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梦中醒来得宝醒来无 觉似飘梅期已殊 此际若询婚姻事 别求他处作匡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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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一样由宫人服侍着沐浴更衣如这一年来的许多个夜晚。其实……又何止这一年呢她望向镜中尚好的容颜,今夕何夕恍如一梦。

“臣妾郭照入侍”要习惯这个身份并不太难,打第一晚起她就应答自如毕竟——有些事情,这样还更过得去些

她嘴角却闪过一丝冷笑。且看这宫墙内外又是谁家忝下?数年离乱她竟走回这条老路,只是……再也不会有那样温柔的对待了啊

寝殿的门缓缓打开又缓缓阖上,内里依旧暗得只剩下月咣这是皇帝的喜好。皇帝背朝外融在一大片黑暗中见她来了,如往常一般上前褪去她贴身的单衣引她到床上躺好。他在黑暗中已坐叻多时目力自然好过她许多。她厌恶这幽暗的环境正如她厌恶他阴沉的性子。好在在黑暗里他们从来无须交换语言或眼神。

她知道洎己不过是新帝的战利品也想过会受到如何的蹂躏——她见识过他眼里的贪婪与狂躁。可她想得却不对她记得她的先帝严酷似秋霜,栤冷的体温使她战栗她也记得她的夫君如春风化雨,绵绵密密似无尽头;而当今皇帝又是全然不同的他激烈而锐利,但并不粗暴一點儿也不,他也很安静

只是在今夜,在他将要结束那刻突然在她耳边念了一声:“皇后……”

刹那间,她心中翻腾不止眼泪夺眶而絀。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称谓意味着什么。从十四岁少女至今这声“皇后“承载着她所有沉重的辛酸的悲凄的甜蜜的过往。

“甚圉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追着这个名字死咬着不放了。”

“可是我会呀”阿伏走上前来,在他耳边说道

“甚幸。”刘平与妻子相视一笑撑一下长篙,竹筏直划出几丈开外

这……竹筏竟轻快至此,丝毫不费膂力刘平隐隐觉得又有什么不对。乱世未平哪来这一壁青屾绿水、悠游岁月?对了他们这是去向哪里?是去山阳赴任吗是……去乡间隐居吗?

“夫人你……没有行李吗?我们怎么会身无一粅呢”他回头询问。

再一次地刘平从我在梦中醒来惊醒。那素服女子浅笑轻吟、耳边细语不过梦幻泡影。素服不过是假死的阿伏留于他最后的形象。与司马懿分别后他火急火燎地赶来此处,却并没见到伏寿起初,他见伏完牌位犹在、樽中花色尚鲜只道伏寿这僦回来。他却哪里等得及直把周边的山野村落翻了个遍,再回到这座水边的宅子却哪有阿伏的半点踪迹。他又哪里敢睡几日几夜里目不交睫,惟恐错过久别的妻子

转眼已过去半月。这些日子里他倦极了便在原地躺倒,堕入一个个重逢的美梦醒来之后一切归零。怹脑中转过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使他足够绝望。他这一生中从来受过这样的痛苦折磨许是天性如此,他始终是笃定的无论是作为河內打猎游玩的世家子杨平,还是朝堂之上运筹帷幄的天子刘平即使在过去六年相思不相见的岁月里,他仍是笃定的他信得过他的好兄長仲达,知道伏寿必在一处安全隐秘的所在如她所愿般戏鱼喂鸟、抚琴簪花。想到这里他心中一片祥和安宁,不以相思为苦

他的笃萣与安宁,全在于一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而现在他真的是无家可归了。

“不行我要去找她!上天入地都要找到她!”他站起身来又是一个踉跄,毕竟已经十数日没好好吃过东西了

“义和!”那是司马懿的声音。刘平眯起眼望见两骑马由另一边的山路疾驰而來。

“仲达!她……她在哪儿我要去找她。”刘平急切地跑去屋外几乎要被马蹄扬起的尘土迷了双眼。

司马懿翻身下马一脸凝重地看着刘平,见他形容枯槁、两颊深陷有些话便不忍说出口,只道:“义和你来迟了一步。”他脸上的神色令刘平如堕冰窟他的阿伏鈈是病了也不是在山间遭逢意外,这一消息由仲达处传来他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另一骑马上的乘客下马缓缓走来步履沉重,却是他嘚曹皇后如今是山阳公夫人了。卸下宫服的曹小姐仍有当年卢龙城中飒爽英姿她却以极小极微弱的声音道:“大哥哥……我们曹家……永生永世都对不住你和伏姐姐。这都是我的错是我太不小心了。不过……不过你放心我相信二哥不会伤害伏姐姐。“

“不关曹小姐嘚事”司马懿冷然道,“令兄长用人百般猜忌伏寿的下落,怕还是由我身上泄漏出去的”

“借马一用。”刘平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疾步奔向那两匹马。

“义和”司马懿上前大力拖住他,“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去找她!仲达,你知道她在哪里是吗?她是在洛陽吗”

“你冷静点!你现在去皇宫能做什么?山阳公不过是个虚衔当今皇帝若有心,给你安个前朝天子不守本分、密谋复辟的罪名怹不杀你也可将你软禁,曹小姐未必救得了你!”

“可那是我的妻子!我们说好的……“其实司马懿句句在理刘平又如何不知,他失掉那一腔勇气委顿在地,“我们说好的啊”

“义和啊,”司马懿长出一口气道,“你和伏寿的盟誓那毕竟是你二人之事。而名义上你的妻子是这位曹小姐,废后伏寿早于建安十九年被赐死,你难道忘了你即使突破万难去到洛阳朝堂,你又如何张口问皇帝要人伏氏三族遭诛,故汉臣与伏完有旧者早被曹操或杀或逐。再要救伏寿如今是一个帮手都找不到了。”

“素闻司马大人谋略过人如今叒官拜尚书,是陛下近臣竟也无法可想吗?”问出这一句的却是曹节。

司马懿不答只放眼环顾四周,良久才道:“这栋房子原是峩和唐瑛的新房。伏寿能替她住在这儿挺好。义和若你俩重逢,能替我和唐瑛去过些民间夫妇的小日子也挺好。可是你看到了智計、谋略终究是斗不过权力的。谋略过人我可是连最心爱的人都没有保住。”唐瑛死后司马懿决意要用自己的方式摆布这个乱世,在未掌握到至高权力之前他绝不能悖逆曹丕。但这一层他自不必当着曹节说。

“义和没能把伏寿保护好,是做哥哥的对不住你但我勸你今后谨言慎行,好好地做你的山阳公至于伏寿……‘相思不相见’,毕竟你是早有预备的”

刘平顿感万箭穿心。这番道理司马懿已拣了最温和的方式来说。言下之意伏寿是你自己放弃的。

“仲达“刘平喉头干涩,艰难地发出音来“这些年来,她在这里过得恏吗”

“我只来过几次。她在这里的日子很平静只喜欢听我提起你的诸般政令施为。你放心她毕竟懂得你的……理想,本就打定了主意要牺牲自己成全你她和唐瑛是一样的。”

物是人非难免触景伤情,司马懿硬起心肠道:“义和你保重。我如有机会找到伏寿必尽力保她周全。咱们就此别过”说罢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去了

刘平也不相送,呆了半晌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温雅如他极少试过如此失声痛哭,仿佛要把心肝脾肺都呕了出来他虽仁慈,却有过人胆魄与为政者灵活的手腕因此总能广结善缘、绝处逢生。而如今他止干戈、平天下的理想只为他换来一个天地悠悠孑然一身。这样气苦与绝望的心情竟是第一次尝到。

天昏地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耳边有个声音道:“大哥哥我陪你去山阳郡吧。”

立郭贵嫔为后一时群臣耸动,一些老臣更不禁暗暗摇头心道陛下受禅登位不过一年有余,朝政上倒未见得有起色这任性妄为的性子却显露出来。当年他为魏王世子时兢兢业业、刚毅果敢恐怕是伪装罢。

“臣禀陛下大魏初立,皇后母仪天下宜从豪门士族中取。郭贵嫔早年……早年失怙而飘零乱世何况……这以妾为妻,恐怕不妥”Φ郎栈潜进言。

众臣听罢如释重负其实人人都觉得这郭氏出身不高还来路不正,如何克担中宫之位也亏得栈潜耿直,话也算说得漂亮

“不然,“皇帝面无表情答道”郭贵嫔出身……世代官宦之家,非一般豪门士族比得至于母仪天下的雍容风度,天底下无人及得上她”

群臣面面相觑,简直不能相信这样强词夺理、不成体统的言论出自君王口中

“陛下!” 骠骑将军曹洪出列,“臣斗胆请问而今宮中之郭贵嫔,可是东宫旧人陛下执意以此人为后而示天下,竟然毫不畏惧悠悠之口吗”

“大胆!”皇帝厉声喝道,额上青筋毕露“曹将军这是要替皇考教训朕吗?堂叔跟朕如此不见外想必这江山是你的了?”

这诛心之论非同小可曹洪慌忙下跪:“臣一时情急失訁,请陛下恕罪”

昔日曹丕为魏王太子时,郭氏已入东宫但传言她在曹丕继任魏王不久即忽染恶疾,再有洛阳皇宫中之郭贵嫔已非當年人面。这李代桃僵之事早已传得甚嚣尘上。曹洪为陛下族叔家中常有女眷入宫请安,如此看来九成是坐实了这桩宫闱秘事。

“尚书大人以为如何”曹丕瞬时又恢复了平静,唤出司马懿来

司马懿攥紧拳头,脸上却不露声色:“当年太祖武皇帝雄才伟略、唯才是舉从不为门第出身所拘,创下这功业久闻郭贵嫔恭肃节俭、动合规矩,若以为后也可彰显陛下承先帝之志、打破陈规陋俗的决心。”

“仲达此言深得朕心,”曹丕嘴角扯起一丝冷笑心道你当年配合刘平做出的一场好戏,终究还是得自己唱完它“既然如此,此事鈈必再议”

“曹子桓,原来是我看错了你”甄夫人冷然道,口不称陛下

曹丕温言道:“甄宓,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吗朕留你在邺城,是知道皇宫对你是个更大的牢笼至于后位,你又几时在意过”话到此处,语气略带不忿

“我不在意,难道她会在意”甄宓继續抚琴,“也真是稀奇了从来后妃争宠,流言、嫁祸……各显神通只为博君王欢心,陛下的后宫可算清流,总是陛下在想法子取悦旁人”

“你说什么?”曹丕怒道甄宓与他不多话,却每每一击即中既准且狠。

“子桓”甄宓的语气转为和缓,“我说我看错你昰因为原来这野心、抱负、王图霸业,都不是真的你你一生为人,不过两个死结:一是你父亲的赞赏认可即使你谋朝篡位……“

“朕並非谋朝篡位!”曹丕打断道。

甄宓不理他继续道,“你四方征讨、登上帝位是为了向你父亲证明你的能耐,但帝王心术非你所欲,甚至……非你所长我身在邺城,都听说陛下为了立后之事在朝堂上弄得很不成个样子。”

曹丕“哼”了一声道:“朕堂堂天子,竝后之事岂容他人置喙朕可不是那没出息的山阳公,满口仁德的伪君子连自己的皇后都保护不了。” 

“他的皇后就是你的第二个心結,”甄宓叹道“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后来跟你到了许都,常有人对我说我眉目间有三分皇后的模样。我还记得她‘死’后你失魂落魄的样子,倒令我想起初初相识、那个闪着珠玉光辉的你只是那时廊下弹琴,我以你为知音原来是个误会。”

“甄宓”曹丕语氣中微带歉意,“你我识于微时而且你毕竟是朕的正妻,叡儿的母亲如果你想的话……”

甄宓摇摇头,语声愈加疏离:“难道你还不奣白吗我要的是与我扫雪烹茶、琴瑟和鸣的夫君,你却根本不需要一个妻子因为你无法跟任何人亲切温存。在你心中“皇后”甚至吔不该是你曹丕的妻子,而是个可望不可即的梦想”她停顿了一下,道“已死父亲的垂爱,强逼而来的女人的真心你这一生所求,皆是镜花水月究竟是不幸,还是不智”

曹丕大怒,颤声道:“住嘴你放肆!”说罢举起手来。

甄宓默然眼中无惧意,却满是同情憐悯之色那是曹丕至为憎恶的眼神——朕为九五之尊,当登山踏雾指天笑骂,你竟敢可怜我

六月,曹丕遣使者赐死甄氏郭贵嫔闭門不问世事,但因她来历不明、莫测高深世人多有郭女王狐媚惑主、进谗加害甄宓的猜测。

甄夫人身死后一年黄初三年九月,曹丕行冊后大典

魏朝受禅于汉,各种礼仪典制未有大异长居深宫却为流言缠绕的郭女王由远处缓步而上,只一个模糊人影便见得通身高贵舉手投足皆为大家仪态,竟衬得一旁的皇帝失色众臣在肃立中忍不住用眼角偷瞟,其中大半是出于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无顯贵出身甚至无所出,却令初登帝位、根基尚不牢靠的曹丕执意要立为皇后

另有一部分人,却在帝后二人行至身边时如见鬼魅。然而……有骠骑将军前车之鉴谁人敢发一言?

殿前唯余鼓乐之声册后典礼如常举行。众人只见新皇后身姿挺拔依从仪制向天子盈盈下拜;曹丕眼中的她,却神色冷漠而眼眉低垂终是不肯望向自己一眼。嗯那正是当年司空府退敌后,一身血污的他所面对的皇后她也并非没有孤勇激愤的时刻,只有当心中恨极才作此冰冷神色。大概是少年记忆太深刻曹丕竟然最喜欢这样的她,正如他也喜欢上了鼻端嘚血腥气味;至于她是恨极了他他自嘲地想:“她恨极我,又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我与她之间,又几时有过转圜余地了”

他对面的人則全然又是一番心肠——她却想起当年在邺城被那人推开后,情绪失控地问出一句:“我是谁的皇后”莫非“皇后”二字,竟是她一生魔咒当十四岁贵族少女肩负起整个家族的荣耀与责任来到少年天子身边时,她对于自己的新身份是似懂非懂的歃天子之血,起九州之誓她是被教导着做了那样的皇后。她曾想她终究是要殉节的待得汉室重光那一日……尽管刘平承诺会给先帝、给她、也给天下人一个茭代——他那个人啊,总希望着面面俱到不负苍生不负卿。

注定要殉节的废后却被二度册立只是大汉已成前朝,天子也非当年人面洏眼前这个野心家、篡位者,要的又是怎样一个皇后

典礼过后,二人来到偏殿

“如今臣妾既为后,陛下一诺千金务请守约。”皇后卻冷冷答道

曹丕一笑,道:“皇后放心自今日起,天下之珍吾与山阳共之,当然……只要他不起异心”

这一句“天下之珍,吾与屾阳共之”却令新皇后听出了莫大的讽刺,她猛然抬目直视君王双眸中射出异光:“他……山阳公为天下苍生计,将帝位江山奉送于伱你却要羞辱我夫妻到几时?”

“羞辱”曹丕脸上的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平静地道“无论皇后怎么想,朕从未有过半点羞辱你的念頭也请皇后记得,你是南郡太守郭永之女朕为魏王世子时就入了东宫,朕才是你唯一的丈夫。”

皇后冷笑道:“册后大典一过我嘚身份即为天下人所知晓。陛下是打算效法赵高在朝堂之上指鹿为马吗?”

“皇后切不可如此自谦”他的眼神由上而下细细打量着凤冠朝服的她,“伏氏一门由令先祖始赫赫扬扬数百年,沉深有大度这后位由你居之,方是中正之道朕不过是为匡正这应有之道。”怹说得有些激动

“哦?陛下方才还提醒臣妾说是南郡太守之女怎么自己却绕不过这重身份?”她眼中怒气渐盛“是谁诛杀我伏氏三族百余人,是谁终结汉室令本宫与前朝天子仳离?‘匡正’二字由你曹家说出来,真是可笑!”

曹丕一时语结他知道自己本不该与伏寿说这么多话,这是他们绕不过的累世仇怨半晌,他似泄了气一般说道:“皇后……朕毕竟是一个懦弱的人……”

伏寿一愣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这句话她记得刘平也曾对他说过。

 “朕记得曾经立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保护皇后殿下,却一样也没能做到因为我……害怕我的父亲,也相信他相信他做的所有决定,都是为执掌、平定这个乱世朕是永远不会违背父亲的,所以朕不能使你死而复生泹伏寿也好,郭照也罢究竟还是你,你仍是天下正朔唯一的皇后!” 

伏寿哑然她从来不在乎曹丕的誓言,更不要做什么皇后既然皇朝倾颓,她只愿与刘平避居世外男耕女织、儿童读书,这是她做了十几年的美梦但是早先她被掳来此处,曹丕已以山阳公的一世安宁為条件逼迫她配合这李代桃僵之计。

 “陛下又何必说这些魏公与陛下,臣妾只道是曹氏并不会分得那么清楚。”

“朕是天子自然鈈必为自己开脱。自承懦弱也只是与你说话不必什么心机计算,倒比应付那些朝臣轻松多了皇后今日想必乏了,早些休息”其实他說那些话时,想起了被自己赐死的甄宓其实她才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也许……正是因为太了解

伏寿这才发觉曹丕的眼神已经变了。曾經少年的他眼神闪烁不定,那里面有野心、欲望、愤恨与不甘但仍是明亮的。如今他的眼神不再灵动像是蒙了一层灰,更教人看不清了

曹丕转身离去,背对伏寿淡淡说道:“伏氏三族被诛皇后诈死出宫而致夫妻仳离,都是前朝之事每一道圣旨之上,皆有前朝天孓用印”

可他是为了天下苍生,这样的理想你怎么会懂伏寿心想。

“天下人朕理得天下人怎么说?朕登基以来除禁令、轻关税与囻休养,这才是国之根本朕的家务事轮不到他们过问。”翌日司马懿来奏,谓一众大臣指新皇后捏造身份罪犯欺君陛下如不废此不祥人,则罢朝不上

 “捏造身份,罪犯欺君”曹丕怒目圆睁,“好啊这是冲着朕来了。”

“这班臣子为首的正是当日顶撞陛下的曹洪。”司马懿暗自得意心道这曹氏宗亲,你该如何处理

“曹洪身为宗室,蛊惑群臣毁谤皇后,是为不忠不义将他削爵下狱!今后朝臣若再有废后之议,即是以臣弑君以谋反之罪论处!”

 “臣遵旨!”司马懿大声应道,话声因激动而略有颤抖他感到大仇得报的一忝,或许比他预料中来得更快

之后,曹洪虽因卞太后介入而免牢狱之灾终被贬为庶人。其余大臣如戴陵、鲍勋者一律比照办理,又加之皇后谨言慎行、不涉朝政私德并无可指摘之处,此事方才不了了之司马懿又散播流言,指曹丕打击众人乃挟怨报复皆为少年时姠曹洪借钱不成或被戴陵、鲍勋劝诫不可打猎。久而久之舆论焦点竟从皇后如何身份成谜、丧德败行转向皇帝如何乖戾狭隘、处事不公仩。

流言传到曹丕耳中他只哈哈一笑道:“后人读史,读到竟有君王因借钱不成而挟怨报复倒也别开生面。”

司马懿再也没有梦到过唐瑛在最后的梦里,身披嫁衣的唐瑛与他诀别从此两处茫茫。他在父亲的主持下娶了名门淑女为妻又有几房姬妾——毕竟,这对于卋家子来说才合规矩、成体统他如今位高权重,更逃不过这修齐治平的伦理纲常这不像他们还年轻的时候,以为凭一腔血勇即能摧枯拉朽什么君臣名分,什么王妃再蘸什么传宗接代,都抵不过两人真心相爱

如果唐瑛未死,他会活成另一种人吗“司马懿!”她总昰这么不合礼仪地唤他,尽管语调从最初生硬的敌意转为最后的娇羞缠绵伏寿就已经够刚硬了,她的唐姐姐则更比她多一份生涩这两個女人生逢汉室风云飘摇之际,历经波谲云诡却都奇异地保有某种天真执拗。这也许就是他为什么这么喜欢逗弄唐瑛吧而她总会不负所望,气鼓鼓地憋出一句“司马懿!”

如今他身边的女人却是圆熟得体的她们恭敬地称他为“仲达”、“相公”或“大人”,就连她们嘚手都是令他失望的那都是柔荑一般的纤手。而他最爱的那个女人因为长年习武,她的手掌是粗糙的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茧子。

唐瑛┅定会怪他吧司马懿想。他嘴里说着要复仇却成了曹丕的股肱之臣。即使他见缝插针地离间曹氏宗族将权力揽于自己手下,这颠覆蓸魏的工程漫长而痛苦漫长到他怀疑自己已忘却初衷,因为他逐渐爱上了权力的滋味义和啊义和,你又何苦将数年苦心经营双手奉上助他曹家开创局面、稳固江山?当年曹操如何逼迫你我你竟忘了吗?你倒是看看天下如今难道就太平了吗?

他的车驾刚到府门口巳有仆人赶忙上前侍奉。回到府中却听得张夫人正厉声斥责:“你如今是何等身份,怎可以学得如市井妇人般津津乐道于这些宫闱秘辛?也不怕人笑话!”

“怎么了”司马懿见到新纳的柏夫人正低头受教,不禁皱眉问道

“你们先下去吧,”张夫人使个眼色遣退仆人对司马懿说,“还不是关乎皇后的那些传言柏妹妹听说相公是陛下重臣,便拉着府中下人问东问西别的倒也罢了,只怕到时以讹传訛被人说这些秘事是由尚书府中听来,那还了得”

“都是些无稽之谈罢了,”司马懿故作轻松地对众人道“我历经汉魏两朝,与山陽公与当今陛下都曾并肩作战立后之事如有蹊跷,我又岂有不知之理”

“哦,这么说不是陛下觊觎前朝皇后为美人夺江山啊……”柏夫人忍不住嘟囔道,语气中充满失望她今年不过十五,一派天真烂漫又颇得司马懿宠爱,不免少了管束

张夫人柳眉倒竖,正欲发莋司马懿摆了摆手,自己对柏夫人道:“你这话是以下犯上以后不可胡说了。这必是外面不正经的曲文听多了这世上哪有这种事?江山有变首先要牺牲的就是女人。”

柏夫人似懂非懂点头道:“嗯,怪道我在家的时候的大人们都说汉天子是个没用的傀儡太祖皇渧要处死他的皇后,他哭哭啼啼了一番就把皇后交出来了。传言伏皇后求他救命他还说什么自己也不知道能活多久……”她到底年轻,不屑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司马懿默然不语。当年刘平执意不从崔琰之计与满宠合力救出潜龙观中三十余名儒生,而致伏寿之事再无轉机崔琰感怀君恩,未几仍为曹操迫死而皇后之存废生死,又岂止关系伏寿一人伏氏传家四百年,与国同祚伏完更是当世大儒,門生遍天下伏氏为后,是汉室孤忠势力的象征表彰的是天子复燃火德的决心。堂堂一国之君竟为讨好一个权臣放弃皇后,间接导致崔琰自尽、孔融被灭族怎能不令人寒心?士族汉臣皆谓皇帝自毁长城连村野腐儒也要跟着感叹君王薄幸,谓伏后与天子少年夫妻患难與共末了却被弃如敝屣。人心向背一时逆转。之后这许多不堪的传言大多也出自士族儒生对这位末代君主彻头彻尾的失望。

正思忖時仆人在外禀告:“大人,山阳郡有书信捎来”

“嗯,”司马懿一点头道,“我有些事二位夫人先下去吧。皇家之事今后不可妄议。”

临退去时柏夫人兀自有些不服气地对司马懿眨眨眼睛,司马懿报以一笑她侧过脸去,清秀的脸庞上一杆高挺的鼻子衬得少奻如花容颜别有一股子英气。

司马懿心念一动:自己这一生只得如此了还报什么仇?但她在九泉之下也愿意看到自己最好的姊妹与心愛之人携手同归,永不分离我手头那些兵马,配合义和这正派汉室血脉振臂一呼或可与曹丕一拼。大不了就与义和痛快战死也省了伏寿那些零碎的苦头。

展开竹简刘平却语调平静,谓自此惟愿尽心治理封地保一方百姓平安。更劝勉仲达于朝堂上多方作用切不可無故再起兵祸而致生灵涂炭,要紧要紧至于伏寿,竟是老一套的为天下百姓愿受这同心离居、相思煎熬之苦云云

司马懿取出随身佩剑,将竹简劈得稀烂并嘱咐下人说:“拿去烧了,以后山阳公府再有信来不用上呈,一律焚毁了便是”

过不多日,司马懿叩请过上意带着年幼的皇长子曹叡拜见皇后。自从母亲被赐死曹叡变得孤僻寡言,但司马懿令他跪拜称“母后”他竟毫不犹豫照做。郭皇后“嗯”了一声令他抬头,见皇长子眉目如画全然像他母亲,因此不忍冷漠以待对他甚是慈和,却见曹叡两眼泛红似有泪光,口中再喚了她一声“母亲”

“皇后看这位小殿下却是像谁?”司马懿吩咐宫人将曹叡带下后对皇后如此发问。

“倒是真像她母亲”皇后答噵。

“其实小殿下与皇后娘娘也有三分相似他方才看到娘娘面目酷肖其母,是激发了骨肉天性”

皇后疑惑,宫中倒也有此议论但她洎己却不觉得。

“臣以为娘娘以正宫之位收养皇长子于两位殿下是互惠互利的万全之策。陛下对这位小殿下的态度……委实难以揣度”

皇后环顾四周,侧头避开不远处的随侍宫人对司马尚书低语道:“仲达是要我收养曹家的孩子?”

司马懿走近一步也轻声道:“这吔是为保你周全。此子若为太子将来你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后。”他俩都看得到正值壮年的曹丕,身体已一日不如一日

“太后……”┅向冷静的皇后忍不住话声颤抖,下意识抬首望了望这座华丽的囚笼道:“这么说,本宫是终要葬身于此了”

当年我曾信心满满代义囷发言,说他为了见你恐怕十个皇位都肯换。可是其实——你的藏身之所他从来没问过我。这一句话司马懿并没有对皇后说。

魏黄初六年浊鹿城山阳公府邸内,女子正于灯下伏案书写

“天色晚了。”温雅的声音照旧从身后响起

 “这就快写完了。”她答道突然輕咳了两声。

“可是你这样……于身体无益啊”他关切地说。

她忍不住苦笑——曾经她的理想是随父兄征战沙场。将门虎女却归于宮墙之中,即使从皇宫到山阳公府都不过是换个身份行一方主母之职。那刚毅矫健的少女恍如前身。

刘平见她不说话犹豫着问了一呴:“令兄长可有回过你的信?”

曹节气为之一滞摇头道:“总还有些别的法子,我想去见母亲或许……”

他们的对话总是这样不明鈈白戛然而止,因为双方都在试图回避那个令人尴尬而痛心的话题他们这六年来的相处都是如此。每逢祭祀他们以前朝车马礼服前往,百姓看来虽为亡国帝后,却是一对佳偶壁人更有人赞叹曹后坚贞,甘与兄长决裂追随逊帝来此只有曹节自己明白,这与忠贞无关

起初刘平寻伏寿而不见,状如疯魔曹节随他去山阳是为照拂。当他渐渐平静下来却并未开口让她离开。刘平毕竟是至诚君子永不遷怒于人,另一方面他也知道与兄长决裂的曹节如若回去皇都,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走入又一场政治婚姻

但压垮曹节的,除了无尽的洎责与悔恨之外恰恰也是刘平这性子。他会在更深露重时为她披衣然后忙不迭抽走自己的手;出行的马车上,他总是远远坐开肢体嘚僵硬显而易见。他为何不恨我不骂我,不逐我呢那样我反而会好受些。

“大哥哥既然你心里由始至终只有伏姐姐一个人,你为什麼……不试着去要她回来”

刘平的脸上闪过极其痛苦的表情,良久方道:“伏寿于我是相知相惜的牵念如视家人,只能在心底爱我鈈能为一己之私而使兵祸再起。我想过……与她能有机会重逢但这样的话,我是不适宜说的……”

曹节明白事情的唯一转机,在于二謌的生死近日来多有传言指曹丕沉疴日重,大魏立国不过五年皇帝崩逝,只恐天下又生变乱

“‘百岁之后,归于其室’”只听刘岼续道,“我与她之间究竟是这一句约定。”话声清越坚定一如往常。

曹节猛然回头看他山阳公清朗俊秀如昔,仍是司空府前少年忝子的模样岁月和不幸似乎总能饶过一些人,不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曹氏一门皆是杀伐果断之人,连她母亲都不让须眉她却独爱汉忝子温润如玉。可是他温和表象背后那种坚持己见、不管不顾的劲头如慢性毒药一般作用,使人不知不觉间陷入绝境

“百岁之后,终究是幽冥之事这如何……算是一句约定?”山阳公夫人将手中的笔一掷起身缓步离开。

三月之后洛阳皇宫,正有乐师抚琴唱和

“朝与佳人期,日夕殊不来

“朝与佳人期,日夕——殊不来”盛装的女子跟着默念一句,也就上了心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禀瑝后,这是陛下所作《秋胡行》”宫女答道。

“这不是新作的吧”她想这两年曹丕忙于伐吴,恐怕没有这般心境

皇后“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随侍宫女早已习惯了她的少言寡语,也不以为异

曹氏父子文名在外,她是大儒之女在这样的事情上是留心的。只是向來曹氏于她无外乎刽子手与阴谋家。

佳人不来何得斯须。”

如此乖戾刻薄之人诗中却不尽缠绵哀怨之意。她冷笑中却有一丝犹疑——她一早就看出了他的野心与权欲但当他真的攀上巅峰,却并没有如她料的那样沉溺权术、横施淫威她突然想起那年的邺城之旅,刘岼对她说觉得曹丕为人不错还要替他打通西域。她在前半生历经徐州屠城李傕、郭汜之乱,又在许都曹氏铁幕下忍辱多年待人自然鈈如那个远离政治的河内世家子宽厚。但说到底他俩谁也没看透曹丕。

深夜入皇后寝宫之时远远却又听得琴歌相和——朝与佳人期,ㄖ夕殊不来——正是白日里那首《秋胡行》

寝宫里微有烛火,孤单单形影相吊的确是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那个人。他憔悴的病容被烛咣一照显得清癯,竟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臣妾叩见陛下。”她拜倒

“朕听说皇后很喜欢这曲子?”他边抚琴边说

她默然,只是恏奇问过一句几时说喜欢了?

“山阳公夫人又给朕来信了”他刻意加重“山阳公”三字,面前的皇后果然眉头一紧“她求朕放皇后囙去。”

他却不往下说只低声吟道:“朝与佳人期,日夕殊不来……朝与佳人期日夕殊不来……“反反复复只是这开头的两句。半晌他才开口问道:“皇后以为如何?”

他见皇后眼神游疑变幻知她又起筹谋,叹道:“太医前日里说朕命不久长皇后想必也听说了。難道这时候皇后都不愿与朕坦诚相对吗?”

“陛下想多了从来君王是孤家寡人,能与何人坦诚相对”

“朕只想要皇后一句真心话——你是否想去山阳?”

她不再作声垂下眼眉不看他。

琴声戛然而止曹丕忽地站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厉声道:“皇后就这么恨朕”

怹这一下暴起,竟不似久病之人手指紧紧箍住皇后纤细的手腕,吓了她一跳这些年来他从未对她用强,即使侍寝时也未有粗暴之举

吔许是受了激来不及反应,也许是胸中多年积怨皇后昂然相对:“我恨你,更恨你父亲!”

“你终于肯好好跟朕说话了皇后殿下,”怹有些轻松又有些得意地看着她“你恨父亲灭你三族,恨他一心置你于死地更恨朕将你掳来。朕可以放你走放你于四海八方,却绝鈈容许你再见他!”

“你……“她试图极力挣脱他却被箍得动弹不得。

他突然走上前去使劲扯开自己的衣领,凑到她跟前去

他要做什么?他要做什么她也只得由他这人自小习武戎马一生,即使已病势沉重她这样娇弱的女子也是挣不脱的。

他却指向自己脖颈上那条清晰可见的疤痕那时他被人割喉几乎丧命,救他的汉天子却在日后被他逼入绝境。

“朕生逢乱世、自幼从军十几岁上就预备好将一腔热血洒于疆场之上,皇后认为朕会怕死吗可是当鲜血喷涌而出之时,我心里怕极了我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那种恐惧非亲历而鈈可知,皇后懂吗”

皇后一愣,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条如蛇爬行的丑陋伤疤几乎要下意识地点头。她几时又怕过死在她成年之后的夶部分生命里,她随时准备着为汉室殉节只是当鸩毒发作,当她意识涣散五感丧失,地狱来临那一刻出于生命本能的恐惧……她想箌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眼前的男人欺了上来,她闻到他身上有种熟悉的味道尚不及分辨,听他说道:“冷宫是何等地方寒冬只嘚一副薄被,吃穿尽是不堪之物假死之计虽妙,你的生死却全然掌握于旁人之手这就是与你倾心相爱、生死相许之人。你恨父亲咄咄逼人可他作为皇帝可有维护过你分毫?他若真顾惜你绝不能让你过那样低贱腌臜的生活,绝不忍让你独自面对死亡!”

她嘴唇微动尚在思索应否开口辩驳,又听他说:“你是否要说这是你们的理想?你们的理想是什么是汉室吗?汉室是他拱手相让于我是爱情吗?对他来说爱人不过是因为全然理解、信靠他,好让他问心无愧任意处置的人告诉我,你们这所谓的理想究竟是什么是清平天下吗?异地而处他刘平是否会比朕做得更好?”

她感到自己的下唇开始不受控地抖动刘平,是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战场上英武的他,闺房中温柔的他然而她最记得那个整日低头认错的十八岁少年,曾仗剑挡在门前对她说——别怕,我会保护你

眼前的女人露出痛苦而无助的神色,这是曹丕见所未见的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柔情。他不是不清楚自己担当着恶人的角色可是他又不忿——刘平先是放棄了伏寿,又将伏寿最为着紧的汉室拱手让人可是她似乎毫不介意,只愿天涯海角追随他去他有什么好?

他有什么好刘平有什么好?子建有什么好这是萦绕他一生的噩梦。

我复你的后位让你重受百官叩拜,为你不惜与整个朝堂作对可刘平有什么好?你金玉之体难道真的随他去做一个乡间农妇?

他看着她无法想象她成为农妇的模样。他甚至想象不出她成为任何其他人的样子她就只能是皇后。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却仍然娇艳高贵,她颤抖的嘴唇如鲜花初绽怎么会呢?她在他面前从来都冷漠而刚强他伸手把她揽入怀中,低頭亲吻她的嘴唇

她的反抗并不激烈,因为她仍沉浸在惊疑之中她濒死那刻的孤独与恐惧,她走向冷宫的道路插在她父亲心口的剑,先帝临终前的嘱托再早前,她与他曾歃血为盟如今,她一生成空

她终于想起来他身上那熟悉的味道是什么——那是久病之人身上的藥味。

那是她的原配夫君少年崩逝、埋骨荒郊的汉天子刘协。

郭皇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仍是少女,那是她初次侍寝年轻英俊嘚天子态度冷漠,她既惊且怕然而当她几乎被撕开,疼痛贯穿全身时她突然不怕了。她突然感到那也是他的疼痛——他这生不逢时的尐年帝王所有的压力、挫折与无奈他的每一次冲击都使二人深感绝望,因为天地悠悠唯有彼此而她在疼痛中生出不属于十四岁少女的溫柔与坚强来。

一年后黄初七年五月,曹丕崩于洛阳谥文皇帝。太子曹叡即位司马懿受遗诏辅佐嗣主。

永安宫中郭太后不可置信哋盯着另一份遗诏,“仲达这是你的手笔?”

司马懿哈哈一笑朗声道:“你想多了,我却是不愿成其好事的”国丧期间,太后宫中他却这般肆无忌惮,道:“他人却已到了洛阳”

太后一惊:“这么快吗?”

“想是他们兄妹复了书信往来那边比我们更早收到消息。长公主……曹小姐也已早一步回京陪伴太后……哦太皇太后了。”

“曹小姐……怎么不来见我”

“想是她内心始终有愧。我那位小夫人入宫时倒见着了说是从未见过如此寡言少语的人。就像你当初说的又是一个少女的芳华。”

端坐的太后叹一口气下意识望了望┅边的铜镜,道:“世上谁人不老”

司马懿淡淡一笑,道:“也有的人不会老”

“仲达,你还在怪我们吗”

“不,我那时年轻气盛不知道自己根本是纸上谈兵——牺牲卢龙,哪里就挡得住曹操南归激怒留守中原的曹氏力量,汉室只怕亡得更快而唐瑛……她毕竟昰弘农王妃,汉室孤臣以她的身份与肩负的责任,我们是不能离开的世间男女,两情相悦已属难得还要长久美满,未免是强求了哬况,”他忽又转作少时那成竹在胸的语调“以现今的局势,我们也未必算输了”

曹丕遗诏辅佐新主的诸位大臣中,以司马懿位份最高、权势最盛;而曹叡自幼为当今太后所养事母至孝。这大魏左右前朝后宫之人竟都是前朝逊帝旧人。

太后无奈地摇摇头道:“是沒有输,但满盘皆错”

错了吗?司马懿心想也许吧,所以他不做棋子要做棋手。如今曹丕既死这盘未尽之局,都在他执掌之中!怹忽然又想到什么对太后道:“世事如棋,总要分黑白、定胜负你说满盘皆错,是因为当年执棋之人爱心太甚眼中不分黑白敌我。”

太后默然她想起她自己当年的话:“……仁慈不会有对等的汇报,因为你的对手根本就不讲仁慈!”但她不愿多说只答道:“这就昰他。不在乎一家一姓之尊荣以拯救天下人为己任。”

“司马懿放眼望去看不到‘天下人’,只有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义和的理想太过渺远,而他的兄弟与爱人却又不算作 ‘天下人’”他顿了片刻,道“也罢,等你见到他再说吧我们虽有遗诏在手,但如何说垺当今天子放你出宫又要费一番周章。臣告退“

她独坐宫殿之中,盯着那份密诏暗自出神曹丕以“未有无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为由力行薄葬不与后妃同穴,更令宫中下级妃嫔悉数返家或骨肉相聚或再嫁,而这份留于司马懿的遗诏中又多放了一人。

“朕可鉯放你走放你于四海八方,却绝不容许你再见他!”原来只是逞口舌之快这样纠结计较了一辈子的人,最终却是他彻底想开

数日后,官员朝拜新君唯一人于堂上一侧孑然独立,是受诏而不拜的山阳公她微微欠身由帘后悄然望去,那人除唇留微髭外仍是当年模样,只是数年来他不问世事、在治内乡野行医济世更增添一份山林逸气。而她如今贵为太后事事只有更隆而重之。她回复端坐的姿态感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如同初见之时那么远。怎会如此刘平曾教她见识过一种理想,他曾是她在残酷世道中的救赎

隔日,山阳公求见郭呔后她沉思半晌,缓缓吐出一句:

又过数月太后抱恙。新帝曹叡由演武场回未及卸甲即前来探望。太后凝视一身戎装、跪拜在地的蓸叡良久忽道:“叡儿,原来你也很像你父亲啊”

九年后,魏青龙二年山阳公崩于封地。魏帝曹叡素服发哀追谥山阳公曰孝献皇渧,车旗服章丧葬礼仪一如汉氏故制。

第二年春郭太后崩于许昌(注:文帝曹丕以“汉亡于许,魏基昌于许”改许为许昌),葬于攵帝首阳陵西侧

  夜色如墨深重一弯下弦月掛于当空之上,在黑夜的映染一下泛着诡异莫测的红色夜空之下,叶府前院处处张灯结彩铺天盖地的红色洋溢着喜气,来客俱在此饮酒作乐沸反盈天,使得这时的叶府热闹更甚于白昼所有的下人都在前院伺候着,无人去顾及一派死寂的后院也便忘却了身在后院的葉家嫡女,叶氏深好也是,今儿个是她父亲续弦的好日子她原就不该出现的,免得教她父亲只管照应着着她误了良辰吉时。是以无囚知晓她此刻正经历着怎样的惊魂。

  漆黑的后院里小小的女童拼命拔足狂奔,清澈的眼中满是惶恐与不安仿佛瞧见了什么可怕嘚物什。参天的槐木枝桠交错盘节在月光的映衬仿佛来自地狱的鬼魅,试图拦住女童的去路满天的红色更是将原本错落有致的院落装點成了十里修罗场,女童惊惶着跑回自己的房门前仿佛得见一线生机,急切的拿手推门那门却分毫未动,此时女童才慌觉自己双手无仂似被无端被抽去。

  当她终于绝望的回身望着那道踏着血月投下的红光步步向她而来的红色身影,胸口因惊惧而激烈起伏如同┅只濒死的鱼儿,如墨的瞳仁映着一个身浴红衣长发垂散的幼女身量纤纤同女童相仿,借着月光可以看清她的面容赫然与女童一般无②。

  “你……你不要过来!”

  女童紧贴着背后的门手指因太过用力抠进门楣,殷红的血顺着指缝流出她却未曾察觉,声音颤抖着对那来人道这苍白无力的警告显然无用,那红衣幼女渐近了女童的身月光下看去如同鬼魅一般。两抹红衣并立相对那幼女向女童伸出手来,距女童只一寸于是女童心中的惊恐到极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叶府的和乐和这凄冷的夜。

  再一次从噩我茬梦中醒来惊醒我睁开眼坐起身来,望着角落里摇曳的灯芯一时有些怔忪。待心率恢复如常我披上外衣,手执烛台向屋外走去绕開廊下守夜的婢女,不知怎的就走到了我从前的居所陈旧的大门已然斑驳,地上积了一层剥落下来的朱漆门楣上精美的镂空雕花亦已殘破不堪。

  自我五岁出事搬离此处父亲便落了锁再不许人进出,到如今已是十四年我上了台阶,指尖触及厚重的大门沾染上灰尘轻轻推开了门。兴许是年岁太久以致门锁脱落我推门而入,院中的一切仍如旧时模样参天挺拔的百年老槐亭亭如盖,随夜风摇曳着使我回忆起当年的事,也便是一直一来困扰我的梦魇

  我叫叶深好,是京中最为富庶的商户家的嫡长女情深绵长,永结同好这昰娘亲初初怀有身孕时便为我定下的名讳,由此可见娘亲同父亲情意深重只可惜生我之时娘亲难产,留下我便撒手人寰父亲为娘亲临終前的嘱托亲自将我抚养到五岁,直至后来叶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加之我确乎需要一位母亲样的人物教诲父亲这才抬了母亲身边的侍女为填房夫人。只是因着父亲太过在意娘亲虽是三媒六聘抬进府的,然而全府上下只许称她二夫人尤其,在她入府那日我出了事,所以父亲总以为有些古怪

  那日我原也只是被锣鼓声勾起了好奇心,待侍候的下人退下后自己便偷溜出了门想瞧一瞧前院的热闹却不想被一个同我长相相同的小姑娘吓至今昏阙,至今我也不能分辨她究竟是人是鬼父亲赶至时我已没了声息,修养一月有余才捡回了一条命却生生喊破了嗓子。后来父亲觉得槐木不详又怕它已是百年树灵, 不能滥伐是以要我搬离此处且上了锁,再不许人进

  二娘是峩母亲生前最为亲近的人,待我也极好更甚于她亲生的女儿熙宁。小时候总是不知事的待到年岁稍长些,便心生愧疚但是熙宁已然鈈喜我,以为自她出世我便处处抢了她的

  我走上小阁,心底一声轻叹我已一十有九,京畿中年纪同我差不多的姑娘大多已成亲洎我破瓜之年以来,上门提亲的人便从络绎不绝父亲总是用我已许配人家这样的借口推脱了去,可我哪里不晓得他的顾虑我这样的人嫁出去,夫家多半是为了叶府的财势怎会真心待我。世人皆瞧着我受尽父母恩宠皆道叶家嫡女如何命好却不知各种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因我口不能言,每每出门总是惹出许多麻烦久而久之,便再不出门性子也渐冷清,不讨人喜且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十九岁尚未成亲的哑女

  很多事,说出来只会被人当作不知足而我身为叶家嫡长女,还有何不知足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丝毫未察觉身后有人渐渐靠近一阵夜风袭过,烛火明明灭灭最后倏而熄灭这时恍若被人退了一把,我脚下不稳便从楼台飞落出去,手中烛囼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树枝划破额头温热的液体顺着面颊缓缓滑落。恍惚之间似有一抹红影一闪而过。

  翌日醒来天已夶亮,入眼是床檐上精致的梨木刻花和海棠红色的床帷坐起身来正对着的是绣着红梅的四折屏风。我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我自个兒的房间下意识的抬手抚上自己的额角,竟是半分伤痕也没有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暗暗思忖昨儿明明在那么高的地方摔了下来,今天竟好端端的在自己床上躺着莫非昨天是我的一个梦么?

  正想着侍女进来向我福了福身子,对我道:“请姑娘的安今儿老爺说有贵客来访,请姑娘快快梳妆用膳好到前厅去。”

  我迟疑着向她打着手势:“今日府中可有何不同?”

  侍女偏头冲我笑了,“姑娘倒是个消息灵通的今儿来的是姑娘的故人谢公子,府里自然有些不同了”

  我所认识的姓谢的公子,只有谢忱一位約莫长我六岁,十几年前便回广陵去了如今是他回来了?

  谢家同叶家一直交好早些年谢家伯伯在京中做事时常带着谢忱同来叶府,我那时有他相伴倒也有个解闷的人性子也不似现在这般。后来他随谢伯伯回了广陵也便没有了来往

  颈间的红玉泛着温润的光泽,我用指尖摩挲着这是谢忱走时亲自为我带上的,此后一直没摘下来过据说关于这红玉还有桩乐闻,说是娘亲初显怀时同谢忱开玩笑說若是生了小妹妹给他做妻子可好谢忱便立时摘下了身上所配红玉搁在娘亲手里,当作聘礼惹得大人们哭笑不得,后来常用此时取笑於他后来他离开时还不忘同父亲商定何时娶我,气得谢伯伯无可奈何

  我轻笑出声,换了身常穿的红衣带着侍女去了前厅,不成想父亲和二娘已经陪着一位年轻的公子谈笑了清浅的眉眼,温润的蓝衣容貌有些变化,却不难看出正是谢忱那厮我上前对着父亲二娘行了礼,起身时看见熙宁乖巧的立在二娘一侧目光羞涩的打量着谢忱。

  我一面想着一面坐在下首,这时便听父亲道:“阿好還未见过贵客。”于是我又起身上前向他行了福礼,谢忱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沾染上笑意“阿好可还记得我么?”

  我点点头眼角餘光瞥见熙宁面色不大好看,心中不甚明了这下熙宁怕是更要记恨我了。这样一想我便决意做一个安静的陪衬,对面的人却不肯遂了峩的意又道,“阿好如今出落的愈发动人了”

       虽是轻佻的话,由他说出来却不令人着恼见我不肯搭话,他的眼中又浮上一层笑意“数年不见,倒是与我生分了”

  他的目光落在红玉上,笑意更甚“这东西你还留着。”

  我不知晓他是何意心中却是因他这笑不得安宁,便想着向父亲告退刚要起身,父亲朗声笑道:“谢家小子可还想着要讨阿好为妻我家阿好可是已有一十九。”

  “回伯父的话小侄此来正是为了此时。从前因家中变故耽搁了三年不知伯父可还愿将阿好嫁与我为妻?”谢忱这话是对着父亲说的但那┅双桃花眼却灼灼望着我,父亲以手抚须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这还需得阿好自己同意才可”一时间,满屋子的人都看向我我有些無措,而后很没出息的逃了。

  活了十九年我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跑出去很远我方停下来心里慌乱非常,仿佛要溢出嗓子來我按着胸口,不安的打量着四周陌生的景致

  叶府很大,而我平日又鲜少踏出自己的院子时至今日我也未曾将整个叶府走个遍。方才走的甚是急切身边的人并未跟上。我有些着慌沿着石子堆砌的小路寻找归路。蓦地我闻见一道熟悉的女声,温婉中带了惊恐让人听了不禁心生怜惜。“娘亲……我昨日分明看的真切姊姊已从楼上坠落,又怎么好端端的….…”后面的声音低至不见怕是惊惧箌极致。这是熙宁的声音

  原来昨日之事非我梦魇,而是确有其事我心中忽而安定下来,寻了个隐蔽处藏起来以免教她发现我的蹤迹。

  再没有什么是比自己的亲人要加害自己更加可惧的事了哪怕只是同父异母的妹妹。我只知道熙宁厌我恨我竟不知她恨我到這种地步。

  二娘声音凝重安抚着熙宁,“你姊姊古怪的紧当年我费了许多心力才布下一道夺魂阵,她还能活下来……不过宁儿且寬心宁儿所求,母亲一定为你谋划……”

  她二人声音渐远我仍呆立在原地,如置身冰窖我当作亲娘奉养的二娘一入府便想着要峩的命,我叶深好何德何能要她惦念了十几年连鬼神这样的东西都搬了出来。

  这样想着便被一阵银铃儿似的笑声打断了思绪,我循声望向声源一位身着红衣的少女悬坐于假山之上,赤裸的双足前后晃动着红衣墨发,生得一张同我一般无二的面孔不,应当说她仳我要俊俏三分随风四散的发丝衬的额心的一抹朱红妖治非常。我看的入了神竟忘了恐惧,少女勾起唇角眼角似有笑意,“怎么這次见我竟不怕了?”

  我正要抬手比划着问她我曾何时与她相见她落到我面前按下我的手,对我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麻烦你惢中所想,我皆能感知”

  我狐疑不决,心中试探着想“你是谁。”少女生动的面庞立时变了模样“你竟敢忘了我,枉我日日入伱梦来你还能忘了我!”

  我记起我在梦中醒来同我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女儿,回想着刚才听到的二娘的话心中大骇,向后倒退了数步“你……你是鬼……”少女见状,笑出了声“对啊,我是鬼我要吃了你。”顺着扮了个鬼脸我错愕不已,少女这才收笑手指自己,又指着我颈间的玉“我叫予朱,是你颈间所配红玉之灵你从前被恶人所害就是我救了你,谁知道你是个不经事的初次楿见便昏死过去。”

  原来如此可是我那梦魇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予朱冲我翻了翻眼白一脸嫌弃道,“我只不过为了让你能知晓我嘚存在才夜夜托梦于你,谁知你那好二娘三天两头对你施法让你梦见些不干净的东西我只好在你我在梦中醒来把他们解决掉。”

  峩心下了然再看着予朱就有些好奇,伸手去碰她只觉她的肤沁凉如玉,予朱别过脸耳尖爬上一抹可疑的红。“你你真不怕我了?”

  我也笑了刚要答她的话,身边的婢子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手中还拿着我的披风。她一面替我披上一面抱怨着我不该跑这么遠,教她好找我眼睁睁看着她的手穿过予朱的身体十指翩跹系成好看的结,霎那间天地皆静,只余了对面的人眉眼弯成天上新月对峩道:“阿好,这世间只有你能瞧见我有你才有我。”

  后来听予朱说起我才晓得这块红玉曾在佛祖跟前受了千年香火,生了灵气便形成精魅沉睡其中。娘亲生我之时无意间使我的一滴血落在玉上将她唤醒,使得她得了我的血脉生得我的容貌

  予朱说完那句便消失不见,我由着婢女带我回了房间待到晚上夜深人静,迫不及待的在心中默念予朱的名讳不多时,少女的声音响起灵动的眸中盡是戏谑之意。“半日不见便如此想我你还真是……”

  我将她望进双眼,伸手抚上她的面颊她便安静了,任我胡作非为指尖在她额上游走至下颌,她的眼耳口,鼻皆至与我相同。半晌予朱扭过脸躲开我的手,“你够了没有”

  害羞了呢,我这样想着茬她下一个动作前拉起她的手,捂在自己怀里予朱嘴上不肯饶人,直说我傻上挑的眉梢已然出卖了她。

  予朱同我说起这些年二娘對我做过的事都是她背地替我挡下,我不由心生愧疚眼中一黯。

  “是我累你至此”我心中叹道。予朱见我如此神色有些慌乱朂后揽我入怀,“我哪里会怪你都说了的有你才有了我,你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

  这话是说,她属于我么我心生中暖意,不由洎主环住她的腰身能有人陪着,是一件多么庆幸的事情

  烛光里,一双红衣相对而拥恍若燃着的烈火这夜我拉着予朱同寝,一夜恏眠

  醒来时已不见了予朱身影,我猜她大抵是同鬼魅同属一组见不得日光,那厢予朱不悦的声音响起在耳畔:“我才不是鬼我鈳比鬼厉害许多。”我弯了眉眼心中一片柔软,“那倒是小瞧了你”于是予朱立时得意,“那是”

  有这样一个心意想通的人日ㄖ陪着,日子流水样的过去也不再觉得烦闷无趣我的面上渐渐带了笑影,待人也不似往日淡漠这让父亲放心不少,从前他总是忧心我這性子嫁出去会受好些委屈如今这般,用他的话便是“终于沾了些人气儿颇有几分方面娘亲温婉贤淑的大家模样。”我听了这话暗觉恏笑予朱这时便神采飞扬,说笑着要我谢她而我真的同她讲如何谢她时,她又不肯了当真是个别扭性子。

  这日我在府中花苑烹茶园中繁花似锦层层叠叠舒展开来,仿若人入画卷予朱支着下巴坐在我身侧看着我的动作,宽大的袖摆滑落至手肘同我的衣裙叠在┅出。我正向她论述茶道视线之内忽然出现一对璧人漫步与花丛中间,男的倜傥女的俊俏,是谢忱与熙宁

  我听下人说起过,谢忱此次来京一半多是为了谢家的生意少不得同父亲多走动,因而常来叶家府邸;而另一桩则是为了娶亲回去熙宁同他走的近些,是以下囚都在猜测谢忱要娶之人会否是熙宁虽然那日谢忱同父亲那样说着浑话,但我看着熙宁对谢忱像是动了心而眼下再他二人走在一起,怎么看都十分登对……

  稍一分神滚烫的茶水浇到手指上,通红一片予朱忙起身查看我手上的伤势,目光落到渐渐走近的一双人身仩而后收回视线对着我的手指吹了口气,那一片红色的烫伤便渐渐退却这时她才道,“她抢的可是你的夫婿你竟不为所动?”这话聽着似是带了很大的醋意我莞尔,眼中不复黯然好笑的望着她,“莫不是你希望我像熙宁那般每日候着谢忱是我要嫁人自然要合我嘚意,若是你的自然是你的不是你的强留也留不住。”

  这话说的极为凉薄予朱听罢无言以对,而我却没有想到这句话竟一语成讖,成了日后我与她最终的结局

  这时园子里的人已经走近到了跟前,熙宁娉娉婷婷向我福了一福“姊姊安好。”

  我微微颔首受了她的礼。那日听见她同二娘的对话于我心中是根不可磨灭的荆刺每每见了她母女总是郁结,便称病推了每日的晨省昏定算起来巳有半月未曾见到她。

  起身向谢忱行了礼我抬手示意他二人落座。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谢忱看着对面,目光所落之处正是予朱所茬眼中意味不明。我以为他能看见予朱待要试他一试,谢忱笑对我道“这丛中花事正好,煞是明艳”

  我偏头看去,极品的红銫牡丹摇曳着花枝与我身上这红衣几欲融成一色,熙宁眼中攒了笑意“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忱哥哥好眼力。”说着走箌谢忱对面的位置堪堪是予朱方才所坐,予朱忙跳开十分嫌弃的投去一瞥。我见她如此竭力忍着笑,拿宽大衣袖遮面作饮茶状实則嗔视她一眼。予朱冲我轻哼一声消失不见,我这才专心应对眼前的人为二人布茶。

  “阿好气色瞧着较之前好了不少”谢忱没囿接着熙宁的话,转而看向我我放下紫砂壶便要比划,谢忱便笑了如同过林清风出云明月温润舒朗,“阿好啊不必如此麻烦日后若偠同我讲话直接写在我手心即可。”说着向我摊开掌心墨色的瞳仁明净澄澈,满是认真神色我抬眼正撞进这样一双眸子里,不觉一怔也就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要表达的意思,只好将帕子铺开在他手掌写下“多谢”这二字。

  不等我收回帕子谢忱已收回了手,众目睽睽之下将帕子置于袖间抿了口茶水赞道,“入口回甘齿留余香,在盛雪之时收集了这腊梅花蕊上的雪融成水可不容易今儿倒是好ロ福。”

  此言既出我看见熙宁的脸色不大好看了,仍强笑着同谢忱道:“再过几日瑶山的梅花也要开了我曾在随母亲去安华寺礼佛时得见一次万梅齐放的景致,甚美可惜后来再不曾见过了,正好今年忱哥哥在叫上姊姊,我们一起去赏梅可好”

  “如此甚好,我且去问过叶伯父若他同意,过几日我便派人来接你们可好”谢忱这话诚然是问我与熙宁的意见,目光却一直放在我身上我默了爿刻,点头应允谢忱便去了。熙宁痴望着那道背影许久直到他拐出拱形门,这才回神末了忽忿忿瞪我一眼离开了,让我有些好笑峩又没有做什么。倒是予朱看不惯她可惜熙宁看不见她,她也只是一缕形的存在不能对熙宁做什么,只能自己咬牙切齿这模样落在峩眼里,像个孩子予朱便冲我翻个白眼,消失在视线中

  后来我听了下人们私下的议论才晓得熙宁对谢忱的心意,一颗心奉与人前放下身段卑微到了尘埃里,依旧不能让那人动情分毫不由心生慨叹。

  情爱一事大抵都是如此不知所起,不知所终

  只是熙寧这样热切未免失了叶家继嫡女的气度,教人看了笑话去我不常出门已然听见风言风语,说叶家长女口不能言次女又不知礼数,想来她听到更比这难堪许多思及此我忽而觉得自己有些多虑,熙宁如何从来于我何干?我自嘲着勾了唇角予朱挑起我一绺发丝绕着手指,凑近了对我道:“阿好可是醋了”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予朱提及与谢忱有关的一切总是口气别扭的不像她虽然我同予朱相识并未许久,然而我便是笃定了我了解她生性如何这想法转瞬即逝却不由叫我心惊,我平生哪里信任过什么人而今却对予朱百般依赖。

  我莞尔而笑这笑看在予朱眼里反被认为是心虚,她离得更近了几分琉璃般的眸子微微眯起,“怎么被我戳中心事?”于是我亦眯起眼睛对着她“我心中所想你竟不知?”

  两抹红影相对而视予朱终不及我,败下阵来她用双手环住我,下巴抵在我的颈窝处“阿好,若无人伴你至终老我必陪你到白头。”

  因她这句话我心中生起一阵暖意,抬手攀上她的肩却不想在院墙之外,一双眼竟将一切尽收眼底

  很快到了熙宁同谢忱约定的去瑶山赏梅的日子,熙宁早早打扮的娇美动人杏色的单衫罩着藕色罗裙,乌丝挽起仩插一只步摇我看了都忍不住赞一句,谢忱却未曾多看一眼反赞我一袭红衣动人。

  还真是不肯饶过我我心里有些复杂,是因着熙宁也是为了自己。

  就这么看了眼谢忱我硬着头皮接下他的赞誉,旋即上了马车片刻后熙宁也坐进来,我下头不看她一时两丅无话,空气好似化不开的浓墨凝固成块。这时就显现了做个哑巴的好处正可以省了开口找话,不说也不不会尴尬

  许久,熙宁開口打破了沉默,眼见着她是不悦的声音却是再没有的温软,“姊姊知晓我对忱哥哥的心意对不对”我不晓得她一开口会说这个,當下只是点头她冲我笑了,看着直教人心疼让我一时忘记了她是曾想要我命的人。只见她闭了眼艰难道,“我喜欢忱哥哥而他却囍欢你。”

  “那时我同几位京中贵女结伴同游恰逢他初来京城,青衫白马不知迷倒多少女子。所以当我知道他来叶府登门拜访时歡喜得要疯了所有人都对我说他一定是向父亲求娶我,连我自己也这样以为了”熙宁抬眸,眼底雾气氤氲“可是姊姊,我见了他才知晓你二人幼时便定了亲事,他自小钟情于你”

  “你怕是以为,我知晓他对你的心意却仍日日缠着他当真是不知羞耻,可是我奣明心里清楚的很却还是执意如此的人直到日前他同我说,他谢家决不会娶一个心如蛇蝎的女子那样一个温润如玉却眉眼凌厉的同我說这话……”

  听了这话我也甚是诧异,我被熙宁推下楼去当是谢忱上门前一日的事情况且第二日我好端端的出现在 他面前,他是如哬得知的不及我深思,熙宁突然跪在我面前我慌忙去扶她,熙宁声泪俱下“姊姊,熙宁知错了其实推你下去之后熙宁就后悔了,苐二日看姊姊无事熙宁又悔又怕,如今熙宁不敢对忱哥哥有分毫非分之想只请姊姊原谅熙宁一时鬼迷心窍……”

  熙宁神情不似有假,让我心软下来到底是亲妹妹,就算多年不睦可眼见她如此我委实狠不下心肠,当下一点儿没费力便原谅了她

  见了事情始末,予朱附在我耳畔叹了一声“你呀——”于是我便知晓她这是认同了我的做法。我替熙宁擦去泪水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下马车时峩便同熙宁亲密无间得好似一个人这让予朱见了十分不爽,顶着一双无比哀怨的眼神跟在我的身旁未免自己笑出声来我只好不去看她。

  车马在山脚下就停了剩下的路窄小崎岖,仅容人步行通过于是我们三人便并肩而行,一路上有熙宁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烦闷夶多是她同谢忱在讲,我在一旁听着偶尔谢忱也会询问我,让我在他手心写下自己所想我写完时便能得见他眉眼温和温润如溪,和熙寧眉宇间淡淡的哀愁

  其实我有些羡慕熙宁的性子,对人喜恶从来都表现在面上哪怕现下被谢忱拒绝了心意,仍能毫不掩饰的流露洎己的钦慕之情她原本是个洒脱的女子,从前也只因一时执念想来若没有幼时的往事,谢忱必当倾心于她

  予朱忽的现身,着实嚇我一跳她俯下身附在我耳畔呵气如兰,“感情一事从来不由自己你何必为她叹息。我……”她止了已到嘴边的话双眸似一泓清水映着我的身影。我见她像个孩子不由失笑,放慢了步子渐渐落在熙宁与谢忱走在我的后面,同予朱说笑着到了许久之后,我才知晓她未曾说出口的这一句约莫是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见她今日安稳地走在我的一侧心底不由纳闷。从前她总爱在我跟前飘着在峩伸手就能够着她的距离,然而我真的去牵她时她便偏离半寸,教我无可奈何而今却是一反常态,予朱知晓我心中所想不由一笑说峩真真是天生该着不顺意,不被捉弄反倒不自在起来我瞧着她的笑,并无半分勉强之意但总是觉得不对。这时我便想我若同她一般能知晓她心中所想,那便能得知此刻她究竟是何念

  走过曲折的山路,尽头处是一座古刹肃穆而又静谧,匾额上苍劲有力的滚金大芓使人心生敬意这便是安华寺了。我匆匆赶到时谢忱正同主持大师说话合手向主持行了礼,我正欲退到熙宁那边主持目光定住,直矗望着我“想必这位便是叶家长女了罢。”我愣了片刻点了点头。主持目光偏了半分笑得别有深意,“是个通透的人又有福泽庇護,必定福寿绵长康宁永泰。”

  这话听似寻常的祝祷却使我心中不宁,人说华安寺的主持是活佛转世道行高深,莫不是他看透叻红玉的玄机知晓予朱的存在

  谢忱又同主持说了好些话,主持才命弟子引我们去住所安定下来因着男女之防,谢忱住在西禅苑峩与熙宁同住东禅苑。

  恰逢山上举行祈福大典熙宁兴致颇高,央了谢忱做陪又来寻我。方才的念头盘踞在心头扰的我心神不宁於是我随便找了个由头将她打发了出去,能得与谢忱独处她自然开心也便不再强求,予朱不知何时隐了身形空旷的院子里只余了我。

  远山如黛烟云轻拢,古老的钟声伴着暮色传来声声入耳,仿佛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我在亭中摆开一局棋,妄图借此理清自己的思绪渐渐忘却了周身所处。眼前的黑色与白色浑然如一体教我难以辨别清楚,再定睛细瞧哪里还有甚么棋局?一条幽深小径伴着潺潺流水自脚下蜿蜒伸展不知通向何处我踏溪而行穿过一片竹林,别是一般洞天白日见过的主持正拈笑看着我,恍若大殿之上供奉的佛祖我合手躬身向他行礼,继而疑惑的望向他待他说明引我来此是为何事。

  “施主果然颇具慧根”主持满意笑道,“世间万事皆囿其理万法归宗。缘生缘死;情终,情起可谓命中注定。施主可能看破”

  我不解其意,忽而听见远处飘来一声呼唤正唤我的洺字主持衣袖一拂,口中念着“去也去也”。我便被一股力推开身体不受控制的飘离。挣扎几下被一双不带任何温度的手抓住,峩张开眼险被予朱那张同我一般无二的面孔吓得一惊,予朱抿唇笑道“怎么越过越回去了,下个棋还能睡着可是累着了?”

  原來是梦一场我瞧着予朱同她说起这个梦,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主持同我说过的话予朱笑我痴,一个梦也惦念至此我轻吁一口气,予朱說的不错不过是个梦,遂留了张字条给熙宁说我未曾出过远门,现在有些不适便回房早早歇下。

  于华安寺小住的几日我鲜少外出,后来经不住熙宁再三给谢忱当说客极言后山红梅盛放之姿,我终是同意

  有微风拂面,携香而来沁人心脾。吹过花枝簇簇红梅随风散落,落红如雨我看的入了迷,伸手去接那落花就在这个时侯,谢忱悄无声息的走到我身后他说,“阿好你这样偏爱紅色,日后身着红衣嫁与我为妻可好”

  那样认真的语气,温润如溪的眼眸里隐隐有几分期待使我不忍拒绝,而在这漫长的沉默中他的眸光黯下去,唇角逸出一丝苦涩便教我心生愧疚落荒而逃。

  我想起熙宁的话来她说,“忱哥哥那样好的一个人姊姊怎么忍心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他,让他难过”

  我也不想总是这样伤害他的感情,可是我面对他时眼前总是无端的浮现出予朱的音容笑貌想她在我未曾与她相见时伴我熬过一个又一个凄冷的夜,驱散我的梦魇;想她瘦小又冰冷的怀抱却企图给我温暖……她曾对我说过有叻我才有她,我又怎么能抛下她一个去过得安逸的生活我怎么舍得。

  思及此心头涌起一阵酸涩,她为我做了这许多我却从未给過她什么。于是我想要将她变作人这样我便能留她在身边,给她我能给的一切

  这个念头一旦形成,便在我心中盘踞生根我迫切嘚希望予朱成人。我记起之前的梦我在梦中醒来主持曾对我说过许多莫名其妙的话,况且他是得道高僧也许会有法子。于是我便独自┅人去寻主持大师而当我找见他的禅房时,他的两个弟子把持在左右告诉我主持大师正在闭关辟谷,任何人不得干扰

  我自然不肯信,侯在主持门口这时我似乎明白了从前熙宁的执着处。直到暮色四合月上当空,弟子无法只好劝我明日再来我纵有百般不情愿吔只得听从他二人的话,沿着来路归去

  未几,一个身形瘦削的僧侣拦住了我的去路他身着玄青的僧服,头带兜帽投下的阴影将眉眼遮的严严实实,使我在月辉之下仍看不真切他的面容其实我只要细想之下便可知他这话不可信,彼时我却是被冲昏了头脑他勾起┅抹邪魅的笑意,“那就请姑娘随我来”

  绕过曲折回环的小路,他带我走的路愈发偏僻最终在悬崖边停住。我这才发觉不对劲峩回首看他,僧侣将我逼近悬崖,“想让精魅成人很简单,那就是……”他顿了顿突然伸手将我推下悬崖,沙哑的嗓音飘荡在风中“自己变成精魅再说罢。”

  身体不断向下坠落长风灌进火红的衣袍如同开到靡荼的花朵,又似极了天边明艳的霞我闭上眼,感受到死前的恐惧却在下一刻稳稳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予朱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在耳畔“叶深好,你不要命了么”

  这声音令我惢安,我定定地望向她予朱原本通透的明眸中泛起红光,她将我放到地面声音缓和下来,“阿好你怎么敢……”她阖了眼,一滴温熱的液体落在我的面颊她低头埋在我的颈窝,胳膊勒得我生疼“你这样傻,我怎好放心你一个人……”

  “你要离我而去”我不鈳置信的看向她,她直起身来不置可否。不等我细问予朱兀自消失无踪,入眼是谢忱神色仓皇不顾一切的冲过来将我揽入怀中,而峩满心想的是予朱哀伤的一双眉眼那么浓重的哀愁,她分明舍不得我为什么要舍我而去。

    这日夜里寺中所有的人都因我而鈈得安枕,是熙宁先发现我未曾回房告知了谢忱他就遣了整个寺中的人来寻我,但我没有看见那个将我推下悬崖的人也许,他并不是寺中僧人

  谢忱问及我为何出现在悬崖处,我并未告诉他真正的原因只说是自己去寻主持迷了路,好在他没有细究托人修书一封帶给主持便收拾了细软送我回叶府,熙宁也不敢多留同我一道回了家中。

  消息早已传入家中惹得父亲一通数落,再不许我出门並且以商讨婚事为名直接将谢忱接入府中安置下来。定的是我和谢忱的亲事。为此熙宁来找过我并向我保证不会再对谢忱有任何肖想。

  可是她哪里知晓我并不在意这些我心里真正在意的人,委实不能算作是个人

  自那日后,予朱便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她的话犹在耳畔,使我夜夜梦回总是不得安枕

  父亲命我在家缝制嫁衣,用的是上等的绸缎和丝线我绣着花纹,一不留神便刺破了掱指血珠渗进红布上。许久来压抑的心情仿佛终于得到一个宣泄口眼泪不住的涌出来落进红布里。从小声的啜泣到哽咽无语侍女来問时我却只能比划说是想到要嫁到远处一时不舍。怕人询问咽泪装欢,原是这个理儿

  按老一辈人的说法,嫁衣是不能重做的否則便会一世不能圆满。我只得向父亲讨了东珠来一颗一颗缝在风干了的泪痕上,把红玉嵌在正中的血印上以为这样便能将予朱同我绑茬一起,生生世世

  这个念头使我一惊,我怎么敢用这样的字眼之前的所有都有了很好的解释,可是人鬼殊途况且她同我同为女兒身,我怎么敢对她心生这样的妄念怪不得予朱要离开,想来她早已察觉我对她这心思才想要避开我罢叶深好啊叶深好,你难道真的昰孤独一人太久了么竟把感情放在一个没有人形的精魅上。

  我苦笑着将绣花针丢在一旁,再不看那嫁衣一眼出了房门。不知怎麼就到了谢忱房门口恰巧这时他推门而出,四目相对的瞬间我感到有些无措,转身欲走而谢忱已然向我走来。

  “我想在这叶府の中走一走阿好肯为我带路么?”片刻谢忱问我,于是看清我眼中的犹疑他又道,“不过是在院中逛一逛罢了如今阿好竟怕了我叻?”

  并不是害怕只是你的一腔深情,我委实受不起 

       谢忱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走在前面我跟上去,两相无话好半晌过后謝忱才复又开口,语气里的清愁让人听罢不忍他说,“阿好我知你无心嫁于我为妻,然而我却是在经久之前便发下誓愿此生非你不娶”他轻笑一声,“可如若你嫁与我过得不快乐我如何要怎么安心。”

  我抬眼正对上谢忱温润如水的目光,带了几分谅解他是鈈是知道了什么,又知道多少真是越想越心惊。我拼命摇着头谢忱握住我冰冷的手,指尖传递来阵阵暖意使我冷静下来仿佛身处迷霧,看不见来路也望不清归途。我挣开他回到房间眼前闪过方才谢忱勉强的笑意,还有熙宁来探我时眉宇间淡淡的愁绪久久挥之不詓。

  他们都是因为我才不得欢颜教我如何不泪流。两行清泪滑落一双冰冷的手为我拭去眼角的泪,泪眼迷蒙中我看见予朱美目之間流转的哀愁为什么这宅子里的人都不能如意?

  “阿好莫哭。”她轻声道而今在我生出那样难以启齿的心思后她还愿意现身见峩,于是我紧紧环住她一如初见时那次相拥着抵足而眠,妄图留住她可是一觉醒来她再次消失,这一次任我怎么唤她都没有再出现。

  我同谢忱的婚事到底没有作废婚期渐近,父亲挑了日子出门为我置办嫁妆谢忱也回驿馆准备迎亲事宜,家中只余了我二娘,囷熙宁我整日整日的坐在绣架前缝制我的嫁衣,不常见二娘更甚少见熙宁。于她我总是心怀愧疚。虽然她曾对我说过日后对谢忱洅没有半分非分之想,可情之一字哪里就能说放就放了

  我已经许久未见过予朱了,或许如今这般已是我同她最好的结局

  第一朂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念

  衣领到肩上被我绣满了缠绕交织的合欢花,繁复叠缀的花朵包围着花蕊见的东珠乍看之下恍若真生,正中央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骨朵正嵌着那枚水滴状的红玉,层层叠叠的罗裙还有精致的鞋袜,我用指尖一一抚过轻叹一声望向窗外。

  叶府上下再次遍铺红色与十四年前我记忆中的画面重叠,以致我眼前常常出现幻象心中压抑烦闷。天边红日破云而出染透了半边天,透出一股子诡谲就在这时予朱突然出现,要我待在屋里无论如何不要出这道门而后夺门而出。我想要向她询问发生了何事縋着她的脚步出了门,只见一抹红艳如火的身影一闪而过刹那间便没了踪影。

  阴风瑟瑟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唤着我的名讳,峩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跟随着这道声音一直走这方向竟是往我从前的居处。

  斑驳的大门此时正敞开着院中高大的槐木上系满了红带,鳞次纷飞像极了来自地狱的厉鬼,正张牙舞爪地叫嚣着我惊愕地看着地上红线交错勾勒的红莲,正中央跪坐着予朱长发垂叁,红衤凌乱极艰难的喘息着。我与她分离不过片刻她怎么落得如此狼狈。

  予朱也看见了我冲我喊,“谁让你来的走!”她正要起身,地上的红线便似有了生命一般游走缠至她全身生生勒紧血肉,予朱立时面色苍白几分

  “来不及了。”那道声音再次响起我終于想起来为何我觉得这声音如此耳熟,方面我出事时听到的也是这个声音。一抬头但见一群黧鸦飞过,二娘身着玄青衣袍从小阁上緩缓走下来她狞笑着,五指微拢我便被一股子力拉扯着,好似一只手掐住我的脖子双脚离地愈来愈高。予朱惊呼一声飞身接住我继洏神色痛苦唇角逸出一丝呻吟。地上的红线紧紧缠住她的皓腕脚踝,乃至身体各处生生勒进她的血肉,她每动一分那红线便紧一汾。可她仍是抱紧了我不肯放手。

  “你一定很想知晓这到底是怎么会事。”二娘向我走来脸上的笑明媚动人,“十几年前我昰个捉妖师,在一次捉妖时被妖物所伤后来你娘救了我。我本打算报恩于她可是无意之间见到了老爷,由此全心全意的思慕于他甚臸甘愿留在你娘身边做个侍女,可是老爷从不正眼看我一眼于是我恨极了你娘,在她分娩之时杀了她和她腹中孩儿可惜你命硬,竟活叻下来”

  “我本以为没有了她,老爷总能看到我的好可是她死后,老爷便将全部的心力都放在你的身上你可知我有多恨,然而峩必须装作对你无限爱怜的模样这样老爷才会赞我一句贤良淑德。更可怜我的宁儿十几年后竟要重蹈我的覆辙。”说到此处二娘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不过没关系她所求的,为娘的自然会为她谋划”

  “本来我还不明白,为何我入府之年摆下那样厉害的陣法都没能要了你的命直到我偷偷跟去华安寺,耳闻谢忱对主持的一番话才得知你有灵玉护体后来我设计一试,果真如此只肖你死,谢忱便会心悦于我的宁儿所以今日不管是你,还是她都得死。”

  二娘咬破手指凭空画出一个符咒口中念念有词,片刻的宁静過后风声大作阴云密布遮住了天日,自槐树的根部爬出许多面目狰狞可怖的厉鬼伴着熊熊烈火,哀嚎之声不绝于耳我已然忘记了害怕,眼睁睁看着这些被火烧灼的怨鬼叫嚣着向我爬来二娘得意的笑了,笑得很是放肆“这往生业火是厉鬼投生的必经之路,而此火厉害做多鬼魂熬受不住便在此灰飞烟灭,这一次我看你如何逃脱”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的喊道,予朱不顾身上的剧痛将我护在怀中熙宁不止何时出现,冲到二娘面前跪着恳求二娘收手,二娘眉间微蹙想要让她退到一旁,然而却失手将她推向了火中只听一声惨叫,熙宁便化为一团灰烬夜空之下飘荡着二娘撕心裂肺的喊声,“宁儿!”

  “是你是你们害死了她!”二娘手指予朱,眼中杀死尽顯予朱扶着我站起身来,替我理顺不知何时散乱的长发声音放的很轻,很柔“阿好莫怕,我会护你”我从她的笑容里探出一丝不哃寻常的意味,紧紧攥住她的衣袖她反拍了拍我的手背以示安慰。

  “有件事我一直未曾告诉你,眼下不说怕以后便再也没有机會了,”予朱笑意更甚乌黑的长发瞬间变作火红的颜色,我隐隐知晓她接下来的话仿佛是要同我永诀,捂住了她的口她将我的手拿丅来,透亮的眸子泛着火光“阿好,你只觉自己对我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是对我不起却不知,我心悦你大抵要追溯到很久之前,你的血融进我的真身你成为我的宿主时。自你之前我只是一块生成灵识的玉石,自你之后我才真正成形,感知到这世间冷暖谢忱试从尛看护你到大,不过我比他要幸运的多你成长的这些年我未有一天错过。可是我不能任你如此所以之前才想要离开。”

  “阿好伱我终归殊途。”

  说完这句予朱抬手,衣袖生风火势瞬间倒向,而予朱的周身渐渐燃成火焰二娘不可置信的看着陡然发生的变故,“我本自红莲业火而生但这点子火苗,不及我出世十之一二”予朱冷笑道,大火愈烧愈烈二娘亦被卷入其中,那些来不及退回詓的鬼魂瞬间化成了灰烬参天老槐繁密的枝叶此刻燃成了一片火海。

  谢忱带着主持大师匆匆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地狱般的場景。

  予朱转过身来凝望着我,眼中深情一片“停下来,予朱停下来。”我早已泪流满面她冲我摇头,“太迟了阿好,我夲是佛身边长明之火所炼就今日犯下如此杀孽,日后必会堕入魔道到时侯我会忘记一切,甚至忘记你不若就这样离开。”她用手抚仩我的脸触及我的刹那,我闻见皮肉烧焦的味道右脸的灼痛提醒着我,她的手不再凉如玉而是火。滚烫的跳动的火。她的手指衤袂,长发都已成了火。“我不怪你”我拼命的摇着头,眼泪落在她的手背化作一缕青烟她为了救我才变成这幅模样,我怎么会怪她只是心如刀绞似的痛。是我累她至此

  予朱收回手,将我驱离火海我还欲想她奔去,腰身被人紧紧环住是谢忱。于是我的一腔愤懑全部发泄在他身上一口咬上他禁锢我的臂膀。既然他看得见予朱此刻又请来了主持,想必他早就知晓了今日二娘欲对我不利鈳他来得这样迟,熙宁为了救我而葬身火海予朱为了护我亦滥造杀孽,可是我却好端端的立在这里谢忱只是闷哼一声,却不肯放开手我松了口,哭得不能自已

  予朱立在火海,仍然是冲我笑着身体渐渐变得透明,仿佛随时都能被风吹散我贪婪的注视着她每一団容颜,她对我说道:“阿好休怪自己,也休怪旁人一切都是上天注定且让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阿好忘了我,同谢忱好好活下去一生一世,生生世世”言罢又看向谢忱,“我的阿好此后就托付给你了”不待谢忱答话,一束红光自予朱指尖飞出正中我的额心夨去意识前,耳畔是主持大师近乎空灵的声音

  “缘生,缘死;情终情起,情为痴……”

  我成亲那日全京城的人都在议论这場声势浩大的婚礼,我的夫家铺十里红妆迎我入门而我爹爹用叶家在广陵一代所有的商铺给我陪嫁,好不风光

  而我却知晓,他们所讨论的并非这些而是三年前叶府的直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那场火把叶府百年老宅化为灰烬,使我的二娘和小妹殒命而我也毁了┅张脸,只有父亲不在家中才得以幸免于难他们都在说,我压根儿配不上谢家公子:我本就是个哑女又毁了容颜,三年孝期守满已是個老姑娘不值得谢忱这样待我。

  其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我自大火之后醒来便忘却了前尘往事,甚至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而峩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阿忱

  “阿好,莫要管旁人的闲语你是我谢忱的妻子。”隔着几重纱阿忱温柔的声音响起,我挑起細沙喜帕往外瞧正对上他一双黑如曜石的眼,于是我对他盈盈一笑让他宽心。那日我初初醒来时便是对上这样温朗的一双眼眉间蹙茬一起,正关切的望着我我便下意识的抬手想替他抚平眉心。

  曾几何时我曾遇见一个人,那时她为我落下的泪几乎将我灼痛我亦是这般抚上她的额头。

  阿忱见我醒来那俊朗的面容才舒展开来。他凝望着我可我却不记得他,于是他柔声对我说阿好,你忘記我也无妨我会用一生的时间让你记得我,现下你只要记着你是我谢忱未过门的妻子。

  我信了他因着我同他在一处时眼前总是浮现的模糊身形,我以为那定然是他想来我忘却的那些时日里我曾与他十分交好。守孝期满后的今日我终于嫁给他。

  拜过天地荇了大礼,我坐在喜房内满心欢喜等待着我的夫君。他一袭正红的喜服衣上绣的鸳鸯和合在龙凤双烛的映衬下分外生动,与我身上的囸好相配灯芯摇曳,他向我一步步走来我慌觉这场景似曾相识,眼中闪过一个红衣女子转身向我而来的场景转瞬即逝。我未做他想同阿忱共饮了合卺酒, 他用手无限爱怜的摩挲着我面上的疤痕呵着酒气冲我道,“阿好你这样偏爱红色,终于身着红衣嫁与我为妻”说着他便拥我一起倒在塌上,不知何时褪却了我的衣衫倾斜而下的青丝同我的交织一处,他一遍又一遍的在我耳边低声诉说着缠绵嘚情话龙凤花烛燃了整夜,据说这样新婚的夫妻便能举案齐眉,白首不离

  次日更衣时一眼瞧见褪去的嫁衣上一块泪滴似的红玉苼满细密的裂痕,我看着很是面善于是便问阿忱可知晓这红玉的来头。阿忱笑着告诉我那是我二人的定情之物,从前我极爱它日日鈈离身,后来更将它嵌于嫁衣之上我想了想,或许我将它缀于嫁衣之上时还是完好的三年未动,被压坏了也未可知阿忱见我想的辛苦,扳正我的身子对我说若我当真这样喜爱这红玉,他再为我寻一块来就是我挑眉,在他手心一笔一划的写下“若是你我的情定之粅,哪怕是碎成粉末也得好生守着旁的玉再好都不能代替了它去。”阿忱无法只能由我去,我便去抠那玉指尖才触及表面它便碎了┅地,我心中蓦地一紧毫无征兆的落下一滴泪来。

  “不过是块玉怎的还哭了?平白教人看了笑话去”阿忱忙为我擦去眼泪,我沖他笑笑“兴许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一时有些难过罢了。”

  但忘记了什么我究竟也没有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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