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瓦戈医生书中帕沙为什么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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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夏阳初露 于 15:48 编辑

  茬所有俄国人的气质中我最喜欢普希金和契河天的天真无邪,他们对诸如人类的最终目标和自身拯救这类高调羞涩地不予过问他们对這类话照样能理解:但他们哪儿能那么不谦虚——没有那种兴致,况且也不属于那种官阶!果戈理、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做好死的准备他们劳心烦神,寻找人生的真谛得出种种结论,然而他什1都被艺术家天职所留意的生活细节吸引开了就在这些细节更迭的时候,生命仿佛同任何人无关的个人细节已经悄悄到了尽头而现在这种细节变成公共事业,就像从树上摘下的青涩苹果自己在后代人手中荿熟,并且越来越甜越来越有意义。


  春天的最初信息是解冻就像过谢肉节似的,空气中充
  满了薄油饼和伏特加酒味太阳在樹林里无精打采地眯缝
  着油光光的小眼睛,睡意蒙咙的树林半闭着睫毛似的松针
  水洼在中午泛着油腻腻的光。大自然在打瞌睡伸懒腰,翻
  了一个身又睡着了
  《叶甫根尼·奥涅金》的第七章里——春天,奥涅金走
  后荒芜的邱宅,山麓的水边连斯基嘚坟墓
  而夜芬,那春天的恋人
  彻底啼略。野玫瑰正在开放
  为什么要用“恋人”这个词?一般说这个修饰语是自然
  洏恰当的自然是恋人。此外也能和野玫瑰押韵。但为
  了押韵就不能用壮士歌中的“夜费强盗”了吗?
  在壮士歌中奥狄赫曼嘚儿子就叫“夜营强盗”歌中把”
  他刻画得多生动啊!
  一听到夜芬的口哨,
  一听到他野兽般的呼啸
  蓝色的花朵纷纷墜落,
  昏暗的树林垂向地面
  至于百姓们啊,都纷纷倒毙
  我们是初春来到瓦雷金诺的。不久草木便被上了绿装特别是米庫利钦房子后面的那条叫作舒契场的山谷,野樱、赤杨、胡桃更是一片碧绿几夜之后夜驾开始歌唱。
  我仿佛头一次听到夜写的歌唱我再一次惊奇地感到,夜营的啼畴同其他的鸟鸣何等不同啊!它不是渐渐提高而是突然拔起,大自然使它的啼嫩达到如此丰润和独特嘚地步每个音有多少变化,又多么喷亮而有力呀!屠格涅夫不知在什么地方描写过这种宛如魔笛的啼畴在两个地方旋转得特别悦耳。┅处不厌其烦地重复华丽的“巧克”有时一连三次,有时不计其数唱得披着露水的草木抖掉身上的露珠,更加精神抖擞仿佛被搔着癢处,笑并且颤抖起来另一处啼声化为两个音节,像召唤像饱含真情,像请求或规劝:“醒来!醒来!醒来!”
  春天到了我们准备播种。没空写日记了写这些札记真是件愉快的事。现在只好搁笔待来年冬天再说了。
  这两天——这一回正好是谢肉节——一位生病的农夫坐着雪橇穿过泥泞的道路,来到我们的院子里我当然拒绝替他治病。“请别见怪亲爱的,我已不行医了——没有真正嘚药品没有必要的器械。”可是哪能摆脱得了“救救我吧。身上的皮越来越少发发慈悲吧。身体上的病”
  有什么办法?我不昰铁石心肠的人只得替他看病。“脱下衣服”我检查了一下。“你得的是狼疮”我替他看病的时候,斜眼看了一下窗户看见窗台仩放着一瓶石炭酸(公正的上帝啊,不用问石炭酸还有其他必不可少的东西是从哪儿来的!所有这一切都是桑杰维亚托夫拿来的)我住院子里一看,又停了一辆雪橇最初我还以为又来了个病人呢。叶夫格拉夫弟弟仿佛从天而降全家人,东尼妞、舒罗奇卡、亚历山大·亚历山德罗维奇,都忙着招待他。等我完了事,也加入他们一伙之中我们七嘴八舌地问他:怎么来的?从哪儿来的他像往常那样支支吾吾,闪烁其词没有说一句正面回答的话,只管微笑说大家对他来感到奇怪吧,这是一个谜啊
  他住了将近两个礼拜,经常到尤里亞金去后来又突然消失,仿佛钻进地底下去了在这期间,我发现他比桑杰维亚托夫更有影响力他办的事和他的交往更无法解释。他從哪儿来他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势力?他在干什么他在消失之前答应减轻我们的家务劳动,好让东尼妞有时间教育舒拉我有时间行医囷从事文学事业。我们问他怎样才能做到他所允诺的事他又笑而不答。但他并没骗我们出现了真正改变我们生活条件的征兆。
  真昰怪事他是我的异母兄弟,和我姓一个姓可是说实在的,我比谁都不了解他
  这是他第二次以保护者和帮我解决困难的救世主的身份闯入我的生活。说不定在每个人的一生中,除了他所遇到的真实的人物还会有一种看不见的神秘力量,一位不请自至的宛如象征嘚援救人物莫非在我生活中触动这根神
  秘的行善弹簧的人就是我弟弟叶夫格拉夫?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的札记就写到这里。他没再写下去。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在尤里亚金市图书馆阅览室里翻阅订购的书籍。能容纳一百人的阅览室里有许多窗户摆了几排桌子,窄的那面靠着窗户天一黑,阅览室就关门了春季城里晚上不点灯。可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从未坐到过黄昏,在城里也从未耽搁过午饭的时间。他把米库利钦借给他的马挂在桑杰维亚托夫的旅店里,读一上午书中午骑马回瓦雷金带。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上图书馆之前,很少到尤里亚金去。他在城里没有一点私事医生很不熟悉它。可是当他看着阅览室大厅里渐渐坐满了人有的坐得离他远一点,有的僦坐在他旁边时他仿佛觉得自己站在行人往来的交叉路口上观察城市,而汇集到阅览室里的不是到这儿来的尤里亚金居民而是他们居住的房屋和街道。
  然而从阅览室的窗口能够看到真正的、不是虚构的尤里亚金人靠着最大的窗户那儿有一桶开水。阅览室里的人休息的时候就到楼梯上抽烟围着大桶喝水,喝剩的水倒在洗杯盆里挤在窗口欣赏城市的景色。
  看书的人分为两类:当地的知识分子咾住户——他们占大多数——和普通的人
  第一类人当中的大多数都穿得很破旧,不再注意自己的仪表很遍遍。他们身体不好拉長了脸,由于各式各样的原因——饥饿、黄疽病、水肿病——而肉皮搭拉着这些人是阅览室的常客,认识图书馆里的职员在这儿如同茬家里一样自在。
  来自普通人的阅读者个个面色健康红润,穿着干净的过节服装他们就像上教堂似的腼腆地走进大厅,但是弄出嘚声音却违犯了阅览室的规则这不是因为他们不懂得规则,而是因为他们想一点声不出可没有管好自己健壮的脚步和说话的声音。
  窗户对面的墙上有个凹处在这个用高台子同大厅隔开的壁龛似的凹处里,阅览室的职员老管理员和他的两名女助手,在办自己的事一位助手满脸怒气,披着一件羊毛披巾不停地把夹鼻眼镜摘下来又戴上,显然不是由于视力的需要而是由于情绪的变化。另一位穿著黑丝上衣大概胸口疼,因为手绢几乎没离开过鼻子和嘴说话和呼吸都对着手绢。
  图书馆职员的脸也像大多数到阅览室来的人一樣同样浮肿,同样拉长了脸松弛的皮肤同样搭拉下来,脸色灰中带绿如同胞黄瓜或灰尘的颜色一样。他们三人轮流做同样的事那僦是低声向新来的阅读者解释借书规则,讲解各种标签的用途借书或还书,还利用其中的空闲编写年度总结
  怪事,面对窗外真实嘚城市和大厅里想象出来的城市甚至从大家普遍的浮肿所引起的某种相似,他仿佛觉得所有人都患了扁桃腺炎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想起那天早上他们抵达时尤里亚金铁轨上的那个郁郁不乐的女扳道员,想起从远处看到的城市远景,想起坐在他身旁车厢地板上的桑杰维亚托夫,以及他所说的那番话。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想把远在这一地区之外听到的话同他到达这一地区之后所看到的联系起来。但他没记住桑傑维亚托夫告诉他的标志所以他什么道理也没悟出来。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坐在阅览室的尽头,身旁堆满书。他面前放着几份当地地方自治会的统计簿和几本人文志他还想借两本有关普加乔夫暴动史的著作,但穿丝上衣的女图书管理员用手绢紧压着嘴唇低声对他说┅个人一次不能借这么多书,他要想借他感兴趣的著作先得还一部分手册和杂志。
  于是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急忙翻阅那一大堆尚未咑开的书,从中拣出最必要的把其他的书还掉,再去借他所感兴趣的历史著作他聚精会神,目不旁视飞快地翻阅各种集子,眼睛只瞟一下书目阅读室里的人很多,但他们并不妨碍他没分散他的注意力。邻座的人他早研究透了他不抬眼睛便知道他们坐在自己的左邊或右边,并能感觉到他们的位置在他离开前不会改变,就像窗外的教堂和城里的建筑物不会挪动一样
  然而太阳并没停止不动。咜一直在移动这时候已绕过图书馆东边的墙角,现在正照着南墙上的窗户晃得离窗户最近的人睁不开眼,得难阅读
  患伤风的女管理员从围起来的高台上走下来,走到窗户前窗户上装着能使光线变得柔和的用白料子做的带把的窗帘。她放下所有的窗帘只留下阅覽室尽头最暗的那扇窗户。她拉了一下线绳把活动气窗拉开咱己不停地打喷嚏。
  当她打了十个或十二个喷嚏之后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便猜到,她是米库利钦的小姨,即桑杰维亚托夫所提到过的通采夫家的四姐妹之一。尤里·安德烈耶维奇随着别的阅读的人抬起头朝她那方向看了看
  于是,他发现阅览室里发生了变化对面的那一端增加了一个女读者。尤里·安德烈耶维奇立刻认出她是安季波娃。她转过身子,背对前面的桌子坐下。医生就坐在其中的一张前面她低声同伤风的女管理员交谈。女管理员站着俯身向拉里莎·费奥多罗夫娜耳语。看来,她们的谈话对女管理员产生了良好的效果。她不仅立刻医好了恼人的伤风,还医好了精神紧张。她向安季波娃感激地瞥了一眼,把一直捂着嘴唇的手帕拿开放进衣袋,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满怀信心地回到借书台后的座位上。
  这个动人的小小的~幕没能瞒过另外几个读者。读者从阅览室的各个角落同情地望着安季波娃并同样微笑着。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根据这些难以察觉的迹象断定,城里的人认识她,并且非常爱她。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的头一个愿望是站起来走到拉里莎·费奥多罗夫娜跟前。然而,一种违背他本性嘚羞怯和缺乏自信阻止了他他决定不去打扰她,继续看自己的书为了使自己免于受到向她的方向张望的诱惑,他把椅子横对着桌子幾乎背对着阅览室的读者,把一本书举到面前另一本打开的书放在膝盖上,完全钻进书里
  然而他的心思早已离开研究的对象,跑箌九霄云外去了与他的研究对象毫无联系,他忽然领悟到那个冬天夜里他在瓦雷金诺梦中所听到的声音正是安季波娃的声音。这个发現使他大吃一惊他急忙把椅子转回原来的位置,以便从他的座位上看安季波娃他开始看她。他的动作惊动了旁边的人
  他几乎从褙后侧身看她。她穿了一件浅格短衫腰间系着一条宽带子,头微微偏向右肩贪婪地阅读着,简直像小孩一样到了忘我的地步有时她抬头望着天花板沉思,不然便眯起眼睛凝视着前方然后又把头倚在一只手上,用铅笔飞速地往笔记本上摘录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检驗并肯定自己在梅留泽耶沃小镇所做过的观察。“她不想讨人喜欢”他想道,“不想成为迷人的美人”她蔑视女人本性中的这一方面,仿佛由于自己长得太美而惩戒自己而这种骄傲的敌意使她更加十倍地令人倾倒。
  “她不论做什么事都做得多么好啊她读书,使囚觉得这不是人类的最高级活动而是某种简单木过的、连动物也能做的事,就像她提水或削马铃薯一样”
  想到这里医生不再激动叻。他心中产生了一种罕有的平静他的思想不再从一个对象跳到另一个对象上。他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安季波娃对他的影响就像对神经質的女管理员一样。
  他不再管转动椅子造成的后果不再怕别人妨碍或自己分心,比安季波娃进来之前更专心致志地工作了一个或一個半小时他翻阅完像小山一样堆在他面前的一大堆书,选出最需要的还顺便一口气读完了在书中发现的两篇主要文章。他对今天所做嘚事已经感到满意便开始收拾书,准备送到还书台去任何败坏情绪的不相干的念头都离开了他。他丝毫没有别的用心问。已无愧地想道诚实地工作了一上午,赢得了会见一位好心肠老友的权利可以合法地享受一下相逢的欢乐了。但当他站起来环视了一下阅览室,却没发现安季波娃大厅里已经没有她了。
  医生还书的还书台上安季波娃还的书还没收走。她还的都是马克思主义的教科书看來,作为一个旧教师在重新登上讲台之前,她在家里全力以赴地进行政治进修书中还夹着拉里莎·费奥多罗夫娜的借书单。借书单的下端露在外面,很容易被看见,上面写着拉里莎·费奥多罗夫娜的地址。尤里·安德烈耶维奇觉得地址很古怪,抄了下来:商人街带雕像住宅的对面。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向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带雕像住宅”这种叫法在尤里亚金非常流行,就像在莫斯科以教区命名市区或者在彼得堡称为在“五个角”那儿一样。
  一座带女神像柱和手持铃鼓、竖琴和假面具的古代级斯雕像的铁青色住宅被人称为“带雕像住宅”这是上个世纪一位爱好戏剧的商人为自己建造的私人剧场。他的后人把住宅卖给了商会由于这座住宅占了街的一角,于是僦把这条街叫做商人街了带雕像住宅又表示与这条街连接的这片地方。现在党的市委会便设在带雕像住宅里地基倾斜下沉的那一面墙仩,过去贴话剧和马戏海报的地方现在贴着政府的法令和决议。
  这是五月初寒冷而刮风的一天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在城里办完事,到图书馆转了一下,突然改变全部计划去寻找安季波娃。
  路上时常刮起~团团的风沙挡住他的去路,使他不得不停下来医生转過身子,眯起眼睛低下头,等一阵风刮过再向前走去。
  安季波娃住在商人街角上诺沃斯瓦洛奇巷内对着昏暗发青的带雕像住宅。医生现在看见这座住宅了住宅确实同它的绰号一致,令人产生一种古怪不安的感觉屋顶四周环绕着一圈比真人高一倍半的女神雕像。在一阵遮住住宅正面的风沙过后医生突然觉得,所有的女人都从住宅里走上阳台弯过栏杆看他,看渐渐从风沙中显露出来的商人街
  有两条路通往安季波娃的住所:从商人街穿过正门,从小巷穿过院子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不知道有头一条路,选择了第二条路
  他刚从小巷拐进大门,~阵风把院子里的尘土和垃圾刮到天上遮住院子。在这扇黑色帘幕后面从他脚下飞起一**被公鸡追赶得咯咯叫嘚母鸡。
  当尘土消散后医生看见安季波娃站在井旁。刮风的时候她左肩上刚刚挑起两只汲满水的水桶为了防止风把尘土刮进头发裏,她连忙披上头巾在前额上打了一个“鸳鸯结”,用膝盖夹住吹开的长衫以免被风掀起。她想担水往家里走但被另一阵风挡住。這阵风刮掉她的头巾吹乱她的头发,又把头巾刮到栅栏的另一头刮到还在咯咯叫的母鸡那里。
  尤里·安德烈耶夫跑去追头巾,把它拣起来,递给站在井边发呆的安季波娃。她像平时那样泰然自若,没有发出惊叫,显露出自己的惊讶和困惑。她只喊了一声:
  “拉里莎·费奥多罗夫娜!”
  “您怎么来的什么风把您吹来的?”
  ‘肥水桶放下我来挑。”
  “我从不半路转弯从不放下开始幹的事。您要是来看我咱
  “我还能看谁呢?”
  “还是请您把扁担让给我吧您干活儿的时候我不能空手闲着。”
  “多了不起的活儿呀我不让您担,您会把楼梯溅湿的您不如告诉我,哪阵风吹您来的您来这儿已经一年多了,一直抽不出工夫来”
  “您从哪儿知道的?”
  “到处都有传闻何况我还在图书馆里见过您呢。”
  “那您怎么没叫我”
  “您用不着让我相信您没看見我。”
  医生跟在颤动的水桶下微微摆动的拉里莎·费奥多罗夫娜的后面穿过低矮的拱门。这是一楼的昏暗过道拉里莎·费奥多罗夫娜迅速蹲下来,把水桶放在泥土地上,从肩膀上抽出扁担,伸直身子开始用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来的一块小手绢擦手。
  “走吧我带您从里面的小道进大门。那边明亮您在那边等我。我从小道把水提上楼把上面收拾一下,换身于净衣服您瞧瞧我们这儿的楼梯。生鐵梯阶上都有楼空花纹从上面透过它们,下面什么都看得见房子老了。打炮的那几天受到轻微震动大炮轰击嘛。您瞧石头都错缝了”砖上大窟窿套小窟窿。我和卡坚卡出去的时候就把钥匙藏在这个窟窿里用砖头压上。记住点说不定您什么时候来的时候我不在家,那就请自己开门进去在里面随便坐坐,等我回来钥匙就在那儿。可我用不着我从后面进去,从里面开门唯一发愁的是耗子,多嘚对付木了在脑袋上跳来跳去。建筑太老了墙都酥了,到处是裂缝能堵的地方我都堵上了,我同它们作战可没有用。您什么时候囿空能不能来帮帮忙?咱们一块儿把地板和墙角堵上行吗?好吧您在楼梯口上等着,随便想点什么吧我不会让您在这儿多受罪,馬上就招呼您”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等待安季波娃叫他,目光开始在墙皮剥落的入口处和生铁梯阶上转来转去。他想道:“在阅览室裏我把她专注的读书精神同于真正事业和体力劳动的热忱相比较可完全相反,她担水像读书那样轻松一点不吃力。她干什么都从容不迫仿佛她在很久以前,还在童年时代便开始了向生活起跳,现在干什么都~跃而起自然而然,出于从小养成的习惯毫不吃力。这從她弯腰时脊背形成的线条、微笑时分开的嘴唇和变圆的下巴上以及从她的谈话和思想里都能看出来。”
  “日瓦戈!”从上面一层樓梯口的一扇门里有人喊了一声医生爬上楼梯。
  “把手给我跟我走,不许乱动这儿有两间推东西的房间,东西顶到天花板很暗。碰上就会撞伤的”
  “真像一座迷宫。我差点找不着路怎么会这样?正在修理住宅”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问题不在這儿住宅是别人的。我连是谁的都不知道我们在中学里有一间房间,公家的尤里亚金市苏维埃房管会占用学校后,便把我和女儿迁箌这座别人遗弃的空房里来旧主人们的全部家具都留在这里,家具多极啦可我不需要别人的财富。我把他们的东西堆在这两间屋子里只把窗子剧成白色。别松开我的手不然您要迷路的。就这样握着向右拐。现在穿过密林了这就是通我房间的门。马上就会亮一点叻门槛,别踩空”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随女向导走进房间后,看见正对着门的墙上有扇窗户。医生被窗外的情景吓了一跳窗户开姠住宅的院子,对着邻居的后院和河边的一块荒地绵羊和山羊在荒地上吃草,长长的羊毛像敞开的皮袄大襟扫着地上的尘土除了绵羊囷山羊外,两根柱子当中有一块对着窗户的招牌医生熟识这块招牌:“莫罗与韦钦金公司。出售播种机和打谷机”
  医生见到招牌觸景生情,马上便向拉里莎·费奥多罗夫娜描绘他们一家人到乌拉尔的情景。他忘记人们把斯特列利尼科夫当成她丈夫的谣传,不假思索地讲述了他在车厢里同政委会面的经过。这给拉里莎·费奥多罗夫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您看见斯特列利尼科夫了?!”她急切地问噵“我暂时什么都不对您说。可是这太重要了!简直命中注定你们一定要见面我以后再向您解释,您一定会惊叹不已如果我对您的話理解得不错的话,他留给您的印象与其说是不良的不如说是良好的,对吧”
  “对,正是如此他本应对我冷淡。我们经过他镇壓和毁坏过的地方我原以为他是个粗野的讨伐者或者是个革命的狂暴的刽子手,可他两者都不是当一个人不符合我们的想象时,同我們事先形成的概念不一致时这是好现象。一个人要属于一定类型的人就算完了他就要受到谴责。如果不能把他归入哪一类如果他不能算作典型,那他身上便还有一半作为一个人必不可少的东西他便解脱了自己,获得了一星地半点不朽的东西”
  “听说他不是党員。”
  “是的我也觉得他不是。他身上有什么吸引队呢那就是他必定灭亡。我觉得他不会有好下场他将赎清自己所犯下的罪行。革命的独裁者们之所以可泊并非因为他们是恶棍,而是他们像失控的机器像出轨的列车。斯特列利尼科夫同他们一样是疯子,但怹不是被书本弄疯的而是被往昔的经历和痛苦逼疯的。我不知道他的秘密但我相信他一定有秘密。他同布尔什维克的联盟是偶然的怹们需要他的时候,尚可容忍他他同他们走同样的路,但一旦他们不需要他了便会无情地把他甩掉并踩死,就像在他之前甩掉并踩死許多军事专家一样”
  “他就没救了吗?比如逃跑?”
  “往哪儿跑拉里莎·费奥多罗夫娜?先前在沙皇时代还可以这样做。现在您试试看。”
  “真可怜。您讲的故事引起我对他的同情可您变了。先前您提到革命的时候没这么尖刻没这么激动。”
  “問题恰恰在这里拉里莎·费奥多罗夫娜,凡事总该有个限度。这段日子总该见成效了吧。但很清楚,混乱和变动是革命鼓动家们唯一凭借嘚自发势力。可以不给他们面包吃但得给他们世界规模的什么东西。建设世界和过渡时期变成他们自身的目的此外他们什么也没学会。您知道这些永无休止的准备为何徒劳无益由于他们缺乏真正的才能,对要做的事事先并未做好准备而生活本身、生活现象和生活的忝赋绝对不是开玩笑的事!为什么要让杜撰出来的幼稚闹剧代替生活,让契河夫笔下的逃学生主宰生活呢够了。现在该我问您了我们昰在你们城里发生政变那天抵达的。交战的那天您在城里吗”
  “懊,那还用问!当然在城里四处起火。我们自己差点被烧死我對您说过了,房子震得很厉害院子里至今还有一颗没爆炸的炮弹。抢劫炮轰,什么可怕的事都有像历次改变政权一样。对那种时期峩们已经司空见惯成专家了。不是头一次了白军占领的时候都干过什么事呀!杀人,报私仇勒索敲诈。对我忘了告诉你一件重要嘚事。咱们的加利乌林在捷克人那里当上了大人物。总督之类的官”
  “我知道,听说过了您见过他吗?”
  “我们经常见面多亏了他,我不知救过多少人!掩护过多少人!应当公正地对待他他的表现无可指摘,像个骑士同哥萨克大尉和警察那**卑鄙小人完铨不一样。但那时操纵局势的正是这帮小人而不是正派的人。加利乌林帮过我很多忙真得谢谢他。您知道我们是老熟人我还是小姑娘的时候经常到他长大的院子里去玩。院子里面住的是铁路工人我小时候就看清楚了什么是贫困和劳动。因此我对革命的态度跟您不┅样。它同我更接近这里有许多同我亲近的东西。突然这个小男孩扫院子人的儿子,当上了上校甚至是白军将军。我是文职家庭出身分不清军衔。我的职务是历史教师是啊,就这么回事儿日瓦戈。我帮助过很多人我常去看他。我们常提到您我在所有的政府蔀门里都有关系和保护人,也从各个方面招致不少痛苦和损失只有蹩脚书里的人才分为两个阵营,互不来往可在生活中,一切都交织茬一起了要想一生中只扮演一个角色,在社会中占据一个位置永远只意味着同一个东西,需要成为一个多么不可救药的微不足道的角銫呀!啊原来你在这儿?”
  一个枕着两条小辫的八岁小女孩走进屋两只距离很宽的细眼睛赋予她一种调皮的神态。她笑的时候眼聙微微抬起她进门前已经知道妈妈有客人了,但跨过门槛时仍然认为有必要在脸上装出惊讶的神情行了个屈膝礼,毫无畏惧地盯着医苼眼睛没眨一下,只有很早就学会沉思并在孤寂中长大的孩子才会这样看人呢
  “我的女儿卡坚卡。请多关照”
  “您在梅留澤耶沃给我看过她的照片。长大啦都认不出来了!”
  “原来你在家?我还以为你出去玩了你进来我都不知道。”
  “我从窟窿裏取钥匙可那儿有那么大的一只耗子。我叫起来连忙跑开。我以为要吓死了”
  卡坚卡说,可爱的小脸做出怪样瞪着两只调皮嘚小眼睛,小嘴撅着就像一条从水里捞出来的小鱼。
  “得啦上自己屋里去吧。我请叔叔留下来吃午饭我从烤炉里把粥取出来就叫你。”
  “谢谢可我不得不谢绝。由于我常进城我们改在六点吃饭。我已习惯不迟到可骑马得三个小时,有时还得四个小时洇此我才这么早来看您,对不起我过一会儿就要走了。”
  “再坐半小时吧”
  “现在,既然您对我坦率我也对您坦率,我要告诉您您刚才提到的斯特列利尼科夫就是我的丈夫帕沙,帕维尔·帕夫洛维奇·安季波夫,就是我到前线找的那个人。都说他确实死了,可我不相信。”
  “我并不惊奇思想上做好了准备。我听到那种谣传时也认为是荒谬的因此,我才忘乎所以到这种地步随心所欲地同您谈起他,就好像根本没有过这种谣传似的但这种谣传荒谬至极。我见过这个人可怎能把您同他联系在一起?你们之间有什么囲同点”
  “可都是真的,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斯特列利尼科夫就是安季波夫,我的丈夫。我同意大家的看法。连卡坚卡都知道,并为自己的父亲感到骄傲。斯特列利尼科夫是他的化名,像所有革命活动家一样出于某种原因,他必须用假名生活和活动
  “他攻打尤里亚金,向我们打炮他知道我们在这里,为了不泄露秘密一次也没打听过我们是否还活着。这当然是他的职责如果他问我该怎么辦,我也同样会劝他这样做您甚至可以说,我的不受侵犯、市苏维埃为我们提供的还算过得去的住房条件以及其他等等——间接证明了怹对我们的秘密关心可您怎么也不能说服我相信您的看法。人就在身边竟然能顶住见我们的诱惑!这我怎么也想不通,超出了我的理解力这是某种我不”能理解的东西,不是生活而是某种罗马公民的美德,现今的一种深奥的智慧可我受到您的影响,开始同您唱一個调子但我并不想这样做。咱们不是同道我对某种难以觉察的、非必然的东西理解得一致。但在具有广阔意义的问题上在人生哲学仩,我们还是作为论敌为好还是再回到斯特列利尼科夫身上来吧。
  “现在他在西伯利亚而且您说得对,对他的责难也传到我的耳朵里了听了简直叫我寒心。现在他在西伯利亚我们最向前挺进的一块阵地上,把可怜的加利乌林——同~个院子里的朋友以后同一條战线上的伙伴——打得一败涂地。他的名字以及我们的夫妻关系对加利乌林并非秘密但他出于无法估量的委婉从未让我感觉到这一点,虽然一提起斯特列利尼科夫就气得浑身发抖不错,这么说他现在在西伯利亚
  “而他在这里的时候(他在这里驻扎了很久,住在鐵路线上的车厢里您在那儿见过他),我一直渴望什么时候能够意外地与他相遇有时他到司令部去,司令部就设在科木奇的军事指挥蔀(立宪会议的军队)简直是命运奇怪的嘲弄。司令部入口处的厢房正是先前我有事求见加利乌林时他接见我的地方。比如有一次汢官学校闹事,土官生埋伏起来向他们不喜欢的教官开枪,借口他们拥护布尔什维主义还有迫害和屠杀犹太人的时候。每次去的都正昰时候如果我们是城市居民并且是脑力劳动者,那么犹太人便占我们朋友人数的一半。在屠犹的日子里当这些可怕而卑鄙的行为开始的时候,除去气愤、羞愧和怜悯外还有一种感觉始终追逐着我们,那就是难堪的骑墙感觉仿佛我们的同情有一半是装出来的,有一種不真诚的不快之感
  “一度把人类从偶像崇拜中解放出来而现在又大批献身于把他们从社会恶行中解放出来的人,竟不能从自己本身从忠于过时的、失去意义的、古老的信仰中解脱出来,不能超越自己的思想意识完全融合在其他人之中,而那些人的宗教基础原是怹们所建立的那些人本应同他们非常亲近,如果他们更好地理解那些人的话
  “大概迫害是产生这种无益的、甚至是致命的态度的原因,是产生这种只能带来灾难的羞怯的、充满自我牺牲精神的孤立状态的原因但这其中还有内在的衰颓,多少世纪所形成的历史性的疲倦我不喜欢他们那种嘲讽式的自我鼓吹,平庸的概念羞怯的想像力。这令人气恼就像老年人谈旧事和病人谈病一样,您同意我的看法吗”
  “这些问题我没想过。我有位姓戈尔东的同学他也有这种看法。”
  “因此我到这里来守候帕沙希望在他进出的时候碰见他。厢房曾是总督的办公室现在门上挂着牌子:‘控诉处’。您也许看见了这是城里最美丽的地方。门前的广场是用条石铺成嘚穿过广场便是市立公园。里面长着绣球花、枫树和山植我停在行人道上,在求见的人**里等着见他当然,我没去敲接待室的门说峩是他妻子。我们不姓一个姓呀!况且良心又有什么用呢他们有完全不同的规则。比如他的生身父亲,帕维尔·费拉蓬特维奇·安季波夫,工人出身,当过政治流浪犯,就在公路旁边的一家法院里工作那就是他流放时住的地方。那儿还住着他的朋友李韦尔辛都是革命法庭的成员。可您猜怎么着儿子并没告诉父亲自己是谁,父亲也认为他这样做完全应该并不生气。既然儿子隐瞒身份那就意味着木應当问。他们是除石而不是人。除了原则就是纪律
  “就算我终于能证明我是他妻子,那又有多大意义!妻子又管什么用这是什麼时代?世界无产阶级改造宇宙,这是另外一码事儿这点我懂。可像妻子那样的两条腿动物算什么呸,一只最蹩脚的跳蚤或虱子
  “副官转了一圈,询问了许多人放进了几个人。我没报告自己的姓名回答问题时只说为了私事。可以想象事情当然办得糟极了——拒绝接见。副官耸了耸肩怀疑地打量着我。因此我一次也没见过他
  “您以为他厌恶我们,不爱我们了把我们忘了。嗅恰恰相反。我太了解他了!正因为他感情太丰富了才想出这种办法!他要把所有在战争中获得的律冠放在我们脚下,因此不能空手回来偠以一个满载荣誉的征服者的身份回来,要使我们永垂不朽眼花缭乱!多像孩子呀!”
  卡坚卡又进来了。拉里莎·费奥多罗夫娜抱住困惑的小女孩,抱起来转圈,胳肢她,吻她,把她紧紧抱在自己怀里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从城里骑马回到瓦雷金诺。这些地方他经过不知多少次了。这条路他已经走熟,失去新鲜的感觉,不再注意它。
  他走近林间小路的岔口,那儿从通往瓦雷金诺的直路分出一条通往萨克玛河上瓦西里耶夫沃渔村的支路在分岔口的地方矗立着这片地区的第三块路标,路标上挂着出售农业机器的招牌同往常一样,医生总是落日的时候抵达岔口
  自从他那次进城后,已经过了两个多月那天他住在拉里莎·费奥多罗夫娜那儿,可对家里却说他因事耽搁在城里了,在桑杰维亚托夫的旅店里住了一夜。他早已同安季波娃以“你”相称了管她叫拉拉,她管他叫日瓦戈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欺骗了东尼娜,向她隐瞒了这件事,而且事情越来越严重,越来越不可原谅。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他爱东尼娜爱到崇拜的地步。她心灵的平静对他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重要他比她的生身父亲和她本人更竭力维护她的荣誉。为了维护她那受过刺激的尊严他会亲掱撕碎触犯她尊严的人。然而他自己正是触犯她尊严的那个人。
  在家里在亲人中间,他觉得自己是个尚未被逮捕的罪犯家里人毫无察觉,仍像往常那样亲热地对待他这使他十分痛苦。大家谈得正起劲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自己的罪行,呆住了周围人讲的什么他聽不见,也听不懂
  如果这发生在饭桌上,一块食物便会卡在他的喉咙里他把场匙放在一边,推开碟子眼泪窒息得他出不来气。“你怎么啦”东尼娜莫名其妙地问道。“你大概在城里听到了坏消息又把谁关进监狱或者枪毙了?告诉我不用怕我听了心烦。那样伱会好受些”
  他对东尼娜不忠实,是因为他更爱别人吗不,他没选择过任何人设比较过。“自由爱情”的想法“感情的权利忣要求”这类话,对他是格格不入的谈论或想到这类事他都觉得庸俗。他在生活中不摘取“享受的花朵”他不把自己算在半神或超人の列,不要求优待和特权良心不安过于沉重,简直把他压垮了
  这样下去如何是好?有时他问自己但找不到回答,于是他把希望寄托在某种无法实现的干预上——某种无法预见但能解决矛盾的干预
  但现在他不这样想了。他决定用自己的力量斩断绳结他怀着這样的决心回家。他决定全部向东尼娜坦白乞求她的宽恕,决不再同拉拉会面
  不错,并非所有问题都想到了他现在觉得,还有┅点不大清楚即他是否同拉拉永远断绝往来。他今天早上对她说想把一切都告诉东尼娜他们以后不可能再见面,但他现在觉得他对她说话的口气太柔和,不够果断
  拉里莎·费奥多罗夫娜不想用哭闹让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伤心。她明白,没有这件事他已经够痛苦的了。她竭力平静地听完他的新决定。他们是在拉里莎·费奥多罗夫娜没住人的那间空屋子里谈的,这间房子对着商人街泪珠从拉拉脸颊仩滚下来,就像这时雨水从对面带雕像住宅的石雕像上摘下来一样但她没感觉到。她真挚地、毫无做作地表现出宽宏大量轻声说道:“别管我,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办吧我什么都能克制。”她不知道自己在哭所以没去擦眼泪。
  一想到拉里莎·费奥多罗夫娜可能误解他,怀有不现实的希望他便想掉转马头回城里去,把没有说透的话说透而主要是分手应分得热烈些、温柔些,更像真正的诀别他恏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继续向前赶路
  随着太阳渐渐落山,树林也渐渐充满寒气和昏暗树林中散发出一种仿佛刚一走进浴室便能聞到的潮湿的禅树枝味。空中悬挂着一层展翅飞翔的蚊纳就像浮在水面上的浮标,齐声~个调子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在额头和脖子上拍打蚊子,不知拍打了多少次。手拍在出了一层汗的身体上发出的啪啪声,同骑马行走的声音非常协调:勒马皮带的吱吱声沉重的马蹄踏茬泥泞里的吧卿吧卿声,以及马奔驰时听到的一排排清脆的枪声突然,从仿佛悬在天上的落日那边传来了夜营的啼陪
  “清醒吧!清醒吧!”夜驾呼唤并劝告道,听起来仿佛复活节前的召唤“我的灵魂!我的灵魂!从睡梦中醒来吧!”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非常简单的想法。何必急着赶路呢他并未违背自己的誓约。一定要说穿可谁又说过一定在今天呢?还未对东尼娜宣布過一个字呢把解释推迟到下一次并不迟。这样他还可以进城一趟同拉拉把话说透。谈的时候充满能消除她全部痛苦的深情挚意那样哆好,多妙!真奇怪先前怎么没想到呢!
  一想到还能再见安季波娃一面,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快活得不知如何是好,心急剧地跳动。他再次品尝到相见的快乐。
  城外的木屋小巷和木头铺的人行道出现在眼前他向那个方向走去,现在走进诺沃斯瓦洛奇巷,走进┅块空地木屋小巷走完了,开始了石头屋子城郊的房子闪过,就像飞快地翻阅一本书并且不是用食指翻,而是用拇指按着书边叫書页在拇指下咽啪滑过。激动得快喘不过气来了她就住在那边,街的那一头在向晚放晴的天上的一块亮光下面。他多么爱通向她住处嘚那些熟悉的房屋啊!要是能把它们从地上抱起来使劲地亲吻一番该多好啊!这些横压在屋顶上的独眼阁楼啊!油灯和神灯反射在水洼中囿如一个个浆果!在这笼罩在街道上空的阴霾天空的一片亮光之下他仍将从造物手中接受上帝所创造的这件白色神奇的礼物。一个裹着嫼东西的身影打开了门而她那矜持而冰冷的亲密允诺,宛如北方明亮的夜不属于任何人,就像你黑夜沿沙滩向大海跑去时向您冲来的苐一个海浪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扔下级绳,身子从马鞍上欠起,抱住马颈,把脸埋在鬃毛里。马把这种温存当成让它用尽力气奔跑,就飞驰起来。
  马平稳地奔驰,马蹄只是偶尔点地大地总是不断地离开马蹄,向后飞去尤里·安德烈耶维奇除了由于狂喜心怦怦地跳动外,还听到人的喊声,他觉得那是他的幻觉。
  附近的一响枪声把他震昏了。医生抬起头猛地抓住级绳,把它拉紧马在急驰Φ猛地停下,前后脚撇开向旁边跳了几下,又向后倒退了几步开始往下蹲,准备直立起来
  前面的道路分为两岔。晚霞照着路旁嘚招牌:“莫罗与韦钦金公司出售播种机和打谷机。”三个带武器的骑马人横在路上截住他的去路一个戴着制服帽、穿着腰部带格上衤的中学生,身上挂着几条子弹带;另一个穿着军官大衣戴着长筒皮帽,样子吓人像化装舞会上的打扮;还有一个穿着红过的棉裤和棉袄的骑兵,一顶宽边神甫帽低压在头上
  “不许动,医生同志”戴长筒皮帽的骑马人说,他是三人中最年长的“您只有服从,保证您平安无事否则,请别见怪我们就会开枪。我们游击队的医生被打死了我们想征用您做医务工作。下马把缰绳交给较年轻的這位同志。我提醒您一句:如果您有逃跑的念头我们就要对您不客气了。”
  “您是米库利钦的儿子利韦里·列斯内赫同志?”
  “不我是他的联络官卡缅诺德沃尔斯基。”

  公路两旁散落着城市、乡村和驿站圣十字镇、奥梅利奇诺车站、帕仁斯克、特夏茨科耶、新出现的小村庄亚格林斯科耶、兹沃纳尔斯克镇、沃利诺耶、古尔托夫希基驿站、克梅姆斯克自然村、卡泽耶沃镇、库捷内镇和小叶爾莫莱村。


  一条驿道穿过这些村镇这是西伯利亚最古老的驿道。它穿过市里主要街道像切面包似的把这些市镇切成两半,至于村莊它径直经过,把一排排农舍甩在后面或者把它们变成弧形,或者急转弯绕过它们
  在遥远的过去,铁路还未铺设到霍达斯克村鉯前驾驶三匹马的邮车在驿道上往来奔驰。装载茶叶、粮食和铁货的大车朝一个方向走卫兵押解步行的囚犯一站站地朝另一个方向走。他们齐步向前走每一迈步脚镣便一齐哗啦啦响。他们都是亡命的和绝望的人像天上的闪电一样可怕。无法穿过的阴森森的莽林在周圍喧响
  驿道沿线的居民像一个大家庭。城市与城市乡村与乡村,互相往来结为亲戚。在雷达斯克村驿道与铁路交叉的地方,囿铁路附设的机车修配厂和机械厂聚集在劳动营里穷得像叫花子一样的人在那里忍饥挨饿。他们患病死掉。有技术的政治犯服完苦役便留在这里当技师他们在这里定居了。
  驿站沿线最初建立的苏维埃早已被推翻一个时期建立了西伯利亚临时政府,而现在整个地區都被最高统治者高尔察克的政权所代替
  有段驿道要爬半天坡。展现在眼前的远景越来越开阔坡好像永远爬不完,视野也愈来愈開阔但当人和马都疲倦了,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他们已经爬上了山顶。前面的驿道跨越一道桥湍急的克日姆河在桥下奔腾。
  河對面更为陡峭的一个山头上现出圣十字修道院的砖墙。驿道环绕着修道院门的斜坡在它后面城郊的院子中间转了几个弯后直通城内。
  驿道再次穿过修道院属地的边缘因为修道院染成绿色的铁门是朝中心广场开的。人口处拱门的圣像周围有一圈金字看起来像半个婲圈:“欢乐吧,有生命力的十字架木可征服的虔诚的胜利。”
  冬季将尽复活节前的一个礼拜,大斋的结尾驿道上的雪发黑了,透露出解冻的信息但屋檐仍是白的,悬挂着结实的高高的冰帽爬上圣十字钟楼找敲钟人的男孩们,觉得地上的房屋就像难成一堆的尛匣子和小船同逗点一般大小的小黑人向房屋走去。根据动作从钟楼上能认出几个人来走近的人读着墙上贴的最高统治者颁发的征收彡种年龄的人入伍的命令。
  黑夜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事开始转暖,这时候就转暖是很少见的天上飘着雨丝,雨丝如此轻盈仿佛碰不到地面便化为湿雾,在空气中飘散但这不过是从表面上看。一道道温暖的水流足以冲干净地上的积雪现在整个地面黑得发亮,仿佛出了一层汗
  长得手高的苹果树发满新芽,奇迹般地把细枝穿过花园的篱笆伸到街上雨水从树枝上零零落落地滴在木板人行道上。全城都能听到雨水的滴答声
  照相馆院子里锁着的小狗托米克一直哀怨地叫到天亮。也许加卢津家花园里的乌鸦被小狗的叫声激怒叻叭叭叫起来,叫得全城都听得见
  城市地势低的那边住着商人柳别兹诺夫。别人给他运来三车货他拒绝收货,说运错了他从未订过这批货。赶大车的年轻人说天色太晚了请他收留一夜。商人同他们对驾起来轰他们,不给他们开门他们的对骂全镇都听得见。
  凌晨一点即修道院的七点,从圣十字修道院最大的钟上发出一阵神秘、缓慢、甜蜜的钟声同昏暗的细雨混合在一起。它从钟L飘絀仿佛被春汛冲化的泥块,离开河岸沉入河中,融化在那里
  这是大斋的前夜,安良日那天在雨网的深处,几个刚能辨清的烛咣缓缓移动、飘浮照亮人的额头、鼻子和面孔。斋戒的信徒去做早祷
  一刻钟后,人行道的木板上传来从修道院走过来的脚步声這是店主加卢津的妻子回家,早祷才刚刚才始她头上包着头巾,皮袄敞开迈着不均匀的步子,时而跑几步时而停下来。教堂里空气憋闷她感到窒息,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现在感到羞愧和遗憾,因为自己没能做完祷告第二年没斋戒了。但这还不是她悲伤的原因白忝,到处张贴着的动员入伍的公告让她伤心因为这涉及她可怜的傻儿子捷廖沙。她想把这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但在昏暗中泛光的布告總提醒她有这样的命令。
  转过墙角就是她的家两步路就到,但她在街上要舒服些她愿意呆在街上,家里憋气不好受。
  各种憂郁的念头在她心里翻腾她想把这些念头—一说出来,却没有足够的词汇况且说到天亮也说不完。但是在街上这些向她袭来的一团團阴沉的念头她在几分钟之间便能摆脱,从修道院墙角到广场拐角走两三趟就行了
  复活节马上就到,可家里一个人也没有都走散叻,就剩下她一个人难道真是一个人吗?当然是一个人她收养的克秀莎不算。她又是什么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她也许是朋友也許是敌人,也许是潜在的情敌是符拉苏什卡前妻的女儿,他说是他的养女可也许并非养女,而是私生女也许根本不是养女,完全是叧外一码事儿男人的心能看透吗?可也看不出姑娘有任何不好的地方聪明,漂亮无可指摘。比小傻瓜捷廖沙和养父机灵多了
  於是,复活节前夕就剩她一个人在家被人遗弃,其他的人各去各的地方
  她的丈夫符拉苏什卡沿驿道向新兵发表演说、劝导他们在戰场上立功。他要是能关心关心自己的亲生儿子使他免遭死亡的危险该多好!
  儿子捷廖沙也受不住了,在大竞前夕跑掉了在自己遭到倒霉的事之后,跑到库捷内镇亲戚家寻开心去了小伙子被职业中学开除了。留了四次级到了八年级学校不再可怜他,把他赶出了學校
  唉,多悲伤啊!嗅主啊!怎么变得这么糟,简直一点希望也没有了什么都办不好,真不想活下去了!怎么会弄成这样呢昰革命的力量?不啊,不是都是因为战争。男人的精华全在战争中被杀害了只剩下毫无用处的废物。
  当承包商的父亲家里是否吔同样呢父亲不喝酒,是个知书识礼的人家郑“常富有。还有两个妹妹波利亚和奥莉妮就像名字那样协调,她们俩也非常融洽一對美女。上父亲那儿去的木匠师傅都是仪表堂堂的漂亮男人有一次,她们突然想编织六种毛色的围巾(并非家里困难而需要她们编织)变着法子玩耍。可是怎么样呢她们的手艺那样巧,全县都称赞她们编的围巾有时什么都能让她们高兴,比如浓密的头发、苗条的身材、教堂里的祈祷、跳舞、客人、姿势等等别看是普通人家,小市民工农出身。俄罗斯也像一位待嫁的姑娘她有真正的追求者,真囸保护她的人而不是现在这些家伙。如今一切都失去光泽只剩下一**卖狗皮膏药的文人,白天黑夜颠来倒去地说那几句话早晚要被话噎死。符拉苏什卡和他的朋友们想凭借香槟酒和善良的愿望返回那黄金时代!但怎能夺回失去的爱情呢为此必须移山倒海!
  加卢津娜已经几次走到圣十字市场。她的家就在市场左边但每次她都改变了主意向后转,又走进连接着修道院的小巷里
  市场大得像旷野。先前每逢赶集的日子农民的大车摆满整个市场。市场的一头紧靠着叶列宁街另一头由不大的一层或两层的房子围成弧线形。房子里擠满货仓、账房、做买卖的地方和手艺人的作坊
  太平年月,憎恨女人的布留汗诺穿着长礼服,戴着眼镜坐在他家敞开的大门前嘚椅子上,装模作样地看小报他是个粗野不堪的人,做皮子、焦油、车轮、马具、燕麦和干草等买卖
  这里,在昏暗的小窗户上放着几只硬纸盒,盒上积满多年的尘土盒里装着几对装饰着缎带和小花束的结婚蜡烛。在窗户那边的小空屋里没有家具,几乎没有存放过商品的影子如果不算一个个擦在一起的一堆蜡圈的话。可就在这间屋里那位不知住在何处、拥有百万资财的蜡烛制造商的神秘的玳理人,做过成千卢布的地板蜡、蜡和蜡烛的交易
  这里,在街上的一排商店当中是加卢津家开设的杂货铺。杂货铺有三间门脸絀售茶叶、咖啡、糖等货物。每天都要扫三遍没上漆的干裂地板因为老板和伙计们喝起茶来就没节制,把泡过的茶叶都倒在地板上年輕的老板娘特别乐意坐在这儿的钱柜后面。她心爱的颜色是淡紫色这是教堂举行大典时候神甫教袍的颜色,丁香花苞的颜色她最讲究嘚天鹅绒服装的颜色,她那套维也纳器皿的颜色这是幸福的颜色,回忆的颜色她觉得革命前俄罗斯处女时代的颜色也是紫丁香色的。她喜欢坐在钱柜前因为在玻璃罐散发出淀粉、糖和深紫色黑醋栗水果糖香味的铺子里,黄昏时淡紫色的光线正好同她心爱的颜色吻合“
  这里,在院子的一角存放木材仓库的旁边,有一座四面都已破裂的旧二层楼房楼房是用旧木板盖成的,像一辆用旧的轿式马车楼房里有四套房间,两个楼角都有出口楼下左首是扎尔金德的药房,右首是公证人的办事处楼上药房那)L住着什穆列维奇裁缝一大镓子人,裁缝的对面公证人的楼上,挤了好几家住户门上贴满的招牌和牌子说明他们都是干什么的。这儿管修表和补鞋茄克和施特羅达克在那I[合伙开了一家照相馆,此外还有卡明斯基的刻字铺
  由于房间太挤,摄影师的两个助手修版的谢尼亚·马吉德松和大学生布拉仁,在院子的木仓库过道里搭了~间实验室。从红指示灯可以看出他们正在那儿干活,指示灯一闪,窗户也微微一亮窗户下锁着┅条叫托米克的小狗,小狗叫起来整条叶列宁街都听得见
  “大家乱哄哄地挤在一起,”加卢津娜经过灰楼房时想道“贫困和肮脏嘚破窝。”但她马上得出符拉斯·帕霍莫维奇排斥犹太人的做法不对的结论。这些微不足道的人影响不了俄罗斯帝国的命运。不过,如果问问什穆列维奇老头为什么世道这么乱,他一定会向你鞠个躬做个怪相,附着牙说:“全是犹太佬揭的鬼”
  唉,可她想的是什么吖脑子里塞的什么东西呀?难道问题在这里倒霉倒在这里?倒霉倒在城市里决定俄罗斯兴衰的不是它们。受到城市文化水平的迷惑想追赶它们,可没赶上离开自己的岸,并没靠上别人的岸
  也许恰恰相反,倒霉就倒在无知上学者隔着墙便能看到,什么都能預见猜测到可我们掉了脑袋才想起帽子。仿佛在一片黑暗的树林子里可有文化的人现在日子也不好过啊。饥饿把他们从城市里赶出来越想越糊涂。魔鬼折断了自己的腿
  可我们农村亲戚的情况就大木相同。就拿谢利特温一家、舍拉布林一家、帕姆菲尔·帕雷赫、莫德赫家的兄弟俩、汉斯托尔和潘克拉特来说吧。靠双手劳动,自己当家作主。大道两旁盖了新房,看着叫人喜欢每户种了十五俄亩的地,有马、羊、牛和猪储备的粮食足够吃三年。生产工具——令人赞叹不已连收割机都有。高尔察克拍他们马屁想把他们拉到自己一邊,政委们想把他们诱惑到林中游击队里去他们打完仗戴着乔治十字勋章回来,马上都抢他们去当教官不管你戴不戴肩章。只要你在荇哪儿都需要你。决不会没用
  可是该回家了。一个女人闲逛这么久的时间是不规矩的要在自己的菜园子里就好了、可那儿全是稀泥,站不住脚心里仿佛松快了一点。
  加卢津娜一路上胡思乱想终于木知道自己想的是什么了,这时已经走到家门但在她迈进門槛之前,在台阶前跺掉脚上的泥的时候她还在心里把很多事掂量了一遍。
  她回想起眼下霍达斯克村的头头们从首都来的政治流放犯季韦尔辛和安季波夫,无政府主义者“黑旗”伏多维钦科当地的木匠“发疯的”格罗仁科。她对他们都很了解他们一生当中闯过佷多乱子,大概又要策划什么了不然他们便没法活。他们一生都是在依靠机器度过的他们自己冷酷无情,如同机器一样他们在缴衣外面套一件上衣,抽烟时把烟卷插在骨头烟嘴里只喝开水,免得传染上病符拉苏什卡白费劲,不会有任何结果这些人想把一切都按洎己的意志翻过来,永远按照自己的主意办
  于是她想到了自己。她知道自己是个出色的、与众不同的女人身子保养得很好,聪明人也不坏。但在这偏僻的地方她哪一种优点也没人赏识,也许别的地方也没人赏识整个外乌拉尔都熟悉的、嘲笑傻瓜先杰秋利哈的那支下流小曲,只能引用开头的两行:
  先杰秋利哈卖了大车
  用卖大车的钱买了一把三弦琴……
  下面便是**的词儿了,她觉得囚们在圣十字市场上唱这支小曲是在影射她
  她长叹了一口气走进家门。
  她没在前厅停留穿着皮大农直接走进卧室。卧室的窗戶对着花园此刻正是夜间,窗内和窗外的各种影子几乎重叠在一起垂下的窗帘的阴影,同院子里光裸漆黑的树木的阴影几乎一模一样轮廓都模糊不清。冬天快要过去花园里的黑绸般的黑夜,被即将来临的春天暗紫色的气息温暖了屋里两种近似的因素大约也这样结匼在一起,即将;临近的暗紫色的节日气息使本拍打干净的窗帘的尘土飞扬的闷气变柔和了,把它冲淡了
  圣龛中的圣母把两手从銀衣怖下面伸出,乌黑的手掌向上举起她的每只手掌里似乎握着她的拜占庭圣名的最前与最后的两个希腊字母。放在金灯托上的石榴石聖灯宛如一只黑墨水瓶,把仿佛被牙齿咬碎的星形闪光洒在卧室的地毯上
  加卢津娜脱下被巾和皮大衣,笨拙地转了一下肋骨又汸佛被刺了一下似的疼痛起来,她感到胸口发闷她喊了一声,害怕了喃喃自语起来:
  “替悲伤的人除忧,圣洁的圣母及时助人,保护世界”她木禁哭起来。等疼痛过去之后她开始脱衣服。衣领下面的和背上的束胸扣钩从她手里滑下来落进衣服烟色的皱纹里。她费了很大劲儿去摸它们
  她进家门的时候惊醒了养女克秀莎,克索莎走进她屋里
  “您怎么没点灯呀,妈妈要不要给您拿盞灯来?”
  “不用不点灯也看得见。”
  “好妈妈奥莉加·尼洛夫娜,我来帮您脱衣服。别受罪了。”
  “手指木听使唤,┅点办法也没有裁缝不长脑子,没把扣钩钉在该针的地方瞎眼的东西。我想从上到下扯开把整条布边甩在他那张丑脸上。”
  “聖十字镇的赞美诗唱得真好夜里静,空气都把歌声传到这儿来了”
  “唱得确实不错。可我妈呀,一点不舒服浑身又疼起来,哪儿都疼真造孽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顺势疗法医生斯特多勃斯基给您治过”
  “他提出的治疗方法总没法实行。这位顺势疗法大夫原来是个兽医什么也不懂。这是其一其二是他走了。走了走了,还不止他一个人都在节前从城里走了。是不是他們预先知道这儿要发生地震”
  “可那个俘虏过来的匈牙利大夫给您治得满不错嘛。”
  “又胡说八道了我告诉你吧,谁都没留丅都各奔东西了。克列尼·劳什同其他的匈牙利人到分界线那边去了。他们强迫那家伙看病,把他带到红军里去了。”
  “您太多心叻神经官能症。普通的民间暗示疗法能创造奇迹您还记得吗,那个巫婆一个士兵的老婆,给您念咒治病效果不是很好吗?真是手箌病除忘了那个士兵老婆叫什么了。名字忘了”
  “不,你完全把我看成愚昧无知的人了你恐怕还会背着我唱先杰秋利哈小调挖苦我呢。”
  “您怎么不畏惧上帝呀!您不该说这种话妈妈。您还是想想士兵老婆叫什么名字吧名字就在嘴边上。想不起来我心里鈈踏实”
  “可她的名字比裙子还多。我不知道你要哪一个她叫库巴利希娜,又叫梅德维吉哈还叫兹雷达里哈。此外还有上十个外号她也不在附近了。巡回演出结束了上哪儿去找她。把上帝的奴仆关进克日木监狱因为她给人打胎还制造什么药粉。可你瞧她嫌牢房里闷气,从监狱里逃出来跑到远东去了。我对你说吧都逃散了。符拉斯·帕霍莫维奇,捷廖沙,好心肠的波利哑姨妈。城里正派女人就剩咱们这两个傻瓜了,难道我在开玩笑哪儿也不能看病了。要出了什么事一个人也叫不来。听说在尤里亚金有个从莫斯科来的洺医教授,一个自杀的西伯利亚商人的儿子我正打算请他的时候,红军在大路上设立了二十个哨所哪能找他啊。现在说别的吧你睡觉去吧,我也躺会儿大学生布拉仁把你迷住了。何必抵赖呢你不管怎么着也躲不开他,瞧你脸红得像虾米一样你那倒霉的大学生茬复活节晚上还得洗相片,自己显影自己印自己不睡觉也不让别人睡觉。他们那条狗叫得全城都听得见该死的乌鸦在咱们苹果树上叭叭乱叫,我这一夜又甭睡觉了可你生哪门子的气呀,怎么这么小性子啊?大学生嘛当然会讨姑娘们欢心喂。”
  “那边狗怎么叫嘚那么厉害应该过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儿。它不会无缘无故叫唤的等一下,利多奇卡怎么一个劲骂人呢,停~下吧得弄清情况。万┅警察冲进来怎么办你别走开,乌斯金你也站在这儿,西沃布留伊用不着你们。”
  但中央代表利多奇卡没听见请他停一下的话继续像演说家似的用疲惫的嗓子讲下去,并且越说越快:
  “存在于西伯利亚的资产阶级军事政权所推行的掠夺、勒索、暴力、枪杀囷拷打的政策必然会使迷途的人睁开眼睛。它不仅与工人阶级为敌实际L也与全体劳动人民为敌。西伯利亚和乌拉尔的劳动农民应当明皛只有同城市无产阶级和士兵结成联盟,只有同吉尔吉斯和布里亚特的贫农结成联盟才能……”
  他终于听见有人打断了他的话,停下来用手绢擦擦脸上的汗,疲惫不堪地垂下浮肿的眼皮闭上眼睛。
  站得离他近的人低声对他说:
  “喘口气吧喝口水呀。”
  有人对激动不安的游击队首领说:
  “你干吗激动什么事儿也没有。窗台上有信号灯岗哨,说得形象点正牢牢地盯着周围嘚空间。我认为可以继续作报告说吧,利多奇卡同志”
  大仓库里的木材都搬空了。在搬干净的地方正举行秘密会议一堆顶到天婲板的圆木垛,像一面屏风把聚集在这里的人挡住,并把空着的那一半同过道里的照相室和出口隔开如果发生情况,开会的人便钻进哋道从修道院墙后面康斯坦丁死胡同的地下出来,躲进偏僻的地方
  报告人戴着黑棉布帽,帽子把他的秃顶遮住他的一张橄揽形嘚脸苍白无光,黑络腮胡子一直长到耳根他一激动就出汗,一直大汗淋漓他对着桌上煤油灯的火焰对火,贪婪地抽没抽完的烟头身孓低垂在摊在桌上的文件上,用他那双近视眼急躁地在文件上面掠来掠去仿佛在用鼻子嗅它们,然后用单调而疲倦的声音继续说下去:
  “这种城市和农村贫苦人的联盟只能通过苏维埃来实现西伯利亚的农民,不管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所要达到的,正是西伯利亚工囚早已为之奋斗的目标他们共同的目的是推翻海军将军们和哥萨克军事首领们的仇视人民的专制政权,并通过全体人民武装起义的手段建立农民士兵苏维埃同时,在同武装到牙齿的资产阶级所雇佣的哥萨克骑兵进行斗争的时候起义者不得不进行正确的阵地战,这种战爭是顽强而持久的”
  他又停下来,擦掉汗闭上眼睛。有人违背会议议程站起来,举起手想插话
  游击队首领,说得更准确點外乌拉尔克日水游击纵队指挥官,坐在报告人紧跟前做出满不在乎的挑衅姿势,粗暴地打断他不给他一点面子。真难相信一个這么年轻的军人,差不多还是男孩子呢指挥几个军和几支联合纵队,可他的部下都服从他崇拜他。他坐着手脚都暴在骑兵大衣衣襟裏。脱下来的大衣上半截和袖口搭在椅背上露出他穿军装的身躯。军装上撕掉准尉肩章的地方留下两个黑印
  他两旁站着两个与他姩龄相仿的一声不响的卫兵,他们身上穿的镶着卷毛粗羊皮羔的白羊皮袄已经发灰了他们呆板的外貌除表现出对长官的盲目忠诚和准备為他赴汤蹈火外,没有任何其他的表情他们对会议无动于衷,对会议所涉及的问题以及争论过程也无动于衷不说话,脸上也没笑容
  除了这几个人之外,仓库里还有十到十五个人有的站着,有的坐在地板上伸长腿或把膝盖错起来,身子靠在墙上或靠在堆在墙边嘚圆木头上
  给贵宾们摆了一排椅子。坐在这几把椅子上的是三四个老工人第一次革命的参加者。他们当中有脸色阴沉的季韦尔辛他一点都没变样,还有对他言听计从的他的朋友安季波夫老头他们被列入神明的行列,革命把自己的祭礼和牺牲奉献给他们他们一聲不响地坐在那里,像两个严厉的木偶但从他们身上流露出来的政治上的傲气是每个人都能感觉到的。
  仓库里还有值得注意的其他囚物比如,无政府主义的支柱、“黑旗”伏多维钦科他一刻也不安宁,一会儿从地板上站起来一会儿又坐在地板上,在仓库里走来赱去停在仓库当中。他是个胖子身材高大,脑袋和嘴都很大一头长发像狮雷。他是俄主战争中或者日俄战争中幸存下来的几乎唯~嘚军官了他是个梦想家,整天陷入妄想中
  他由于天性过分忠厚,个子高大得惊人使他注意木到与他木相应的、规模较小的现象。他对发生的一切都没给予足够的注意对什么都误解,把相反的意见当成自己的看法对什么都赞同。
  坐在他旁边的是他的熟人森林猎人,捕野兽的能手斯维利德尽管斯维利德不务农,但从他黑呢衬衣的襟口里仍流露出农民的土地气息他把衬衣和领口下面的十芓架抓成一团,来回擦身体挠胸脯。这是有一半布里亚特人血统的农民诚恳,没文化头发梳成几根细辫子,鬃须很稀胡须更稀,總共木过几根蒙古人的脸形使他的脸显得苍老。他永远带着同情的笑容笑容又给他脸上增添不少皱纹。
  报告人带着中央委员会的軍事指示走遍了西伯利亚他的思想已经跑遍他将要去的广阔地区。他对大多数出席会议的人都漠不关心但作为一个从小就参加革命的熱爱人民的人,他钟爱地望着坐在他对面的年轻统帅他不仅原谅这个男孩子粗鲁的态度,在老头看来这是具有乡土气息的真正革命性的表现还很欣赏他那些放肆的举止,就像一个痴恋女子喜欢她的征服者的无耻和放肆一样
  游击队领袖是米库利钦的儿子利韦里,中央来的报告人便是劳动大军里的合作主义者科斯托耶德一阿穆尔斯基他先前追随过社会党人革命分子,近来他改变了自己的立场承认洎己立场的错误性,并在几次慷慨激昂的声明中表示忏悔于是他不仅被吸收加入**,还在他入党后不久便被委以这样的重任
  把这项笁作委托给他,一个从来没打过仗的人是出于对他的革命资历和监狱生涯的尊敬,并且还估计到他作为过去的一名合作主义者熟悉西伯利亚起义地区农民**众的情绪。在这个问题上熟悉农民情绪比军事知识更为重要。
  政治信仰的改变使科斯托耶德有了极大的变化咜改变了他的外表、动作和作风。谁也不记得他先前的秃顶和满脸胡须了也许这都是伪装?党严禁他暴露身份他的化名是贝伦杰和利哆奇卡同志。
  伏多维钦科提前声明赞同读过的命令条款这种作法引起一阵骚乱,等骚乱平静下来后科斯托耶德继续说下去:
  “为了尽可能地利用不断高涨的农民**众运动,必须尽快地确立省委会管辖地区内所有游击支队的联系”
  后来,科斯托耶德谈到设立接头点、暗号、密码和联络方法等问题接着他又谈起细节。
  “把白军机构和组织存放武器、装备和粮食仓库的地点以及他们存放大量金钱的地点和他们的储存体系通知游击队
  “必须详细地分析游击队内部的组织问题,详细分析它们的指挥官、军事和作战纪律、秘密活动、游击队同外部世界的联系、对待当地居民的态度、战地革命军事法庭、在敌占区的破坏策略如破坏桥梁、铁路、轮船、驳船、车站、修配厂及其技术设施、充话局、矿山、粮食等策略问题。”
  利韦里已经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他觉得科斯托耶德所说的┅切都不切合实际都是外行人的胡说八道。他说:
  “十分美妙的演讲我牢记心间。看来要想不失去红军的支持必须接受这一切洏不得反对吧。”
  “我的美妙非凡的利多奇卡你劈头盖脸地训斥我们的时候,我的队伍三个团还包括炮兵和骑兵,早已出征狠狠咑击敌人去了叫我怎么对待你那些像学生小抄儿上的话呢?”
  “说得多么妙!多么有力量!”科斯托耶德想道
  季韦尔辛打断叻他们的争论。他不喜欢利韦里那种傲慢口气说道:
  “对不起,报告人同志我有疑问。也许有一条指示我没记对我念一下。我想证实一下是否记错了:‘最好把革命时期在前线并加入士兵组织的老战士吸收进委员会在委员会中最好有一两名下级军官和军事技术專家。’科斯托耶德同志我记得对不对?”
  “对一字不差。记得对”
  “那么请允许我提出下列看法:有关军事专家这一条款让我感到不安。我们工人们一九O五年革命的参加者,信不过丘八长官他们当中总有反革命分子。”
  周围的人喊了起来:
  “荇啦!表决表决!该散会了。时间不早了”
  “我赞成大多数人的意见。”伏多维钦科插话了嗓子大得像打雷。“要想表达得有詩意一点应当这样表达:民事指示应当来自下层在民主的基础上生长,就像往地里压枝一样而不像打桩子似的从上面打下去。雅各宾黨专政的错误就在这里因此国民会议才在热月政变中被推翻。”
  “这再清楚不过了”同他一起流浪的朋友斯维利德支持道,“这連吃奶的小孩都懂应当早点想到,现在晚了我们现在要干的是作战,勇敢地向前冲木喘气地往前冲。指手画脚地说一通再往后退,那算怎么回事儿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吃。自己跳进水里就别喊救命——淹死完蛋”
  “表决!表决!”四面八方都要求表决。大镓又发了一会儿言越说越离题,各有各的主张黎明时宣布散会。大家散开一个个警惕地走了。
  在路上有一处风景如画的地方陡坡上有两个几乎挨着的村子——库捷内镇和小叶尔莫莱,被湍急的帕仁卡小河隔开库捷内从上面沿着陡坡境蜒而下,小叶尔莫莱在它丅面呈现出五彩缤纷的颜色库捷内镇里正欢送征募来的新兵,施特列泽上校领导的验收委员会正在小叶尔莫莱村里验收新兵替小叶尔莫莱村和几个邻近的乡应征入伍的青年检查身体,这项工作由于过复活节停顿了一段时间为了保证征兵工作顺利进行,村里驻扎着骑兵囻警和哥萨克兵
  这是复活节来得特别晚而早春又来得特别早的节后的第三天,温和而宁静库捷内镇的街上,一张张款待新兵的桌孓摆在露天里从大路的那头开始,免得妨碍车辆通行桌子不完全在一条直线上,像一条弯曲的肠子弯弯曲曲拉开。桌上铺着垂到地媔的白桌布
  大家合伙款待新兵。款待的主要食品是复活节剩下的东西两只熏火腿,几个圆柱形大面包两三个奶渣甜糕。沿桌摆滿装咸蘑菇、黄瓜和酸白菜的磁盆还有盛切成片的面包的碟子,这些面包都是农民自己烤的;一碟碟堆得像小山似的复活节彩蛋彩蛋仩主要涂的是淡红色和浅蓝色。
  外面淡红、浅蓝而里面谈白的空鸡蛋壳乱丢在桌子周围的草地上从小伙子们上衣里露出的衬衫也是淡红色和浅蓝色的。淡红和浅蓝也是姑娘们连衣裙的颜色浅蓝色是天空,淡红色是云彩云彩在天空中慢慢地、整齐地飘动,仿佛天空哃它一起飘动
  符拉斯·帕霍莫维奇·加卢津穿着粉红色衬衫,腰里系了一条宽丝腰带用皮靴的鞋跟咯咯咯地敲着路面,两只脚一会兒往左伸一会儿往右伸,从潘夫努金家高台阶上跑下来跑到桌子跟前,潘夫努金的房子在桌子上面的山坡上他马上讲起话来:
  “我用这杯老百姓自己酿的酒代替香槟酒为你们干杯,兄弟们祝你们长寿!新兵先生们!我祝你们万事如意。请注意!你们即将踏上遥遠的**挺起胸膛保卫祖国,打退让俄国人民自相残杀、血染大地的暴虐者们人民希望不流血地谴责革命的成果,可布尔什维克党作为外國资本的奴仆把人民朝夕思慕的理想——立宪会议用刺刀的暴力驱散,无辜的人民血流成河即将上战场的年轻人!俄国武装的荣誉受箌拍污,把它洗刷干净因为我们欠下我们诚实盟友的债,我们蒙受耻辱我们注意到,紧跟着红军德国和奥地利也无耻地抬起头。兄弚们上帝与我们同在。”加卢律还想说下去但乌拉的喊声和要求符拉斯·帕霍莫维奇不要再说下去的喊声压住了他说话的声音。他把酒杯端到唇边,一口口慢慢喝着没过滤的白酒。这种饮料并不能让他满足他喝惯了美味的葡萄酒。但他意识到他在为社会牺牲便感到心滿意足。
  “你老子是头雄鹰这家伙真会骂人。那个米留可夫算什么东西”人们喝醉了,在一片吵闹声中格什卡·里亚贝赫对坐在自己身旁的朋友,捷连秀·加卢津,夸他的父亲。“真的,真是头雄鹰。大概不会平白无故卖劲。他想用舌头免除你服兵役。”
  “嘚了吧,格什卡!你真没良心居然想得出‘免除兵役’。咱们会同一天收到通知书什么免服兵役!咱们要去同一个部队。他们把我从Φ学里赶了出去这**混蛋。我妈伤心得要命幸好没当志愿兵。说让我当士兵爸爸自然会说话,那不用说能手。他这种本领是从哪儿來的天生的。没受过任何系统教育”
  “听说过桑卡·潘夫努金得病了吗?”
  “听说过。传染得真那么厉害”
  “一辈子吔治不好。疾病一烂到脊髓就完蛋了自作自受。警告过他别去主要是同什么人鬼混。”
  “悲剧想自杀。今天叶尔莫莱村的征兵委员会检查他,也许要他我参加游击队,他说我要对社会上的流言蜚语报仇。”
  “你听我说格什卡。你说传染上了可如果鈈上她们那儿去,还会得别的病”
  “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看来你正研究这个问题这不是病,而是木可告人的隐疾”
  “格什卡,你说这种话真该给你一个嘴巴你胆敢欺侮你的伙伴,你这个说谎的瘌痢头!”
  “我说着玩呢你别激动。你猜我想告诉你什麼我在帕仁斯克开的斋。一个过路的人在帕仁斯克发表了一篇‘个性解放’的演说我,妈的要参加无政府主义。他说力量在我们洎身。他说性和性格是动物电磁的激发啊?妙吧!可我喝酒喝得太多了周围喊得什么都听不见,耳朵都要震聋了我受不住啦,闭住嘴捷廖什卡。我说脓包,妈妈的乖宝贝堵住耳朵。”
  “你告诉我点别的吧格什卡。我对社会主义还不大清楚比如,什么叫怠工者什么意思?干什么用”
  “我尽管是这个问题的专家,可我告诉你捷廖什卡,离开我远点我喝醉啦。怠工者同其他人属於一伙一说怠工者,你就同他是一帮明白啦,笨蛋”
  “我想也是一句骂人话。说到电磁力你说得对。我按照广告打定主意從彼得堡订购一条电磁腰带,为了开展活动用代收货款的办法。可突然发生了革命顾不得腰带了。”
  捷连季没说完……醉汉们的吵闹声被不远的地方发出的一声爆炸声压住了桌上的喧哗声停止了一下。一分钟之后又恢复了并且吵闹得更厉害。一部分坐着的人站起来清醒点的还能站住。另一些人两条腿摇摇晃晃想走到一边去,但站不稳倒在桌子底下,马上打起呼喀来女人们尖叫起来。一爿混乱
  符拉斯·帕霍莫维奇两眼向四下打量,寻找罪魁祸首。起先他觉得,轰隆声就在库捷内镇,紧旁边,也许就隔着几个桌子。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脸涨得通红,他扯着嗓子喊起来:
  “这是哪个犹大钻进我们这伙人里来捣乱哪个小子扔手榴弹玩?不管是谁僦是我亲生的儿子,我也要把这个恶棍掐死公民们,我们不能允许开这种玩笑!我要求搜捕咱们把库杰内镇包围起来。一定要抓住好細!不让兔惠子逃走!”
  起先大家还听他讲话后来注意力被从小叶尔莫莱乡公所冲天升起的烟柱吸引过去了。大家都跑到悬崖上看看出了什么事儿
  从燃烧起来的乡公所里跑出几个没穿外衣的新兵,有的光着脚有的只穿着~条紧身短裤,施特列泽上校和几个验收新兵的军人也从乡公所里跑出来哥萨克和民警骑着马在村子里来回奔驰。他们挺直身子挥舞马鞭,骑在身子像蛇一样东扭西扭的战馬上他们在搜寻什么人。一大**人沿着通往库杰内镇的大路跑过来叶尔莫莱村的钟楼当当当地敲起来,民警追赶往这边跑的人
  事凊进展得极快。黄昏的时候施特列泽带着哥萨克到跟小叶尔莫莱村紧挨着的库捷内镇来搜寻。巡逻队包围了村子挨家挨户搜查。
  這时一半参加庆祝的人还未离开,他们喝得烂醉如泥脑袋靠着桌子边或者躺在桌子底下睡着了。等到大家知道村子里来了民警天已經黑了。
  几个小伙子躲开民警互相碰撞着从小道跑了,钻进头一个碰到的地下货栈的栅栏门在黑暗中弄不清这是哪家的货栈,但從鱼味和煤油味上判断这是合作社的地窖。
  躲藏起来的人并没干过亏心事他们的过错便是躲藏起来。大多数人这么做是因为慌张喝醉了酒,一时糊涂有的人觉得自己认识的人不体面,他们也许会毁了自己现在一切都带政治色彩。淘气和耍流氓在苏维埃政权这邊被视为黑色百人团的证据而在白军那边把爱惹是生非的人当成布尔什维克。
  原来不少人比这几个小伙子还先钻进地窖地窖里挤滿了人。躲在这里的有库杰内镇的人也有小叶尔莫莱村的人。库捷内镇的人烂醉如泥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像呻吟似的打呼嗜,咬牙发絀一阵阵呼啸声,另一部分恶心呕吐地窖里黑得要命,叫人出不来气臭味熏人。最后进来的一批人从里面把他们爬进来的通道用土和石块堵死免得洞口把他们暴露出来。不久醉汉们的鼾声和呻吟声完全停止了。地窖里一点声音也没有都在安安静静地睡觉。只有被迉吓破了胆的捷连秀·加卢津和小叶尔莫莱村好打架的科西卡·涅赫瓦林内安静不下来,在一个角落里低声说话
  “小点声,兔崽子伱这好哭鼻子的鬼东西,别把大伙儿都坑了听见没有,施特列泽的人到处搜查人呢他们从村口回来了,到了集市很快就会到这儿来嘚。别动别喘气,木然我就勒死你!——算你走运——他们走远了过了咱们这儿。你干吗上这儿来瞧你这个笨蛋也躲到这儿来了。誰会动你一根指头”
  “我听见格什卡喊‘快躲起来’,就钻进来了”
  “格什卡是另一码事儿。里亚贝赫一家都是注意对象怹们在霍达斯克有亲戚。是耍手艺的人工人家庭出身。你别哆嚷傻蛋,安安静静躺着周围都是屎,吐了一地你一动弹便粘一身,連我都得抹上你闻不见多臭吗?施特列泽干吗沿村子跑搜寻从帕仁斯克来的人。”
  “科西卡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闹起来的”
  “全是桑卡闹的,那个桑卡·潘夫努金。我们脱光了站在一排检查身体该轮到桑卡了。他不脱衣服桑卡喝了酒,到村公所的时候还没清醒过来文书提醒他,客气地叫他脱衣服对桑卡称呼您。军队上的文书可桑卡对他粗野极了:‘我偏不脱。我身体的一部分鈈想让你们大家看见’仿佛他害臊。他侧身靠近文书抡起拳头照他腮帮子就是一拳。一点不假你猜怎么看,一眨眼的工夫桑卡弯腰抓住办公桌的腿,把桌上的墨水瓶和兵役名单都倒在地上!施特列泽从门后头喊道:‘我决不允许在这儿胡闹我要让你frl看看不流血的革命,你们胆敢在政府所在地不尊重法律谁是带头起哄的?’
  “桑卡奔向窗口喊道:‘救命啊,各人拿好自己的衣服!我们的末ㄖ到了伙伴们!’我抓起衣服,跟在桑卡后面一边跑一边穿。桑卡一拳打碎了玻璃一下子跳到街上。我跟在他后面还有几个人跟茬我们后面。我们撒腿就跑追捕的人在后面追。你问我这是怎么回事儿谁也弄不清楚。”
  “谁扔了**要不是**,是手榴弹”
  “老天爷,这难道是我们干的”
  “我怎么知道。准是别人干的他一看见乱了,便想在混乱中把整个乡炸掉让他们怀疑是别人干嘚,他准这么想准是政治犯。这儿到处都是帕仁斯克的政治犯轻点,闭上嘴有人说话,听见没有施特列泽的人回来了。唉完蛋啦。别出声”
  声音越来越近。皮靴吱吱声马刺叮当声。
  “您不用辩解骗不了我。我可不是那种容易上当的人这儿一定有囚说话。”传来上校盛气凌人的彼得堡口音地窖里听得越来越清楚。
  “大人也许是您的错觉。”小叶尔莫莱村长奥特维亚日斯金咾头想说服上校村长是个渔夫。“既然是村子自然有人说话,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这儿不是坟地呀。也许有人说话屋子里住的不是鈈会说话的牲口。也许家神在梦里掐得人喘不过气来”
  “轻点!您要再装傻,做出一副可怜相我就给您点颜色看!家神!您也太鈈像话了。自作聪明到共产国际可就晚了”
  “哪儿能呢,大人上校先生!哪儿来的共产国际!都是大字不识的文盲。连旧圣经书嘟看不下来他们哪儿懂得革命。”
  “没拿到证据之前你们都这么说给我把合作社从上到下搜查一遍。把所有箱子里的东西都抖搂絀来柜台底下也都看一遍。跟合作社挨着的房子统统搜查”
  “是,大人照您的吩咐办。”
  “潘夫努金、里亚贝赫、涅赫瓦林内几个人活的死的都要从海底捞出来我也不管。还有加卢津那个小伙子尽管他爸爸发表爱国演说,想把我们说糊涂了正相反。我們可不会打脑儿如果铺子老板发表演说,其中必有缘故这让人起疑,不符合本性我们的秘密情报说他们在圣十字镇的家里窝藏政治犯,举行秘密会议我要捉住那小杂种。我还没打定主意怎么处置他可如果发现什么,我就绞死他杀一儆百嘛。”
  搜查的人往前赱了等他们走远了后,科西卡·埋赫瓦林内向吓得半死的捷廖什卡·加卢津问道:
  “听见了”他低声回答,声音都变了“如今咱们同桑卡和格什卡只有进树林这一条路了。我并不是说永远呆在那儿等他们明白过来再说。等他们清醒过来就知道该怎么办了说不萣还能回答。”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已经在游击队里做了一年多的俘虏但这种囚禁的界线很不明确。囚禁尤里·安德烈耶维奇的地方没有围墙。既没人看守他,也没人监视他。游击队一直在移动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同他们一起转移这支部队并没同人民**众隔开,移动的時候经过居民点和居民区它同居民混杂在一起,融化在他们当中
  仿佛这种从属关系、这种囚禁并不存在似的,医生是自由的只鈈过不会利用它罢了。医生的从属关系他的囚禁,仿佛同生活当中的其他强迫形式没有任何不同同样是看不见和摸不着的,似乎并不存在是一种空想和虚构。尽管医生没戴手铐脚镣也没人看守他,但他不得不屈从仿佛想象出来的囚禁
  他三次试图从游击队里逃赱,但三次都被抓回来三次逃走虽然没受到惩罚,但他是在玩火他以后没再尝试。
  游击队长利韦里·米库利钦对他很宽容,让他住在自己的帐篷里,喜欢跟他在一起。这种一厢情愿的亲近很使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恼火。
  这是游击队几乎木停地向东方撤退的时期囿时,这种转移是把高尔察克驱逐出西伯利亚的攻势的一部分有时,白军迂回游击队后方企图把他们包围起来。这时候游击队仍向哃一个方向撤退。医生很久都不明白其中的奥妙
  游击队常常同大路两旁的城镇和乡村保持平行的方向撤退,有时还沿着大路撤退這些城镇和乡有时属于红军,有时属于白军就看谁的军事运气好了。但从外表很难断定是谁的政权
  游击队经常穿过农民义勇军的村镇,它们当中最主要的正是这支拉长了的队伍大路两旁的农舍仿佛缩进地里,骑兵、马匹、大炮和背着大衣卷、互相挤碰的高大射手們踩得路面上都是泥仿佛比房子还高。
  一天医生在这类村镇上接收游击队缴获的战利品——一座英国药品库,这座药品库是卡比爾将军的军官撤退时丢弃的
  这是一个漆黑的雨天,只有两种颜色:有光的地方是白色设光的地方是黑色。医生的心里同样是这种單调的明暗没有缓和的过渡,没有半明半暗
  军队的频繁调动完全把道路踩坏了,道路变成一条黑色的泥浆而且不是所有地方都能胜过。街道上只有几处相隔很远的地方可以通过不管从街道哪一边,都得绕很大的弯才能走到这些地方医生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在帕仁斯克遇到火车上的旅伴佩拉吉娜·佳古诺娃的。
  她先认出他来。他没马上想起来这个面熟的女人是谁她从大路那边,像从运河河岸上似的向他瞥来含有双重意义的目光决心同他打招呼,如果他认出她来的话不然便准备随时离开。
  过了一分钟他全都想起来叻。在挤满人的货车厢、赶去服劳役的人**、押解他们的卫兵和辫子撩到胸脯上的女旅客这幅图画当中他看见了自己家里的人。去年一家囚乘车的情景都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中他刻骨思念的亲切的面容生动地浮现在他眼前。
  他用头向佳古诺娃指了指让她往前走几步,走到踩着几块石头便可以通过的地方他也走到这个地方,向佳古诺娃那边走过去同她打招呼。
  她告诉了他很多事她提起被非法抓进劳工队里却没受到坏影响的漂亮的男孩子瓦夏,瓦夏曾和医生同坐在一节加温车厢里她还把自己在瓦夏母亲住的韦列坚尼基镇的苼活向医生描述了一遍。她在他们那儿过得很好但村里的人时常给她难堪,因为她不是本村人是外来户,还责备她同瓦夏有私情全昰村里人编出来的。她不得不离开不然便会被他们用各种难听话糟踏坏了。她到圣十字镇姐姐奥莉加·加卢津娜家来住。传说有人在帕仁斯克见过普里图利耶夫,她便被吸引到这里来。但消息原来是假的,可她在这儿找到了工作,无法离开了
  这段时期她的亲人们一个個遭了难。从韦列坚尼基镇传来消息由于违背余粮征收法,村子遭到军队屠杀布雷金家的房子大概烧光了,瓦夏家里有人烧死在圣┿字镇,加卢津的房子被强占财产被剥夺。姐夫木是被关进监狱便是被枪毙了外甥失踪。姐姐奥莉加最初挨饿受穷后来在兹沃纳尔斯克镇给一家农村亲戚当用人,挣一口饭吃
  佳古诺娃在帕仁斯克洗刷器皿的药店正好是被医生征用的财产。对所有靠药店生活的人來说包括佳古诺娃在内,征用使他们陷入绝境但医生无权取消征用的决定。药品移交的时候佳古诺娃在场。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的大车一直赶到药房后院仓库的门口一捆捆药品,一筐筐装着药瓶和药盒的柳条筐从地下室里抬出来。
  药房老板那匹长了癣的瘦馬同人一起悲伤地从马厩里望着别人往大车上装货阴雨的天快到黄昏了。天空已经放晴被乌云紧紧裹着的太阳露了一下面。太阳快要落山了它的综紫色的余光洒进院里,把粪便坑染成金色这大概是不祥之兆。风吹木动它们粪浆稠得摇不动。但大路上的积水被风吹嘚泛起涟确现出朱红色的斑点。部队绕过深水沟和坑洼的地方沿着大路边缘向前移动。在缴获的药物中发现了一罐可卡因游击队队長最近吸它吸上了痛。
  医生的工作多得要命冬天是斑疹伤寒,夏天是痢疾此外,战斗重新爆发在战斗的日子里伤员不断增加。
  尽管打败仗队伍不停地撤退,但游击队的人数还是不断增加有的来自农民义勇军经过的地方,有的来自敌人阵营中的逃兵医生茬游击队度过的一年半的时间里,游击队员人数增加了一倍利韦里在“十字架节”镇地下司令部的会议上提到过他的部队的人数,那时怹大概夸大了十倍现在,他们已经达到利韦里所说的人数了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有几个助手,几个具有一定经验的新来的卫生兵。怹的主要医疗助手是匈牙利**员、当过战俘的军医克列尼·劳什,在战俘营里大家都管他叫狗叫同志。还有个助手是医士安格利亚尔。医士是克罗地亚人,也是奥地利战俘。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同军医用德语交谈医士出生于斯拉夫人居住的巴尔干半岛,勉强听得懂俄语
  根据国际红十字公约,军医和部队医务人员不得参与作战双方的军事行动但有一次医生违背自己的意志被迫违反了条约。战斗打响的时候他正好在野地里迫使他分享战斗人员的命运,向敌人射击
  游击队的散兵线布置在林子边上。游击队的背后是大森林前面是一爿开阔的林中草地,四周毫无遮掩白军从那里向游击队进攻。敌人一开炮医生马上躺倒在游击队电话员的旁边。
  敌人越来越近醫生已经看清他们每个人的脸。这是出身于彼得堡社会非军事阶层的青少年和被动员起来的后备部队中的上年纪的人但其中的主力则是頭一类人,青年一年级的大学生和八年级的中学生,不久前才报名参加志愿军的
  他们当中医生一个也不认识,但他觉得有一半脸孔他都熟
  悉曾经见过。他们使他想起过去的中学同学也许这些青少年是他们的小兄弟?另一部分人他仿佛过去在剧场里或街道上嘚人**当中遇见过他们一张张富于表情的、讨人喜欢的脸使他感到亲切,就像见到自己圈子里的人一样
  忠于职责,像他们所理解的那样使他们激动大胆,显出不必要的挑衅的样子他们排开一字形队列向前进,挺直身子英勇的姿势超过正规近卫军,做出藐视危险嘚样子既不跳跃前进也不卧倒,尽管草地不平有可供掩蔽的土丘和坑洼。游击队的子弹几乎把他们挨个扫倒
  白军前进的宽阔光禿的野地上有一棵烧死的枯树。它不是被雷电或黄火烧焦便是被前几次战斗炸毁。每个前进的志愿兵射击时都要看它一眼克制住躲在樹干后较为安全也较容易瞄准的诱惑,继续前进
  每

内容提示:《日瓦戈医生》读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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