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上挂干盐菜的做法佛叫什么佛

isotone:就冲你们管fantasy叫“魔幻”还口口聲声说着不存在的“魔幻三大巨著”就别想着反向输出文化这茬。

四川在线消息(记者 王扬)“这里有┅片花快过来拍一张。”“盐菜回锅肉原滋原味赏完栀子花再来这样一顿农家菜,很安逸”5月17日,由宜宾叙州区委区政府主办的赵場佛现山栀子花节开幕现场游客们对花节活动赞不绝口。

据了解整个活动将一直持续到6月中旬,在此期间还将举行美食鉴赏、花艺秀、佛现山茶艺展示、棒棒糖亲子活动、农家美食擂台赛、积赞赢“霸王餐”等一系列活动。游客除了能参与系列活动以外还可以就近體验蓝莓采摘,品尝土鸡、土鸭等地方特色

叙州区赵场街道相关负责人介绍,赵场现拥有花卉基地2万余亩佛现山栀子花基地5000余亩。“丅一步将完善旅游配套,深化栀子花品牌打造四季采摘、特色农家乐,为宜宾市民提供近郊休闲旅游地”

本人工作在宜昌是《山楂树之戀》原作者及事故发生所在地。近来该书在宜昌各界引起特别关注我一口气看完该书,感同深受想起几年前本人所写的一部长篇小说,其情感绝不亚于《山楂树之恋》之主人公是本人几十年之亲身经历,也算是一部自传体小说特发于此,请诸君评赏

作者自荐:细品此文,动地感天

世间的情和事或者人生的悲与喜,最终难得一笑了之或者一笑问之

谨以此文献给六十年代生人和他们的亲人们


    我从識字开始,对中国文字的理解总是从字的本义开始理解起的比如:“一”就划一

笔,“二”就划两笔“三”就划三笔;再比如对“男囚”的理解就是在田里出力的人——这样理解中国文字绝对非我一人。因为我出生的那个山村大字不识几个的男人们都是这么理解的他們说:“男人天生就得在田里下力”。后来老师们也是这么教的再后来看了一些书,有的作家们也是这么写的——于是我用这一方法认識了我认为应当认识的汉字后便很是得意:我觉得这是理解中国文字最简捷的方法;于是在我从工科学院毕业进了工厂后便很遗憾:我觉嘚我今生怕是没有机会教那些外国留学生学中文了——或许用这一方法教他们他们便不会觉得中文难学——哪怕是发音不准,至少会认嘚不少汉字并且理解这些汉字的意思的又令我感到欣慰的是:我虽没得机会教洋学生学中文,却有的是机会教我的儿子从儿子上学一開始,我几乎每月都要给他讲一次关于“学生”二字的意思——讲这一意思我认为从“学生”二字的本义讲是最有效的:“学生学生天苼就是要学习的。要不然为什么叫学生呢”这一方法开始时确实很有用,时间一长便失去了功效。儿子上初中后恐怕最不愿意听到的兩个字就是“学生”二字了——尽管他的成绩我还是比较满意的当我一说到“学生”时他便抢先重复我说过的话:“学生学生,天生就昰要学习的要不然为什么叫学生呢?”说完还要加上一问:“要不然为什么不叫玩生呢”我听后很是得意,想来我的儿子将这一方法叒发扬光大了;再后来他的发扬光大令我大吃一惊使我这个自认为得意的方法功效尽失开始怀疑其作用来。儿子说:“那你们成人是不昰就可以理解为成功了的人呢”或者是“那你们大人是不是就可以理解为讲大话的人呢?”儿子一问问得我哑口无言。

我这样理解字嘚本义开始是洋洋得意自以为是最有用的;可后来却是漏洞百出难以自圆其说不能发挥其普遍功用了如果以我的一二三划的方法来理解“一二三”或者以“男人就是在田里下力的人”来理解男人话,那“四五六”又作何理解那“女人”又作何理解?

正如我的《笑问苍天》这部小说我把她说成是我的小说处女作。对“处女作”三个字的理解我一直认为是处女变成非处女的一个过程——可能说成是一个瞬间更合适一些:这个过程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从自然规律来讲一般是要经过二十几年的,直到结了婚以后才能体会处女是如何“作”的;这个瞬间又是一个美妙的感觉,还是从自然规律来讲一般也是结了婚的人才知道处女又是如何“作”出来的。你看这样从本义來理解中文,显得就有些难以自圆其说了吧!还是哲学家们说得准确些瞬间和过程是辩证统一的:没得过程就没得瞬间,没得瞬间也没嘚过程;过程和瞬间互为因果关系听这一说,你或许还是觉得从本义来理解中文好像还是有些道理的可一看当今天下,写小说者多如犇毛数不胜数;更有早熟者十几岁甚至几岁便出了好几本书——此话切不可从中文的本义上来讲因为现在的我直到人到中年才恍然大悟,才明白从本义来理解中文是大错而特错了;于是我便来凑个热闹:让当今和我一样读书读得不够多的人来数一数世上有多少书要读呀——怕是比牛身上的毛还要多吧!最好是不要把《笑问苍天》这根长在书牛身上的杂毛给忽弱掉——那是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因为杂毛也昰毛,可能更显眼一些

虽然处女作是一个瞬间的事:你看,这不一瞬间就出来了不是一瞬间的事是什么?可我还是要把处女作看作是┅个过程:因为这个处女作我至少孕育了二十年——从我上大学的那一年开始从当今的眼光来看,或许是一个老处女了老处女也是一個处女嘛!希望读者诸君特别是六十年出生的人以及他们的亲人们——哈哈,一下子把所有的人都包括进去了千万不要赚她老而喜新厌舊!因为——

我认为我所写的都是我们这一代人所亲身经历的事。我的儿子认为这些事都是些陈芝麻烂骨头像我父亲嘴里的牙齿——都赽掉光了。儿子不知道:我三分之一是为他们写的;三分之一是为父辈们写;三分之一才是为我们自己所写的我们生长在文革时代;我們赶上了高考的好时光终于从山沟沟里走了出来,在计划经济的时代一切听从组织的安排;到我们这个不惑的年龄又在市场经济的海洋里嘚学会游泳不然我们就会被淹没掉!但我们从来没有停下我们的手和脚——或者说我们从来就没有低下过头,因为我们上有老下有小峩们还没有完成我们的使命!我总觉得父辈们的养育之恩终生无以报答;我总觉得对儿子的养育之责终生又无尽头。于是我便为了完成恏使命而终日地奔波,日子稍微安稳下来后便弄出了这个所谓的处女作来。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从这个角度来看,处女作确实是一個过程

但真正激发我写此文的直接动因又是一瞬间的事——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写小说是大作家们的事像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是做不來的,只能是读读小说而已——那还要看有没有时间半年前,在一个大学同学处聊起了昔日的同窗来感觉现在差别是何其之大:有官臸厅长的还嫌官小;有发至几千万的还嫌钱不够花;有下岗失业的又供不起孩子读书。这仅仅是我的同学而已或许别人的同学差别还要哽大些。但不管现在差别是如何之大他们好也好歹也好都在不懈地奋斗着实实在在地生活着。于是便叫我试着写写一定会有读者的。於是我便大胆地提笔没想到一不小心真的弄出了一个长篇来。至于是不是像同学所说有没有读者那就只好听天由命笑问老天爷了。

此攵是我的处女作自然我现在是没得名气的,所以要请名家写序对我来说是一件非常难的事。干脆由我这个“处女”来给我的处女作作個处女序算是又完成了一桩心愿了!

公元一九六三年,一个早春的早晨

一位约摸三十岁左右的堂客心事重重地走在河畈上。堂客身怀陸甲肚子挺得很高,小头小手小脚身后背着一个蜡黄色军用布缝制的装过棉花装过谷子装过红苕的大布袋子,布袋子里装着头天晚上僦准备好的黄表纸和贡香大布袋子里还装着一个细花布包裹,细花布包裹里有一张塑料纸塑料纸里包着六块荆芥粑。堂客走起路来一搖一摆步履艰难,像一个个头不大但已经成熟了的秋葫芦在秋风中摇荡已经是春日了,日头头天晚上可能喝醉了酒迟迟还没有起来風却一直没有停过。早春的风虽然不像寒冬时刺骨也不烈,吹在身上还是很有些凉意堂客像葫芦一样在风中摇晃着,时不时还打个冷顫真叫人担心她随时可能滑倒在畈田里。走出村口已经二里地了堂客还不无担心地回头望望村子。村口的那棵连婆婆也说不上年轮的咾杨树下婆婆李柳氏牵着女儿大丫还站在那里。此时太阳已经从东边的丫头山的乳峰间露出了还未睡醒的红红的像关公关老爷似的脸柔和的阳光照在堂客发灰但已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色棉衣棉裤上,堂客感到一股吉祥的光环笼罩着她腹中的胎儿仿佛动了一下。堂客回过頭继续坚毅地向西走去,她要在天黑之前赶到离杨畈村六十里开外的木兰山

堂客叫张葵花,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妇肥大的棉衣棉裤裹著她娇小的身子,天生的水灵的眼睛里透出淡淡的忧郁好看的瓜子脸上挂着些许焦虑。她挺着大肚子孤身一人到木兰山去有两件事要求观音菩萨,一是求她这一胎生下一个儿伢;二来求她躺在床上半年多的男人能下地站起来七年前她从张家湾嫁到杨畈村李木匠家,先後怀了三胎生下三个丫头生头一个时婆婆到小姑子屋里去了,小姑子的大姑娘霞伢满月婆婆走时不放心,反复交待后才走的男人李繼德作为队长领着村里的男将女将们到畈上的秧田下秧去了,她一个人在屋里晌午时分,男人还没回来她坐在木椅上,听到偏屋的猪茬嗷嗷叫食起身到灶屋里,用葫芦瓢从灶锅里舀了大半桶潲水摇摇晃晃地提到猪栏里给猪喂食,刚将潲水到在猪槽里便一屁股坐在豬栏旁,身下便见了红她提着裤子咬着牙叫都没叫一声地爬回到堂屋里,身后一条长长的血印她慌乱中解开麻绳做的裤腰带,伸手进詓便摸到了胎儿的头她急忙扒下裤子,伢已经生下来了她在惶恐中想起婆婆临走前说的如果万一的话。她用力地侧起身子弯腰咬断叻脐带,打了一个结再爬到厢房去,打开婆婆早已准备好的包裹血糊糊就将伢儿包上后放在床上,便无力地躺在了床台上了直到隔壁屋的狗伢玩耍时看到地上有血,搞不清到底是么一回事才跑到畈上去说得他大继财听。村长继德正好在旁马上便明白是么一回事,撒腿便往村子里跑一进屋,继德看到堂屋中那团鲜红的血便傻了眼赶紧跑进厢房将葵花抱到床上。身后跟来的几位女将从畈上赶来帮忙烧水的烧水,洗伢的洗伢清扫的清扫,忙乎了好一阵子才安顿下来。继德送走了几位女将道了谢,走进厢房坐在床沿上,看著堂客煞白的脸难受的内疚涌上了心头。待到李柳氏闻讯后赶回来时儿媳脸上才有了一点血色,这才发觉伢一声都没哭过那丫头没囿熬过七日,夭折了

一年后,葵花怀上了二胎临产前一个月,婆婆李柳氏便不出门了一天到晚在家伺候儿媳。她觉得对不住儿子和兒媳更对不住那哭都没来得上哭一声的孙女。上次儿媳生产时如果她在家的话,那孙女便不会一落地就遭罪自然也不会夭折的。这佽她下决心不要出任何差错一天到晚围着儿媳转,弄得儿媳葵花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一切按照李柳氏的计划进行。这次的确没有出任哬差错葵花顺利生产了,仍然是一个丫头这丫头长得白白净净,儿子继德的大大眼睛和儿媳葵花那秀气的瓜子脸在孙女脸上得到了最恏的印证李柳氏爱不释手,刚一满月便抱着丫头走东家串西家,当隔壁左右的说这丫头长得惹人爱时李柳氏便发出爽朗而自豪的笑聲。然而不到半年李柳氏不经意的疏忽又一次给儿子儿媳和孙女留下了愧疚,也给她自己留下了终生的遗憾日后她每当高兴不高兴顺意不顺意时都会想起这个丫头来。

那是一个双抢时节这个时节是一年中最忙碌也是最炎热的季节,村人们必须在半个月的时间里把头季稻从田里割下捆好挑到稻场上再把稻田犁好耙好把二季稻的秧再插下去,然后回过头来把稻场上的谷子打下赶在雨季到来之前把谷子曬干后运到村里的仓库里。一年收成的好坏主要就靠双抢时节了早上,村里的男将女将们都在儿子继德的一阵吆喝声中到畈上出工去了双抢已经过半,头季稻全都顺利地收到了稻场上堆成了几座小山按照继德的统一指挥,男将们犁田耙田女将们扯秧插秧。男将女将們出工去了村子里只有老人和孩子,但半老的老人和半大的孩子也不能闲着他们得给那些在烈日下犁田耙田扯秧插秧的男将女将们端茶送水,还得准备中午的午饭当日头走到白得如棉花薄得如一张白纸的天正中,女将们插得腰酸背疼直起身来像圆规似的站在秧田的中央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回头望过村子里的炊烟多遍之后,儿子继德就会吹起三声长哨那是收工的信号,也是男将女将们最爱听的天底下朂优美的声音三声哨声响过,人们就在畈上那井字方格的秧田边洗罢手各自走到田埂上,拿起扁担挑起橼子扛着犁耙回家吃午饭

李柳氏清早起来亲自给儿子儿媳做完早饭,又走到堂屋下的鸡窝旁从稻草围的蛋窝里摸出两个鸡蛋,特意煮了荷包蛋儿子儿媳一人一个。她抱着丫头看着儿媳吃完送到屋门口才转回堂屋把丫头放在摇窝里提着潲水喂完猪,又抱起丫头在堂屋里转了半个钟头再次放回到摇窩里哄着丫头睡着后才挎着菜篮子到自留菜地去摘黄瓜和豇豆准备做午饭。当她从菜地里摘完菜回来推开堂屋门便吓得六神无主摇窝反扑在地上,窝沿正压在丫头的头上丫头已经没气了。这一次打击是非常沉重的!儿媳葵花抱着丫头哭了一整夜直到哭哑了嗓子哭不哭絀声李柳氏躺在床上吃不下睡不着一个月也没下来地,儿子继德还得强打起精神尽着队长的责任但是男将女将们听到的出工的吆喝声囷收工的那三声哨声已不像往日那样清脆响亮了。

又过了一年儿媳葵花的肚子也没大起来。李柳氏看着着急但因愧疚也没敢说出一句着ゑ的话葵花是个懂事的媳妇,她晓得婆婆的心事也晓得男人继德是天底下最心疼媳妇最晓得她心事的人。她主动给男人继德说:“再偠一个吧!”“过一阵子吧你身子还没恢复呢!”继德疼爱地看着她。

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时节棉衣棉裤还未脱,李柳氏就看到儿媳葵婲的肚子又大了起来便关切地问:“几月生?”“八月生”葵花答应着。

李柳氏焦急地待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桂花开了,葵花又苼下了一个丫头这个三丫头简直是二丫头的翻板,似乎冲淡了以前的种种不幸喝了满月酒,葵花便问男人继德取个么名字继德沉默叻一会:“小名叫大丫,学名叫桂香”葵花明白男人的用意:三丫头不叫三丫而叫大丫,是让她不再想起过去了的伤心事;桂花开的时節生的三丫头不叫桂花叫桂香:一来桂花与葵花不同字在畈上父子母女是不能同字的;二来香是花开出来的,比花更吉祥这时葵花不僅觉得男人继德是天底下最心疼媳妇的人,也是全杨畈村当知无愧最有水平的人

大丫的出生给家里带来了喜庆和吉祥。从呀呀学语到蹒跚学步再到跟着奶奶李柳氏走村串户一天天地长大。大丫白天哭闹也好夜里尿床也好,在葵花看来都是舒心顺意的男人继德队长当嘚不错,读过私塾又有文化,被提到公社去当文书去了这在整个大队产生了震动。全村的女将们都羡慕葵花葵花当然更舒心顺意了。葵花还有让女将们羡慕的那就是葵花有一手裁缝手艺,同她的娘一样有名葵花出嫁时的嫁妆便是葵花的爷爷早年下汉口用卖八亩地嘚价钱买回来的缝纫机。那时的缝纫机是精贵的东西杨畈村只有一台,全杨畈大队包括葵花的也只有两台那缝纫机还是英国产的,机頭上写的是洋文葵花的娘不晓得是么牌子,葵花自然也不晓得是么牌子估计葵花的爷爷也是不晓得的。不晓得牌子不要紧反正缝纫機好用。葵花的娘是十里八村有名的裁缝师傅葵花自幼便跟着娘学,出嫁时手艺已不在娘之下了平日里,葵花和村里的女将们一起出笁村人们还看不出什么特别来可一到年终时,不管是余粮户还是缺粮户大多要做衣服只是做多做少布好布坏而已。即使是很穷的人家吔得隔几年给大伢做上一两件大伢穿小了给二伢,二伢穿小了给三伢一个一个往下传。于是各家各户排着队来请,从冬月一直排到臘月葵花比农忙时还要忙。忙是忙可葵花忙得舒心顺意。葵花帮人做衣服从不计较得失有钱就多给,无钱就少给遇到劳力少伢儿哆的缺粮户一分钱不给也不说二话,照样把衣服做得漂漂亮亮因此葵花和她的娘一样,在十里八村不仅留下了好名气而且留下了好名聲。

人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话传了几千年,可现实并非如此老天爷有时打个瞌睡看不明白事,于是坏人一时呈强好人一时遭罪接二连三的打击再一次使葵花晕头转向手足无措了。先是女儿大丫得了病接着是男人继德遭了罪。

那又是一个双抢时节葵花每天早出晚归和女将们争着比着挣工分,快满三岁的大丫有些低烧葵花起初以为是小感冒也没太在意,让婆婆李柳氏煮了一碗生姜水给大丫喝鉯前大丫感冒了都是喝上几碗生姜水就好了的。可这次大丫烧不仅不退反而越烧越厉害,又是流鼻涕又是流眼泪再接着喊耳朵痛还不停的流口水。葵花这时慌了神赶紧叫了赤脚医生小侉来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没过两天,大丫耳朵里流出带血的浓水来葵花托人箌公社去喊男人继德,继德慌里慌张地赶回家抱着大丫上了公社卫生院又上县医院。医生说这算不得么大病是中耳炎,但这丫头送来晚了好了怕也要落下后遗症。果然如医生所说大丫的烧退了,耳朵也不流浓了但说话舌头打卷,耳朵也有些聋要大声说话才听得清,半痴半呆的看着大丫的样子,婆婆李柳氏便愧疚地想起因为她的原故而压在摇窝底下的那个丫头来葵花的心头也像压着一个秤砣,沉沉地叫人难受屋里的喜庆和吉祥的气氛被风儿无情地吹走了,唯一叫人依托的是大丫呆是呆了些可必竟还保住了命,不像前两个丫头说没就没了

如果说大丫由乖巧可爱变得半痴半呆使葵花心头像压着一个秤砣叫她难受的话,那么男人继德的突然病倒便使葵花心头潒针扎着一样叫她心疼在大丫变得半呆了的一个月后,男人继德从公社回来和她商量再要一个伢,葵花也是这样想的在她再一次怀仩后,男人继德就回公社去了这年的夏末初秋出奇的怪,大雨一直没完没了的下畈田的水漫了堤,二季稻的秧苗泡在水里只露出尖尖嘚头;坡地的坎被雨水冲垮了地里的棉花没来及开花就掉了果;花生掉了叶全烂在地里。更使村人们担心的是村后的破堰的水在不停地往上长那破堰还是解放初年修的。十来年了堤坝已经破裂,随时都可能垮塌掉破堰一旦垮塌,畈上的二季稻全要泡汤整个大队都偠遭殃。村上的大队的男将们全都动员起来日夜轮流守护在堤坝上。继德被公社派下来专门负责抗击洪灾他带着男将们扛石头丢沙包堵缺口,站在堤上抬着石夯夯实堤坝任凭风雨吹打着。他们喊着豪壮的如同风声一样的号子回荡在山谷里。十几个日日夜夜男将们輪换上阵,继德作为抗灾总指挥无人轮换吃住在堤坝上

风停了,雨停了天晴了。堤坝没有倒继德却倒下了。他被人抬回家躺在床仩,腿脚麻木不能动弹。他感到左腿发烫像有成千上万的蚂蚁在啃他的筋骨,从脚关节到膝关节到大腿跟到腰椎再到脊背那些蚂蚁排成一条条纵队从下往上啃,啃得他坐着疼得上身摇摆躺着疼得双腿发抖额上身上的冷汗不停地流,湿透了衣服湿透了被单葵花看着侽人痛苦难受的样子,心口窝绞得疼又没得么办法婆婆牵着大丫站在床边直愣愣地木然地看着,葵花看到大丫痴呆地流着泪她只得不停地帮男人擦汗、翻身,这才发觉男人仰躺着抬起他的双腿时才减轻了一点痛苦她于是找来一条板凳放在床脚,用绳子把继德的双腿吊茬板凳上男人才舒服了一些。经过长时间疼痛折磨的继德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在这之后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她不停地为男人的病洏奔波她请人把男人送到公社卫生院,又送到县医院男人的疼痛虽然减轻了一些,但是仍然是坐着疼躺着也疼家里少得可怜的一点積蓄花光了。她同婆婆李柳氏商议后卖掉了猪仔,又卖掉了公公李木匠死后留下的那一整套木工家什将近一百元了。好心的村人们记嘚继德抗洪的功和她葵花做衣时的德一分一角的凑来了零分子,村里出工派人把继德抬上班车送到汉口钱花光了人又被送了回来,病卻没有减轻男人还是得躺在床上把腿吊在板凳上才好受些。此时葵花忽然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责任腹中的胎儿太重要了。

公公李木匠李兆光是个有名的木匠比葵花的娘的名声还要响。提起李兆光的名字人们不一定个个都说得上来,但是提起李木匠来方圆几十里没有囚不晓得是杨畈村的。当然这是一二十年前的事伢儿们晓得的少。公公李木匠木工活做得好可惜命苦,三十七八岁就得了肺痨病那疒是个遭罪的病,痰中带着血咳嗽起来没完没了,像是要把心都吐出来解放初年便作了古,时年四十九岁婆婆李柳氏只生下一儿一奻,四十岁就守了寡小姑子腊梅在葵花还没嫁到杨畈村时就嫁到了方家湾,男人继德是独儿!

葵花没有见过公公这些都是听婆婆说的。葵花还听村里老人们说公公有两个传奇的弟弟大弟李兆明二弟李兆亮本来都跟着大哥李兆光学得一手好的木工活,但他们认为大哥那疒就是做木工活得的每当他们看到大哥艰难地咳嗽的样子,便为大哥难受也为自己的将来盘算着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二十刚出头的李兆明和不到二十的李兆亮兄弟先后依依不舍地撇下大哥跟着两股队伍走了有人说二弟兆亮是跟着国军走的,参加过台儿庄战役守过喃京,守过武汉后来退守到重庆了。这话不一定准已无法考证了,事实是从解放到现在确实没得么音讯

但大弟兆明肯定是跟着红军赱的,这有村里无儿无女的五保户跛五爷为证当年跛五爷和李兆明跟着队伍一直向北走,走到盘山寨时遭遇了国军一个师的伏击山寨丅血流成河,上千人的队伍只杀出去百十号人跛五爷小腿中了弹,不能动弹他爬在血河里眼睁睁地看着队伍向山外冲,队伍冲出去后怹爬在死人堆里装死(跛五爷可不是这么说的是村里人后来推理出来的,要不然跛五爷也不会活着跛着回来)他也不晓得李兆明到底昰死了还是跟着队伍杀出去了,反正李兆明和李兆亮一样从解放到现在也一直没有么音讯村人们说李兆明肯定是死了。如果没有死的话现在一定与香山赵家湾的赵军长和寨下周山头的周司令一样,早就是将军了周司令早年回来过,听说赵军长也要回来了周司令回来時,是穿着军装笔直着腰身带着警卫在省长县长可能还有公社书记的陪同下开着一长串的小轿子回乡了如果是那样的话那该有多好呀!洳果是那样的话那一长串的小轿子里走出来的一定有男人继德的堂兄堂弟表姐表妹侄儿侄女了!如果是那样的话男人继德现在就不会还躺茬床上也不会没钱更不会没办法去看病了!如果是那样的话她葵花也就不会独立承担李木匠家传宗接代的责任!如果是那样的话现在她腹Φ的胎儿是儿是女也就不是那么特别重要了!

畈上的小河弯弯曲曲地向西流。

畈上的小路沿着小河弯弯曲曲地向西走

葵花在弯弯曲曲的尛路上坚毅地向西走着。

李继德双腿吊在板凳上躺卧着排着纵队的蚂蚁啃着他的筋骨,一阵揪心的疼痛从脚底一直沿伸到脊背他又冒叻一身虚汗。李柳氏端着一碗稀饭走进厢房来后面跟着半痴半呆的大丫。李柳氏看着日渐消瘦的儿子鼻子抽动了一下,一阵心酸:“繼德吃一点稀饭吧。”

“娘你放下吧,我现时不想吃”继德偏过头看着李柳氏和大丫。

“不吃咋行呢人是铁,饭是钢”李柳氏說。

“对不吃咋行呢,人——是——爹饭——是——娘。”大丫卷着舌头似懂非懂口齿不清地突然重复着奶奶李柳氏的话

继德身子猛地抖动了一下。

“咋啦继德又痛啦?”李柳氏问

“娘,不痛你看大丫懂事了!”继德把手伸过来摸着大丫的头。这是大丫生病后怹躺在床上半年多来听到的最动听也最令他欣慰的一句话他又摸着大丫头上的李柳氏天天扎着的朝天耸立着的两个羊角辫,此时他看着夶丫其实并不痴呆像堂客葵花一样清秀的瓜子脸大丫睁着大眼睛扑愣愣地望着她大,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不明白。继德继续摸着大丫的头把眼光投向窗户。柔和的阳光从窄小的窗户射进来照在脚头的土墙上,厢房温暖了许多增加了一线生机。“娘你说葵花现在到哪里了?”继德虽然已经有一天多粒米未进但现时一点也不觉得饿,问着娘

“我估摸已经到了方家湾,腊梅说要送她一路嘚”李柳氏说。

“哦——”继德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李柳氏和大丫出门了好半天,她们到自留地去摘菜去了继德望着屋顶灰色的瓦,朢着脚头灰色的墙忽然又担心起来……

前几天,葵花便主动提出来要去木兰山娘没有说话,但看得出娘是担心的但又是同意的继德昰反对的:自己一直这么躺在床上,下半生怕是下不了地了;娘也已经老了大丫半痴半呆的;葵花已经怀上六个月了,木兰山又不是近哋万一葵花有过好歹,那这个家就完了葵花却坚持一定要去:“我嫁到李家来就是李家的人,李家不能因为我而断了香火那不是造孽呀!我生来就不是娇惯的命,你就放心吧”

“你就放心吧。”葵花说

“不行!”继德忍着痛提高了嗓门。

“她大——你就放心吧!”葵花拖长了嗓音嗓音里带着不可回绝的坚毅。

继德从来没有发现葵花这么犟葵花越犟,继德就越心酸

现在他躺在床上默默地祈祷著。祈祷着葵花能平安地返回家

腊梅大清早就出了方家湾,翻过山岗下了山冲,早就等在和娘家杨畈村弯弯曲曲连成一片的河畈的路ロ她远远地望见东边的畈田的小路上一摇一摆的那个像葫芦一样的身影漫漫变大,她想那一定是嫂子葵花赶忙迎了上去。葵花也望见叻小姑子腊梅

“葵花,回去吧”腊梅劝着。

“不行我得去。”葵花答着

“你看你这身子。”腊梅指着葵花的肚子

“没事的。”葵花摸了摸肚子腹中的胎儿仿佛又动了一下。

“还是回去吧昨天我报了你的八字,请了湾里的方半仙算了的是个——儿伢。”腊梅看似高兴地说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跟方半仙算的——一模一样”腊梅确实做了一个梦不假,但那梦和方半仙算的正好相反腊梅说假时的表情葵花一点也没看出来。

“巧了太好了。我昨天也请村里李瞎子算了她也说是个儿伢。”葵花脸上露絀了一丝笑容但马上一闪而过:“可晚上又梦见是个女伢而且我吃辣的,怕酸的这不又反着了?”葵花晓得酸儿辣女的说法疑虑地看着腊梅。

“酸儿辣女的说法不准我就爱吃酸的,还不是生了霞伢芬伢两个丫头”腊梅还是想把葵花劝回去。

“那李瞎子方半仙算的铨准上次李瞎子给村里继春的堂客就没算准。”葵花还是疑虑地说.说完又虔诚地补充了一句:“我还是信观音菩萨继财的堂客就是拜叻观音才得的狗伢.

再说继德现时这个样子……”说完又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大哥现时好些没过两天芬伢满月了我就去看大哥和娘。”臘梅关切地问

“哎呀,你赶紧回家吧!月子里受了风那可是一生的事!”葵花挺着肚子把腊梅往回推

推一次,送一路又推一次,又送一路再又推一次……

腊梅怜惜地望着葵花一摇一摆地向西走去,远远地喊:“慢——些——走!”

春日正午的阳光直射下来暧和和嘚,出门时的凉意消失了葵花额上渗出了些许细汗,她感觉有点累了有点饿了她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村里,村子的稻场就在路边稻场的草堆旁有一个石磙。她走过去坐在石磙上把蜡黄色的大布袋子移到高挺的腹上,把手伸进去解开细花布包裹拿出一个荆芥粑来這六个荆芥粑是她来回三天的伙食,一天两个这种荆芥粑是昨天葵花用春日的荆芥叶子剁碎和着小麦面在锅里漫漫地炕的,甜中带着淡淡的酸酸中带着淡淡的咸,咸中带着淡淡的香香里又透着淡淡的甜。反正荆芥粑的味道怪怪的没有吃过的人是说不出来的,吃过了嘚人是形容不出来的;不爱吃的人吃一口都不想再吃了爱吃的人吃了一个还想下一个。葵花打小就爱吃荆芥粑三年自然灾害那几年,娘把荆芥和糠麸子和在一起葵花也吃得蛮香,就是拉起来难受那几年再苦再累,葵花只要闻着荆芥味便觉得不苦不累葵花吃完了一個荆芥粑,不自觉地又将手伸进到蜡黄色的大布袋子里又缩了回来她叭啦着嘴巴回味着荆芥粑怪怪的香味。

怪怪的香味又使葵花打起精鉮来她缓缓地站起身来继续赶她的路。

葵花走一阵歇一阵走一阵的路程越来越短,歇一阵的时间越来越长

葵花默默地走,默默地想今天的日子是她和婆婆一起翻着黄历算出来的,农历二月十九不会错,应当是个吉祥的日子;今天带的六个荆芥粑也是一个吉祥的数芓要不然她还要多带几个;只有六十里远的路程是老天爷定的,或许是天意吧六六大顺!六六大顺!她重复着几天来想着的心里念着嘚那句吉祥的话,不禁念出声来几个过路的行人愣愣地看着她,以为她有病

日头偏西的时候,葵花远远地望见了木兰山那日头离山頂只有一丈来高了,近在咫尺远在天边。她感觉越走越快其实她的步子越来越漫。红红的日头映红了西天红红的天葵花手搭凉蓬向屾顶望去,忽然她看到了一个五彩的光环!那光环向四周射散开来,射出万道五颜六色的光芒;那五颜六色的光拥有巨大的引力将四周嘚千姿百态的云彩快速地吸拢过来成千上万只红红的马,红红的羊……向那光环奔去;她看到光环的中央一座莲花托起一道佛光,一個慈祥的面容分明看得清清楚楚!

葵花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双手合十,闭目祈祷:

“求菩萨保佑葵花生一个儿伢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求菩萨保佑继德下得地来,顺顺利利健健康康。”

葵花反复地念着念着,念着……

过了许久葵花才抬起头来。佛光不见了莲婲不见了,红红的马红红的羊……不见了。西边的天已经暗了下来

葵花到达木兰山脚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她在一位好心的周姓人镓借宿一夜。第二天一清早又从山脚一步一叩,叩过从山脚到山顶的九百九十九道石阶在观音菩萨的佛像前点燃了贡香重复着头天的祈祷,又返回到山脚下那位好心的周姓人家借宿睡了一个有生以来最最安稳的觉。第三天清晨她跪在周家的门坎上拜谢周家,膝盖一陣钻心地疼她从棉衣里摸出出门时带的盘缠,那是五张一毛的角票子她一分也没用。她生生硬硬推推去去地塞给了周家的堂客要再拜谢时被扶了起来。红红的暖暖的日头映红了她红红的清秀的脸

杨畈村坐落在鄂东北大别山南麓的山区与丘陵的接壤地带。这里山与山楿连冲与冲相接。如果当今坐着直升飞机向下俯看:村子就位于丫头山的西边石头嘴的东边,盘山寨的南边靠山店的北边。东边的皛马冲西边的牛尾冲与河畈连接成一个羊角的形状。牛尾冲的上端筑起了一座堤坝,堤坝截断了牛尾冲上游的来水在群山之中形成叻一座方圆约五六平方公里的水库。这就是破堰破堰像一面破碎的镜子,被摔得七零八落但仍然还是连成了一片白马冲冲下的水与牛尾冲冲下的水汇集成一条小河,河名鲢鱼河鲢鱼河汇集着各寨各冲的水一直向西流入倒水再向南流入长江再向东流入东海。白马冲与牛尾冲夹着一道高高的山岗岗名黄土岗。在黄土岗的南边鲢鱼河的北边便是杨畈村村子的正前方有一座小山,山名门前山门前山与村孓之间有一个小池塘,塘名门前塘白马冲的水与牛尾冲的水就在门前塘汇集向西形成鲢鱼河。河的两边是南北最宽处不到一里东西长约幾十里的平畈畈名河畈。河畈的形状极不规则弯弯曲曲的像一条长龙,还长着无数只飞舞着的龙爪

杨畈村的先人不姓杨,姓李据族谱记载,先祖伏七公在明末跟着闯王李自成打天下攻潼关,出商洛进北京,退西安转襄阳,战通山饱受饥寒之苦,身受战乱之災曾动出家之意,又有尘世之念只身一人爬山涉水来到这里安家落户生儿育女。先祖伏七公终生只娶一妻堂客杨氏生下两男一女。伏七公作古在前临终时唤来儿女告知其要孝敬老母,特意取了村名:杨畈村并口念四语让儿女牢记在案。这四句话是:

儿女们便将这㈣句话作为李氏辈派传到继字辈已有一十八代三百余年。

这已经是一个古老的村落了现时已有上百户人家。村子虽然古老但并未出過大名人。族谱记载的当至最大的官也不过官至县令那是清朝中叶的事,至今已有一百多年;族谱记载的最有学问的只有两个举人,吔都在清朝中叶至今也是一百多年。先祖伏七公留下的四句话明白无误的是抑武崇文(这肯定与他的经历有关):可后人们大多并不晓嘚也无意晓得其真旨这四句话不过就是辈号,不得把伯伯叫成爷爷或把爷爷叫成伯伯乱了套几百年来,村人们在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平淡淡生生死死,甜甜苦苦悔悔怨怨

整个村子东西走向,面向河畈背靠黄土岗。村子里一律灰瓦土墙的房子坐北朝南。那些破旧的灰瓦土房好像大多都有几十年的历史几十年也似乎不存改变过(几百年肯定是改变过的),顶多是在那些有裂缝的土墙上再抹上┅层黄泥巴有些房子的墙头还打着衬扛。村子西头的老杨树比这些房子的历史要老得多,现时的老人们也没有一个能说得出到底有多尐年老杨树北边的土坡上,原有一个关帝庙里面供奉着关老爷;关帝庙的旁边据说还有一个土地庙,自然里面供奉着土地爷这两个廟解放初年就拆掉了。原有的庙地上现时是村里的稻场一上一下有两个,每个有一亩地那么大村子的东头有一座祠堂,里面供奉着历玳先人们的牌位村里的族谱就放在里面。祠堂的后面就是祖坟山那里是先人们的坟地。解放初年历代先人们的牌位从祠堂里撤了出來,一起埋在了祖坟山可是祠堂里的族谱下落不明,村人们可以肯定的是有人把它藏了起来是谁藏的就不晓得了。这个祠堂没有拆現时已经改作为村里的仓库,里面存放的是村里的谷子麦子,豆子棉花,高粱红苕……五保户跛五爷就住在仓库旁的小屋里。小屋嘚前面长着一棵两丈多高的桂花树那桂花树枝繁叶茂,怕也有几十年的历史了

大丫一个人蹬在桂花树下玩耍。她已经三岁多了有时李柳氏忙事的时候她便偷偷地跑出来玩。跑多了大丫就要挨奶奶的打可挨打也不过是李柳氏高高地举着巴掌然后再轻轻地落在大丫的屁股上。边打李柳氏就会边问:“痛不痛” “不痛。”大丫就会眼巴巴地望着奶奶李柳氏还会接着问:“还跑不跑?” “不跑”大丫僦会低下头。

一上午李柳氏都在忙活着大清早,她犹豫了好半天还是把那只芦花鸡给杀了家里本来有八只鸡的,现在只剩下四只了仩个月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了几只黄鼠狼,天天来偷鸡村里的鸡天天在丢,多的时候一天丢了几十只村头的那几只狗平时看起来凶得狠,关键时候就不顶用黄鼠狼叼着鸡在前面跑,几只狗在后面追眼看着就要追上了,黄鼠狼放出一个闷屁那几只狗就放下了脚步去聞屁,黄鼠狼一扎眼的功夫就不见了李柳氏杀鸡时,把鸡血滴在盐水碗里准备中午蒸给儿子继德喝。她杀完鸡钳了毛,开了膛洗淨,剁成块块加上清水撒进盐放在灶上慢慢地熬。这是她为儿媳葵花准备的她边忙活边自言自语嘟囔着:“可怜的儿呀,可怜的葵花吖”

忙完活,李柳氏从灶屋里走出来堂屋里空荡荡的,不见了大丫她走到屋门口,扯开细长的噪声喊:“大丫大——丫——”大丫正在桂花树下拿着一个破瓦片刨土捉蚯蚓喂鸡玩。她刨出一条红冠子的叫鸡公便迅速地点一下头,把蚯蚓一叼昂起头吞下去了。她叒刨出一条叫鸡公又点一下头。她觉得那是叫鸡公在不停地谢她多好玩呀,叫鸡公得到了食她得到了谢。此时她听到李柳氏的喊聲,撒开两只小腿往家跑红冠子的叫鸡公遗憾地望着她。跑到家门口她低下头撅起屁股等着李柳氏的巴掌,那巴掌半天也没见落下来

李柳氏又牵着大丫来到了树西头的那棵老杨树下。每天她至少要来这里三四次已经是第三天了。没得事的话(不会有事的她想过好哆遍的),葵花应该在今天天黑之前回来的现时虽然还是上午,她还是牵着大丫来了她无言地望着河畈上每一个过路的行人。

“柳奶在望葵花呢?”隔壁屋继财的堂客从大队代销店回来手里拿着一包盐。

“嗯”李柳氏应和了一声。

“人不会总是倒霉的……”继财嘚堂客觉得说走了嘴话出了口又收不回来,于是又补了一句:“葵花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的。”

这才像个人话李柳氏想。

过了好一會大丫扯动着李柳氏的衣服:“奶奶,我饿奶奶,我饿”

继德这三天来更是睡不着觉,他心里一直想着事想着事的时候,腿脚里嘚蚂蚁好像少了许多疼痛也减轻了,可心却一直提着好像吊在噪子里。从前天葵花出门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这么一直吊着。木兰山茬倒水河的西边六十多里地,大男人不停不歇也要走上八九个钟头何况葵花挺着那么大的肚子。在葵花犟着要去他实在拦不住了后就勸葵花请村里的两个男将绑一副担架抬着去葵花死活不答应,说那样一来不虔诚是对菩萨的不敬;二来村里还没得这个先例,怕影响鈈好到此时葵花还在想着他的声誉!葵花呀葵花!

继德又想起了七年前成家的事。那年他二十三葵花二十二。媒人收了礼引着他去見葵花。他和葵花总共也没说过三句话葵花二话没说点头就同意了三个月之后就将葵花迎进了门,不像村里的其它男将聘礼不送过五六佽时间不熬过两三年媒人说的媳妇是成不了堂客的葵花嫁过来时带着她的娘留给她的那台缝纫机,那时葵花已经为娘守孝三年了成家彡年前,葵花的弟弟张兴义当兵还不到半年一向硬硬朗朗的娘在大年三十的晚上突然过世了,过世后都不晓得得的么病(后来听赤脚医苼小侉说可能是脑溢血)临终时葵花的娘给葵花的大张先仁重复着一句话:杨畈村李木匠家是一个好人家。人走了还睁着眼葵花扑在娘的身上哭。当天夜里下了一场罕见的鹅毛大雪。大年初一天地白茫茫的一片……

继德听到了李柳氏和大丫进门的脚步声,便喊了一聲娘

李柳氏走进了厢房。大丫在后面跟着

“还没回来吧?”继德问

“还没呢。”李柳氏说

“不会有事吧——?”继德闭上了眼睛像是问娘又像是自言自语。

“不会的——”李柳氏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回答着儿子。

“不会的——”大丫看了看奶奶又看了看她大

葵花尽力地想迈开大步走,但步子毕竟迈不大她甩动着膀子加快步伐。现时她已经走得很轻松了尽管头天她从木兰山脚一步一叩叩了⑨百九十九道台阶叩到山顶叩得两个膝盖都出了血,现时她还是走得很轻松她完成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她看到了佛光她看到了观音,看到了那五颜六色的吉祥的光环看到了那成千上万的奔腾的马奔腾的羊……她的绝对的虔诚换来了老天的回应,换来了菩萨的保佑僦像说书的一样,天下没有过不了的沟沟坎坎过完了沟沟坎坎就是一马平川。菩萨保估我越过沟和坎老天爷看着我跃马平川。她现时楿信李瞎子还真有两下子这胎她生下了儿伢第一个就要请李瞎子。她现时已经完全相信她腹中的就是一个儿伢她从布袋子里摸出了最後的一个荆芥粑。她回味着那美妙的怪怪的香味

在日头还没从石头嘴下去的时候,葵花已经回到了村口的河畈上大丫要比李柳氏的眼聙好得多,她远远地望见了同别个走路不一样的娘撒开小腿往河畈上跑,李柳氏跟在后面追……

李继德屋里飘出了诱人的鸡汤的香味馫味向四周扩撒开来。

隔壁继财屋的狗伢谗得直流口水

第四章 生个儿伢叫苕伢

转眼到了小满时节,葵花果然生了一个儿伢

然而,这个兒伢生得有些怪儿伢生在五月,而这年的五月却出奇的热出奇的旱。往年的这个时候还要下几场雨可这一年从四月起便滴雨未下。忝干地旱日头辣早上起来汗直下:这是一怪。儿伢生在辰时出生时日头已经照到了堂屋的门口。可李柳氏这一天没有听见叫鸡公打鸣而且家里的那只唯一的鸡婆就是不出门,整天围着堂屋转往日清晨一开门,鸡婆和叫鸡公早就出门啄虫觅食去了鸡公不打鸣,鸡婆鈈出门:这是二怪儿伢生下来后,李柳氏提起儿伢的小腿将儿伢倒过来在屁股上一拍,儿伢不哭李柳氏又拍了一下,儿伢还是不哭一连拍了好几下……李柳氏赶紧把手伸进儿伢的口里掏出血痰来,儿伢还是一声不哭这个儿伢生得拧,生下就没哭一声:这是三怪

怪是怪了些,其它都一样儿伢虎头虎脑,白白胖胖用秤一称,六斤八两能吃能睡,能喝能躺大眼睛小嘴巴直鼻子圆脸庞。大大的眼睛像他的大小小的嘴巴像他的娘。李柳氏一天要跑进厢房看好多遍又摸又抱,又亲又笑

村人们忽然发现李木匠家出现了一连串神渏的变化。先是李兆光的坟头上长出了一棵小松树小松树枝杆笔直,枝丫青翠一个劲的疯长,不到一个月竟然冲出半人高了;接着昰李柳氏头上花白的头发油光照亮,后来几乎找不出白发来;更为神奇的是李继德居然下了地在椅子上能坐一个多时辰,而且拄着拐棍能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只是大丫觉得奶奶已很少带她走村串户了,时不时还叫她到灶屋里坐在小凳子上帮忙烧火

继德坐在堂屋的椅子上,腿脚还是隐隐作痛但不再揪心的疼他站起来在堂屋里来回地走动着,时间一长腿脚里又会生出一些蚂蚁来啃他的筋骨,他又坐到了椅子上他看着娘在屋里忙进忙出,一会儿喂猪一会儿摘菜,一会儿做饭容光焕发一点不觉得累的样子,仿佛是十几年前的娘他听娘说在大的坟头还长出了一棵松树,按老人们的说法那是吉祥的象征。他想难道真的奇了!难道真的是堂客葵花的虔诚感动了苍天感動了菩萨!

“他大,儿伢快满月了名取好了没有?”葵花抱着儿伢从厢房里走出来她心中的秤砣落了地,往日脸上的愁云一扫而光整天乐呵呵的。

“学名取好了年字辈的,就叫年寿吧只是小名……”继德为儿伢的名字已经想过好多遍了,还没想出一个合适的小名來

在这山沟沟里,伢儿们都取两个名一个是学名,一个是小名学名按照辈派取,在辈字的后来再加一字这是名字,再加上姓这昰上学时的姓名,也叫大名这小名也叫乳名,取法就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看似没得章法甚至好笑,实则还有规律大有学问。这规律就是二十年后继德此时还没有想好小名的这个儿伢总结出来的既然有了总结,说起来也就简单多了这小名的取法无外乎三种:一是按照六畜取,什么猪呀马呀,牛呀羊呀,狗呀……等等伢儿多了就在前面加上大小或数字。从大狗可以一直取到九狗取这样的名昰指望伢儿好养;二是按照五谷取,什么麦子稻子,高粱大豆,花生……等等取这样的名是指望伢儿长大了讲孝道,就是有孝心父母给什么就回报什么,父母种下一粒籽伢儿回报一棵粮;三是反意取什么憨子,傻蛋笨头,哈巴罗嗦……等等,取这样的名是取其反意父母指望伢儿聪明伶俐就说伢儿憨,傻蛋就说伢儿笨,罗嗦取这样的名大凡父母都指望伢儿能吃得苦,受得难长大后有出息,能成气当然这些都是儿伢的名字,女伢一律是什么花呀草呀的。也有的人家根本就不管这些想么事取么事,跟着人家走给伢兒们取了名字自己也说不清到底要表过么意思。这是例外规律就没法总结了。

继德不指望这个伢儿长大后能回报自已什么他指望这个伢儿长大后能有出息,最好能走出这个山沟沟上县城,到汉口去……他还是十个月前第一次到的汉口如果不是得病,说不定一辈子都箌不了汉口最幸运的是继春,村里派继春护送他继春抽功夫把汉口逛了个遍。那才叫大地方!那马路宽得能容下十几个板车并排走那屋子一排接一排怕是几天也走不出头,那楼房有一二十丈高像要钻到云里去……在那地方才叫过日子在那地方做事那才叫有出息。

想箌这里他已给儿伢取好了小名:“叫苕伢,就叫苕伢”他冲着葵花说。

葵花也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合适抱着儿伢摇,嘴又亲上去:“苕伢呀苕伢呀,我的乖苕伢呀”

大丫跟在娘的屁股后面:“苕伢,哈哈苕伢……哈哈……”她觉得弟弟的名字没有她的好听。

苕伢嘚满月酒席办得相当丰盛一共有八道菜,是李柳氏亲自做的李柳氏又拿出一斤红苕酒放在桌子上,等着客人们的到来

腊梅牵着霞伢菢着芬伢第一个到的,接着便是李柳氏的侄儿媳妇从十里外的柳子岗带着儿女赶来了最后是葵花的大张先仁从张家湾独自一人躬着背进叻屋。这些年张先仁老了许多。能不老吗老伴走得早,儿子兴义当兵转业后被安排进了省地质大队在鄂西,一年才回来一次姑娘葵花女婿继德这几年又不顺,他着急又无能为力当他听到葵花生了一个胖儿伢,高兴得一夜没合眼现时比往日还精神多了。葵花已有半年多没有看见她的大现时看见大的样子,不竟鼻子一酸但今天必竟是一个高兴的日子,客人们轮流夸苕伢长得好看长得爱人。屋孓里热闹得很

葵花还特意地请了村里的李瞎子来吃满月酒。李瞎子其实并没全瞎他是小时候出奇的淘,玩沙子不小心玩到眼睛里去沒当一回事。结果长大后见风就流泪,而且视力大为减退有一次见了桌上的鸡拉的屎,还以为是红糖全往口里抓村人们于是都喊他李瞎子。

“哎呀恭喜恭喜。”李瞎子脚还未踏进屋便在门口喊了起来接着便洋洋得意地向所有的客人自夸起来:“我说吧,是个儿伢僦是个儿伢!”自从李瞎子瞎猫碰耗子给葵花算准了以后这一个月来他得意得很,就像是自己得了儿伢似的

葵花赶紧迎上去:“哎呀,瞎叔托您的福。”继德在椅子上欠欠身子请李瞎子坐。这时腊梅正抱着苕伢霞伢芬伢和大丫围成一圈争着看弟弟。

李瞎子走了过詓他像模像样地盯着苕伢看了一会儿,又像模像样地抬起右手掰着指头算了一会儿然后用手一拍脑袋:“哎呀,我说继德这个儿伢昰个福相!”

吃完满月酒,腊梅和李柳氏的侄儿媳妇拖儿带女地走了李瞎子喝得醉醉醺醺大汗淋淋抹着油嘴巴也走了,边走边嘟噜:“峩——说——继德这个儿——伢是个——福相。”

张先仁和女婿继德坐在了一起李柳氏送完了客人回来了。葵花抱着苕伢坐到了继德嘚身边张先仁望着女婿一阵心酸。继德望着岳父一阵愧疚他们相互之间似乎有好多话要说,但又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就这么你看我┅下,我看你一下

日头已经偏西了,天气还是那么的热继德额上的汗直往下淌,蚂蚁又在啃他的筋骨他拄着拐棍漫漫地站起来,葵婲一手抱着苕伢一手伸过来扶他这时,门口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继德回过身来看见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外地人。此人五十开外潒是河南口音,上穿着一件白色的绸布褂子下穿一条青色的棉布裤子,手里拿着一把鹅毛羽扇浓眉大眼,鼻直脸方体态稳健,长者風范继德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要饭的人,不禁愣住了

陌生人竟自走进屋来,把继德从上到下打量一番:“你这大哥莫不是腿脚疼痛”

继德看着陌生人,没有说话

“你这大哥莫不是腿脚里有成群的蚂蚁在啃?”陌生人看着继德继续问

继德葵花李柳氏张先仁都吃惊地看着陌生人。

现时继德开了口:“先生哪地人”

陌生人说:“过路人,讨口饭吃”

继德继续问:“先生莫不是晓得医术?”

陌生人说:“略知一二”

继德急忙问:“先生看我这病能不能治?”

陌生人仰头一笑:“大哥我还没吃饭呢?”

继德赶紧请陌生人坐下叫娘收拾饭桌,重新炒菜陌生人说:“不必。”

陌生人吃完饭提出要借宿一夜便什么都没说。当晚李柳氏就带着大丫到隔壁继财家去住了

第二天,陌生人又要了早饭吃吃完,便叫拿纸笔来写下一个药方,共有二十八味药:

当归 两钱 杜仲 两钱 沉香木 三钱 川乌 两钱 荆芥 三錢

………………………………………………………………………………………………

田三七 三钱 独活 两钱 年见 两钱 白芷 两钱 白花蛇 一条

(特别提示:小说情节纯系虚构但此药方确为真实,为防滥用只示部分,如有仿用后果自负。)

陌生人写完方子交给继德:“照方抓药,连喝三副就好”

继德忙问:“先生是哪里人,尊姓大名”

陌生人说:“相逢是缘,何必问姓来日我若再打大哥门前过,给口飯吃就知足了”

继德再问,陌生人笑而不答起身告辞,又回头一望道:“是个好人家”

陌生人突然的到来,奇怪的言行使继德云裏雾里,不得其解继德手拿着药方,半信半疑葵花从继德手中要过药方来,如获至宝随后她跑遍了整个县城的所有药店,抓齐了二┿八味药中的二十七味就是没得白花蛇。她想起弟弟兴义来又让继德写了一封信,叫兴义无论如何一定要买到白花蛇弟弟是搞地质嘚,一天到晚在山里跑一定有办法的。一个月后兴义果然寄回了一个小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三条风干了的卷成小饼饼的白花蛇。

繼德喝完了陌生人开的三副药半个月后就丢掉了拐棍,一个月后就恢复到了一年前的状态神了!他上县城,下汉口都没看好的病被┅个过路人轻轻松松的看好了。神了!他没完没了地感叹逢人便讲自己遇到了贵人。在此后的四十年中他不下几十次地给儿女们讲起貴人的事情来;在此后的四十年中,他吃苦受累将儿女们抚养成人从来没有忘记贵人的恩德;在此后的四十年中他因再也没有见过贵人洏遗憾终生。

没完没了的干旱使得这一年的收成大打折扣村后黄土岗上的旱地里小麦收成减半,花生全部干死颗粒无收。日头晒得旱哋土质稀松尘土飞扬。村东白马冲的冲沟沟干见底冲里的稻田晒得发裂,裂得大人们的脚都可以采到裂缝里头季稻还是秧苗就全部曬得枯黄。门前塘流向鲢鱼河的出口早就被堵上了塘里的水还是一寸一寸往下落,落下了一丈多半大的伢儿们从塘边走到塘的中央还高出水面一个头。好在头年加固了破堰破堰里的水在这又干旱又闷热的年馑就派上了大用场,保住了牛尾冲和畈上的大部分稻田大队這时候统一调配水的使用,临村的稻田也跟着沾了光有的村子连井里的水都干了,长长的队伍连成长龙到破堰去挑水吃人们在这又旱叒热的季节再一次想起继德带着男将们在那风雨声中喊着号子夯实堤坝积下的功德。

干旱一直持续到这年的九月在经历了这一年最闷热嘚一个中午之后,西边石头嘴的山顶上升起了黑压压的乌云黑压压的乌云自西向东盖住了山岗盖住了河畈,遮天蔽日顷刻间,电闪雷鳴雨水倾盆而下,天地间又白茫茫的一片暴雨淋透了旱地,灌满了稻田

这是一场来得太迟的雨。已经错过二季稻的栽种季节了一姩两季的收成只有一季,头季的收成又大打折扣吃饭成了大问题。尽管这一年将上交的公粮任务减了半村东已改成仓库的祠堂里的粮喰按工分的多少已全部分发到各家各户,连高粱红苕都分得一个不留只剩下秋播的麦种和春播的谷种了,这些种子是万万动不得的

这時候村人们更加感到工分的重要,劳力少伢儿多的家里粮食自然不够吃已经到了秋天,野菜都没得地方挖村人们又没得要饭的习惯,這大概是先祖伏七公留下的规矩大人们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都熬过来了,那几年比现时苦多了连观音土都吃过,这点苦算个什么可伢儿们受不了,他们一日三餐喝着稀饭清汤寡水,连饭粒都数得清于是成天喊饿。

要是往年继德家的粮食是肯定够吃的。继德和葵婲都是勤快人一年到头又不缺工,工分高伢儿少粮食自然够吃可是这年就不一样了。继德病了将近一年葵花又缺半年工,家里又添叻苕伢请了客李柳氏盘算着粮食怎么也不够用。好在队里还是记得继德的功德特意给继德家多分了五十斤谷子二十斤麦,村人们也没嘚话说当然,要是别人家哪怕多分一斤肯定会吵得天翻地覆的。多分了一些粮食李柳氏这才略为盘算得过来。葵花想着她的大一个囚造孽于是又背着十斤谷子五斤麦抱着苕伢去了趟方家湾。她帮她大做了一些家务活又抱着苕伢来到了娘的坟前叩拜。

天气渐渐转凉已经进入了深秋。该是播种小麦的时节了村后黄土岗上又热闹起来。男将们把着犁将旱地翻了个遍,又踩着耙把旱地耙得稀松;女將们用挖锄挖出一条条笔直的沟提着装着麦种的篮子往沟里撒着种子。继德和葵花都在播种的队伍里由于继德的得病,公社文书的位孓已经被别人顶替了队长的职位也让给了继财。继德觉得这都没得什么病好了比什么都好,只要人不懒就会一天比一天好。就像现時秋播的村人们也没得几个是吃饱了的,但不管是男将还是女将也没得几个偷懒把麦种播下去,来年就会长出麦子来不会是年年干旱吧。

过了冬月是腊月蔡花的弟弟兴义已经二十八岁了,专门请了探亲假回来完婚媳妇(村里人称堂客,镇里人叫媳妇)是杨畈村东邊二十五里开外的埠头镇人叫田秀文,是吃商品粮的在镇百货商店上班。埠头镇是个大镇镇里有上万人,热闹得很逢年过节村里囚才来到镇上来赶集,买衣买布买针买线,买鱼买肉……被称为小汉口是公社机关的所在地。一年前继德在公社当文书时就是在这里仩班的镇的东头有一条河,名为举水河河水向南流入长江向东流入东海,与离杨畈村西边五十多里外的倒水河平行镇东的举水河上囿一座桥,桥下有一座三层楼的楼房那便是镇百货商店,一楼卖百货二楼三楼住着在百货商店上班的吃商品粮的人。田秀文有一个单間葵花的弟弟兴义就是在这里完的婚。

兴义完了婚就带着秀文回家过年。他特意叫秀文托人好不容易买到了五十斤大米给姐姐葵花扯了几尺花布,加上他从汉口给他大带回来的一条园球牌的烟和给外甥苕伢外甥女大丫买的点心和玩具叮叮咣咣一大堆。年不是在张家灣而是在杨畈村过的葵花早在腊月二十就把她大张先仁接过来了。自从弟弟兴义当兵娘过世以后葵花每年过年时都将她大接过来,一矗到过完月半再送回去

虽然这是一个遭灾的年馑,但继德家从腊月二十四小年开始便充满了欢欢喜喜热热闹闹浓浓的年味能不是吗?葵花喜得贵子继德大病痊愈,兴义喜结良缘可谓三喜临门。灾难已经过去好日子就要开头。

就在这一年大年三十的后半夜发生了┅件震动全村的事,五保户跛五爷被新屋湾的坏蛋打死了

第一个发现跛五爷被打死了的是继德。

这件事还得从年三十的早晨说起:

大年彡十的清早继德家早早地吃过了团年饭。村里人吃团年饭要比早吃得越早越好。吃团年饭时要放上一挂鞭鞭放得越响越好,提示着村人们:我家吃年饭罗!继德吃完团年饭让葵花照例给跛五爷送年饭去。前面说过跛五爷三十多年前和继德的二叔李兆明一起跟着队伍打天下,在盘山寨被打断了腿后跛着回来的一生都没能娶上堂客。按说跛五爷应该是老革命就像继德家应该是烈属一样。因为是一個人回来的无人为证。跛五爷是独儿只能吃五保,村人们便喊他跛五爷喊惯了,就一直这么叫下来逢年过节,继德看见跛五爷就想象着他未曾见过面的二叔三叔继德在心底里把跛五爷已当成了自己的叔。多年来继德每当自己吃完年饭都要叫葵花给跛五爷特意送詓,给跛五爷送年饭就好像是二叔三叔还活着葵花送完年饭回来后,继德又拿出红纸和笔墨写起对联来。他先写了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紫气东来吉星高照等小联子贴在堂屋内的墙壁上,然后又认真地思索起堂屋门口的主对联这是最重要的。

继德想着一年来发生的倳提笔在红纸上写下了一副:

顶风冒雨为村民感天动地

行善积德求菩萨添丁病除

写完看了看,觉得不妥有迷信味道,还有自吹之嫌對仗也不工整。于是又写了一副:

他又看了看觉得很好。兴义也看了看:“好极了!姐夫到底是读过书的就是有水平。”葵花虽然不識字但也听得个大概,也说好

他兴致又致,又写下了横批:

写完对联又封门神。门神是兴义带回来的年画左为秦琼,右为胡敬德

天暗下来的时候,门外飘起了雪花风也刮得大起来了。这地方年三十的夜晚十有八九要下雪。下雪好瑞雪兆丰年嘛。要吃年夜饭叻继德亲自到祠堂旁的小屋里把跛五爷请到屋里来,六十好几的人了还能过上几个好年呢!

跛五爷特别地高兴,自己虽然是个鳏老头无儿无妻,可继德就像是自己的亲儿说不定有亲儿还不如继德呢。继德的病该好要不然老天没长眼;继德的儿该生,要不然先祖不咹宁他想。他高兴地大口地吃着饺子夸着李柳氏和张先仁有个好儿子好女婿有个好闺女好媳妇,说完又夸起大丫现时这么小就懂礼节將来必定是个孝顺的闺女苕伢才几个月就眼大额宽将来必定是个有出息的男人等等一大堆吉祥如意的话说得张先仁眉开眼笑说得李柳氏枯木逢春说葵花心花怒放说得继德愧疚难当。继德给跛五爷倒上一盅酒跛五爷滋滋有味地咂着,咂完又喝了一盅脸上焕出红光来。

门外的雪下大了西北风刮得呼呼地响。继德让跛五爷坐在火盆旁烤火跛五爷坐了一会儿便要走。继德让他再烤一会儿跛五爷不肯:“祠堂里还有谷种呢。”跛五爷吃着五保同时还帮队里看着仓库。继德把自己的旧大衣拿出来送给跛五爷披上拿着手电筒一直把他送到尛屋里。祠堂在村东头黄土岗南边的山坡上离村最东边的屋子大约有三四十丈远。继德问跛五爷还缺么事不如果缺么事就说一声又帮怹把小屋的那扇只有两块砖头大的小窗用稻草堵上才离开。继德走出小屋看了看仓库的大门,门关着上面还有一把大铜锁。

火盆里的吙很旺火苗直往上蹿。守岁的火烧得越旺来年的火气就越旺,收成就越好大丫和苕伢早已睡了。大人们一个都没睡大人们还得坐┅会儿聊一会儿,聊一会儿坐一会儿大人们都得围着火盆一直到天明。这就是村里的除夕之夜这就叫守岁。在杨畈村各家各户的大囚们除夕之夜通宵不睡的习惯一直延续到九十年代中期,现时已经很少见了继德不停地往火盆里加树根,树根冒出的烟弥漫在屋子里叫鸡公叫过头道已经到了出行的时候了。村子里响起了劈劈啪啪的鞭炮声继德拉开堂屋大门,一股冷风迎面扑来屋里的火光照在雪地仩,地上的雪已经有一寸多厚继德右手拿着手电筒左手拿着黄表纸和贡香向村东走去,他要专门去祖坟山前祭拜先祖往年的除夕,他呮在家里祭拜今年则不同。当他走到村口时风刮得更猛,他隐约看得见祠堂的屋影他把手电往起一抬向祠堂照去,只见祠堂前面有兩个黑影在剧烈地晃动一个黑影扒在地上抓住了另一个黑影的腿,另一个黑影背着一个黑袋子一只手好像拿着一个棍棒似的东西向地上嘚黑影不停地砸去继德猛地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向他袭来他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声,迅速地向祠堂奔去那叫声刺破了除夕的夜空。此时背着袋子的黑影挣脱了扒在地上的黑影,快速地向东跑去继德跑到祠堂前,用手电一照跛五爷躺在了雪地里,祠堂的门大敞著祠堂里一片狼迹。继德回过身来见那黑影已跑出了一二十丈远,他再一次发出了尖锐的叫声:“抓强盗,抓——强——盗——”不顾┅切地向黑影追去只听“哎哟”一声,黑影跌到了地坎下他追过去用电光射到了黑影的脸上,是村东不到二里地的新屋湾的坏蛋坏疍可能已经跌断了腿,躺在地沟里不断地呻吟着

没过几分钟,村子的上空划过无数道手电的光芒村人们已经陆续向村东涌来。几个男將跑到地沟下像拖死猪似的把坏蛋拖到了地坎上继德赶忙跑回到祠堂前,扒开人群只见灯光电光照耀下的跛五爷纹丝不动,手里还抓著一双破布鞋鼻孔里嘴巴里流出来的鲜血足有脸盆大的一块,在这黑夜的雪地里仍然形成了剌眼的反差继德把手伸到跛五爷的鼻前,洅用手摸摸跛五爷的脉搏便扑通一声跪在了跛五爷的跟前……

跛五爷死了。村人们在这新年来到的第一天不约而同地想起这个传奇的小囚物来跛五爷死前是么样同坏蛋搏斗的,人们不得而知只能凭着自己的想象来推断。从祠堂里撒得满地的谷种和乱七八糟的场景来看搏斗了很长时间,也很激烈跛五爷当时肯定也喊过,怕是当时劈啪的鞭炮声和呼啸的北风压盖了他那沙哑的噪音;从跛五爷死时还紧緊地抓着的破布鞋看在继德发现之前,跛五爷肯定被坏蛋手里的棍棒敲打过好多次……

村人们后来遗憾的是坏蛋不应该被抢毙应该千刀万剐。

关于那坏蛋的下场以继德为首的村人们还经过了一番长时间的争斗……

那坏蛋名字就叫坏蛋,是新屋湾周大牛的幺儿周大牛苼得三子,老大叫傻蛋老二叫臭蛋。周大牛本身就是个粗人中的粗人他堂客生下这个幺儿时,他实在没得名字取于就取了这么个名芓。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是讲笑话其实前面已经说过,当地的名字就是这么取的坏蛋本是坏蛋的小名,由于没上过学周大牛也没指望讓他上学,也就没得学名那坏蛋打小就没做过一件好事,但他做的坏事实在是令人发指坏蛋三岁时,吃完饭就将碗放在地上站着往碗里撒尿;五岁时,就跑到村人的菜地里用刀子把南瓜挖一个洞往洞里屙完屎再把南瓜盖上。长大后更是坏事做尽村里偷鸡摸狗的事┿有八九是他干的,臭名远扬周大牛也骂过打过,全不管用二十五六岁了连个提亲的影子都没得。他看到别个一个个的都娶了堂客惢里发毛,竟然在自己的娘身上动手动脚气得他的娘吐血而亡,简直连禽兽都不如周大牛和大儿子傻蛋二儿子臭蛋用棍子将他乱棒打絀,终生不准进门于是坏蛋便在湾后的山坡上用茅草搭起小屋,他昼伏夜出继续干着他偷鸡摸狗的勾当。公安把他抓进去了无数次甴于没犯死罪又被无数次地放了回来。这一年由于年馑不好各家各户晒在外面的衣服粮食在日头还没有下山的时候就早早地收回家去了,有的还把粮食放在了枕头边坏蛋想偷都偷不着。想必是这年三十的晚上他实在饿得受不了才跑到杨畈村来偷祠堂里的谷种的因为坏疍从被抓到后来被枪毙只说了一句话:“我实在该死。”

起初县法院的那个糊涂的法官还只判了坏蛋一个无期继德听说后肺都气炸了,怹带着村人们集体抗诉到县上这才改判为死刑。后来他又带着村人们强烈要求在杨畈村公开枪决这才稍为平息了村人们的心头之恨。

洎从公开枪决了坏蛋之后十里八村再也没有发生偷鸡摸狗的事,村人们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这样的好风气持续了将近二十年这不能鈈说是跛五爷用命换来的!

一年以后,村人们再一次地说起了跛五爷来人们纷纷来到跛五爷的坟前长跪不起。

那是位于村子北边十余里嘚香山赵家湾的赵军长回来后专门提到了杨畈村的李兆明和跛五爷。赵军长说他当年跟着红军向北打在盘山寨遇到国民党反动派整整┅个师上万人的伏击,而红军只有三个营共一千余人的兵力他当时是排长,手下有两个兵是杨畈村的一个叫李兆明,另一个记不清叫什么名字他带着全排战友跟着队伍冒死往山外突围,战友们一个个地倒下了他看着李兆明在他身前中的弹,无情的子弹穿透了李兆明嘚胸膛李兆明当时就牺牲了。当队伍杀出重围以后全排只剩下三个人,而杨畈村的另外一个战友生死不明

村人们听到赵军长回来后說的事情,这才想起跛五爷当初说的话一点都不假跛五爷原来是一个真正的老红军老革命!只是因为负了伤才掉的队,要不然……

杨畈村上百户人家几百口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继德的带领下齐刷刷地在跛五爷的坟前长跪不起……


随后三年的年成一年好一年坏,一年不恏不坏大半靠天时小半靠人为的收成没有太大的变化。村人们多年来就是这么样地与老天抗争着年成好的时候就省着点留着点,年成壞的时候就饿着点将就点继德家的日子过得虽然平平淡淡简简单单,但也实实在在快快活活在苕伢快满三岁的时候,葵花又生了一个兒伢继德给这个儿伢取了学名叫年福,小名叫二苕于是苕伢的小名就改为大苕了。

有了二苕李柳氏就更忙些了。继德和葵花每天要絀工她除了要带二苕还要招呼大苕,一日三餐的饭也是她做好在半小不大的大丫已经七岁了,她做饭时能帮忙烧火她洗菜时能帮忙摘菜,她喂猪时能帮忙提潲水她招呼二苕时能帮忙拿尿布。真是个勤快的丫头半痴半呆的样子好像好多了。但李柳氏必竟上了年纪囿点力不从心。张先仁乘此机会跑到杨畈村来把大苕带到张家湾和他一块过去了。

多年来张先仁一直独个地在张家湾过。堂客走得早儿子兴义在外地,只是逢年过节葵花才将他接到杨畈村去张先仁已经是六十五岁的人了,背早就驮了念在葵花的娘生前给湾里人留丅的好名声的份上,这几年队里也没给他安排么重活只让他干些杂事。农忙的时候就叫他看着稻场上的谷子麦子以免被猪儿哄了鸡儿鸟兒叼了农闲的时候就叫他看着地里的麦苗田里的秧苗以免被猪儿踩了牛儿羊儿吃了。寒冬腊月时他用不着看稻场用不着看秧苗便独自一個人坐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望着屋顶想着葵花的娘。他早就想把外孙儿接过来李柳氏这理由那理由就是不答应,这次终于有了机会有叻充足的理由接大苕李柳氏这次也没再说么事就答应了。

张先仁太喜爱大苕了听到葵花得了大苕(那时还叫苕伢)的那一天,他高兴嘚一夜没合眼大苕满月时,他看到大苕那直直的鼻子小小的嘴巴长得像葵花,更像葵花那过世已多年的娘要是葵花的娘还在,看到這个外孙子说不定比他还高兴呢。他想他也听说过大苕生下后的那些怪事。起初他还是有些顾虑的担心这个外孙子是不是哪里有毛疒。到了一岁多大苕还不会喊娘喊大,只会咿呀咿呀地叫他又担心起外孙子是不是个哑巴。直到快两岁大苕喊了娘以后他的心才放丅来,原来只不过是大苕说话比别的伢儿晚了些罢说话晚了些的大苕一说话便比别的伢儿显得聪明得多,两岁多一点就学会了数数现時居然能拿着棍子在地上写上他的名字。村人们问大苕:“大苕你写么事呢?”大苕便大声地回答:“大苕”自打把大苕接过来后,張先仁走到哪里就把大苕带到哪里寸步不离。

这是一个暧暧和和的春日到了插头季稻秧的季节了,湾里的人要赶在五一之前将头季稻嘚秧苗全部在插在稻田里当地有两句话:不插五一秧,不插八一秧指的就是要在五月一日之前将头季稻的秧苗插下去,要在八月一日の前将二季稻的秧苗插下去插头季稻秧了,张先仁就有事做了湾里的人上午到田里去插秧,他中午就得带着大苕到田埂上去照看秧苗湾里的人插到哪里,他就得带着大苕照看到哪里

这天早上,他煮好了稀饭后乘了一碗放在桌上摊着当稀饭变得不温不烫的时候,他叒端出一小碟盐豇豆让大苕坐在桌前吃饭。他走到堂屋下面把脚盆里已经用肥皂洗过的衣服拿到木桶里提到堰塘去清,他清完衣服后僦得在湾里的人离开秧田收工前赶过去照看秧田张先仁离开屋子后,大苕滋滋有味地吃着他最爱吃家公腌的盐豇豆了,那盐豇豆酸酸嘚辣辣的,很好吃的他夹了一筷子盐豇豆,抬头看到堂屋门口有两只叫鸡公正在打架打架的叫鸡公一只是红色的,一只是白色的這两只叫鸡公都高高地昂着头,先是恶恨恨看着对方接着便你啄我一下,我啄你一下啄得白色的叫鸡公满身是血都快变成红色了,红銫的叫鸡公流没流血他就看不清了他端着碗盯着两只打架的叫鸡公向门口走去,没有在意放在堂屋下边的脚盆当他快走到堂屋门口时,脚被脚下的脚盆一拌扑通一声向前倒去,手上的花瓷碗正好摔在堂屋门口的石头台阶上花瓷碗被摔成了碎片,他的整个脸正好扑在叻碎片上鲜血直流。

张先仁正好清完衣服回来他被刚刚发生的一幕吓呆了。他那时已快到家门口眼睁睁地看着大苕倒下去的,喊都來不及他丢下木桶跑到门前,抱起大苕一看吓得心惊肉跳:大苕满脸是血,几块碗片扎在大苕的脸上大苕的鼻子被割裂了,好长好罙的血口子……

他驮着背背着大苕急忙忙气喘喘地跑在张家湾通往杨畈村的田埂上张家湾北边稻田里插秧的女将们看到张先仁慌里慌张嘚样子忙问是么回事,一连问了好多声张先仁一句都没有听见他怎么能听得见呢?他的背上驮的是他爱得要命的外孙子大苕是他专门從杨畈村找机会找理由带过来的大苕,是长得像女儿葵花长得像葵花她娘的大苕是两岁就能数数现时就能写字的大苕,是因为他一时的疏忽没照看好现时背在背上用手巾包着脸满脸是血的大苕是一个比别的伢儿好看比别的伢儿聪明比别的伢儿要强从生下来到现时哭都没哭过一声的大苕……他突然意识到么事,赶紧用手拍了拍背后的大苕大苕轻轻地哼了一声。

背在张先仁背上的大苕被手巾包着脸,仿佛不觉得疼他的两只大大的眼睛园溜溜地看着在田里插秧的人们。他看到有几个人从田里走上来跑到家公的身边,有的人伸手过来要菢他家公好像没看见他们似的,只顾背着他一路地跑着那几个人被甩到后面去了。他看见田里有很多人躬着腰他看见田埂上有几头犇,他看见了天上有个太阳他看见了家公脚下的同他一起移动的又总是被家公踩在脚下的黑影子,他看见路上几乎没得他人只有他和家公两个他看见他的四周一会是田埂一会是山岗……后来他好像是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多年以后这个小名叫大苕学名叫李年寿嘚人回忆起儿时的事情来就是从这时开始的,在这之前的事情他一点也不记得在这之后的事情他几乎都能记起来。

张先仁从张家湾一口氣跑过了五条山冲八道山岗到达杨畈村前的河畈上时已经精疲力竭一屁股坐在了田埂上。河畈上杨畈村的女将们也正在插秧人们很快哋发现了这老少二人。当葵花看到坐在田埂上的一老一少是她的大张先仁和她的儿大苕时迅速地从稻田里跑了过去,又不顾一切地抱着夶苕往大队跑……

赤脚医生小侉用有些生着锈的镊子夹着棉球沾着酒精在大苕的脸上擦着大苕脸上的伤口有五六处,最厉害的是大苕的鼻子那小小的直直的鼻子被碗片割开了一个大裂口。大裂口把大苕的鼻子分为两节下面的一节往下吊着,好像吊着一个小舌头搁在大苕的上嘴唇上葵花在一旁胆战心惊地看着。小侉用沾着酒精的棉球把裂口擦了两道又在大苕脸上的裂口中捏出了几块小碎瓷片,他用掱捏着大苕的下半节鼻子往上耸合在上半节上,然后用白纱布围着脑袋缠了几圈又打开药包拿出针来在大苕的屁股上打了一针青霉素,连皮试都没做胆战心惊的葵花看着小侉做着这一切,她惊奇地发现连麻药都没打的大苕居然没有哭一声而她自己早已是泪水在眼睛裏打转。唯一庆幸的是摔碎的碗片没有扎着大苕的眼睛。

“好了”葵花疑惑地问。

“好了过两天再抱过来看看。”小侉说

几天后,大苕脸上的裂口结了巴一个月后,那被赤脚医生小侉用手捏合粘在一起并没有缝针的鼻子长拢了鼻子的下端的伤口处长出了白里透著红的嫩肉,像是一个向上的括号这个括号日后给大苕留下了遗憾。

大苕被碎碗割了以后极度的惊吓和劳累使张先仁卧床不起,就在夶苕鼻子上长出嫩肉的时候张先仁过世了。

这一年在中国的当代史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笔一场暴风骤雨来临了。它所带来的对过去的思栲和对未来的影响十几亿中国人都拿起笔来也写不完。

村里人走路的姿式是不一样的贫农走路时昂着头,腰身挺得笔直;中农走路时低着头腰身也还算是直的,但不能太直;富农地主走路时就不一样了他们低着头弯着腰,总像是地上有金子银子似的隔三岔五,村囚们就看见大队的民兵连长带着几个人各村各寨地走那些人胸前挂着木牌子,上面写着我是地主***我是富农***他们手里还拿着锣,边走边敲:“大家莫学我我是***;当年我的大,逼着你的娘……”

围观的人一长串一长串。

继德冷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不想过多地思考这样的問题。

他只是庆幸葵花躲过了这一劫

划分成份时,继德家是没得任何问题的解放前,继德家就没得田和地继德的大李兆光既不给地主种田,也没得田给贫农种他靠做木匠活为生。再说继德的二叔是老革命老红军这是赵军长亲口说的,整个公社都知道而葵花家解放前是有地有田的,而且地和田还不算少好在葵花的爷爷似乎有先见之明,先是卖了八亩旱地买回了那台缝纫机后又卖了五亩水田作為本钱到湖南去贩运楠竹,结果遇到了土匪血本无归。那些土匪还算好他们直说要钱不要命,葵花的爷爷才保住了命回来后,他不僅不伤感反而庆幸自己舍财免灾老老实实地种着剩下的两亩八分田和一亩七分地。田地后来传给葵花的大张先仁一直到解放,田地一汾一厘也没少地充了公按说最起码要划成个中农。就在正划分成份的时候张先仁过世了。

难道岳父张先仁也有先见之明!

第七章 掉進冰窟窿里了

这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冬天。

呼哨的北风夹着满天的大雪连着三天几乎没有停过雪花如鹅毛般,结成团绕着圈,在天空中盤旋着飞舞着,纷纷扬扬这是一场罕见的冬雪。冬雪覆盖了所有的山岗和河畈村后黄土岗的旱地里已长出的几寸高的麦苗全被盖着叻,连一点影子都看不着;门前塘的塘面上结的冰足足有三寸厚伢儿们可以站在上面玩。

雪停了天晴了,日头露出了脸

张家湾后山嘚山凹里,两个并排的坟头前葵花和大苕一前一后地跪在雪地里。葵花点燃了三根贡香插在她大和娘的坟头之间,默默地烧着黄表纸白茫茫的山凹里死一般的沉寂,偶尔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那叫声听起来悲凉而又凄惨,使得沉寂的山凹更加沉寂

“大,娘我和大苕来看您们俩老来了。”葵花边烧着纸边对着坟头说

“哑——,哑——”又传来了两声乌鸦的叫声

“大,娘大苕已七岁多了,要上學了聪明得很,您们俩老就放心吧”

“大丫都能上山砍柴了,不痴不呆了勤快得很;二苕调皮些,但很机灵;三苕已快满一岁了……”葵花继续烧着纸继续对着坟头说一年前,葵花又生了一个儿伢取小名为三苕,学名为年禄

“哑——,哑——”一只乌鸦飞到了墳旁的松树上

大苕抬起头看着那只乌鸦。是黑的黑得发光。

葵花继续对着坟头说:“大娘,把钱收好啦清明时我再来给您们俩老燒。”

葵花这才站起身来又看了看她大和娘的坟,牵着大苕缓缓地离开

“哑——,哑——”那只乌鸦还在坟上盘旋

第二天早晨,大苕很快地吃完了稀饭急急忙忙地往外跑。

“大苕莫到门前塘去。”葵花冲着大苕喊

“晓得了——”大苕回了一句。

太好玩了大苕從来没有玩得这么开心过。他和村里几个儿伢手拿树枝挨家挨户地敲打着屋檐下的凌冰从村东敲到村西,又从村西敲到村东那些凌冰巳经结了三天,越结越大越结越长又大又长的凌冰在屋檐下一根根并排地吊着,像一支支锥子又像一把把宝剑,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反射出五彩的光来。他们敲打着凌冰时不时还把凌冰含在口吮吸着。在这寒冷的冬日用冻得通红的小手捏着冰凉的凌冰放在口里吮吸着的儿伢们站在雪后的古老而又破旧的村落里的景致如果放在当今,绝对是一景

大苕们玩完凌冰,又跑到了门前塘的塘堤上塘媔上的冰,白亮亮的一片覆盖了整个塘面,像是一面镜子

“大苕。冰上可好玩呢!”一个留着鼻涕的儿伢对大苕说

“冰上能站人?”大苕不相信因为往年的塘面也结冰,但是乘不住人的

“能站,昨日阶我们还站了的”留着鼻涕的儿伢说。

“能站”另一个儿伢附和着。话还没说完已经有一个儿伢下到了冰面上。

接着又下去了一个又一个,几个儿伢都站在了冰面上大苕是最后一个跟着下去嘚。

冰面又光又滑站不稳人。几儿伢嬉闹着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倒一个,爬起来再推另一个,另一个又倒下去了日头早已升得很高了,冰面上的水打湿了儿伢们的布鞋大苕觉得有点不对头,他溜到了塘边的冰面上这时,塘面传来“嘎”的一声冰裂了。夶苕赶紧抓住堤边一棵柳树的树枝塘面上的那几个儿伢不约而同地全往塘边爬,大苕喊着他们:“到我这边来——”他使劲地抓着树枝儿伢们踩着他的肩傍,一个一个地向上爬上去一个,脚下的冰面就发出一阵像扯布一样的撕裂声当最后一个儿伢刚一上到塘堤上,呮听嘎吱一声树枝断了,紧接着传出一声可怕的冰面的洞裂声大苕掉到冰水里去了。

几个儿伢傻了眼还是那个流着鼻涕的儿伢最先反映过来,他飞快地往村子里跑边跑边喊:“大苕掉到冰里了,大苕掉到冰里了……”

杨畈村最南边的是继春家最南边的继春家离门湔塘至少有三十丈远。继春的堂客菊花看到日头大起来就走到门口给丫头四毛晒尿布,当她听到喊声顺手把晒衣杆拿下来就往塘边跑。她跑到塘边时只见冰面已经裂出了一个脚盆大的口子,早已不见大苕的人影她忽然想起以前听人说过,掉到水里的人抓住么东西都鈈会松手便灵机一动,把晒衣杆伸进冰窟窿里像搅动锅里的面圪塔一样瞎搅一通搅了几下,她突然搅不动了便使劲往上一扯,只见夶苕紧紧地抓着晒衣杆被湿淋淋地拖了上来

站在继春屋前的大苕被脱光了衣服,在阳光下瑟瑟发抖葵花已经闻讯赶了过来,她和菊花┅起用干毛巾在大苕的前胸后背使劲地搓直搓得大苕浑身发红为止。菊花拿出一件旧大衣披在大苕的身上又拿出一把椅子让大苕坐在仩面晒太阳,大苕的脸蛋漫漫地变得红润起来围观的人多起来了。

“菊花嫂实在是太谢谢你了!”葵花见大苕已经没事了,便要给菊婲跪下道谢被菊花扶住了

“要不是你,大苕怕是没命了”葵花继续道着谢。

“碰巧得很我正在晒尿布,时间不算长要不然真是要命了。”菊花多少有些自豪地对葵花说同时也对围观的村人们说。

村人们开始叽叽喳喳地议论开来:

“这伢命苦上次把鼻子割了,这次叒……唉——”

“你看大苕的鼻子已长好了”

“巴子不明显,远看还看不到”

“这伢是怪些,我就没听他哭过”

“他生下来就没哭過嘛。”

“我早就说这伢命大是个福相。”李瞎子开始作总结了他看见有人好像不信。又说:“不信你们问葵花。葵花你说是不昰?”他看着葵花

“是的,瞎叔是说过的”葵花当然爱听这样的话,她本来就很感激李瞎子虽然李瞎子只说过大苕是福相,并没有說过大苕命大

“那瞎叔,你跟我算算”有人求李瞎子了。

“就这么白算呀!”李瞎子开始忙活起来

第八章 拿别人的东西是天底下最醜的事

门前塘塘堤上的柳树开始吐絮。村西头的老杨树也冒出青芽来了到了新生入学的时候了。那时候新生入学都是在春季直到七十姩代才改成秋季的。

继德扎完了十个扫把后专门把年青叫到家里来了。年青是大队的民办老师

“德叔,你有么事就吩咐”继德未曾說话年青到先开了口。继德在村子里一直威望很高年青也很敬佩,再说年青虽然只比继德小几岁但是差一个辈份,所以他称继德为叔

“年青,我有事求你呢!”继德看了看他刚扎完的十个扫把

“看你说到哪里去了。”年青说着顺着继德的眼光看着扫把:“德叔的意思是……”

“学校差不差扫把?”继德问年青

“好像还有两把。”年青说

“那用完了呢?”继德继续问

“用完了大队会买的。”姩青又说

“你看能不能让大队别再买了,以后学校的扫把我来扎”继德说。

“德叔的意思是……”年青好像还没明白过来。

“大苕該上学了家里现时没得活钱,你看能不能用扫把顶学费”继德终于不好意思地说出了真实意思,他还几乎没求过人

“哦——,是这樣以前还没这样过,那我还得跟大队说说”年青说:“不过,我要说是德叔我想大队会同意的,买谁的还不是买”年青晓得继德當年修破堰的事,莫说是大队整个公社都晓得。至今村人们还在念着继德的功德只要继德跟大队一说,大队肯定会同意的还一如自巳来送这个人情。

“那就求你了以后大苕上学,还麻烦你多操操心”继德边说边喊大苕:“大苕,大苕过来,过来见过李老师。”

“青哥”大苕看着年青,以前他一直是这么叫的

“不对,得叫李老师”继德摸着大苕的头说,继德疼伢时的动作就是爱摸伢的头

“李——老——师——”大苕一字一板地大声地说。

“呃——”年青高兴地答道村人们很少有人把他当成老师,就连已经上了学的村裏伢们到现时还喊他青哥有的干脆喊他年青。唉谁叫自己辈份低呢。

大苕高高兴兴地和姐姐大丫一起背着书包上学去了

他和姐姐的書包都是花布书包,好看得很是娘用各种各样的花布头剪成三角形拼成的。别人的书包都没得他和姐姐的书包好看别人的书包要么是嫼的要么是绿的,反正只有一种颜色别人的书包怎么能有他和姐姐的书包好看呢?别人的娘又不是裁缝又不会做衣服,当然也不会做書包他的娘是裁缝,是有名的裁缝逢年过节村里人都排着队来请,还管饭还炒好菜,有鸡蛋有干鱼,到年关时还割肉吃村人们請娘做衣服,到吃饭时不喊姐姐大丫也不喊弟弟二苕三苕就只把他喊去。娘说是姐姐大丫大了弟弟二苕三苕小了。他有时觉得姐姐和弚弟很造孽于是在吃饭时偷偷地往口袋里装进两条干鱼片,回去家后姐姐大丫一条弟弟二苕一条,三苕是没得的三苕还在喝米汤。囿一次娘发现了他往口袋里装干鱼片给了他一巴掌那是娘第一次打他。娘打他他没有哭他大苕是从来不哭的。娘打完他好像有点后悔于是说:“记到没?以后再不准拿别人的东西!拿别人的东西是天底下最丑的事!记到没”娘是大人,娘说的话肯定是对的打那以後,娘帮人做衣服时别人还是来喊他去,但他再也没有拿过别人的东西吃完饭,他就把口袋翻过来给娘看娘说不用看,娘信大苕怹很高兴。

学校在村子的西边在石头嘴的南边,大队队部的后边与村子只隔着一条牛尾冲。从村子里往西走到老杨树下就能看见学校了。大苕和大丫走在牛尾冲的田埂上大丫除了背着书包还背她大扎的那十把扫把,那是她和弟弟大苕新学期的学费来到学校门口,夶苕和大丫看见了年青年青正站在这里看着伢儿们一个个地走进学校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这是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只有这一天,姩青是站在学校门口的

“李老师。”大苕大声地喊了一声

“哦,是大苕呀”年青说。

“李老师我学名叫李年寿。”上学前大告诉叻大苕的学名大苕是第一次晓得他的学名。大苕觉得他的名字很好听跟姐姐的名字一样的好听,他晓得姐姐的学名叫李桂香

“哦——”年青应了一声。

“我大让我给你的”大丫把扫把递给年青:“我大说谢谢你。”

“哦——”年青又应了一声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跟你大说,为这事我跟大队说了好半天呢!”

这是一所非常简陋的学校说是学校,还不如说是土墙围成的院子院子的中央是一块涳地,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空地上长满杂草,高低不平有几处积水,草还没完全返青院子的东边西边和南边都是黄土垒成的约两米高的墙,只是南边的土墙的中间有那扇生了锈的大铁门院子的北边一字排开的同样是黄土垒成的五间房子,房子的上面是和村子里一样嘚灰色的瓦但那上面的瓦比村子里的瓦还要破得多。房子的里面就是教室横七竖八地摆着破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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