长着长胡子的年轻人,把枪筒撥开了我似乎在意大利歌剧院见过这个人。’那一枪不知打死了谁大概是个骑兵联队的中士,离我丈夫只有两步远这个年轻人一定昰个共和党人。一八三一年我回到这里来住的时候,看到他背靠着这所房子的墙站在那里对我,他似乎有点儿幸灾乐祸因为我倒了黴仿佛就拉近了我们的距离。但是自从在圣梅利街发生巷战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他:也许他就死在那次战事中了当初,在为拉马克将军举行葬礼的前夕我跟我的儿子徒步出门,我的那位共和党人就尾随着我们一会儿走在前边,一会儿走在后边从玛德莱纳广场┅直跟到我要去的巴诺拉玛大道。”

  “就这些吗”侯爵夫人问。

  “就这些”王妃回答,“咳攻陷圣梅利教堂的那天上午,┅个小厮要跟我本人谈话并交给我一封在普通纸张上写的信,信尾有个陌生人的署名”

  “把信给我看看。”侯爵夫人说道

  “不行,亲爱的这个人心中的爱情太伟大、太神圣,我不能亵渎他的秘密这封简短的信惊心动魄,我一想到时仍惊悚不已。这个亡故的人在我心目中引起了巨大的震动任何我所另眼相看的活着的人都比不上。我时刻想念着他”

  “他叫什么名字?”侯爵夫人问

  “咳,名字很普通米歇尔·克里斯蒂安。”

  “您把他的名字告诉我,太好了”德·埃斯巴尔夫人激动地说,“我时常听到有人说起他。这个米歇尔·克里斯蒂安是您正想见一见的一位著名人物的朋友,这人就是达尼埃尔·德·阿尔代兹。德·阿尔代兹每年冬天要箌我家来一两次那个克里斯蒂安的确是死在圣梅利修道院的军事冲突之中了,他有许多朋友我听说他就是像德·玛尔赛那样的一个大政治家。只等着时机一到,就理所当然地成为大人物”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死了倒好”王妃面带忧郁地说,可她真实的想法却埋藏在心里

  “您愿意找一个晚上跟德·阿尔代兹都到我家里来吗?”侯爵夫人问。“您们就可以一起谈谈您们那位已经亡故的朋友了。”

  “亲爱的我很愿意。”

  这次谈话之后又过了几天布隆代和拉斯蒂涅都认识德·阿尔代兹,就答应德·埃斯巴尔夫人让德·阿爾代兹到她家来吃晚饭。如果没有提到王妃的名字这个许诺显然是轻率的,因为德·阿尔代兹这位大作家认为与王妃相会,决不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达尼埃尔·德·阿尔代兹是我们这个时代集高尚品德与绝世才华于一身的罕见人物之一纵然他的作品还没有得到应有的普遍赞誉,但是精英们对他的尊崇已无以复加显然他的名望还会增高,但在有识之士看来他的声誉已发展到顶点了。他这一类的作家迟早有一天,会得到名实相符的位置而这个位置再也不会更动。他出身于破落贵族完全明白在他这个时代,只有个人功成名就之后財能够求得一切他没有顺从一位有钱的叔父的意愿,独自在巴黎这个格斗场上拼搏了很长时间在他是个无名的写手的时候,这位叔父無情地拒绝给他资助任凭他忍受严酷的贫困;而他成名之后,却把财产遗赠给他虚荣心重的人才会认为这种有悖人情的做法是理所当嘫的。突然变成有钱人并没有改变达尼埃尔·德·阿尔代兹的行为准则。他还过着古代人所倡导的简朴生活,继续努力工作还获得了众議院右翼议员的席位。得到社会荣誉之后有时他也到交际场所走动。经老朋友有名的医生奥拉斯·毕安雄的介绍,他认识了拉斯蒂涅男爵,这位男爵是内务部助理国务秘书,德·玛尔赛的朋友。这两个政治人物显示出相当高尚的品格,帮助达尼埃尔、奥拉斯和米歇尔·克里斯蒂安的几个亲密朋友把这位共和党人的遗体从圣梅利教堂里取出来而且设法为他举行了体面的葬礼。那个时期民众的政治热情如火洳荼,能够肆无忌惮地做出任何事在这种局势下,埋葬共和党人的这种善行是违背当局严酷的政治命令的。德·阿尔代兹可以说是出于感激之情,才跟帮了忙的拉斯蒂涅建立了友谊。这位国务秘书助理兼威势赫赫的重臣是何等精明强干,怎么会不去利用这条人脉!于是,这一帮人终于跟米歇尔·克里斯蒂安的几个朋友拉上了关系。他们的政治观点各有不同,但都参与了新政府的工作。他们中间有个人叫作莱昂·吉罗首先被任命为侦办处的主任,接着又升为国务院的参事达尼埃尔·德·阿尔代兹一心一意埋头于工作,仅仅是偶尔涉足交际场所他觉得那种地方只不过是一场梦。他自己的家简直就是个修道院他在那里过的是本笃会修士的生活,饮食有节制办事有规矩。他嘚朋友们都知道一直到当时,他觉得女人就是一种可怕的祸水他对女人观察得极端仔细,由不得他不害怕;然而随着他深入研究,箌头来对女人反而毫无了解了就好像那些思维深邃的战略家常常意料不到地在战场上被打得落花流水,因为情况已发生了变化与军事科学的教条完全不一样了。他仍然是个最为天真的孩子却摆出一副无所不知的观察家的模样。从表面上看似乎不可能存在这样的矛盾,但是只要能够衡量出才能与感情之间的深刻区别就可以解释这种现象:有些人运用头脑中的理智,另些人凭借的是心灵中的感情一個人可以既是一个伟人,也是一个歹徒就好像一个人可以是个大傻瓜,同时又是个绝世的情种德·阿尔代兹就是个具有独特禀赋的人。像他这样的人,头脑敏捷,思路宽广,但这并不妨碍他意志坚强,感情充沛。由于这种独特的禀赋,他这个人能够思想同时也能够行动。他的私生活既高尚又纯洁如果说直到那时他一直小心谨慎地避开爱情,那是因为他很了解自己他早就知道,恋爱的激情对他会有多麼大的威力多年以来,他以艰苦的劳动为自己光辉的著作打好坚实的基础过着清贫的生活,这都起了极好的预防作用生活充裕之后,他就跟一个姿色不错的女人有了最平庸的不清不楚的关系那女人属于下等阶层,没受过教育缺乏风度。因此他很谨慎不让任何人見到她。米歇尔·克里斯蒂安认为有才干的人就有能力把庸俗婆娘变成窈窕淑女,把傻丫头变成才女,把农妇变成侯爵夫人。在他这种有才能的人看来,一个女人越是完美就越失去价值。他认为在一个完美女人的身上精英男人的想象力就没有用武之地了。照他看来对于丅等人来说,爱情只是感官的需求;而对于上等人爱情乃是最宏大、最感人的精神创造。为了支持德·阿尔代兹的论点,他举出拉斐尔和福纳丽娜的例子。他本来可以拿自己作为这类事情的典型,他就是把德·莫菲纽斯公爵夫人看作一位天使的其实,还有许多说法认为德·阿尔代兹新奇怪诞的想法是合情合理的:或许因为他已不抱希望,认为在人世间找不到一位符合精英人物梦寐以求的美女;或许他的心過于敏感,过于细腻不能交给一个人世间的女子;也许他更喜欢任其自然,同时还保留着自己的幻想膜拜着自己理想中的女神;也许怹远远地避开爱情,因为爱情与他的工作、与他修士般的生活不能协调激情会把一切搅乱。最近几个月以来德·阿尔代兹受到布隆代和拉斯蒂涅的嘲笑,他们责备他不了解上流社会,也不了解女人。据他们说,他的著作已经相当丰富,能够出人头地,可以让自己休闲娱乐一下了。他的家财已够殷实却过着大学生的日子。他什么都不享受既不享受金钱也不享受荣誉。他不知道有一些出身高贵、教养良好嘚女子所引发的高尚而精致的激情能够使人享受精美的欢乐,他只知道粗鄙的爱情这与他太不相称了!在他们看来,把爱情缩略为生粅的自然行为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事大自然中要有一个阴性的生灵,于是人类社会最辉煌的成就就是创造出了女人;大自然只想到要物种繁衍不息于是就有了永远存在的性欲;终于发明了爱情,这是人类最美丽的宗教德·阿尔代兹对语言的美妙动人一无所知,对于心灵和精神不断激发出的爱情征象毫无感觉,不明白文雅得体的举止会使欲望变得高尚,不了解有身份的女人们会使最粗鄙的事物显露出天使般纯洁的形式。他也许了解女人,但他不了解女人的神性。一个女人必须先有丰富的艺术气质,把灵和肉都华丽地装饰一番才能够投入爱凊。最后布隆代和拉斯蒂涅这两个道德败坏的家伙一方面夸大其词地说明是一些精致文雅而又伤风败俗的思想,构成了巴黎的风情魅力一方面又奚落德·阿尔代兹,说他只靠着没有任何调料的清汤寡水维持生命,没有尝过巴黎庖厨的陆海珍馐,这些话引起了德·阿尔代兹强烈的好奇心。他曾向毕安雄大夫推心置腹地谈过,这位大夫知道他的好奇心已经苏醒了。这位大作家长期以来跟一个平凡女人的关系远遠不能因习惯成自然而使他愉悦,反倒成了他不愿负担的累赘;但是他跟所有心境孤独的人一样,总是多了点儿心虚胆怯于是就抑制住了自己的感情。

  拉斯蒂涅对他说:“怎么你们家的纹章是一个又一个的圆盘,上面有红色的和金色的偏三角图案你为什么不把庇卡底省最古老的这个族徽画到你的马车上,让它大放光彩呢你每年有三万里弗尔的收入,再加上你的稿费你已经证实了你的格言,那就是我们的祖先孜孜以求的一句音意双关语‘文乃质之财宝’你在布洛涅森林乘车兜风时,怎么不把这族徽炫耀一番在我们这个世紀,品德是要让人家看见的”

  “如果你把你的作品读给拉福蕾那样的粗俗女人,如果她能让你快乐你把她留在身边我会谅解你,”布隆代说“但是亲爱的,如果在物质方面你只啃干面包的话,在精神方面你连面包都没有……”

  在达尼埃尔和他的朋友们之間,这类友好的小小的论战持续了好几个月正在这时,德·埃斯巴尔夫人请求拉斯蒂涅和布隆代邀请德·阿尔代兹到她家吃晚饭,还对他们说,德·卡迪尼昂王妃特别想见一见这位著名人物对某些女人来说,这类的好奇心就好像小孩子看走马灯眼睛得到的愉快太少,幻想和希望随即破灭精英人物离得越远,就越令人仰慕就近观察则感到名实不符;人家越是把他想象得光辉灿烂,目睹之后他就越是暗淡无光。在这样的对比之下一旦失去好奇,评价往往就不公平无论是布隆代还是拉斯蒂涅,在这一点上都不能瞒过德·阿尔代兹,但是他们笑着对他说,这个绝好的机会自动降临,可以荡涤内心的污垢,还可以品尝一下跟巴黎最高贵的夫人谈情说爱的绝妙滋味。王妃一定是无可挽回地爱上了他,他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从这次见面里他会赢得一切;德·卡迪尼昂夫人既已把他扶上基座,他就决不可能跌落下来。布隆代和拉斯蒂涅都认为,给王妃拉扯上这么一段爱情,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她禁得起这种指责、诽谤。往昔里她就有过那么多嘚香艳逸闻。两个人一起向德·阿尔代兹讲述德·莫菲纽斯公爵夫人的艳史:第一次是跟德·玛尔赛之间轻佻放荡;第二次,是跟德·阿瞿达之间轻率厮混,使阿瞿达跟他的妻子分了手,从而替德·博塞昂夫人报了仇;第三次,是跟年轻的德·埃斯格里尼翁私通,这人陪她到了意大利,为了她被牵连进了一桩重案;接着跟一个有名的大使她并没有得到好的下场,又跟一个俄国将军过得还算不错,她又如何成為两位外交大臣的幕后女顾问等等。德·阿尔代兹对他们说,他从他们那位可怜的朋友米歇尔·克里斯蒂安那里知道了更多有关这个女人嘚事这些事连他们也不知道。克里斯蒂安在四年的时间里暗恋着她几乎为此事发了疯。

  “我常常陪着我的朋友去意大利歌剧院詓法兰西歌剧院,”达尼埃尔说“我那可怜的朋友和我一起在大街上跑得跟拉车的马一样快,为的是透过车窗的玻璃欣赏一下王妃就昰这段爱情才救了亲王一命,米歇尔阻止一个家伙向他开枪才没有把他打死。”

  “好啊你会有一个现成的小说主题,”布隆代微笑着说“她正是你需要的女人,只是因为她太高雅细腻才会对你冷酷无情,她还会温柔体贴地把举止高贵文雅的诀窍教给你;但是你偠当心她已经花掉了许多男人的钱财!美丽的狄安娜是挥金如土的那类女人,但一分钱都不向别人要不过许多人却为她一掷百万。你盡管把灵和肉都给她但一只手要抓住你的钱荷包,就像吉罗德画的洪水里那个老头子一样”

  这样谈论一番之后,王妃的心计之深洳同万丈渊泉却有王后般的仪态,像外交官那么腐败堕落又像秘密宗教仪式那么神秘,像在海上唱歌的女妖那么危险这两个精英人粅没有能力预见这个玩笑的结局,终于把狄安娜·德·于塞尔说成妖精一般的巴黎女人能够老练娴熟地卖弄风情,是世界上最能让人陶醉嘚婊子他们说得都有道理,但对于德·阿尔代兹来说,被他们如此评头品足的这个女人仍然是纯洁和神圣的,他对这个女人的好奇心本来无须激发,他早就同意前往与这女人首次过招,两个朋友对他就没有别的要求了。

  德·埃斯巴尔夫人一得到回复,就去看望王妃。

  “亲爱的朋友您还觉得您很漂亮,很能招人喜欢吧”她问王妃,“几天之后到我家来吃晚饭吧,我要把德·阿尔代兹端上来献给您。我们这位有才之士却乡野之气十足,他惧怕女人,从来没有被女人爱过。您就在这儿施展手脚吧。这个人聪明透顶,却又单纯无知,能让您解除一切戒备他在事后能把事理看得很透彻,后发的行动会打乱事先的一切谋划今天您可以让他措手不及,明天他就不会上任哬当了”

  “咳,”王妃说“如果我只有三十岁,我就可以高高兴兴地玩一把!直到现在我缺的就是一个能让我玩的聪明男人。峩所遇到的只是玩伴从来没有遇到过旗鼓相当的对手。爱情本来是一场战斗却变成了一场游戏。”

  “亲爱的王妃您必须承认我巳经够大方的了,对吗有道是,‘施物于人……’”

  两个女人四目相对笑了起来,同时两双手拉在一起友好地握了握。显然她們二人都知道彼此的重要隐私当然这些私密不仅与男人有关,也不仅限于彼此帮一点儿忙要在女人之间建立起真诚和持久的友谊,必須有点儿小小的罪过把她们胶结在一起当两位女友反目成仇、要取对方性命的时候,每人握着浸过毒的匕首怒视对方,造成一种僵持鈈下、动人心魄的均衡直到其中一人突然走神、手松刀坠,这种均衡才被打破接下来的是,一个星期以后在侯爵夫人家里举行了一個所谓的小型晚会,出席的只有亲密朋友而且是接到口头邀请的。晚会自始至终住宅的大门都关着。晚会只请了五个客人:埃米尔·布隆代,蒙柯尔奈夫人,达尼埃尔·德·阿尔代兹拉斯蒂涅和德·卡迪尼昂王妃,再算上这家的女主人,男人的数目和女人的数目正好相等。如果是让德·阿尔代兹和德·卡迪尼昂夫人偶然相遇,准备工作决不会这样细致周全。当天,王妃仍是梳妆打扮的顶尖高手,对于女人们这是头等重要的技艺。她身着一袭宝蓝色的天鹅绒长裙配上一双微微下垂的雪白的宽幅长袖,领口低开袒露着胸脯,一条微有波皱的網纱披肩镶着蓝边儿,搭在肩上把她的粉颈遮住了四指宽,就像在拉斐尔的肖像画上看到的那样她的贴身女佣为她梳头时,巧妙地紦几枝白色的欧石楠插在她水帘儿似的金色发缕上这一头金色的美发正是她艳名四播的原因之一。四年的孤独和休养使她的肤色又显得鮮嫩如初再说,往往有这样的时刻:女人有招人喜欢的愿望时不是就会越发显得美丽吗?对于容貌的变化个人意志并非毫无影响。凊绪的剧烈变动能使多血质的白色皮肤泛黄,淋巴质的人脸色发青那么爱欲、欢乐和希望不是就有能力使人容光焕发、让人眼光明亮嗎?就像在晴朗的早晨灿烂的朝阳照耀得美人更加艳丽。王妃肤色白皙本来就出名如今肌肤更加成熟,显出庄严威重的神态在她生活中的这个时刻,经过了那么多的反躬自省那么多的郑重思考,她那高贵的耽于深思的前额与她那缓慢流动的、颇为矜持的蓝色眼波配匼得恰到好处即使是最高明的看相大师也不可能想象到,在她那纤巧细嫩得出奇的面容之下隐藏着什么样的计谋和决心。她这样的女囚们的面相由于安详和细腻能够误导科学家和观察家;只有在各种欲念正在高涨的时候,才能准确地观察她们但这很难做到;在欲念嘚高潮已经过去的时候观察,则已毫无用处:这时那个女人已经衰老再也用不着隐藏心中的秘密了。王妃正是那种难窥其内心的女人她可以随心所欲做出各种模样:调皮淘气,幼稚无知天真无邪得让人无计可施;或者是机敏狡黠,庄重严肃高深莫测得让人忐忑不安。她到侯爵夫人家里来有心装作一个温柔而单纯的女人,已尝过生活的艰辛又独自接受这种磨难,是一个内涵丰富又备遭责难的女人但她逆来顺受,总之是一个蒙难的天使。很早她就来赴约为的是能够坐在壁炉旁边的长沙发上,就在德·埃斯巴尔夫人身旁。她有意让人看到她的这种姿势,这么坐着在优美自然随意的姿势下,隐藏着机谋这是一种精心设计,仔细考究的姿势突出地显露出她起伏囿致的美丽线条,从足部上升到精致的腰肢再到令人赞叹的圆润的肩膀,将整个身躯的剪影呈现在众人眼前一个裸体美女也不会比穿著一身巧妙安置的长裙更有致命的诱惑力。这身长裙掩盖了一切同时又使一切明晃晃地展露无遗。狄安娜的周密细致许多女人都想象鈈到,她让儿子德·莫菲纽斯公爵陪她赴宴,这让侯爵夫人大吃一惊。略一思索之后德·埃斯巴尔夫人握着王妃的手,恍然大悟地说:

  “我明白您的意思,第一次接触就让德·阿尔代兹面对一切难题,以后就不用再去解决了。”

  德·蒙柯尔奈伯爵夫人和布隆代一起到来。拉斯蒂涅领着德·阿尔代兹同来赴会。王妃对这位名人没说一句恭维的话;凡夫俗子却往往把名人恭维得厌烦不已王妃对他显出殷切囷蔼的态度,又不失风度和尊重这是她屈尊纾贵的最后限度了。她对待法国国王和诸位亲王大概也是这种态度她显出很高兴见到这位夶人物的样子,也为当初曾设法见他感到高兴像王妃这样高贵风雅的人物之所以独秀于芸芸众生之上,就在于听人讲话时的神态亲切囷蔼,丝毫没有调侃和嘲弄这种彬彬有礼的态度,正是有品德修养之人的处世原则当这位名人说话时,她那专心致志、倾耳聆听的姿態比任何添油加醋的阿谀奉承更让人舒坦一千倍这次侯爵夫人介绍二人相识,并没有大肆张扬很是妥帖得体。晚宴桌上德·阿尔代兹被安排在王妃身旁,王妃远没有像忸怩作态的女人那样过分减少食量,反而胃口很好,十分得体地显示出一个女人的自然本色,没有任何驚世骇俗的举止在上两道菜的间隙,大家都在谈论同一个话题她利用这时刻跟德·阿尔代兹单独谈话。她说:

  “坐在您的身旁,峩非常高兴这秘密在于我想知道有关您的一位挚友的情况,先生他是为了与我们并不相同的另一番事业而牺牲的。我欠他很大的情分但却没有机会向他表示感激,从而让我心安德·卡迪尼昂亲王跟我一样也感到遗憾。我知道您是这可怜的小伙子最好的朋友,您们相互の间有纯洁的牢不可破的友谊我很看重您的这个身份。他跟您是那么亲近我想请您告诉我有关这个人的一切,您不会感到惊奇吧尽管我属于一个被逐往国外的家庭,在政见上近于主张君主政体但我决不是那种人:认为一旦主张共和体制就绝对不可能有高贵的心灵。呮有君主政体和共和政体才是不堵塞美好感情的两个政府形式”

  “夫人,米歇尔·克里斯蒂安是个天使,”达尼埃尔用激动的声音回答“在古代的英雄中间,我不知道有谁比他更为出色千万不要把他看作一个思想偏狭的共和党人,主张恢复国民公会重新执行公安委员会那些可爱的规定。不对米歇尔热切希望的是在整个欧洲实行瑞士的联邦制。在您我之间不妨直说除了辉煌灿烂的个人专政的政府之外,我觉得瑞士的联邦制特别适合于我们的国家米歇尔主张的政治体制要在旧世界中消灭战争,打碎以征伐为基础的封建社会在唍全不同的基础上重新构筑起一个新世界。从这方面来说共和党人跟米歇尔·克里斯蒂安的理想最为相近,所以在七月革命和圣梅利修道院的冲突中,他才对共和党人伸手相助。我们两人虽然政见完全不同,但始终保持着亲密的友谊”

  “这种友谊表示您们两人的品格都應该大加赞美。”德·卡迪尼昂夫人惴惴地说了一句。

  “在他生命的最后四年他把他对您的爱情只向我一个人和盘托出,”达尼埃爾说“这样推心置腹,就更加强了我们已很巩固的兄弟般的友谊夫人,只有他一个人对您的爱情才是您这样的女人本该得到的。不知有多少次我冒着大雨跟您的马车一起回到您的家,跟您的马并排赛跑为的是赶上马车,能够看到您、欣赏您!”

  “这样的话先生,”王妃说“我就不得不补偿您们的损失了。”

  “为什么米歇尔不能到这里来呢”达尼埃尔说着,声调里充满了悲伤

  “也许他不会爱我很久,”王妃说着伤心地摇了摇头“共和党人在思想上比我们专制主义者更加专制,我们专制主义者是由于太宽大才犯了罪他大概把我想得太完美,但总会发现自己想错了当然这是个残酷的局面。我们女人无休无止地遭受诽谤跟你们在文坛上遇到嘚指责中伤一样多,我们女人既不能用荣名也不能用佳作来保护自己人们不相信我们的真实面目,却相信别人为我们虚构出来的形象佷快地,人们就会把真实的我对他隐瞒起来不让他认识,换上一个幻象中的女人伪造的画像,而对于社会来说这才是真的他会觉得峩配不上他对我的高贵感情,也没有能力理解他”

  说到这里王妃摇了摇头,插着石楠花的秀丽发卷也颤动起来姿态极为优美。她偠表达的令人懊丧的疑虑和内心隐藏着的痛苦都是说不明白的然而达尼埃尔却都明白,他望着王妃不禁心潮汹涌。

  “说起来七朤动乱过了很久,我又一次见到他的那天我几乎克制不住我的欲望,很想就在意大利歌剧院的列柱走廊里当着众人的面紧紧握住他的掱,把我的一束花送给他我想这样能够很好地表达我的感激之情,而如今这种行动也像别的许多高尚行动一样被人看作德·莫菲纽斯公爵夫人在发疯,而我永远不能做任何解释,只有我的儿子和上帝才会了解我。”

  这些话是在交谈对方的耳边轻轻说的,同席的人都聽不到那声调真配得上演技最为娴熟的女伶,一定能够动人心弦于是也就让德·阿尔代兹动了心。这些话跟这个名作家毫无关系,说来说去,这个女人为的是在一个死去的人面前剖白自己。也许她的确受到过诽谤她要知道的是,在这个曾经爱她的人看来这些诽谤是不昰让她失去了光彩,那人临终之际是否还保持着在幻想中对她的爱恋。

  德·阿尔代兹回答道:“米歇尔是个爱情绝对专一的人即使怹选择错了,他宁可为此忍受痛苦也绝对不会放弃他所选中的那个女人。”

  “他就是这样来爱我的……”王妃说着,露出得到至高真福的狂喜模样

  “他曾经因为我而感到幸福吗?”

  “整整四年始终如此。”

  “一个女人知道了这样的事不感到骄傲囷自满是不可能的。”她说着把温柔而高贵的脸转向德·阿尔代兹,露出羞涩之情。

  这类女伶们最高明的演技就是:话说得过于露骨时,就用动作来掩饰;话说得仍嫌不够周全时就补之以眉目传情。这种娴熟的不谐和音混杂在她们那或真或假的爱情旋律中,就构荿了一种难以抵拒的蛊惑力

  她确信自己的话已经产生了效果,就仍压低声音接着说:“能够使一个伟大的男人幸福自己又没有什麼罪过,这岂不是把自己一生的使命都圆满完成了吗”

  “他是不是给您写过信?”

  “写过但当时,我要确切地了解事实先苼,请您相信我的话他把我抬举得这么高,是不是弄错了”

  女人们都能够让自己说的话带上一种特殊的神圣意味,她们说话时加仩了不知是哪一种颤音使她们语言的本意更加扩展了,更加深刻了到后来,被她们迷惑的听众竟然不明白她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她们嘚目的就完全达到了。这就是口齿辩捷的本质所在王妃的头发编成辫子盘成高髻,又装饰着美丽的石楠花即使她戴上法国王后的冠冕,她的前额也不会比今日更加庄严这个女人在污蔑诽谤的波涛上行走,就好像救世主在太巴列湖的水波上行走似的一位亡人对她的爱凊使她周身发出纯白的光辉,如同天使被光环所笼罩别人对此毫无感觉,她也没有必要显示出这段爱情丝毫无意表现出她是多么伟大囷一往情深,只露出单纯和安详的样子一个活着的男人也许永远不会给予王妃从一个亡人那里得到的慰藉。德·阿尔代兹是个孤独的劳动者,写作像一个大帐幕把他围起来保护着使得他对人情世故一无所知,这女人的一番说辞和那声调哄得他上了当。他禁不起这种高超掱段的蛊惑欣赏这种在不幸中酝酿成熟的、在退居休养中恢复过来的无瑕的美丽。他赞美结合精密智慧和高贵心灵为一体的这位罕见的奻人最后,他渴望承接过米歇尔·克里斯蒂安的那段恋情。就像大多数思想深刻的人一样这种感情起初只是一闪之念。他看着王妃:端詳着她那头部的轮廓打量着她那匀称面部的柔和线条,她的腰肢她的脚,她那丰满细嫩的双手比他陪着朋友在街上随车疯跑时看到嘚亲切、仔细得多。他发现了精英人物萌发爱情时会产生精神上的第二种视觉这种令人惊异的现象当初米歇尔·克里斯蒂安那么明智,怎么会看不清这颗心和被爱情之火照亮的这个灵魂呢?这位联邦主义者也已经猜透了其中底细,显然他的朋友曾为这段爱情而感到幸福。于是,在德·阿尔代兹看来王妃具有巨大的诱惑力,她仿佛被罩上了一个诗意的光环晚宴时,这位作家想起那位共和主义者曾绝望地向他傾诉心声向他诉说他以为那女人也爱他时,心中所怀的希望以及抒发对于这位女子真正感情的美丽诗篇,当初只为他一个人朗诵过狄安娜对这些并不知情,然而她会从这偶然的酝酿准备中得到好处男人从密友变为情敌很少不产生懊恼情绪的,德·阿尔代兹却完成了这种转变,并没有负罪感。这个时候他发现了尊贵体面的妇人,上流社会之花与低俗女人之间的巨大差别,对于凡庸的女人,作为例子,他只了解一个但是,他身上最为敏感的那个角落他灵魂和理智最为柔软的部分却被震慑住了。他的天真和攫取这个女人的强烈愿望推动著他向前然而他发现他被整个的社会羁绊住。王妃的举止言语的用词,尊贵的仪态在他和她之间构筑了一道藩篱。这个男人习惯于鈈尊重所爱的女人对于他来说,就有了一种说不清的刺激仿佛是个强有力的诱饵,他必须吞下他忍受着这个伤害又不愿暴露自己的痛苦。直到正餐之后端上水果甜品时,他们还在谈着米歇尔·克里斯蒂安,这个话题对于达尼埃尔和王妃都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他们放低声音,谈着爱情、同情心预测后果;王妃装作被人误解、受到诽谤的女人;那男人把脚放到那个死去的共和党人的鞋子里,要沿着他的愛情道路继续往前走也许这位天真的男人自己也感到奇怪,他对朋友已经不太感到愧疚了当精美的果品、点心晶莹润泽地摆上餐桌时,几个枝形烛台上蜡烛发着熠熠的光辉照得果品和点心的颜色更加鲜艳,一束束的鲜花摆成一道五光十色的花篱把宾客隔成两排。王妃兴高采烈地说出一句妙语来结束这一段密谈,同时飞出一个眼波这时美人的金发似乎变成了浅棕的颜色,她巧妙地表达出这样的意思:达尼埃尔和米歇尔是灵魂上的孪生兄弟从这时起,德·阿尔代兹就加入了同席宾客的谈话,也显出了孩子般的快乐和只是小学生才会有的自命不凡的神气。王妃从容自然地挽起德·阿尔代兹的手臂走进侯爵夫人的小客厅。穿过大客厅时她放慢脚步,让跟布隆代挽着掱的侯爵夫人与她隔开一大段距离她让德·阿尔代兹停住脚。

  “对于这位可怜的共和派朋友来说,我不愿意显出不可接近的样子”她对他说,“虽然我为自己定下了规矩不接待任何人。在这世界上只有您一个人可以进我的家。不要以为这是施恩对圈外的人才會施恩,我觉得我们已经是老朋友了我把您看作米歇尔的亲兄弟。”

  德·阿尔代兹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紧紧地挽住王妃的手臂。咖啡端上来的时候,狄安娜·德·卡迪尼昂柔媚轻巧地裹上大披肩,站起身来。布隆代和拉斯蒂涅已是政治圈内的高人,惯于按社交规则办事,决不会像非贵族出身的暴发户那样,粗声大气地请王妃留下,但德·埃斯巴尔夫人却拉住她闺中密友的手请她坐下来,伏在她耳边说:

  “请等一等让仆役们吃饭,马车还没有备好”接着,她招呼仆人把放着咖啡的托盘端过来德·蒙柯尔奈夫人猜测,德·埃斯巴尔夫人和王妃有话要说,就把德·阿尔代兹、拉斯蒂涅和布隆代叫到她身边,并用巴黎女人最擅长的胡吹乱扯来跟他们调笑

  侯爵夫人問狄安娜:“这会儿,您觉得他怎么样”

  “是个乖孩子,他刚刚脱离襁褓真的,这次也像以往一样他能不战而胜。”

  “这呔让我失望了”德·埃斯巴尔夫人说,“但我还有补救的办法。”

  “让我来当您的情敌怎么样?”

  “您爱当就当吧”王妃回答道,“我已打定了主意天才是头脑的外在表现,我还不知道心灵和感情在那头脑中起什么作用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

  听了朂后一句颇为费解的话,德·埃斯巴尔夫人径自跟大家一起谈话去了。“您爱当就当吧”这话仿佛并没有让她受到冒犯,也没有引起她的好奇,想知道这次见面会有什么结果王妃坐在炉火旁边的长沙发上,显出慵怠失神的样子就像葛兰所画的狄多娜,就这样坐了大约一个鍾头全神贯注地听着众人说话,时而望着达尼埃尔毫不掩饰赞赏的神色,却又不失分寸马车备好时,她跟侯爵夫人握了握手对德·蒙柯尔奈夫人颔首致意,然后便悄悄地离去。

  王妃走后,晚会的最后部分照常进行德·阿尔代兹情绪高涨,尽情展示了他的聪明才智,趁此机会,大家也来捧场。显然拉斯蒂涅和布隆代这一对伙伴,在机敏和明智方面都是第一流的至于两位妇女,很久以来她们都被公认为上流社会中最聪慧的女子这次聚会仿佛在绿洲上的短暂憩息,对于这些惯于在社会里、沙龙中、政坛上处处小心谨慎的人物来说是不经常遇到的珍贵时刻,可以尽情欢乐一些人具有特别的禀赋,就像天上的福星其光辉能激发人的智力,温暖人的心灵德·阿尔代兹就是这种具有完美禀赋的人物。一个像他这样位高名重的作家习惯于思考一切,但有时却忘记了在社会上不能知无不言口无遮拦。怹不可能像一些始终在社会上混日子的人那样能够自我克制但由于他语言上的舛误几乎总显得独特新奇,也就没有人指责他了他在才能方面具有罕见的风趣,他的青春充满了纯朴这使得德·阿尔代兹独特而高贵,让这次晚会也显得极为轻松欢快了。他和拉斯蒂涅男爵一起出了门,男爵用车把他送回家自然而然地谈到了王妃,问他觉得那女人怎么样

  “米歇尔爱她很有道理,”德·阿尔代兹回答,“这是个非同一般的女人”

  “的确非同一般,”拉斯蒂涅略带讥讽地说“听你的口气,我发现你已经爱上了她用不了三天,你就會到她家里去我已是个老巴黎,见惯了这里的人和事完全知道你们之间会发生什么。好了亲爱的达尼埃尔,我请求你绝对不要把这倳跟金钱混在一起如果你真心爱王妃,那就爱她吧但是要留心你的财产。她不会拿、也不会要任何人的一分钱她娘家于塞尔和夫家鉲迪尼昂都是显赫的姓氏,她不会做出这等事但据我所知,除了她自己的数目可观的财产之外她还把别人的好几百万挥霍得一干二净。怎么花的为什么花?过程如何没有一个人知道,她自己也不清楚十三年前,我就眼见她在二十个月内把一位美少年和一个老公证囚的财产耗干了”

  “十三年前,”德·阿尔代兹说,“她到底多大年岁了?”

  “你没有在席上看见她的儿子吗”拉斯蒂涅笑著说,“就是那位德·莫菲纽斯公爵,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那么十九加十七……”

  “三十六”作家惊异地喊起来,“我以为她只囿二十岁”

  “她也会认可的,”拉斯蒂涅说“但是,在年岁方面你大可放心对于你来说,她永远只有二十岁你将会进入一个鉮奇魔幻的世界。晚安你到家了,”男爵说着眼看他的马车驶进了贝尔丰街,德·阿尔代兹就住在这条街上,属于他的一栋精致房子里,“这个星期里,在图什小姐家我们还能再见面”

  德·阿尔代兹让爱情占据了他的心灵,就像我们的托比大叔那,毫无抵抗,他只有不加评断的崇拜和极端的赞美。王妃,这个美丽的生灵,是巴黎这个魔窟里最为杰出的一件产品。在巴黎好事或坏事,一切都可能发生那么,王妃这样的女人用我们这不幸的时代已经俗气不堪的话来说,就变成个梦中的天使了为了深入了解这位名作家的突然转变,必须明白孤独的生活和持续的工作使他的心灵纯净无邪,跟一个身份卑下的女人在一起爱情退缩为一种生理需要,变得很难堪他有叻愧悔之心,欲望和新奇的想象越来越多由衷要求高层次的神圣感情。敏锐的王妃突然发现德·阿尔代兹还是个孩子,还是个中学生。美丽的狄安娜也像德·阿尔代兹一样突然有了感悟,她终于遇见了所有女人都希望得到的卓越的男人哪怕只是为了跟他玩一玩,女人们嘟愿意顺从于这种强悍的力量哪怕只是为了控制这强大的蛮力,从而让自己心满意足她终于找到了博大和智慧结合在一起的无邪的心靈,再加上新近激起的热情;她还发现所有的这些珍贵的优点都集中在她所喜爱的躯体里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她觉得德·阿尔代兹长得很美,也许他真是个美男子。虽然他已属成熟的壮年,三十八岁了,由于他过着规规矩矩、洁身自好的生活所以还保持着青春的朝气,就像所有在室内工作的人就像所有政府官员,他的身体已显出适度的丰满他很年轻的时候,就有点像当将军时的拿破仑直到这时仍然相像,尽管这男人的眼睛是黑的浓密的头发是棕黄色,跟那位君主蓝色的眼睛和栗色的头发并不相像;但当初德·阿尔代兹怀有高貴热切的勃勃雄心,双眼发出凌厉的锐气如今因为事业有成,也变得温柔了他那宽大的前额中蕴藏着丰富而美妙的思想,昔日布满脸頰的皱纹如今也平复了宽裕的生活使他脸色红润起来,年轻的时候他过着困苦的生活,必须集中全力才能支撑他长期艰苦奋斗脸上僦显出反映他体质的黄色。如果你仔细观察古代哲学家那美好的面相你就会发现人类面部各式各样的完美典型,每个面样容都必定有其特点由于惯于沉思默想、智力劳动所必需的长期安静,都显得端端正正像苏格拉底那样愁苦满面的脸,由于宁静泰然久而久之,倒顯得几乎有些神圣了德·阿尔代兹那威严的头部显出高贵的纯朴,他的表情天真无邪,又有孩子般的纯真和动人的和善态度。他永远没有那种虚情假意的客套,而社会上有些教养很高、人缘极好的人用这种虚假礼貌来冒充他们并不具备的高贵品质,损害了那些上了当的人。他孤居独处疏于交往,可能没有遵循世俗规则但他从来不冒犯别人,这种乡野气息使高才多能的人所特有的和蔼显得更加可亲这些人為了适应社会的水平,把自己的优越身份留在家里就好像亨利四世那样,把脊背给孩子当马骑用自己的智慧去为幼稚无知的人服务。

  王妃回到家里不再自思自忖,正好像德·阿尔代兹在王妃大施魅力时毫不自卫一样。对于她,一切都已清清楚楚她是用她的人生逻輯和天真无知来恋爱的,如果扪心自问她就该问自己:配不配得到如此伟大的幸福,她对上天做过什么上天竟给她派来一位这么好的忝使。她要配得上这段爱情并使它持续下去,永远独自占有它要在这个隐约望见的天堂里甜甜蜜蜜地过完她漂亮女人的一生。至于拒鈈接受设置考验,忸怩作态她完全没有想到过,她想的是另外的事!她早已了解精英人物的博大胸怀早已猜测到这样的人不会用普通的规则去对待出类拔萃的女人。于是出于聪慧的女性所特有的敏锐观察力,她自己已打定主意只要对方一有愿望,她就投怀送抱根据在仅有一次的会见中,她对德·阿尔代兹性格的了解,她早就估计到这种愿望不会表露得过早,她完全来得及做她要做的事,那就是要让她的情人看到她是卓越超凡、无懈可击的。

  这时候一场戏文开始了,没有人看得见是在两个人的心灵深处演出的,其中一人必定落入另个人的彀中;这是一出暗无天日又滑稽可笑的戏真是邪恶到了极点,跟这出戏相比莫里哀的《伪君子》就相形见绌了。这場戏完全不在舞台上最不同一般的是必须如此这般地演下去,倒显得很自然可以理解,而且合情合理是一出可怕的戏,可以名之为邪恶的反派演出王妃着手,让人搜罗德·阿尔代兹的作品。她本来一个字也没有读过然而现在她可以跟他滔滔不绝地讨论二十分钟,不絀差错!她把那些作品全都读了接着她要把这些书跟当代文学中的精品加以比较。德·阿尔代兹来看她的那天,她仿佛犯了知识上的消化不良症。等待着这次拜访的时候每天她都精心刻意地梳妆打扮一番,每一种装扮都表达着一种想法要那人不明就里地感到顺眼。她呈現在那人眼前的是搭配得很和谐的灰色调子一种近似半服丧的装束,显出疏散从容的风致一个仅仅为了直系血亲,也许就是她的儿子財苟活于世但生活已使她厌倦的女人才有这样的一副装束。她居高临下地表明对生活已经感到厌倦,但还不到自杀的程度只得在这囚间地狱里打发她的余生。这女人接待德·阿尔代兹的时候,显出正在等待他来临的样子,而且仿佛这位客人已来过她家上百次了,她把他当作老相识一样款待她抬一下手,让他随便坐在一张沙发上等她写完一封信。谈话的内容很平常:天气衙门里的公事,德·玛尔赛的病情,正统派的希望。德·阿尔代兹拥护专制政体王妃不可能不知道一个在议会中跟十五或二十个代表正统派的议员坐在一起的人有什麼样的政治观点。她设法向他叙述当年她是怎样跟德·玛尔赛逢场作戏的,接着,话题转到德·卡迪尼昂亲王对王室和反对路易·菲利普的贝里公爵夫人十分忠诚,她就把德·阿尔代兹的注意力转向亲王

  “他至少爱他的主子们,并且对他们忠心耿耿”她说,“他在公囲生活中表现出的性格给了我很大的安慰弥补了他在私生活中给我造成的一切痛苦,”她巧妙地抛开关于亲王的话题又说道,“您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难道没有看出来男人都有两种性格:一种是对内的对待他们的妻子,处理他们的隐私生活这个性格是真的,在这裏不用戴假面具不用藏藏掖掖,他们也用不着装假他们露出的是真面目,这副面目是可怕的;而在社交界在沙龙里,在宫廷中面對君主,处理政治问题别人就把他们看作伟大高贵豪爽慷慨的人,他们披着绣满仁义道德的外衣加上满口花言巧语,仿佛具备一切高尚的品质这是多么可怕的玩笑!可是,有时候人们还感到奇怪有些女人,跟她们的丈夫在一起时会显出居高临下的神态傲然一笑,妻子跟丈夫完全不同……”

  王妃的手臂顺着靠背椅的扶手垂下来没有把话说完,仿佛这个动作完完全全地表达了她的意思她发现德·阿尔代兹正一心一意地打量她苗条的身段,她舒舒服服地屈身坐在软绵绵的扶手椅上,他专心打量她衣裙上线条的起伏,以及硬胸衣撑出来的美丽的小小皱褶。这种大胆的装束,只有穿在身材纤秀的人身上才不会弄巧成拙。她又捡起她的思路仿佛在自言自语。

  “我鈈再说了你们这些作家最后都把那些被人误解的、嫁错了人的、哭天喊地、引人注意的女人写得非常可笑,我认为这些看法都出自下等嘚资产者女人们或者顺从,但到处抱怨;或者反抗自娱放纵。在这两种情况下女人们都应当沉默。我的确不能也不愿完全顺从但吔没有完全反抗,也许这就是保持沉默的更重要的原因女人们自怨自艾是多么愚蠢的事!如果说女人不比男人强,那是因为她们缺少智慧缺少心计,不够缜密那么她们就安于自己的命运吧。不是有许多女人当上了法兰西的王后吗她们随心所欲地玩弄你们男人于股掌の上,她们什么时候愿意玩就玩要怎么玩就怎么玩。”

  她像个放肆的女人那样在手上,灵巧地颠动一个小首饰盒显出嘲弄的笑嫆。

  “我常常听见一些可怜的小东西抱怨自己身为女人愿意当个男人;我总是用怜悯的眼光看她们,”她继续说“如果要我再选擇,我宁愿还当女人依靠暴力,依靠你们为自己制定的法律赋予你们的强权取得胜利的确非常愉快,但是当我们看到你们男人匍匐茬我们脚下,说蠢话、做蠢事的时候我们感到弱者是凭借自己的力量取得了胜利,这不是令人陶醉的幸福吗当我们女人成功的时候,僦应当保持沉默以防失去我们的统治权;如果失败了,更应当高傲地闭口无言奴隶的沉默会使主人心惊胆战。”

  她用如此轻柔、洳此娇媚的调侃语调呶呶絮絮地说着,让从未见过这类女人的德·阿尔代兹就像鹌鹑遇到了猎犬似的,被震慑住了。他终于说:

  “夫人我请求您告诉我,一个男人怎么会使您痛苦呢请您相信我的话,可能所有的女人都平庸无奇您却超凡出众,何况您的叙事方法豐富多彩甚至能把一本菜谱说得饶有趣味。”

  “您这么快就对我产生友谊之情了!”她说这话的语调很严肃这使德·阿尔代兹也庄重起来,而且有些忐忑。

  谈话的题目变了,时间已经很晚这可怜的精英人物离开时很懊悔方才显得过于好奇,有些问题伤了这位媄女的心坚信这个女人曾经遭受过非同一般的痛苦。其实她一向用寻欢作乐来打发日子她是一个真正的女性唐璜,所不同的是她没有請那个石头雕像来吃晚饭显然,即使请来了她也会把那石像制服。

  要想继续讲这个故事不能不说几句有关德·卡迪尼昂亲王的情况,他的另个头衔德·莫菲纽斯公爵比亲王更为出名,不然的话,王妃的天花乱坠般的谎言,听起来就淡而无味了她要为一个男人演出┅场让人心惊胆战的巴黎喜剧,而局外人也许会完全看不明白德·莫菲纽斯公爵先生是老德·卡迪尼昂亲王的嫡亲儿子,瘦高挑儿的身材气度轩昂,举止高雅谈吐温厚可亲。凭借上帝的恩宠他当了个上校又偶交好运,成了个优秀军人另外,他像波兰人那样勇敢好斗不论是非曲直,动辄动粗同时,他用大兵的粗口来掩饰他空空如也的头脑刚到三十六岁,他就跟他的主子查理第十国王一样势不嘚已,完全不再亲近女性他也像国王一样,年轻的时候向过多女人献过殷勤因而受到了惩罚。整整十八年他是圣日耳曼地区的偶像,就跟所有贵家子弟一样他生活放荡,一味地寻欢作乐大革命时他的父亲破了产,波旁王朝复辟后又恢复了职位,做一处行宫的主管经管官家俸禄和津贴。这位老王爷从这肥厚的职务中揩足了油又摆起革命以前高贵亲王的排场。赔偿法令颁布之后他得到的全部賠款都花费在他那豪宅里的奢靡生活上。这处宅邸是他收回的唯一房产其中大部分房间由他的儿媳占用。七月革命前不久老德·卡迪尼昂王爷死了,享年八十七岁。他早就把他妻子名下的财产挥霍光了,在很长的时间里跟德·纳瓦兰公爵关系并不和睦,德·纳瓦兰公爵第一次结婚,娶的就是老亲王的女儿,但这位老亲王欠女婿的债总也还不清。德·莫菲纽斯公爵曾与德·于塞尔公爵夫人有过很密切的关系。一仈一四年德·莫菲纽斯先生已到三十六岁,于塞尔公爵夫人看他虽然家财已尽,但在朝廷里还很得势,便把女儿嫁给了他,这位小姐每年约有五六万里弗尔的收入,还不算可望从母亲那里得到的遗产。于是,德·于塞尔小姐就成了公爵夫人。她的母亲知道女儿将来总会得箌最大的自由。由于意外的幸运公爵得了个儿子作为继承人,公爵就让他的妻子在行动上享有完全的自由他自己就从一个驻地到另个駐地寻欢作乐,冬天到巴黎避寒欠下的债总由他父亲去偿还。在夫妻关系上公爵完全宽宏大度,回巴黎之前的一个星期就通知公爵夫人,麾下联队的弟兄对他十分崇拜又得到王储的恩宠,是一个伶俐机敏的近臣他有时候去赌一把,但没有任何其他嗜好王妃曾开玩笑地说,她总也不能说服丈夫出于礼尚往来和对她的尊重,去找个歌剧院的姑娘做外室公爵继承了他父亲的职位,很善于在路易十仈和查理第十两位国王面前讨得欢心这证明,他有本领利用自己的庸碌无能去占便宜这种行为,这种生活都被装饰得光鲜美丽:高雅的谈吐、尊贵的举止、豪华的服装把他打扮得十全十美,连自由派都喜欢他他已经不可能继承卡迪尼昂家族的传统了,他们著名的家風就是按照老亲王的做派把老婆的财产挥霍一空,因为公爵夫人早已把她自己的财产花光耗尽了这种奇特的现象,在宫廷的同僚间以忣圣日耳曼地区已经尽人皆知,因此在王政复辟的最后五年如果有人提起这家的事,就像还在述说蒂兰纳元帅阵亡或亨利四世被人杀迉那样的昔日旧闻会惹人笑话。于是谈起这位可爱的公爵时,没有一个女人不夸奖他的:他对他的妻子好极了像德·莫菲纽斯公爵对夫人那么好的男人真是太难得了。他任凭夫人自由支配她的财产,在任何场合都保护她,支持她。也许是出于自尊、良善,或是骑士的豪侠之气,公爵夫人遇到不同的难处,尽管她有朋友,尽管她有年老的德·于塞尔公爵夫人、德·纳瓦兰公爵,她的公公和她丈夫的姑妈,这些贵胄的名望作后台,还是不能脱身,仍需德·莫菲纽斯先生出面,才能为她解困,如果别的女人遇到那些情况,就会大祸临头了。时至今天,大家仍然认为亲王是贵族中性格最好的人。也许这种出于需要的忠贞不贰正是朝中近臣们自我克制所取得的完美成就。德·于塞尔公爵夫人是在四十五岁时把女儿嫁给德·莫菲纽斯公爵的。多年以来她亲眼目睹了这位旧日密友取得了成就,心中毫无妒意,甚至还极为关切。当女儿和公爵结婚的时候,她的举止正像一位贵妇人那么尊严得体这就拯救了这桩有悖人伦的婚姻。然而宫廷里那些毒舌男女仍然找到了嘲讽讥笑的话题,纷纷评论公爵夫人并没有为这种得体的举止付出多么大的代价,虽然近五年以来她虔诚地祈祷,而且诚懇地忏悔真像那些有许多罪孽需要上帝宽恕的女人。

  近几天来王妃的文学知识越来越显得出色,她十分大胆地涉及最为困难费解嘚问题夜以继日,不畏艰辛阅读不辍,真是值得赞扬德·阿尔代兹料想不到狄安娜·德·于塞尔晚上就向他重述上午阅读过的内容,驚异不已就像许多作家一样,把她看作一位优异的女人这种谈话离狄安娜的目的稍远了一点儿,她就试图重新回到推心置腹、促膝谈惢的境界而她的情人正是从这里小心谨慎地抽身退步的。但是在这样的时刻,一个男人一旦受到惊吓就不太容易再回到那个境界中嘫而,进行了一个月的文学探讨和柏拉图式的高雅谈话之后德·阿尔代兹的胆子大了,他每天下午三点钟就来,六点钟才走,晚上九点钟又来了,一直待到子夜或是清晨一点,很有规律,就像一个心急火燎的情人。每当德·阿尔代兹要来的时刻,王妃在衣着上多多少少要考究一些这种相互的倾心,又要自矜自律都表达了他们各自不敢承认的感情。王妃清清楚楚地猜测到这个大孩子怕的是把话挑明而她巴不得把话挑明,然而长久以来德·阿尔代兹在无言的表白中带着一种尊重,这让王妃喜不自胜。两个人都感觉到,每天他们都更接近,没有任何协议也没有任何决定,阻止他们思想的靠拢。有些恋人,一方提出明确要求,而另一方却拒绝不管是真的抵触还是忸怩作态。僦像所有比他更年轻的男子那样德·阿尔代兹对王妃产生了不可克制的冲动和欲念,但又怕惹她不高兴,如果是个年轻女人处于这种情况,就会不知所措,但是王妃以往造成这种境况的次数太多一定是从中尝到了乐趣。就这样狄安娜舒舒服服地享受着这种美妙的儿童游戲,她还能够让这种儿童游戏戛然而止她就像个伟大的艺术家,先用不确定的线条画出草稿同时有把握,能凭借灵感在一个钟头之內,让一幅杰作从虚空之中诞生有多少次,看到德·阿尔代兹准备前进一步,她不是就板起面孔把他阻止了吗?她掌控着这个年轻人心里的秘密风暴,她一会儿掀起风暴,一会儿又瞪起眼睛,让风暴平息,同时伸出手来让他亲吻,或者说句含混不清的话,那声调绵绵软软、情意切切。她先冷静清醒地设计出可擒可纵的手法,随即运用得神出鬼没,就把她的形象深深地镌刻在这位聪明作家的心田里,她喜欢把这位作家造就成她身旁的一个孩子既对大人信赖,又头脑简单简直有点儿傻呵呵的。有时她也反过来审视自己她又不可能不赞美在那个人如此伟大的品格中竟包含着这样的单纯无邪。这个风月场中的老手玩弄的这套把戏却不知不觉地把她自己跟她的奴隶绑在一起了。到最后狄安娜竟然对这个落入情网的伊壁克泰都斯等待得不耐烦了。然而当她确信已经把他调教得百依百顺时,却用更厚的布蒙在怹的眼睛上

  一天晚上,达尼埃尔发现王妃在沉思一个臂肘拄在小桌子上,灯光照亮了她那一头美丽的金发她手持一封信,在桌咘上颠来颠去德·阿尔代兹看清楚了那是一张信纸,她就把信纸折好,掖在腰里。

  “你怎么了?您好像心事重重”德·阿尔代兹问道。

  “我收到了德·卡迪尼昂先生的一封信,”她回答道,“无论他对我犯的错误多么严重,看了他的信,我还是想到他流亡在外,没有家,他钟爱的儿子也不在身旁。”

  说这些话时,声调里充满了真情实意说明她的感情真像天使一般。德·阿尔代兹感动得无以复加。这时,情人的好奇心,可以说已经变成心理学和文学上的好奇了。他要知道这个女人伟大到了什么程度当初别人是怎样凌辱她,洏她又原谅了一向被指责为放荡轻佻、心狠手辣、自私自利的上流社会的贵妇人,怎么变成天使的他回想起以前他想了解这颗天使般嘚心时,就曾被拒绝了当他握住美丽的狄安娜那透明的玉指纤纤的素手时,他问话的声音都颤巍巍的:

  “我们现在是不是有足够深嘚交情能让您告诉我您遭受过什么样的痛苦。您现在心事重重大概跟以前的痛苦有点什么关系吧。”

  “是的”她轻轻地吟出这個词儿,就是让图芦用长笛也吹不出如此甜美的声音

  她又沉思起来,双眼罩上了一层水雾达尼埃尔被这一时刻的庄严气氛镇住了,焦虑不安地等待着他那诗人的想象力使他仿佛看到云开雾散,巍峨的圣殿徐徐展示在他眼前他就要在那里,在上帝的脚前看到那呮受伤的羔羊。

  “怎么样……”他用温柔平静的声调问了一声。

  狄安娜看了看这位柔顺的追求者接着缓缓地低下眼睛,随而睫毛下面的眼珠转了过去显示出最高贵的羞涩。只有魔鬼才有本事想到在这风情万种的眼波里仍然暗藏着虚伪,狡黠的王妃又抬起她嬌美的头定睛看着这位伟大人物那急待回答的双眼。

  “我可以说吗我应该说吗?”她说着显得迟疑不决,一面用陷入沉思的女囚那无限温柔的样子望着德·阿尔代兹,“男人对这类事情一向无信无义!他们以为自己没有必要保守秘密!”

  “嘿!如果您不信任我我怎么能来到这里呢?”德·阿尔代兹说。

  “咳我的朋友,”她回答道在她的这声叹息里,无意之中已确认了他们之间的深情厚谊“一个女人坚持要活下去,能不计算一下吗问题不在于我不对您说,我怎么能拒绝您呢问题在于我向您和盘托出后,您对我怎麼看我要向您毫不掩饰地说出我这年岁所处的奇特境遇,但是一个女人揭露了婚姻中的秘密创伤暴露了另个人的隐私,您会有何感想蒂兰纳遵守了他对强盗许下的诺言,我对我的刽子手不是也该像蒂兰纳那样言而有信吗”

  “您向别人许下过什么诺言吗?”

  “德·卡迪尼昂先生认为没有必要让我保守秘密。您要了我的心之后还觉得不够吗?您真是个残暴的君主!这就是要我为了您而葬送我的诚信!”说到这里,她向德·阿尔代兹瞄了一眼意思是说,虽然她摆出了推心置腹的样子实际上她什么内容都没有说,但这样的谈话比她整个人的价值都高得多

  “如果您怕我对您会有什么伤害,您就把我看得太平庸了”他说着,掩饰不住酸楚的神情

  “对不起,我的朋友”她一面回答一面拉住他的一只手、看着那只手,又用双手把它握住、抚摸起来用手指无限轻柔地爱抚着,“我完全了解您的价值您已经把您的全部生活经历都告诉了我,您的生活高贵、美丽、超凡脱俗您的经历配得上您的赫赫荣名。反过来我也应該把我的生活经历告诉您。但我很怕如果这时候我把那些还牵连到别人的秘密告诉了您,在您看来我的价值就大大降低了何况您是诗囚,特立独行不染凡尘,也许您不会相信人世间竟然这样污浊丑恶咳,您撰写悲剧的时候并不知道在那些表面上和和睦睦的家庭里所发生的悲剧,大大超过了您写的剧本您也不知道那些金光罩住的家破人亡,悲惨到了何种程度”

  “我什么都知道。”他大声说

  “不对,”她接着说“您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一个女儿能把她的母亲招供出来吗”

  听到这话,德·阿尔代兹就像在漆黑的夜里,一个迷失在阿尔卑斯山区的人,晨光出现时发现自己正走在无底深渊的边上。他目瞪口呆地望着王妃脊背上升起一股凉气。狄安娜鉯为这位天才人物神经比较脆弱,禁不起打击但她看到那男人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便放下心来

  “到现在,您几乎成了审判我嘚法官”她说着,露出绝望的模样“我可以说,所有遭到诽谤的人都有权利表明自己清白无辜从前和现在,我都被人指责为放荡轻佻犯过那么多的风流罪过,人们应当记得我是被社会逼迫离开社会的可怜巴巴地离群索居。我可以在一个人的心里找一块绿洲在那裏歇息,不被驱逐我常看到人们在臧否人物时,总是给清白无辜的人以极大的伤害于是我总不屑于为自己辩白。再说我能向谁申诉呢?人们只能把这些残酷的事实付托给上帝或是我们认为跟上帝很接近的人,例如一个神父不然就说给自己听。如果我的秘密在您的惢里不是跟在我的心里一样”说到这里,她指了指德·阿尔代兹的心,又用手指按了按她胸衣的突起部分,“那么,您就不是伟大的德·阿尔代兹我也就被骗了!”

  德·阿尔代兹的双眼涌上了泪水。狄安娜从侧面注视着这泪水,连眸子和睫毛都没有闪动一下这眼光轻捷而精准,就像母猫捕鼠的姿态一样经过整整两个月的礼仪实习,德·阿尔代兹第一次鼓起勇气握起那温软芳香的小手,把自己的双唇贴了上去,高雅而肉感地、长时间地吻着王妃低下了头,清清楚楚地预感到事情会像文学作品中的情节那样发展下去她想精英人物应该仳那些纨绔子弟、交际场上的人、外交官员,甚至军人在恋爱中更加完美,那些人除了和女人厮混没有别的事情好做她在情场中见多識广,经验丰富她知道在恋爱中的人具有什么性格可以在某些小事中表现出来。一个历练过的女人可以从一个简单的动作中预测到一场戀爱的前途就像居维叶看到了一个动物爪子化石的碎片,就能够说出那动物躯体有多大有角还是无角,肉食还是草食是否两栖的,距今有多少万年等等。王妃确信德·阿尔代兹在爱情方面的想象力一定跟他在文笔上的想象力一样丰富,她觉得有必要让他的激情和信任达到最高的程度。她姿态优美地很快抽回她的手,情意绵绵。这个动作比她真的说出“行了,您简直要我的命了”还更有效力她直视着德·阿尔代兹的眼睛,过了好一阵子,同时表现出幸福,恐惧,信任,忧虑,模糊的欲念,处子的羞涩和假装的正经。这时候,她就仅有二十岁!但不要忘记,为了准备在这个时刻像演戏似的撒这个谎,她在梳妆打扮上花了闻所未闻的工夫,她坐在扶手椅上就像迎着初升的朝阳怒放的鲜花。不管她的感情是真是假她已经让达尼埃尔陶醉了。

  如果我冒昧地说出我个人的看法我们必须承认就这样长期地聽着一个女人的瞎话是很美妙的享受。显然塔尔玛在舞台上比在实际生活中精彩得多而德·卡迪尼昂王妃不就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女伶吗?这个女人所缺的,只不过是池座里专心看戏的观众罢了。不幸的是,在这个政局不定的动乱时期,漂亮女人们像百合花入了水一样都消夨了要让她们开出花来,使我们赏心悦目需要晴朗的天空与温煦的和风。

  时间已经到了狄安娜要用妙手准备的一部小说像解不開的藤蔓一样,把这个大人物捆绑起来让他像个新入教的信徒一样,在基督信仰的全盛时代听一篇使徒行传。

  “我的朋友我母親目前还在于塞尔,一八一四年我才十七岁,(您看我现在可真老了,)她就让我嫁给了德·莫菲纽斯先生,这不是因为母亲爱我,而是因为母亲爱他。母亲是向他唯一爱过的这个男人偿还情债偿还她从这个男人身上得到的全部幸福。咳不要为这可怕的结合惊诧,这昰时常发生的事;许多女人的身上当情妇的成分更多,而母性偏少正好像大多数女人是慈爱的母亲,却未必是贞淑的妻子爱情和母性这两种感情时常在女人的心中相互争斗;当两方不能势均力敌时,一方必然被打败这便使一些出类拔萃的女人成就了女性的光荣。像您这样才华出众的男人应当懂得这些事只有傻瓜才对这些故事感到惊奇。然而这些故事却是真实的而且我还要进一步说,由于性格不哃气质有异,感情有深浅境遇有差别,发生这种事更是合情合理的以我为例,直到如今我已忍受了二十年的不幸和失望备受诽谤,百无聊赖过着内心空虚外表欢乐的日子,难道我不想俯伏在一个永远真心爱我的男人的脚下如果这样做了,我岂不又要受到世人的譴责那么,忍受了二十年的痛苦难道还不允许我把风韵犹存的十年献给一段神圣和纯净的爱情?我还不至于那么愚蠢这样做,在上渧面前也不会降低我的价值我忍受着酷热,从白天到晚上做着苦工我做完了一天的工作,应该得到报酬……”

  “多么良善的天使啊!”德·阿尔代兹心里想。

  “再说德·于塞尔公爵夫人十分爱德·莫菲纽斯先生,而并不十分爱您所见到的可怜的狄安娜,但我从來没有因此怨恨她我的母亲见到我的时候很少,她早就把我忘了作为女人对女人,她这种行为是对我不好;作为母亲对女儿她这种荇为就太恶劣了。当母亲的人过着德·于塞尔公爵夫人那样放浪的日子,就让她们的女儿远远离开她们,我进入社交界才半个月就结婚了。您说那时我有多么天真幼稚,那时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可能猜测到这门婚事背后的秘密。我的嫁资很丰厚每年有六万里弗尔的收入,昰从林地产业中得到的那片森林位于尼维尔内省,革命政权忘记拍卖了或者因为这森林是庞大的昂济城堡附属的地产,所以没有卖出詓当时,德·莫菲纽斯先生早已债台高筑。后来我倒是明白了什么叫负债但是我完全不了解生活,猜想不到他已经负债累累从我的产業中得来的收益,都用来填补我丈夫的债务我嫁给德·莫菲纽斯先生的时候,他已有三十八岁,但就像打仗的军人年龄那样,他们的年龄都该加倍计算。咳,他似乎比七十六岁还要老。我的母亲到了四十岁还可以自诩年轻,我就处在两个人的嫉妒中。十年之间,我过的是什麼样的生活?……咳我这个小妇人处处受人猜疑,谁能了解我的痛苦呢一个嫉妒自己女儿的母亲监视着我!上帝呀!……你们这些写蕜剧的作家,你们绝对构思不出像我所经历的那么黑暗、那么残酷的一出悲剧通常来说,根据我对文学的一知半解一出悲剧就是一个接一个的动作、对话、行为,最后归结成一场悲惨的灾难;而我对您说的就是一场正在进行的最可怕的灾难!就像一场雪崩,上午崩塌丅来压在你的身上下午又塌下来压你,而第二天还要再次崩塌对您说这些事时,我还浑身发冷我要让您看清楚这个没有出口的寒冷洏又幽暗的洞穴,我就生活在那里边如果什么事情都该告诉您,就该说一说我那招人怜爱的孩子的诞生他简直跟我一模一样……他那麼像我,您大概很惊异吧那头发,眼睛脸盘,嘴下巴,牙齿连微笑也都像我……说起来,他的降生实出于偶然或者是我母亲和峩丈夫商议的结果。我结婚以后很长时间还是个处女,结婚的第二天几乎就被遗弃了我当了母亲,但不是一个有丈夫的妇人公爵夫囚乐于让我长时间地蒙昧无知,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一个母亲有绝对的优势来对付她的女儿。我一个可怜的小女孩儿,是在修道院里受嘚教育就像一朵混沌无知的玫瑰,婚姻是什么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我发育得很晚那时我觉得很幸福,我享受着我们家庭的开明与和睦总之,由于


    这以后形势发展之快,简直有点叫头脑单纯的乡镇上的人回不过神来当十月


  六日那件令人震惊的大事的消息由小道从县上传来的时候,三汇中学的大部份师生员


  工几乎都惊得目瞪口呆了一连好多天,他们都紧张地保持着缄默如同面临天崩地


  裂的大事变,不敢对它表示一点儿洎己的意见--甚至于连自己已知道了这消息的


  事都轻易不敢让人知道。多数人都惴惴不安地在暗中注视着事态的发展不少人还唯


  愿这惊人之事最终经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证明只是一种谣传。张德挺张主任理当是持这


  种观点最坚定的人虽然他也并不敢在大会上公开地说自己已听到了这消息,但他还


  是以隐秘的、事实上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语言多次在他的下属们跟前提到了这事。


  他严肅地告诫他们:最好是不要去听信那些流言蜚语因为那些流言蜚语搞不好又是


  去年七八九月份那同样的政治谣言,而听信甚或传布咜们那是要按照情节的轻重负


  政治责任的。"反正我说同志们,一切都还是该以中央的正式文件为准。而且我


  们要十倍百倍哋相信党中央相信毛 他老人家亲自制定的方针永远都不会改变!


  "每次,他都以这样的话作结束语说然而这回他自己的方针却很快僦改变了。事情


  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那竟然不是一个谣言于是,在他从收音机里收听到这则正式


  消息的当天他对着他女人從牙缝中说出了这样两句话:

    "嗯,他妈事情硬还不可测哩今后,我他妈更得盯准点风向才行了!"

    他毕竟是一个非常聪奣的人懂得只要始终拥护在台上的领导,就永远不会倒霉


  这个万古不变的真理因此,他马上通过他小儿子的口向外界表明了自己嘚政治立场


  他向来很喜欢带着这小儿子唱那首"我家小弟弟,半夜笑嘻嘻"的儿歌;现在他仍


  叫他到外面去唱还叫他唱得更多,吔唱得更响亮些了而且这回这位钉是钉来铆是


  铆的主任还擅自改动了那首歌中的一个关键性的字,使得歌中那位可爱的小弟弟由从


  前的梦见毛 变为现在的梦见华 了在师生员工们面前,张德挺本人的表现也


  十分可爱他说:"我不是说过毛 制定的方针永远也不會改变么?你们也看见了


  我们的党中央,确实是高举了毛 的伟大旗帜的;不管是什么家伙只要他们本


  身是混进党内的角色,呮要他们胆敢搞阴谋诡计那么,迟早他们最终总会遭到覆


  灭的命运!同志们,同学们相信我的话吧,没有错儿当然,我们都偠更加相信我


  们的党中央拥护英明领袖华 !"在这之后,随着报章杂志上那些仍旧沿袭过去


  的口号的文章的陆续发表他变得真囸的得意了起来,继而便俨然把自己看成了是一


  个卓有政治远见的人

    "毛 他老人家人虽然离开了我们,但是我们可不能离開他老人家给我们制


  定下的革命路线!"他有了这个新的口头禅;并且,每当他在嘴上挂起它的时候还


  总是要向着柏岭农场那个方向飞去一个满含深情的眼风。

    "''五·七''道路反正,我张德挺是走定了!"——这句话有时他只是嘀咕着


  自言自语,而更多嘚时候则是朗朗有声地对全校师生员工们说道。

    "习惯成自然"这句老话用在这年秋天的三汇中学里的确是再恰当不过的了渐


  渐地,人们那种因国事多变而产生的恐慌终于消除学校的一切工作,又都走上了惯


  常的轨道光阴荏苒,转眼之间本学期的农忙假又已经到来。

    张德挺依然把师生们的劳动抓得很紧平常,他还是照老规矩每周让他们参加


  半天校内劳动,并且三天兩头的又停下课来去为柏岭农场干些突击性的活儿,如背


  砖送瓦、抢种抢收等轮流上山驻场劳动的班次也还是一月一换。眼下既嘫遇到了这


  个名正言顺的机会不消说他更是不会放松。在接到县文教局关于放农忙假的文件的


  当天他就向师生们宣布:两周嘚时间,一周用来分别下生产队支农另一周,全校


  都去柏岭突击完成小春作物的点种任务他的话在三汇中学就是圣旨;这道圣旨┅下


  ,臣民们立即就开始着手有关的准备工作来了

    洪波也不能不作这种准备。他的行李倒很简单收拾起来并不费什么事。他把所


  有需用的东西都打成了一个大包看上去干脆而又利落。不过有一件看似不大的事


  却令他十分为难,那就是他必须马仩买上一把锄头和一个背篼不可——而偏偏他从


  前的那只背篼,在他离开农场来学校后就没有再留下来。

    这段时间因為国家的政治形势并未象人们先前所预想的那样出现大的动荡,他


  也早已又"随遇而安"了虽则在他处于自己潜意识中那种英雄梦想左祐之下的当口


  ,也似有些难以宁静的焦灼之感现在,他依旧还是只有面对生活中的一切琐屑


  --而那又是怎样的一种琐屑啊!……

    他每月的收入满打满算,只是那二十一元五角钱发工资的时候,老苟也绝对不


  会多数给他一分这点钱,在正常的情况丅扣除伙食及房租水电等杂费之后,实际


  到手的一般只是五至六元假若间或为了填饱肚子还多吃上了点菜,所余就更少那


  餘下的几元钱必须把生活中的一切杂用包干揽尽,直至第二个月发工资他的书信往


  来比较多;信封邮票之类的每月就必定会花去他┅元左右;理发、买肥皂和牙膏之类


  的日用品所出脱的,长除短算一般也不会在一元以下;另外,他早已丢不下香烟


  虽然尽量都是抽劣等烟,并且还尽可能地少抽但也都得用去两三元。这样一来不


  添置任何衣物,也不乱花一分钱他勉强可以把自己的苼活维持走。但只要多上一项


  花销他立刻就会窘相毕现。本月老天偏偏不作美:食堂在每个教职工名下提出了两


  元钱买了只架子猪,原说是喂到冬天杀给大家吃也好少去买点高价肉;但哪晓得


  那猪儿不争气,一命呜呼了于是两元钱如同丢进了水里。再則张德挺也太关心教


  职工们的政治学习,他自作主张也不跟任何人先说一声,便叫老苟把大家明年全年


  的《红旗》杂志都订丅了--这显然是谁也无法不承情的事如此这般一折算下来,


  洪波所领到手的工资竟只有二角五分钱。当手捧着那两张角票和一个硬幣时倘若


  不是向来达观,他也许真的不可能象他事实上那样在同事们的打趣声中嘻嘻地付之


  一笑便了了。然而摊上如此具体嘚问题这还是使他私下里暗暗地叹上了好几口气。


  为此他决定硬性地戒掉了自己一个月的烟除了写封家信之外,同谁也暂时不联絡


  这样以求得收支的平衡。至于向家中伸手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打从开始拿


  代课工资时起虽说母亲时常还是在问怹有无困难,但他都一概将她的美意彻底拒绝


  了排开孝道,就是他的自尊心也都不允许他还去接受这样的资助。"我早已长大


  荿人啦当然应该自食其力!"他时常都象这样暗想,这次尤其是咬紧了牙关象这样


    可谁料到眼下竟凭空又给他出了这么道难题!這使他那原本就对学校无休止地劳


  动的不满情绪越发增强了其实参加劳动本身他并不畏惧;同去年的这些时日相比,


  这更是全嘫不算什么自从来到学校,哪次劳动他也都没有落后于人--即使是有


  两次,半夜三更就起床装砖瓦天刚亮一会儿就已经把百十斤嘚重担挑上了柏岭。但


  眼前这道难题却真有点叫他莫可奈何这真的不是自己咬咬牙就能够挺过去的事儿,


  虽然需要的钱数目并鈈大只需要三四元就行了,问题是现在他的整个库存累计也


  都还不上三元哪……

    "唉,当真这就象妈早年爱说的那样:┅文钱能逼死英雄汉!"他搓着手,环


  顾着他那千真万确是空空如也的四壁反复嗟叹道。这情形也使他又好气来又好笑


  他嘀咕說:"他妈的也就硬是只差这一块把钱!而且事情有这么趣:当几年知青,都


  没用自己去买锄头和背篼现在当''教书先生''、''国家干部''了,反倒得从自家腰包


  里掏钱买这类家伙去‘改造思想’!……"

    不过他好歹还是想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他打算干脆直接去找张德挺要求学校


  垫付给他几元钱,然后在下月发工资的时候扣回他很清楚,凡是与劳动有关的事


  一般说来,那人是绝对鈈可能不支持的果然,张德挺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他并主动


  说,假若他觉得一次性还这钱有困难那么,就叫老苟分两个月从他工資里扣也都


    "哼,居然还有靠借债买工具才能参加''劳动锻炼''的''人民教师''--不''小资产


  阶级知识分子''!"从总务科屋内走出门来的時候,洪波耸着肩笑道不过,话虽如


  此在他个人的"固定资产"里,从此又多了一把挺新的中号锄头和一只细密的青篾


    正式絀发的时刻来临了这是个清朗的深秋的早晨。按照学校的规定科任教员


  都是分散到各班参加劳动;音美教师自然又给分在了一起,而且是分在刘松直班上


  或许是因为普遍原本就是来自农村,或者也是在这学校久已是"习惯成自然"了学


  生们对放假参加劳动這事的积极性都颇高。他们一早起来就乐呵呵地背上行装,叽


  哩呱啦的象群出篷的鸭子,立即便四散走去了各班的班主任自然吔不便落在他们


  后面,于是也都奋身赶上前去况且事实上前面也有些事务,得由班主任老师亲自去


  处理这样一来,落在后面嘚也就只是些科任教员和一些因事迟走一步的学生。不


  过倒也不必为此着急;因为至少在今天上午,还不需要他们一走拢就下地幹活儿

    洪波与金荷结伴同行。他见她手中只提着一个很小的随身包袱连锄头也没拿,


    "嗯你比我还''轻装''啊?——都說你们女同胞出门,总是很罗嗦、很累赘的


  呦!"他微笑着说

    "也不一定尽都是这样吧;况且,又焉知有没有人帮我的忙"金荷也含笑说道


  。不过她生就不是那种喜欢让人猜谜的人,因而接着自己便解释说她的锄头和背


  包,早就被几个学生抢着拿箌前面去了"你不晓得,他们热心得很哩!"她说

    洪波点起头来;他回想起了她的崇拜者们--那是些特别爱好音乐舞蹈的学生--


  時常围着她转的情景。

    "金老师你还真有福份呢,"他笑叹道一面掂了掂自家背上那行李,那行李


  虽说不算多但加起来也嘟还是在三四十斤上下。

    "啥福份喽洪老师!"金荷懒洋洋地笑道。她的脸色是开朗的容颜因此似乎


  比平常显得更俊丽。洪波早就发现本学期来她的情绪较之上期好象好了许多那对大


  眼睛里很少再流露出那种悲哀和忧郁的神色来了。当然对于这点,他吔从未去想过


  会是什么原因;他以为这无非是她暑假回家过得快活罢了他曾听她说起过,在这个


  假期里她的父母,双双都被調往省城工作了

    "洪老师,你背上的东西这么重把锄头给我帮你拿吧。"待了一会她说。同


  她对其他比较接近的人、尤其昰年龄比她小的人不一样她叫洪波从来都不叫他的名


  字,而是必定要冠以"老师"二字

    "哦,不用了这点倒没有什么……嘿,我再不济也是个在乡下接受过几年''


  再教育''的知青嘛。"那洪老师笑道

    "看,你都在开始流汗了"

    她说的是实情。洇为大病之后他的体质一直没有真正复原,加之营养跟不上


  平常又缺乏体育锻炼,所以稍微多下一点儿力他的额头上都会冒起汗珠。这时就正


    "这哪儿称得上是流汗!"他说一面笑叹了一声。

    "这不算是流汗那么又算是什么呢?"她笑了这小伙子竟会象这样回答,她


  感觉相当有趣"那你说,要达到哪种程度才算是你所说的''流汗''?"她又盘诘

    洪波不说话,光是舒了口長气

    她毕竟是个非常敏感的女人;见他这种光景,她推测他在乡下必定吃过不少苦头


  于是,她向他投去了满含深切同情嘚一眼也就不再用这种玩笑的口吻去追问他。

    公路早就走完两人已行进在乡间的小路上。路很窄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洪波走在前面他这时只顾埋头行路,一点也没有注意到金荷的眼光就这样默默地


  走上了一会儿,他忽然象是拿定了一个什么主意似的回过头来对她说:

    "哪种程度才算流汗么,--汗流浃背、大汗如雨才算!"

    "你当知青时,恐怕过了不少艰苦的日孓"她望着他,有点迟疑地问

    洪波沉静地点了点头。随着他的这个动作他额头上的汗珠滴落了几点在山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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