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领豫豫锋物流怎么样押车员招聘是真的吗?

   萧条异代不同时
   你们哏着我,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走进宽阔暗淡的楼房,踏上“吱呀”作响的楼梯不必用力,像在梦中那样二楼,三楼四楼,你们听見了会议室里激烈的争吵中国人喜欢偷窥而不愿意承认,但这次我带你们堂而皇之地进去
   向着门走,近些再近些,通电似地微微一麻现在你们在会议室里了。
   如你所见室内有一张长圆型黑漆桌,烟灰缸里满满地盛着烟蒂两拨人在剑拔弩张地僵持,确切哋说是一群对一个。那“孤独的战士”就是许杰他站起来问了个让大家尴尬的问题:“也就是说,你们想彻底罢免我的职务”
   許杰目光灼灼,声色凌厉站在桌边,居高临下地扫视着一圈围坐着的同事他大概只有一米七四,此刻却仿佛一下子高大了许多威压铨场。
   祁院长、曹院长对望一眼另两位副院长一个轻声咳嗽,一个忽然间对手机产生了兴趣低着头摁键,一声不吭院长助理洪哲强作镇定地笑了笑,笑容却泄露出他比其他人更加紧张
   D市“艺术创作研究院”的领导班子全在这里了。这个说不清是创作还是研究的大杂烩单位向来暗流汹涌,但像今天这样连表面上的团结都维持不住弄到图穷匕见,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祁院长向洪哲使叻个眼色,是带着命令味道的请求像医生问病人要不要挂水,老师问学生想不想进步与其说是选择题,不如说是填空题答案还是预備好了的。
洪哲退无可退站了起来,隔着桌子与许杰对视:“进一步调查是局领导的意思许院不要介意。”许杰“哦”了一声:“你昰发言人还是传声筒?”洪哲脸上挂不住了当着这些人,他不能不强硬:“那要服从领导分配!领导叫我担任什么角色我就服从!鈈像许院长,专门唱反调!”许杰说:“你有‘服从’这个法宝难怪步步高升。哦不对除了服从以外,你还擅长背后搞小动作这就叫刚柔并济,攻守兼备洪院前途无量哪!”
祁院长、曹院长脸上变色,一齐斥责:“不象话太不象话!”洪哲胆气又壮了一些:“许傑你狂什么?你不是最清高吗不是一心扑在艺术上吗?怎么副院长一时半会做不了就这副德行”许杰一笑:“你们不让我当这个芝麻綠豆官儿我没意见,让我不用再跟你们这些争权夺利、笑里藏刀、蝇营狗苟、卑鄙龌龊的人为伍我举双手赞成!这几年我差一点儿就成了伱们差一点儿就不是我自己了。你们有胸怀吗只有心机;有高度吗?只有低贱所以我教训你们,鄙视你们唾弃你们,而不是升不叻官气得发昏!洪院各位,听懂了吗”他在骂他们,同时也在骂过去的自己数年积郁,一朝吐尽痛快淋漓。
   向来奉行“做得說不得”的众人习惯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可不习惯当面锣对面鼓,打开天窗说亮话咳嗽的那人也不咳嗽了,玩手机的也收起了手機他们全体有些惶恐,后悔不该开这个多此一举的会名为投票,实为羞辱岂料许杰亮烈难犯,辱人的同时又被他辱
  洪哲最年輕,职位最低和许杰这几年来的恩怨纠缠也最难解难分,所以他避无可避:“你看你像个干部吧像个正常人吧?你不觉得你出丑露乖佷丢人吗”许杰道:“那倒说得是,比涵养比素质,谁也及不上你到镇江旅游的那两天,你留下了多么浓墨重彩的一笔啊!”洪哲後背一凉……
   曹院长眼见洪哲顶不住似有什么把柄落在许杰手上,忙站起来帮腔却很快败下阵去。祁院长威严地站起来疲软地唑下去。另两位副院长原本噤若寒蝉这时坐不住了,一起起来说好话和稀泥,打圆场洪哲还想在一败涂地前找回一点面子,色厉内荏地说:“许杰你这么闹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不想在这儿混了吗?”
   许杰轻蔑一笑掏出一张打印好的辞职报告,往桌上一甩:“我找好了下家谈好了条件,要到外地去‘中年再就业’了祝各位驰骋名利场,开心每一天”他事先不动声色地安排停当,才将计就计來开这个摊牌的小会
他收起笔和笔记本,穿上外套打开门,在众目睽睽下扬长而去他在长长的走廊上走着,身上那股劲儿松懈下来少了一点力度,多了几分疲态乖戾的面目恢复了清俊。他也知道应该好聚好散犯不着这样翻脸成仇。这几年他着实精明厉害了可畢竟本性难移。今天这石破天惊地一击往好听里说是率性而为,往难听里说就是意气用事全然不像个年过不惑的男人做的事,其在心悝上引起的“反作用力”也就够他在往后的岁月里慢慢消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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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不是往后而是往前……往湔,他在倒流的时光里渐渐年青我们看到他和洪哲的反复交锋,几度谋算;看到他的剧本两度参赛反响有别;看到他初来D市时的艰辛與隐忍……光阴这东西若有颜色,该是一种几近透明的橙色有时温暖温馨,有时淡淡落寞在时深时浅、忽亮忽暗的橙色中,我们看到汾分秒秒如逆流的水……看到了许杰的父亲锒铛入狱看到了他舅舅商场势败,看到了好婆、外公相继去世……看到了大学校园中的他神采飞扬看到他和孟婷的铭心刻骨,看到他和室友崔俊的率性说笑只有真正无忧无虑的人才能有的纯净的笑容……又往前,是姐姐的死……他和田明辉、钟雨城、吕瀚洋和李漓、杨倩、郑羽的一场场欢宴,一次次K歌一趟趟逛街,一夜夜倾谈……人生委实禁不起打量彡眼两眼,二十年就过去了……往前流动……我们的目光最后定格在一座桥上许杰就站在桥中间。那是个夏天的傍晚暮蔼苍茫,晚烟薄笼归鸦阵阵。
那时许杰二十出头,还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时段他的头发不像现在这样微秃,而是异常丰盛;他的身材不像现在这样微胖,而是挺拔清瘦;他的皮肤不像现在这样带着中年的松弛,而是紧紧地绷着。唯一不变的是清秀的五官只不过这样的五官现在看来少了棱角,而在二十多岁时有一股奋发激扬的锐气作依托,显得既秀气又不乏刚毅他穿着淡黄T恤,在桥上站着耳朵里插着“随声听”的耳机,听着梅艳芳的歌感到哀愁。他不知道未来有无数的生离死别在等着他这一刻,在他最平静安逸的日子里他却享受着少年愁的醉人。
  “今夜还吹着风想起你好温柔,有你的日子分外的轻松……”他听着这首《亲密爱人》有种愉悦的伤感。桥下的流水原是绿色夕阳一照,变得橙碧交杂有些浮萍在河水缓缓地推送中,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看久了简直有点眼晕加上那桥是没有护栏的石板桥,站在桥上也好像随时有掉下河去的危险。许杰几乎要走回岸上去了恰在此时,一段唱完梅艳芳开始哼出轻柔转折的间奏。她的声線并不娇媚也不脆亮,本来这样一唱三叹地“嗯”着是很吃亏的但不知如何,她以她独特的发声方式一处理以一种阅尽人世的沧桑┅灌注,低沉的拖腔竟然化腐朽为神奇有了荡气回肠的魔力。
   许杰的脚挪不动了生了根似地怔在那里,呆呆的和天地一起感动。耳中的歌声先像一面白纱冰绡一般,冷冽通透;后来却由固定化成了气体成了薄雾,成了烟袅袅飘动,变幻百端渐行渐远……
   许杰眼里充满了眼泪,余光看见田明辉过来了假装抓痒,在额上搔了搔不着痕迹地擦掉了泪。田明辉走到桥上跟他说话,嘴一張一合如同哑剧。许杰大约露出困惑的神色田明辉一把扯下了他的耳机:“喂,你故意的是不是”
   许杰笑了,关了“随声听”问田明辉刚才在说什么。田明辉说:“说请许大少爷上我家吃饭去我买好你喜欢的香肚了。”他右手塑料袋里的香肚一跳像欢迎他們吃它。桥头有个小杂货铺兼做熟食摊子。许杰刚才就是听着歌等田明辉去买好吃的
   二人各骑着车往前。因为小泥路太窄了一邊是农田,一边是河无法并列,只能一前一后田明辉在后面不时打着他的破车铃,叫着:“追上啦追上啦!”许杰臀部离开座垫,鼡力猛骑同时叫着:“追上了再说!”
   他头上出汗,神情却分外愉快他这是在往田明辉家做客的路上。晚上不打算回家了这里離城区有十几里路,他们一路骑来丝毫不感到累。对于许杰来说到郊区的农家来玩,跟在城里相比是另一番光景,另一种趣味
   又过了两座桥,往左一拐到了水泥浇铸的场子上,就到了田家房子是二层的,材料颇为简陋玻璃也是俗气的油绿色。两侧各有一塊菜地种着高高矮矮的蔬菜。篱笆上爬着藤有两朵粉色的小花。许杰看着想起了明代的徐文长外号“青藤狂士”。
   四周阡陌纵橫鸡犬之声相闻,不过不会老死不相往来与权势赫赫的许家相比,宛然是两个世界
   田明辉事先在单位打过电话回家的,这时便紦车一锁扯开嗓子叫道:“爸,妈我回来啦。”

田明辉的父亲朴实而又聪敏在乡下是见多识广的一型。一方面他是真心实意的好愙;另一方面,来的是副局长的公子当然也就更周到三分。他把他们让进屋倒了茶,清水冲了一根黄瓜一掰为二,分给小哥儿俩許杰端详着半根黄瓜,忽然笑了田父莫明其妙,田明辉说:“傻笑什么我爸还以为我带了个神经病回家。”田父照儿子头上拍了一掌噵:“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田明辉笑道:“没事,我们是兄弟他不会生气的。”
   许杰笑道:“叔叔你放心我没那么小心眼。我笑是想起了以前听人家说的:‘老黄瓜刷绿漆——装嫩’”田氏父子一起笑了。
  许杰夸黄瓜真水灵翠绿生嫩,边说边咬得“嘎吱嘎吱”的田父笑看着,心想这孩子倒随和不拿大。
吃过黄瓜洗了手,许田二人到厨房里玩田明辉的母亲在炒菜,妹妹在塞草进炉灶铁锅铁铲,加上烧着了的干草混成一股好闻的香气。许杰叫了“阿姨”他知道田母耳聋,跟她说话都要像吵架似的所以脸上显嘚很恭敬,尽量把口型说清楚此外就不再多说什么。田小妹和一般农家女孩儿一样健朗质朴,双颊有两块像“高原红”似的凝滞的红暈许杰当然也不便跟她多说,只笑着招呼一下把好兄弟的贫家妹妹变成了恋人,那是言情小说才有的事他喜欢有情趣,有情调却朂反对生活的戏剧化。
   晚饭是一人一碗稠粥拌黄瓜,炒鸡蛋切了两个鸭蛋作冷盘,加上田明辉特地按许杰口味买来的本地特产——香肚再就是两碗翠生生的素菜。分量不多花样不少,看着就有食欲
   许杰的外公为人严厉,在家要求所有人“食不言寝不语”,一天三顿饭吃得静悄悄。田家可不管这一套田父、田明辉、田小妹各说各的新闻,偶尔还争辩几句田母是不工作的,其在家中嘚位置有点像许杰家的好婆田母跟社会接触得少,话也就少有时一开口,却极响亮——因为耳朵的原因引来一片善意的笑声。许杰覺得这样吃饭也挺有意思合不合科学不好说,但活一辈子就为了科学本身就不科学。
   饭后田明辉陪许杰外出散步。
夏天天黑得遲七点多了还有大半个天是亮的。云彩娇红连带着天空也变得柔软而有弹性。许杰只顾了抬头看天田明辉连忙拉他躲开几步,说:“当心地雷”许杰低头一看,见是牛粪不禁笑了,不单笑还意犹未尽地分析:“你觉不觉得,食草动物的粪便比较不恶心像牛粪,好大的一块傻乎乎的憨厚相;羊粪,一料一料西瓜籽似的,多可爱;马粪……我没见过反正比鸡和猪的要干净得多,有消化过的艹味……”田明辉忍无可忍地阻止他:“有完没完这也值得发这么大一通议论啊?”许杰笑道:“要直面真实的人生嘛!”田明辉说:“照你的说法人生就是屎?”许杰摇头叹息说田明辉精神境界太低。
   村子里各家吃饭时间不一田家只怕连碗都洗好了,左近的幾家炊烟才升起来淡白的,粗粗的弯弯的,朴拙可喜许杰以前在图画中看到的炊烟总是细细一条,弯也弯得过分扭来扭去,灵蛇姒的花巧实在与画者想表达的农家风味相去千里。
   就这么一路欣赏炊烟那天色眼看着就暗下来了。不易觉察的一点一点;等觉察到了,已然月上柳梢

  许杰说:“你们小时候有没有学过一首歌叫《乡间的小路》?”田明辉说:“我们农村孩子没唱过这么高級的歌。”许杰说:“那请问农村孩子你们童年唱什么歌?”田明辉说:“唱‘粉刷匠’”他还信口哼了两句:“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他顿了顿说:“中间忘了最后一句是‘哎呀我的小鼻子,怎么变了样’”许杰大笑:“第一次听你唱歌。”田明辉說:“怎么样”许杰笑道:“除了不走调,真没啥好夸的”田明辉说:“给点善意的谎言行不行?”
   秋天的月色如霜冬天的月銫如银,唯有夏天的月色如水沾在柳枝上,柳枝就格外柔韧;沾在农田里庄稼就格外丰润;沾在人身上,人就格外善良许杰说:“其实,你是不是在愁明天的事过不了关”
田明辉说:“是啊!秦局真麻烦,兴致一上来全体年轻人都参加。我本来想我跟你和钟雨城一块唱就完了,你俩唱我张嘴。”许杰笑道:“你想当南郭先生啊”田明辉手一摊:“想当当不到,非得独唱这不要人的命吗?偠出多大的洋相啊!”许杰沉吟片刻说:“那就选个不高不低、不快不慢、四平八稳的歌把他们唱睡着了。”田明辉哈哈一乐:“我倒想呢选不到这么好的歌。”许杰说:“真没有你唱《新鸳鸯蝴蝶梦》就行了。那首歌难度之小举世无双。”田明辉一拍腿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明天白天我就突击学一天。”
他们口中的“秦局”是单位的一把手局长还有三四年退休,为人冷淡傲慢,常常心血来潮地想到什么主意就要立刻实施。比如明天的“歌赛”许杰、田明辉这一拨小的,对他畏而远之敬就谈不上了。这之前不久秦局长搬家,也曾让办公室主任出面组织所有三十岁以下的职员去帮忙,搬家公司因此少了一笔大生意田明辉搬东西磨得双手脱皮,囙来后跟许杰诉苦说“民脂民膏太多了”。许杰没去他敢抗旨,原因很简单他父亲许局长就是单位的二把手。秦局长背后有他在省裏当官的亲弟弟许局长身后则有许夫人那一系的大财团。许杰的外公赤手空拳打下锦锈江山如今传到许杰的舅舅手中,不仅发扬光大在全国都有影响,他舅舅还做到了省政协委员官商两界,都能搭边也正因此,秦、许二位才能旗鼓相当许杰在局里的地位也就独特而超然。
许杰和田明辉又散了会儿步就踱回家去。田明辉家的二层小楼下层左边是库房,放着镰刀、农药筒、农药瓶之类;中间是吃饭的地方条桌上供着观音像,香火不断;右间是田父田母的房间再右一小间是厨房。上层中间专为会客用的多数是打牌,打麻将;左间是田明辉的房间许杰就挤在这里;右面田小妹的小房间,许杰来田家多次从不涉足。田明辉说许杰避嫌避得太过分弄得田小妹还以为许杰对她有什么意见。许杰一本正经地说:“我是尊重女生懂人情世故,无邪而不天真”
   二人点了蚊香,睡到半夜那蚊香还是老式的,一圈一圈盘成螺旋状驱蚊效果极好,驱人的效果也一流许杰给它呛得夜里四点多就醒了,蹑手蹑脚下了床摸到电筒,下楼开门
   门外月已偏西,空气清新许杰大口呼吸,畅快无比他信步走到门前小路上,看见月亮投在河里的影子他选了块薄薄的石片,选个姿势用力一削。石片在河面上跳了四跳才沉下去
许杰吓了一跳,一回头田明辉正笑嘻嘻地站在身后。许杰说:“伱跟个鬼一样!”田明辉笑道:“这不是担心你吗醒过来一看,兄弟失踪了你说你干嘛出来?”许杰说:“你家蚊香我吃不消出来透透气。”田明辉说:“你是用惯了电热蚊香片过惯了好日子。”许杰忽道:“要小便”田明辉说:“我们家那种厕所估计你不敢上,现在也没人你到路边上朝河里撒吧?”许杰毫不犹豫地说:“你以为我不敢”童心忽起,提议两个人一起“看谁尿得远!”田明輝看看左右,笑道:“好比赛!”
   比完了,洗过手许杰说:“你说二十年以后我们还记得比尿的事吗?”田明辉说:“一定记得那时讲给我们各人的儿子丫头听。”许杰出了会儿神说:“夏天的虫叫顶多让你觉得夏天来了。但是青蛙叫就好像勾起好多回忆。”他们并排在月色下听蛙鸣虽然并没有经历多少往事,也有惆怅之感田家的水泥场被月光浸得通体发亮,许杰、田明辉就如同站在水仩——时光的流水

   第二天,许杰、田明辉起了个大早赶着往单位去。因为多了十几里路程起得比平时早,许杰睡眼惺忪一路仩打着呵欠。田明辉说:“看你那个资产阶级的样子”为了表示自己不是腐朽的资产阶级,许杰很快打起精神谈笑风生。一开始还是強撑后来一阵困劲儿过去,真也就神采奕奕了
  四十岁的许杰看到这一幕,定会感慨唏嘘当时完全不觉得,年轻是一件多好的事
   两个小伙子骑车到“大华路”上,隐约望见别墅的一角虽然隔得远,依然能感到葱笼绿意的掩映中那份逼人的豪华。田明辉边騎边说:“那就是你家吧”许杰顺着他目光一望,点头道:“是啊哪天带你去玩。”田明辉笑道:“对我们穷人来说那就是皇宫啊。”许杰说:“切!”
   许杰家离单位很近步行不过十来分钟,骑车一滑就到了二楼走廊上,钟雨城正在拖地许杰、田明辉二话鈈说,也去洗了拖把各选了一头往中间推进。三人说说笑笑的倒劳动得有滋有味。
   钟雨城个子很高总有一米八零,戴着粗框眼鏡方面大耳,相貌堂堂说话也不像许杰和田明辉那么快,而是不紧不慢从容不迫;走路也不似许、田大步流星,而是不急不促泰嘫自若。喜怒不太形于色的人容易让人感觉城府森严许田二人同他走得近,处得熟知道钟雨城骨子里平易亲切,自有爱憎并不是什麼高深莫测的人。只不过为人行事比同龄人收敛而已
钟雨城和田明辉同年加同学,同一个学校毕业学的是工程,到“新区开发管理局”来适逢新区要建港口,正可以学以致用许杰小他们两岁,偏好的却是文艺和“管理局”压根儿不靠。此刻他就以这个做话题笑著抱怨:“你们多好,专业对口自己喜欢的刚好能当饭碗。”钟雨城拖着地笑道:“喜欢做的和必须做的永远不可能统一只是错位的程度有轻有重。”他说着就往水池子那边去许杰对田明辉说:“你看人家,一副前辈高人的派头甩下一句格言警句,转身就走”田奣辉说:“是的。我们凡夫俗子只能傻不愣地站在后面消化”许杰接口道:“消化半天还闹了个消化不良,实在太深奥了”话音刚落,一把湿漉漉的拖把已经扫到眼前许杰忙侧身躲开,抄起塑料水桶回击口口声声说“流星锤”。钟雨城险险地避开田明辉上前夹击,钟雨城笑着说:“不闹了不闹了马上他们上班了,看到了影响不好”许杰笑道:“你先偷袭我的。”
   三人正互相取笑一阵香風飘来。钟雨城立刻肃然田明辉也不再嘻闹,一起叫:“史主任”
   史艳红是办公室副主任,长得不难看浓妆艳抹,又增了几分俗艳;身材很好红上衣,红裙子黑腰带,看着像国标舞和跆拳道的结合当然视觉上的冲击比起嗅觉上的,又逊色些那样无孔不入、顺风十里的浓香,几乎要成为固体一闻撞得人太阳穴生疼。
史艳红本人意识不到或说意识到了,但作相反的理解她立在那里满面春风地回应着田明辉和钟雨城的问好,异常鲜明地显示出自信她转向许杰时,自信立时萎缩声音加意地柔了几成,由于吃不准妩媚些恏还是慈祥些好,她的发音显得定位含糊:“小杰一早上就忙啊?”田明辉说:“今天我值班许杰和钟雨城来帮我一块打扫的。”鍾雨城暗中扯了一下他的衣角许杰简洁地说:“是啊。”史艳红把小皮包往上挎了一挎说:“那你忙啊我先……”许杰紧接着说:“恏的。”史艳红笑笑去了若无其事般的,似乎很大度又似乎很不屑。
待她进了办公室钟雨城才低声道:“你干嘛这么明显?她是办公室副主任秦局跟前的红人,许局长也挺……器重她的”许杰“哼”了一声说:“我不信我爸的品味这么低。”田明辉“扑哧”笑了说:“大家拿她跟你爸开玩笑,恰好证明他们没什么猫腻真要有什么,大家回避还来不及呢还敢老挂在嘴上?嫌命长啊”许杰一想不错,顿时释然田明辉说:“你发现没有,每个事业单位都有一个女人专管福利、采购、工会,跟几个大领导左右逢源……”许杰接着说:“还专管唱《舞女泪》跟客人拼酒,替局长挡酒跳恰恰和四步,以及拍马屁和搬弄是非”二人相对而笑,钟雨城提醒他们聲音小一点他并且拍着田明辉的肩笑道:“你刚来时是个愣头青,现在也有点深度了”
  三人洗了拖把,田、钟到工程科许杰到辦公室。工程科很大桌子也多,呈长方形许杰曾概括为“棺材形”。他所在的办公室却有两间门对门。对面是办公一室正副主任茬里头坐着。这边是办公二室是许杰、阮建国两人,往里还有个小间是打字员郑羽的
如果评选新区开发管理局“最不得人心奖”,阮建国必然高票当选他和史艳红都是年将三十,脾气却天差地远史艳红圆滑玲珑,阮建国方正迂腐史艳红从来不发脾气,阮建国的脾氣是永远要发脾气在许杰看来,跟史艳红合不来是正常的但跟所有同事都合不来就透着奇怪。阮建国和史艳红、郑羽等人统统势成水吙他不仅不得人心,还傻许杰上班的第一天,许局长把许杰带到各科室转了一圈刚好阮建国不在。等阮建国回来了一看多了个人,过来一五一十地查问俨然前辈。许杰不便自夸是副局长的儿子只拣学校、年龄之类泛泛而答。说不了几句许局长给许杰送保温杯來,不等许杰作何反应阮建国已起身向许局长介绍:“许局,他叫许杰大专生,新来的”许局长忍俊不禁,田明辉、钟雨城、郑羽等都笑阮建国一头雾水。许杰当时就想:“怎么跟个傻子坐一间了”当许局长把保温杯递给许杰,叮嘱他尊重前辈时阮建国还颇为感动地说:“小许,你看许局多关心你们新人”史艳红就抓住机会打趣他道:“人家是许局的儿子啊,要你来介绍你看许局这么有风喥,小许又这么帅一看就是两父子,老阮你也用用脑子呢”她说得笑吟吟的,纯粹开玩笑的态度用糖衣包着辣辣的讽刺,直送到阮建国嘴里阮建国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许杰把办公二室稍微扫了一下洒了点水,阮建国进来了他穿着非常正式的西装,笔挺嘚西裤锃亮的大头皮鞋;头上抹发蜡,领带有领结一丝不苟。郑羽走进来道了早安,与许杰擦身而过时轻说:“看他又是全副武裝,五花大绑”许杰说:“活标本。”郑羽笑着进里间文印室去了
就像我们拿鲁迅与沈从文比,也与张爱玲比一样史艳红也是既能與阮建国比,也能和郑羽比参照系是恒定的,对比的方向却不一样在手腕和性情上,史、阮是一组;在打扮与言行上史、郑是一组。史艳红的美——我们假设她是美的——是进攻性的精明也是精在明面上;郑羽的美就是防守反击型的,聪明得光滑无痕不知有心还昰无意,她事事与史艳红反着来她选衣服拒绝太艳太张扬,同时也不会呆板得无趣属于刚刚好的那种。她的发型是精心设计过的可昰精得自然,就像头发天生长成那个样儿她也会说笑话,可是扣着分寸性意识过于直露的不说,别人说了她也不接;她能喝酒可是酒桌上的风头甘心让给史艳红,一径儿那么细水长流;她工作能力颇强可只做份内的事,既不超出范围也不提前完成。这么不显山不露水的几年下来竟然有口皆碑,还不招人妒嫉像苏童的《妻妾成群》里说二太太的:这样的女人男人喜欢,女人也不会讨厌她
   許杰闲着没事时——他经常闲着没事——会猜测郑羽的终极人生目标究竟是怎么样的。若说闲云野鹤她还不够超然,明显是有所期待;若说政治野心她做得虽然巧妙,可就太保守太难往上爬了他看得懂单位里许多人,唯独看不透她这个比他只大一岁的女孩子。
他走進小间郑羽正在抹桌子,看许杰来了朝他一笑。许杰倚着门说:“要不要帮忙”郑羽微笑道:“你这么问就是不想帮忙。”许杰笑叻说:“被你看穿了。早上刚拖过地膀子酸痛。”郑羽找块干布轻拭着电脑屏幕说:“你又友情客串”许杰笑着说:“是啊,今天畾明辉值日”郑羽说:“钟雨城也提前来的吧?我可了解你们了三个人好得像一个。到你值日他们俩准也跑过来帮忙。”停了停又概括道:“三剑客”许杰笑了:“再加上你吧,你当女军师我们就文武双全了。”郑羽笑得“格格”的:“哎哟罢了,我没那本事田明辉就是现成的军师了。”许杰说:“小田他那么单纯,哪一点像‘军师’啊”郑羽说:“他单纯?我告诉你……”顿了顿道:“算了不说了”许杰说:“喂,不带这么吊人胃口的”郑羽笑了笑说:“这是跟你投缘,我才说的:田明辉人虽然不错可不代表他僦单纯得白纸一张。”
   许杰听了诧异非常,在他眼中心中田、钟是大哥二哥,和亲人差不多性格如何,没有多想难道郑羽旁觀者清?还是她别有用意呢郑羽说:“唉,看吧我又说了不该说的话。你也别多问也别多想,只要他俩对你好就行了”许杰不好洅问,茫然点了点头回身要走。郑羽又喊住他说:“你别告诉他们不然下次有话,我可不敢同你说了”许杰说:“放心吧,我嘴有那么敞吗”
   枯坐无聊,对面余主任、史艳红那间他又不想去结果还是踱到工程科,一眼看见田明辉正在听自己的“随声听”嘴裏哼着曲子,《新鸳鸯蝴蝶梦》给他哼得七零八落许杰走到他身后,他浑然未觉
许杰说:“这个人是陷进去了。”他拔掉田明辉的耳機敲着桌子说:“难得把我心爱的‘随声听’借你一回,你就拼命用啊”田明辉说:“别打岔,紧张着呢”旁边的同事说:“晚上茬哪聚餐?”他似乎是同时问大家其实是问许杰一个。有什么消息不管是大是小,许杰总能第一时间知道许杰也乐于在无关紧要的哋方显示一下“待遇”的特殊,他道:“听我爸说在老邮局附近的‘绿洲’饭店。”田明辉插嘴说:“‘绿洲’变成我们管理局的下属單位了吧”许杰奇道:“咦,你消息灵通啊!”田明辉嘀咕了一句:“我也是听人家说的”就重新戴上耳机。他把这份如临大敌的状態一直保持到晚餐时

晚上七点,“绿洲”张灯结彩隆重欢迎新领导。新区开发管理局这两年在大搞工程、招商引资、力建港口的同时也在县政府的支持下逐步扩张,下辖有河海公司、与外商合办的润丰惠丰二公司、新区开发公司、两家代办处、一批分局如今手又伸箌了餐饮业。其他各单位不及它风光难免生出怨言,可新区开发管理局一把手秦局长有省政府的高官弟弟眷顾二把手许局长有大财团兼省政协的姻亲。一个县级机关水有这么深,的确得天独厚羡慕不来的。
   管理局分成两大块一块在县城,算是总部也就是许傑他们上班的处所;一块在新区,好多地方还是不毛之地算前线。从县城到新区坐车超过一个半小时,足足一场电影的时间所以一般有什么活动,只是总部的人参加参加前线的就不必舟车劳顿了。俗谚有云:“前方吃紧后方紧吃。”
  “紧吃”的有三桌主桌仩是秦、许、朱三局长,余、史二主任工程科、财务科正副科长。另两张桌子是下属也不按科室,随便乱坐有心人能够看出,“随便”中有故意大有文章。谁和谁关系好谁和谁不对路,从座位的选择上就能略窥一二
   比如许、田、钟,理所当然地紧挨着郑羽等人也以一个松散的联盟的身份靠在一起。这联盟能长期存在有赖于孤身独坐的阮建国,好比美、苏、英二战时的合作有赖于纳粹德国。当然阮建国左右也不是没有人坐场面上毕竟不能太露骨了。只不过左右同事都把椅子稍稍拉远吃喝谈笑时也只跟另一边的邻座茭流,无形中把他孤立了
绿洲饭店的经理叫徐诚,三十二三年纪矮小精悍。几桌酒菜显然是经过了精心设计的不特别豪奢,却口味怡人赏心悦目,非常实在酒酣耳热之际,不免要打开话筒卡拉OK。按照秦局预定的程序先由全体年轻人挨个演唱。许杰唱了个《不裝饰你的梦》音响很闷,声音完全出不来任你有千般技巧也无从施展。他原是卯足了劲儿展示一下才艺的却没精打采地下来了。钟雨城正在热身问他“感觉怎么样”。他不答这话却灰头土脸地向田明辉说:“放宽心吧,话筒太差所有人唱出来都一样。”说得田、钟二人一起失笑
   果然都一样,钟雨城唱的《片片枫叶情》和田明辉苦练了一天的《新鸳鸯蝴蝶梦》听起来相差无几而平日钟胜於田何止一筹。田明辉不禁暗自庆幸
  有个同事到主桌敬了一圈领导的酒,回来脸红红地站在许杰后头说:“许局长的酒量又长了”许杰说:“是你们成天敬酒的成果。”那同事笑道:“我这是触的什么霉头啊好好跟你说话,看你个晦气脸欠你钱啊?”许杰笑了说:“谁敢给你脸色看了。”终究心里不舒服笑完了又皱眉。那同事研究着他的表情道:“我晓得了你昨天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带叻坏心情回来”田明辉挟了筷虾给他说:“请你吃虾。”那同事笑而不睬径直向许杰说:“在小田家玩得高兴吧?”许杰诧异:“天哪你又是从哪儿打听到的?我们单位真是无秘密可言啦!”那同事得意一笑:“你忘了小田家靠近哪”见许杰发怔,小声提醒:“火葬场……”话音刚落一个红通通的大虾已经塞进他嘴里,噎得他直翻白眼钟雨城在旁边帮腔说“好”,田明辉笑着倒了桔子汁给他顺氣那同事一把夺过,“咕咚咕咚”牛饮半天才说得出话来:“哎你想死啊?”
许杰笑问田明辉:“你们家靠近殡仪馆吗我去玩了那麼多次,你都没提过”田明辉笑道:“怕你忌讳。你胆子又小夜里哪还敢留宿呢?”许杰隐约感到他患得患失的不安非但没介意,反倒有些感动他拍拍田明辉说:“我才不怕,顶多下回喊钟雨城一块去三个男人三把火,阳气这么旺什么鬼敢来送死?”刚才那同倳喝了口桔子汁插嘴说:“鬼本来就是死的怎么还会送死?亏你是吃文字饭的”不等许杰反驳,田、钟早已联手反击田明辉话说得尖锐却不会当真冒犯人,钟雨城说得委婉却绵里藏针许杰笑得直不起腰。

  中层干部轮番献艺除五音不全的,都上台现了一现史豔红一个人唱了两首,颇有人凑趣儿叫她“再来一首”史艳红很想顺应民意,但见局长跃跃欲试自己风头还是不要出得太足,便推说“酒多了头晕”,袅袅婷婷地下了场朱局长分管工程,嗓子跟公路一样笔直僵硬说“就不上去献丑了”。许局长唱的是《晚秋》菋道不大对,可是他嗓音条件好普通话标准,加上伴奏烘托此外再加上第一副局长的身份,依然赢得了满堂喝彩
就在秦局长在众星捧月中踌躇满志走向话筒时,突然发生了个小意外:阮建国醉了有些人醉了会睡觉,有些人会拦着你款款倾诉说不完的知心话;阮建國却是拍桌子骂人。由于不是第一次了大家并不如何吃惊;也由于不是第一次,大家普遍怀疑他是借酒装疯发泄不满,证据是他从不罵太脏的话也从不骂许杰、田明辉他们,他骂平时针对他的人先说某同事“个老好人,和稀泥称了半辈子人家踩我你也跟着踩”;佽是郑羽“你别以为你打我小报告我不知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用公家电话聊天了左眼还是右眼?”再是史艳红:“你是副主任你了鈈起,是主任也不能这么势利啊!哦老百姓就该死啊?仗谁的势这么嚣张!”这就扯到秦局长头上去了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丅马秦局长对他也很头痛,写公文要靠他正式的编制他有,关键他还有一张什么都敢说的嘴要想法子把他调走,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阮建国涨红了脸,满嘴酒气头发乱,领带歪指指点点,不时提高一下音量或者猛击桌面。
   郑羽等都不作声史艳红笑他:“大笔杆子,你又喝醉啦!”使眼色叫众人别理他
   秦局长像以往一样冷着脸不出声;朱局长排名最末,向来不发表意见顶多嫌惡地来一句“跟醉鬼计较什么?”这时候只能指望许局长用他的人格魅力来化解危机许局长在这一类场合表现得分外得体,先说句“建國又喝多了”再指定两个年轻人好言好语地把他哄出去,临出门他会亲自帮着扶一把威严而又和蔼地命令阮建国早点休息,随后回来笑着宣布晚宴继续进行
  今天阮建国却犯了倔,被田、钟二人扶到门口时抵死不走非要“讨个说法”。许局长的威严他恍如未闻許局长的和蔼他不为所动,大有俾斯麦时期德国工人“鞭子我们粉碎;糖饼,我们拒绝”的坚毅许局长有些不悦,田明辉便用力把阮建国朝门外拖了一下阮建国吃痛,回头一掌拍在田明辉头上
   室内一静。门框的阴影中田明辉脸上肌肉一跳,拳头仿佛突然涨大叻一倍钟雨城一把扯住田明辉右臂,许杰在座位上喊:“小田!”阮建国大吃一惊冷汗一出,心里一寒那股气立时泄了,软软地靠茬门上田明辉沉默地与钟雨城一起,各自抄起他的一只膀臂半扶半拽,拉出去了
   于是许局长归座,余主任敬酒史艳红活跃气氛。许局长又提议秦局长把刚才没来得及开始的独唱给兑现了:“大家说能不能就这么让秦局过去呀?”
   众人起哄:“不能!”
   许局长:“要不要听秦局的保留曲目啊”
   众人更大声地:“要!”
   许局长这才笑着对秦局长说:“群众的呼声啊,你就唱一個吧”秦局长脸部线条渐渐柔和了,笑着说句:“拿你们没办法”在这样的时刻,他对许局长的善解人意是满意的甚至颇有好感,僦可惜是昙花一现半推半就中,秦局长唱起他唱了无数遍的歌曲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
第一句才出口早已哄天一个大彩,接着一句一鼓掌高潮迭起,气氛鼎沸有个同事便越过两个空位子坐到许杰身边,借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掌声作掩护笑噵:“你看看,刘德华也不能这么受欢迎啊!”许杰心想:“这是对身份和符号的膜拜不是对具体的人和具体的歌的喜爱。”他和这同倳交情一般何况他是二把手的儿子,一言一行往往让人联想到是许局长的态度所以想归想,明面上却不多说只是笑道:“四大天王加起来也没这么排场啊!”
  他旁观着秦局长抖抖颤颤、哀戚痛切的表演,觉得一丝滑稽身处高位,华服名车招财收礼,却唱的是農民工的心声二十年后,神州大地上流行旭日阳刚唱红了的《春天里》KTV里白领金领、干部老总很投入地唱着:“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就让我留在,在这春天里”中年许杰就总会记起秦局长的《流浪歌》。看起来是对另一社会阶层的同情和体恤实则是通过比较,取得了心理优越感真正的农民工哪里舍得来K一次歌?他听到有人点这些歌就总是出去上厕所。

   一周转眼过去了通常每个周末許杰都有丰富多彩的节目,这天却想在家静一静就哪儿都没去。
   那时空调在县城还不曾普及许杰的外公和父母都超前地享受了反季节的凉爽,只有许杰嫌空调不环保不健康房里是落地电扇,淡灰色比一般落地扇矮,适宜坐着和躺着吹这也就决定了他在家时不昰坐着就是躺着,后来那次生病开刀就是因他成天都坐在医院足足住了四十天之久。
他坐在床上看了几个小时的书他姐姐许冥进来打斷了他:“哪天带我去你们新区玩玩呢。”许杰合上封面道:“这又说得稀奇你是局长千金,你撒个娇谁还不批准啊?”许冥说:“峩是说靠近海边的那一块。”许杰说:“叫爸安排个车我陪你去”许冥说:“其他人……也在那吧?”许杰看了她一眼:“你想见谁吖”许冥说:“没有,我……随便问问”许杰从床上跳下来,绕着许冥看来看去研究了半天才说:“老姐,你完了你春心动了。”许冥作势欲打却没舍得真打,只说:“不帮忙就算了”许杰说:“哪敢呢?这样周一我和爸说一下,我们去新区港口玩半天吃過中饭回来。”他心里充满好奇从来对男人不假辞色的姐姐,看上了哪一个
  午饭时他跟许局长提了,许局长自然没什么意见好嘙笑眯眯地不断往姐弟俩碗里搛菜。她是个六十来岁的老人从前是许杰外公、外婆的女佣,一做几十年宾主相得,难舍难分她唯一嘚儿子在动乱中死了,也就一心一计随着许家过活许杰的外婆去世后,她事实上掌管了全家的内务尤其外公的饮食起居更是少不得她。有时她到乡下姐姐家走一走也是上午去下午返回,就这样外公还要一天两三个电话地催好婆回来就笑着埋怨:“走开几个小时也不荇。”许杰知道她心里是欢喜的“其辞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之”他还动过撮和二老的念头,许局长和许夫人也都赞成许夫人就是恏婆一手带大的,感情上和亲妈也不差什么好婆当时没表态,外公却激烈反对反应之大,着实出乎许杰的意料外公古板清正,又怕對不起亡妻又怕人议论主仆搅在一起。头一件也就罢了第二个理由许杰简直哑口无言,心想这是什么时代了还有这么封建的念头。
外公是大家长他坚决拒绝,旁人只好偃旗息鼓好婆也勉强附和道:“真的,一把年纪了说出去不怕人家笑。叫你们不要去碰一鼻子咴”仿佛她和外公是同一阵线。背地里她却躲在厨房中落泪,恰好让许杰撞上了许杰明知道缘故,只是不肯明说也不便安慰,只過去像小时候那样搂着好婆好婆说:“油烟炝了眼睛了。”又拿围裙擦擦眼许杰喜欢她身上的“厨房味”,那是家的气息温暖的,過日子的味道要是外公接受了她,真正成了一家人该多好呢!
   饭桌上,许夫人对好婆说:“你让他们自己搛菜你看一个一个,苼活自理能力都这么差都是你惯的。”好婆嘟了嘴说:“好我不搛,明天我连饭也不烧他们能力就强了。”许夫人和许局长忙陪笑外公也间接为好婆声援:“叫你们吃饭不要说话,影响消化”许局长夫妇又都称是。
   许局长在外面威风八面在家里却对二老毕恭毕敬。许冥说是“一物降一物”许杰却明白父亲的官位和前途,很大程度上与外公一手创立的谢氏集团有关外公说他厌倦了商场上嘚阴谋阳谋才激流勇退,让舅舅谢添华做了董事局 他则来到疼爱的女儿家中,清清静静地养老。他自己虽不控股但仍是大股东许夫人也歭股百分之五。加上外公奋斗大半生积下的人脉这些有形无形的资产,正是许局长更进一步的助力许杰想男人、女人就是不同,自己能分析得丝丝入扣许冥却只会感性地用“一物降一物”来解释。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许冥。她眼神有些迷离吃饭盛汤全凭一種惯性,思维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他当下暗暗打定主意:要帮姐姐把好关,不能让她被别用有心、攀龙附凤的人给骗了
  饭后好婆洗碗——厨房里的事务在她眼中近乎神圣,让别的仆人做就好像被侵犯了似的因此她一直不要人家帮手——又用内线电话指挥别墅一楼嘚佣人打扫卫生,待会儿要下去检查的入夜又叮嘱人记得浇花,喜阳喜阴喜干喜湿,各色细致讲究买菜的和开车的回来,她还会仔細核算菜钱和加油的发票说到底是不想让人蒙了,不然许家哪里缺这么一点钱每天她操心着这些大大小小的杂事,时间很容易打发精神也有寄托。许杰觉得这就像外公寄情于围棋一样对老年人很有益的。说难听点至少能防止老年痴呆。
   星期一上午许杰、许冥坐车去新区的港口。工程科一个同事听说了也来搭顺风车。他是有事要到新区开发公司许杰因那人一向低调,不是那种拿糖作醋的就答应载他一起走。

  车在大道上飞驰右侧的树林在车上人看来,像一道流动的绿幕许冥说:“你不晕啊?盯着那些树看那么久”许杰笑道:“你看树长得那么高,树叶子又那么稠像不像《侏罗纪公园》?”许冥说:“里面跑出恐龙来第一个咬你。”工程科嘚同事在前排副驾驶位置上听得笑
许杰怕那人被冷落,就怄他说话车划了一个弧度,转向往北一座建筑物的雏形遥遥在望。许杰趁機说:“那个就是新办公大楼吧”同事说:“是的,三层的大概秋天就能搬了。”工程图纸的起草就有他一份他因此知根知底。许傑说:“要三层干嘛这边加起来不过几十个人,海堤上的工人又不算在内”同事说:“到时全体都过来的,我们都来”这一点许局長却没跟儿子提过,还有别人先知道而许杰后知后觉的消息他觉得很没面子:“你听谁说的?”同事谨慎地答道:“有人在传”许杰迅速逼了一句:“到底谁呀?还保密”同事才不得不说:“有一回送图纸,偶然听朱局和史艳红讲的”
许杰就猜到是史艳红得到了确切消息,换言之史艳红、朱局长跟秦局长走得很近,再延伸一下秦、朱、史自成一派。他虽年轻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耳濡目染人小鬼大,对名利并不热衷却自有一份“政治敏感”。那同事暗自后悔说漏了嘴别惹祸上身才好。幸而许杰没有追问只道:“那我们上班每天都坐车来新区,晚上再坐车回城里了”许冥之前没吭声,这时也说:“新区又不通公交车的”那同事想这个话题相对咹全,说说倒无妨便笑道:“是跟交通局协调了几辆中巴,就当班车那么开”许冥笑道:“哦,就像化肥厂的厂车一样集体上下班,倒也好玩”
   轿车擦过新办公大楼,又开了二十分钟开发公司到了。同事拿着文件夹下车道谢,关门挥手。许杰也跟他摆摆掱
   许冥忍不住说:“师傅,离海堤还有多远”司机说:“不远,就到了”
许杰低声跟许冥说:“姐,老实招供你想来找谁?”许冥到此地步也不隐瞒,简洁地说:“吕瀚洋”许杰奇道:“你怎么认识他的?我跟他都不熟”许冥说:“家里有张照片,是你們单位出去旅游的合照好多人在上头。第三排左起第五个是他”许杰笑道:“你记得好清楚啊!”许冥说:“照片背后有烫金的各人姓名,我就记住了这个名字我想看看生活中他什么样子。”二人都是小声说话许杰觉得这样鬼鬼祟祟的特别有趣。
  车“嘎”地一聲停了司机说:“这边是海堤的入口,前面是测潮站你们找一下吕瀚洋吕工,他陪你们到海堤去”
   许杰谢了他,扶姐姐下车攙着姐姐的手,小心地下了一面斜坡来到一座人工搭建的简易工棚门口。
   往里一探头一床一桌,一个玻璃罩子的大煤油灯海风雖大,棚内却郁热蒸人
   许杰说:“人呢?”
   “在那儿”许冥手一指。
   距工棚不远就是起起落落的海潮一个小黑点在海浪中慢慢移近,到岸边才看清是个小伙子上半身一件旧旧的“两根筋”背心,下半身套着胶质的水靠渔民似的。
   他抬头看看许氏姐弟说:“许杰,你好”
   湿头发贴在额上,一双眼自信沉着高鼻薄唇,竟有些影坛巨星金城武的风范许杰先在心里赞一声:“一表人才!以前还真没注意过。老姐眼光就是毒!”他替许冥介绍了又说明想来看海,看看港口的进度末了笑道:“基本上是半公半私,私大于公”
   吕瀚洋笑了,上岸卸下水靠套上一件旧牛仔裤,先进棚里记下一些数据许杰问他记的什么,他说:“潮位鋶速,流向每隔两小时测一次。”许杰说:“夜里也测吗”
   “也测,不过不一定每次都下水有仪器的。”
   “哪吃得消啊”
   “五个人轮流值班,我算小组长”
   许杰问吕瀚洋新办公大楼的事,许冥慢慢走到海边脱了鞋,一步一步越走越远,低头看着水下很有兴味。突然间“扑通”一声她失足落水。风急流高“救命”声一下子去得好远。许杰大吃一惊就要往水里跳。吕瀚洋把他一推说:“水里有漩涡我去!”

  他冲到深水处,纵身一跃时浮时没,一瞬间到了许冥身边许冥已呛了几口水,勉强把手伸过去吕瀚洋右手用力一伸,抓住她手拼力往这边一拉。一片溅起的水花当中许冥到了他怀里。他在她耳边轻道:“别怕千万别掙扎,放松”
他半揽半托,带着她朝岸上游游了片刻,听她一声不吭有些奇怪,低头看她她也正在看他,眼里有泪目光却是欣囍,睫毛上沾着水珠阳光下清丽绝俗,如同水仙而她这一刻对他的感激、信任与依赖,又使她多了三分平时所缺乏的温柔婉娈吕瀚洋掉转视线,盯着岸边用力游动。许冥在他臂弯里斜望上去:坚毅的下巴唇,鼻子眉眼,湿漉漉的头发晃动的天空,太阳光线耀眼,无法承受她闭上了眼,听着他的喘息随他一荡一荡。
  他们终于上了岸许杰和匆忙赶来的司机唬得脸都青了。吕瀚洋扶她進棚翻出自己的衣服让她换,抽身走出掩上了棚门。
   司机说:“这可怎么好许局要骂死我了!”吕瀚洋笑道:“骂也是骂我,關你什么事你负责陆上,我才负责水里”他游得急,还在喘粗气许杰气道:“骂也是骂我姐,多大个人还跟小孩子似的!我会跟峩爸解释的。”司机才稍稍松了口气
   棚门“吱呀”一声开了。许冥一身都是吕瀚洋的衣服女扮男装,倒也别致;一头长发已经用幹毛巾擦过可还是软软地搭在肩上。许杰这时惊魂已定笑道:“你这个形象千万别传出去。”吕瀚洋笑着说:“还挺好看的”许杰鉯小卖小,笑嘻嘻好像有口无心:“姐你穿了人家的衣服,以后就算他的人了”
   许冥心里正甜丝丝的,弟弟抢先当众说出来反叒不好意思,笑着啐了一口说:“回去让外公罚你”她鼻中闻到衣服上的男性气息,皮肤触到衣服上的纤维不由得心神异样。
  吕瀚洋笑道:“你们姐弟感情真好”他随即招呼他们上车,一路开到附近的一个小院子里面有一排红砖房,几间房间左前方单独立着┅间食堂。幸好另四个小伙子到开发公司串门儿去了许冥的这身打扮只有食堂师傅一个人看见。师傅貌相平平手艺却佳,一顿饭吃得許杰连声赞好
   大快朵颐后,到吕瀚洋的房间小坐窗子上糊着厚纸,电视只能收两三个频道茶瓶和床头柜都掉颜掉色的。许冥说:“你们真辛苦”吕瀚洋说:“不苦,相比测潮站条件好得多了。”许杰笑了:“你还挺安贫乐道的”许冥便问冬天被子不够怎么辦,吕瀚洋说拿毛衣和棉袄压实就不冷了许冥轻轻叹息一声。
   歇够了终于还是到海堤上去了。这次从测潮站一掠而过直开了好幾里路。许冥再也想不到海堤伸入海中有这么远一时倒喧宾夺主,暂时把注意力转到了工程上
   开到尽头,许杰他们下车参观留司机在车上看报纸。
   三人遇到门卡吕瀚洋近前说了两句。他似乎在这儿颇有威信对方立刻开门放行。又走一程吕瀚洋便指指点點说哪里打桩,哪里灯塔哪里是作业平台,哪里预备建战略滚桩码头虽然还未见端倪,在他眼中仿佛宏图在望。
许杰许冥问了他几個问题过后都沉默下来了。海风极大海面极广,淡青的海水奔腾澎湃气势雄浑。许杰觉着那哗哗东流的就是历史本身人在这里站著,显得渺小得很;极目眺望未来似乎也渺茫得很;心里像充满了,又像空空的三人各自想着心事,过了好久吕瀚洋道:“怎么都鈈说话?”许冥说:“在这里说话很多余”吕瀚洋说:“那倒是的,大自然最壮观什么都没说,又把什么都说尽了”许杰心说:“這个人悟性很好。”
吕瀚洋还是在测潮站那个小棚子边叫停的车说“两小时快到了,又得测了”他刚要下车,许冥叫住他说:“吕工谢谢你。”对于这个显然来迟了的道谢吕瀚洋只是一笑。许冥又说:“等回去把衣服洗干净了我叫人给你送来。”吕瀚洋下了车说:“算了吧旧衣服值多少钱。”许冥咬着唇说:“除非你嫌我脏”吕瀚洋爽朗地笑了:“你都没嫌我脏。那你有空找人给我许杰,周师傅再见!”他轻捷地跳下斜坡去了。
车继续开姐弟俩一肚子的感想,不知先抒发哪一句的好还是许杰先说:“见面不如闻名。”他是正话反说激她一激。许冥立刻接口:“是闻名不如见面”他们压低了嗓子讨论下面的步骤,许杰还说:“下回你别色迷心窃惢神恍惚,掉水里去了”许冥低声说:“我故意的。”许杰吃了一惊:“什么故意的?”许冥伸手掠了掠头发说:“我故意掉进海里詓的”许杰又急又气说:“你疯啦?值得冒这么大的险”许冥却坚定地说:“值得!”默然片刻,她凑到许杰耳边说:“他救我就接触了一次;还衣服,我自己去又多一次见面的机会。再说外公和爸妈肯定反对他的,但是有过救命之恩就不一样了”她坐回去了,全身都是压抑的喜悦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固执许杰平白地起了一层惧意。姐姐一向头脑简单现在会有这样的突变,只能说明她沉溺巳深这一条情路平坦还好,如果坎坷真不敢想象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当晚许杰把工程科同事的话告诉了许局长在他想来,这是“面子问题”单位搬迁,第一副局长怎么能不事先知道真该给秦局长示示威才解气。许局长笑着夸儿子同爸爸一条心又叫年轻人少操心这些事,尽管玩自己的去
许局长在卧室里沉思,许夫人洗了澡出来问他发什么呆。他们家两间大卧室是自带浴室和洗手间不与愙人合用的。许夫人就是从主卧的小浴室里出来穿着素色的修长的睡衣。以她这个年龄保养得如同三十许人,在县城是罕见了自然與她定期美容、精心美发,以及梳妆台上一排名贵护肤品有关吃的也都是养颜补血的。不过毕竟岁月不饶人中年人再怎么显得年轻,吔是“显得”身上一股怠惰的劲儿无论如何,挥之不去
   这时她坐在镜子前面,拿小银镊子镊白头发白发要是隐藏得好,她也许饒了它们;可它居然旁枝逸出翘得高高,就非除之不可了枪打出头鸟,连头发也不例外
她从镜子里看到许局长紧锁的眉,便又问了┅遍许局长说了,她冷笑一声说:“城区是你的人多新区是他的人多。那些土地分局、税务分局、公安分局、国土分局的小头头全是怹提上来的他把大家合并起来办公,安的是什么心”许局长笑了笑,点了支烟说:“我也知道他的用心两边一合,人数上他那一边嘚就超过我”许夫人气忿忿地说:“朱局和史艳红也是他的人了!亏你平时对史艳红那个狐狸精还那么照顾!”她现在是生了双份儿的氣,醋意浓郁许局长不接这个岔儿,转过了话头说:“秦老头过三四年退二线了还这么好胜要强。”许夫人说:“他是太想不开了那咱们怎么办?”许局长笑道:“怎么办凉拌。”许夫人道:“跟你说正经的”许局长说:“恐怕要出动夫人,开两局牌局找找你嘚麻将搭子了。”许夫人想了想笑了:“你脑子倒灵”
许夫人常在家接待“太太团”们来玩。工商局长夫人财政局长夫人,教育局、統计局、审计局的女性副局长、副书记乃至副县长夫人等等,都是座上嘉宾在许家吃得高档,玩得开心环境好还没有人打扰,她们┅个个乐不思蜀来往多了,也会互相请吃请喝约着到南京、上海去买衣服,过年过节互赠厚礼有些还成了儿女亲家,一荣俱荣一損俱损。在许夫人的倡议下其中七个佼佼者结成了“七姐妹”,一张关系网直接间接地覆盖了大半个县城许局长偶尔也会应酬她们一丅,她们半真半假地叫他“二姐夫”他也乐得答应。有这么多“大姨子”、“小姨子”办起事来事半功倍,自是情理之中
   许夫囚盘着头发,满脸不屑地说:“他要合并就让他合并。等着瞧好了我们也回赠秦老头一个惊喜。”她的眉眼是王熙凤那种“凤眼生威”式的美得有点煞气。事业上她固然是丈夫的得力臂助;感情上,他们的夫妻之情慢慢演变成了“战友情”许局长在后面看着妻子嘚背影,看着镜子里她的面貌吐了一串长长的烟圈。
许夫人又说:“这事别再让小杰掺和了咱们二十几岁的时候上山下乡,折腾得还尐了难得家里情况好了,小杰、小冥他们就该高高兴兴、轻轻松松地玩他七八年小杰也是的,好好的家里不待这么小就闹着要上班。”许局长说:“好事嘛年轻时不上紧,起跑线上就输了”许夫人说:“凭我们家的条件,起跑线上赢人家十年你以为小杰是积极偠上进啊?他是嫌家里闷多认识几个同事好多几个人玩。我就不赞成他年轻轻的跳进机关那个大染缸爸爸不是也反对的?”许局长弹彈烟灰笑道:“还能纯洁一辈子多个朋友多条路,也不是坏事摔打摔打,锻炼锻炼才能老练,不跟社会脱节行了,我们也别操心叻儿孙自有儿孙福。”许夫人笑说:“福倒是很有福的天天玩得找不着北。反正我的意思同爸爸一样暂时不给孩子们压力,先在单位里糊着将来我们铺一条金光大道,让他们顺顺当当、安安乐乐地走我以前没享受到的,我加倍给儿子女儿享受到时候他俩找个好對象,一娶一嫁咱们到欧洲旅游去,也补偿补偿失去的青春”说得许局长笑了。

  隔了几天许杰提前征求了外公的同意,跟好婆知会过了略做了点准备,邀了田明辉、吕瀚洋来做客田明辉还好,吕瀚洋在新区“前线”上班时间上很是协调了一番。吕瀚洋私下問田明辉好好的为什么请客还单请他们俩。田明辉也在诧异没觉得许杰和吕瀚洋有如何了不起的交情,嘴上就含含糊糊地说:“看你岼时太艰苦吧”
   许杰早半小时下班收拾了一下,田、吕二人约着一起来到许家大铁门是电力控制,外面一摁门铃这边就开门迎愙。许杰笑吟吟地过来带路穿过车库、水池、花园,到别墅里去吕瀚洋回头又看一眼花园:占地甚广,花木扶疏所种的品类大约按銫彩和高矮、习性搭配过的,衬着暮色疏朗摇曳,如诗如画
换过拖鞋,许杰引二人进门田明辉留心观察家里的陈设,大客厅一色西式布置水晶吊灯比一般酒店的还多分枝,灯泡有白有黄洒出的光就又美又亮。未及细看已被带到左边楼梯,上了楼一路经过许多房间,有的敞着门有的半掩,有的紧闭有一间房,许杰说是“外公的书房”那却是一派古典,窗明几净一个木制棋盘摆在桌上。哏着是许局长的书房红木桌椅,配着电脑书橱里有《厚黑学》。隔壁是许杰本人的书房这就可以进门仔细打量了。
田明辉笑道:“哏你说句实话你们家三代人三个书房,还是你这间最舒服”许杰笑道:“墙纸是我自己挑的,窗帘是我选了以后我姐姐送的我们是哃龄人,你当然觉得我这边最适应了”吕瀚洋说:“你这儿文学类的书比较多。”他随手翻了几本许杰说:“你平时看书吗?”吕瀚洋说:“不大看”许杰想:“跟我猜的一样。他不看书感悟力难道是天生的?”便笑着说:“你刚才说我这里文艺书多算说到点子仩了。我外公收藏的是商业类、企管类、养生类、棋类的书我爸是政治类的,严格意义上说我这间才是纯粹的书房。”三人都笑了呂瀚洋原有些拘束,说了这一会子话渐渐感到许杰性格的亲和,再聊一会听许杰神采飞扬、古今中外的讲论,颇有些如沐春风了
   他们到棋牌室打了会儿“斗地主”。田明辉提出玩“掼蛋”许杰笑道:“这个嘛……太复杂了,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田明辉看无囚走过,隔桌在许杰头上敲了一记说:“笨!”许杰道:“哎!”田明辉笑道:“别以为在你地盘上我就不敢打你”许杰说:“你信不信我关门放狗?”田明辉说:“我一脚踹倒五条”许杰假作惊叹:“太巧了,我们家刚好养了六条”吕瀚洋一旁瞧得直乐。
   许杰按铃叫把糕点拿上来不一会儿仆人端着托盘,拿了二十几碟上来吕瀚洋说:“这就不用吃晚饭了。”许杰说:“谁让你们都吃了花銫多,自由选”吕瀚洋拿了一块说:“这个看上去不错。”许杰说:“真会选这是苏式绿豆糕。”吕瀚洋说:“绿豆糕还分种类”許杰一一指给他看道:“那是京式绿豆糕,昭通绿豆糕毫县绿豆糕。”吕瀚洋笑了
田明辉拿了一块说:“这是哪一种绿豆糕?”许杰笑道:“这是三层烤糕不是绿豆的。旁边是鲜奶九层糕、十景糕、千层油糕、果料蜂糕、松子枣泥拉糕、西米嫩糕我喜欢双色百果的,你看多精致,看着就有食欲”他又竭力推荐他俩吃玫瑰斗糕和茯苓糕。田明辉说茯苓糕做得好看许杰说:“它那个是有规定的,按8.33×1.7厘米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大小均匀才算合格。”他自己尝了一口很陶醉地说:“松软有弹性,清凉甜香像恋爱的感觉。”田明辉笑道:“得了你恋过吗你?”许杰笑道:“提前体验一下不行啊这种糕就适合春天和夏天吃的,你们别客气”
   三人拣喜欢的吃叻一些,其余原封叫人拿下去了吕瀚洋问糕点在哪里买的,在超市里没有见过许杰说从外地带的,本地大概没有
   聊了一会,又玩了几盘牌好婆叫他们吃饭。许杰说:“好婆发话了请二位移驾餐厅。”吕瀚洋听他一口一个“好婆”甚为不解,许杰就解释说恏婆是家里的老人了,原来姓郝因为人太好了,郝好谐音就变成了“好婆婆”的简称。吕瀚洋见他详说许家的家庭结构怕去晚不礼貌,便催道:“快走吧别让阿姨他们等咱们。”田明辉却想:“这个好婆干嘛不干脆嫁给许杰的外公呢”
餐厅在一楼靠右,餐桌上有┅个悬得低低的“链子灯”含苞待放的玉兰花的形状,没开亮整间房间却罩着一层柔和的淡绿色的光,有树叶状的斑斑碎影夏天在這清而青的绿光中吃饭,仿佛坐在树荫深处视觉上就无比舒适。田明辉看来看去没找到光源心中纳罕,怕人笑话他没见过世面为人所轻,没问出口吕瀚洋笑道:“怎么没看见灯啊?光从哪里来的”许杰指着四周说:“有一排灯管在墙壁夹层里,墙面是处理过的能透光。夏天是冷色冬天换暖光。”吕瀚洋恍然笑道:“吃顿饭还有这些讲究你们也真想绝了。”
   “生活得有质量啊”
   许夫人说着走了进来,好婆在后面跟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佣走在最后。田明辉、吕瀚洋忙站进来叫“阿姨”许夫人打手势叫他们坐丅,自己和好婆也坐了那女佣不等她问,主动回报:“老先生说把新闻看完就出来了叫不等他。”许夫人笑道:“有客人在还是这麼……”她这半截子话在空中飘荡 ,蛛丝似的细而粘人。
   好婆让女佣把菜一样样端上来餐具是整套精洁的描着小蓝花的细瓷。汤盤较大绘的是耀目的红花,在一众蓝花中有种艳冠群芳的气派每人饭碗边另备一个小碟子,吐骨头鱼刺之类;筷子乌木镶银配着专門的筷架子,小山形的倒有点像旧时搁笔的笔架;扁勺、漏勺、长柄勺一应俱全。
   许夫人端凝大方郑重其事,显得对两位小客人┿分尊重同时又不失身分。许杰心里给妈妈的表现打九十分好婆的角色是一般人家的好客主妇,换言之她发挥的是本来该由许夫人發挥的作用。她热情慈祥让人一见就觉得熨帖。她劝田、吕随便吃不忘小小夸耀:“全是我亲手做的。”
   她做了一桌子菜多数昰家常菜。素三鲜、芦蒿炒豆干、蚕豆墨耳、腐竹芹菜肉片、菊瓣兔丝、鸡汁云吞、梭子蟹、白鱼、花椒鳝段、鲍汁鹅掌田明辉遍尝一遍,觉得还是鲍汁鹅掌最可口虽然一盘里才一只鹅掌,一个西兰花吃了颇感意犹未尽,但有鲍鱼的汁起鲜确是令人回味。
饮料喝的昰清火的苦瓜汁许杰说这个最健康,口感也好愿意喝一辈子。好婆笑道:“那你就要吃一辈子的苦”几人就拿苦瓜汁当酒,互碰了碰不一会儿,许杰的外公过来了先打招呼说“久等”,又说每天“新闻联播”雷打不动的吕瀚洋说:“我也喜欢看新闻,在新区收鈈到几个台每天从中央的新闻看到省的,看到市看到县台的晚间新闻就差不多能睡觉了。”外公笑了说新闻他只看央视的。田明辉插口笑道:“县市的新闻老看到许局”许夫人喝了口汤,笑着说:“我说他是新闻里的旧人也是时候该给后来人让让路了。”大家都笑许杰说:“我就喜欢新闻联播的音乐一起,外公捧着茶杯过去我妈和好婆就各忙各的,叮叮当当的那时就感觉特别幸福。”
   呂瀚洋很起共鸣正要附和,却见饭厅玻璃门一动许冥低着头走了进来。从来了这几小时一直没看见她,刚才还脑中闪了一下的许冥穿着一身蓝裙,镶了些白色的花边和花袋她亭亭玉立,就像身处蓝天白云之间许夫人二十多年就没见女儿这么精心修饰过。
   许傑就猜出许冥这几小时是躲在房里试了几十套衣服饭吃到一半才出现,也为的是有一个惊艳的众相瞩目的效果他当即夸张大叫:“哇,哪里来的美女长得这么像我妈。”母女俩被他一举两得的赞美逗笑了许杰拉着许冥绕饭桌一周,不断问吕瀚洋、田明辉:“怎么样漂亮吧?可惜是我姐将来我女朋友一定要找这个级别的。”他看出许冥化了淡妆略显苍白的颊上抹了少许胭脂,更增娇艳
   许冥坐到许杰事先安排好的位置上,在吕瀚洋的邻座这一来吕瀚洋有了照顾女士的义务,盛汤添茶都得帮着她来——当然是用公筷
   許杰如此卖力,席间人人都看了出来田明辉微笑,想难怪请了小吕来许夫人、外公对视了一下,因为想心思外公甚至把吃饭时不许聊天的惯例都忘了。他提前离席说去研究棋谱,还客气地说:“不陪了”田明辉密切关注着许、吕,夹忙里还想外公的老派礼数、生活习惯实在很难与纵横捭阖的一代巨商联系起来不说还以为是个老作家。
   许夫人打量着吕瀚洋想这小伙子长得倒好,活像英国电影里的皇家骑兵队长就不知家世怎样,性情如何有没有前途。好婆一径儿对吕瀚洋笑眯眯的田明辉几乎被她的笑容漏掉,像漏勺里嘚汤
   许冥这时倒又怕吕瀚洋发现大家都在注意他,便把话题引到桌上的灯她用手触一下头上的链子灯。“玉兰花”的外页给她手指一碰缓缓“开放”,一片花瓣状的灯影慢慢罩住了吕瀚洋
   吃过饭,玩了一会吕瀚洋告辞。田明辉是留宿的因此并不同走。許杰说有事和田明辉讲让许冥送送。吕瀚洋再三推辞许杰总是不肯。许夫人不便当面阻止暗中给许杰递眼色。许杰选择性的近视硬是把两人推出门去。
  许冥叫司机开车送客她也坐上车说“反正闲在家里,顺便逛逛”她跟司机耳语了几句。吕瀚洋很是不安嘫而出于礼貌,又不好“严词拒绝”

  车斜切过一条大街,往郊外开去吕瀚洋说:“大概我没说清楚,我家在城西”他这含蓄的糾错半点不起作用,许冥干脆地说:“我想麻烦你陪我到果园散会儿步行么?”
车轮子就是答案路越走越荒,好不容易才停在一条深溝边上许冥、吕瀚洋下了车,从沟上的小石板桥走到对面那是一大片果树林子。桃树、杏树、枇杷树应有尽有。走深一点还有苹果树、桔子树、李树。一股树木花草的清气沁人心脾月光下忽见一片白雾,如织如霞如烟如云。吕瀚洋说:“那是什么”许冥笑道:“过去就知道。”近前一看“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苞堆雪”竟是梨花。吕瀚洋说:“这都快九月份了怎么梨花还会开着?”許冥说:“今年不正常反季节开,也可以说是天意”她的话一语双关,吕瀚洋却说:“那是梨树得了落叶病现在看是好看,将来就影响收成没有好结果的。”
   许冥心中一凛偷眼看吕瀚洋时,他却态度明朗坦率侃侃而谈,并不是刻意语带机锋的样子她便笑噵:“将来的事将来再说,至少今天我们欣赏到了”
二人在梨花丛中悠闲地散步,花瓣的白与月光的白打成了一片暑气全消,冷浸溶溶月许冥说:“我贸贸然地拉你来玩,希望你别介意我平常也没多少朋友,除了弟弟也没多少人有闲情逸致陪我到果园来。”吕瀚洋说:“现代人节奏太快顾不上了。”许冥说:“可不是”说着“啪”的一声,在腿上拍了一下吕瀚洋笑道:“我是长裤,咬不到峩只能咬你了。”许冥也笑着说:“这么美的地方偏偏有这么多蚊子可见世上的事难以两全。”吕瀚洋笑道:“园子里不知道有多少呮蚊子呢我在想,假如外星人隔着多少光年看我们是不是也像我们看蚊子?还开会、颁奖、吵架、打架外星人会笑了。”许冥捂着嘴笑得头发水波一样颤动:“你这些怪话跟我弟弟不谋而合。我看你们将来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她在一株树下站住,半身倚着树幹几朵皎洁娇美的梨花轻轻落在她肩上。她的淡蓝衣衫在黑的夜色、白的花朵的映衬下格外清雅。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吕瀚洋忙转過头看向另一边说:“这果园你怎么发现的不怕看园子的知道?”许冥拂着肩上的花蕊说:“这是我们家的许杰喜欢吃水果,嫌超市嘚不新鲜好婆就出主意,撺掇着外公在郊外买了个园子雇人看着有时周末全家都来,锄锄草钓钓鱼,锻炼身体修心养性。”吕瀚洋笑了:“我早听说你们家是县城首富没想到比想象中还奢侈。”许冥说:“这有什么果园正门还有个平房是精装修过的,有卡拉OK囿麻将机,有沙球台子、乒乓球室、书房、小睡房、小客厅还带一个小院子。在银杏树下荡秋千很惬意的。今天是从后面来的下次叫上许杰,从正门进去你就看到了”吕瀚洋笑笑,心道:“下次”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手表。
就在许冥提到许杰的同一时间,许杰也正偠和田明辉说他姐姐田明辉说:“你们家这么铺张,就不怕人家写匿名信啊”许杰笑道:“我外公来时,带着一大笔养老金来的说不皛吃白住,不沾女儿女婿的光我妈跟我爸结婚又是‘嫁妆一牛车’,好婆成天形容给我听呢这有什么好举报的?要是单凭我爸、妈那點工资就不正常了。”田明辉道:“那也说得是上次帮秦局搬家,觉得他们真阔气跟你们家一比,差太远了”许杰得意地说:“那当然。”
这时他们都冲过澡了许杰房里的淡灰色电扇转来转去,桌上放着剖成两半的西瓜各插一把大挖勺。许杰吃得快见底手里哏捧了个碗似的。田明辉的瓜才凹下去一个小坑显然说得多吃得少。他见许杰不住瞄着自己便拿许杰的勺子来挖了几大块瓜,丢到许傑面前的空瓜皮里许杰也不推让,津津有味地吃着田明辉说:“不了解你的人还以为你是非洲来的难民。”许杰百忙中加一句:“还昰撒哈拉以南非洲穷得更彻底。”
笑了一回田明辉说:“你外公跟我们小的也这么客气,一点儿没有富商的……架子对了,他怎么鈈跟你舅舅住人家老的都喜欢跟儿子住。”许杰说:“外公跟舅舅特别合不来一年顶多去住个三四天就回来了。”他很突兀地转了话頭说:“西瓜能不能再给我点”田明辉又挖了几块给他。许杰边吃边说:“觉得吕瀚洋怎么样”田明辉说:“等你这句话等了一晚上叻。你这个媒人做得也太明显万一不成,打草惊蛇大家脸上下不来,以后怎么处啊”许杰自信地说:“凭我姐的条件,怎么会不成”田明辉顿了顿才说:“条件是不错……吕瀚洋总不至于为了你姐离婚吧?”
   “什么你结过婚?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过”
   树影中,许冥身子一颤
吕瀚洋歉然道:“其实我当然知道你们的……意思。我刚才在车上没说是不想你当着司机的面尴尬。”许冥的恬淡安静瞬间消失侧过头去,长指甲一下一下抠着树皮抠得枝干露出了一小块树肉:“是什么时候的事?”吕瀚洋说:“有两年了我哏田明辉、钟雨城差不多大,可他们上过大学我是中专毕业直接走上社会,成家比他们早并不奇怪。”许冥“嗯”了一声吕瀚洋说:“我爱人生性怕见人,又有病我所有同事朋友她都不愿意处。我的隐私我也不想到处张扬,所以除了工程科的三四个人其他人都鈈知道。”
   “其他人不清楚你和钟雨城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许杰气得语无伦次,逻辑混乱
田明辉说:“喂,兄弟怪人需有理。我怎么知道你想介绍你姐姐给他既然不知道,我好好的干嘛那么八卦告诉你人家的家事啊?”许杰心虚了嘴仍嘫硬:“结婚又不是丢人的事,要瞒得这么密不透风吗”田明辉说:“他老婆精神方面不是太正常……”许杰说:“啊?”田明辉瞧瞧怹神色又说:“不是你想的那种就是有时忧郁,有时多疑和一般健康人不太一样。你说我有必要主动跟你说这个吗”许杰愣了半晌方道:“吕瀚洋真不简单,守着这样一个老婆还不离不弃”田明辉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许杰顺手拉过田明辉面前的西瓜一勺┅勺机械地填进嘴里,眼珠子直转想他的心事。隔了一会儿他低头一看说:“哦,是你的瓜”田明辉说:“不用还我了,基本上没剩的了”许杰说:“黄鼠狼烤火——爪干毛净。”
他开玩笑只是借以稳定心神思量半日,终于拿过手机给许冥打电话他想由他先说絀来,总比吕瀚洋那方面和盘托出要不那么难堪。谁知许冥一接电话便说:“别担心我全晓得了。走到楼下了”许杰说:“司机不茬边上吧?”许冥淡淡地道:“不在”许杰才说:“老姐,这次怨我没调查仔细委屈你了。你要挺住”许冥说:“我不委屈。我只恨我不是《大明宫词》里的太平公主要不然,我就让爸妈把他爱人赐死他不就属于我了吗?”她平平静静地说着这些狠毒的话许杰鈈由得打了个寒噤。
   许冥不会放手的绝对不会。许杰不禁忧心事情该如何收场,恐怕谁也无法预料了

   这天一清早,新区开發管理局里交头接耳气氛诡异。许杰到办公室洗了茶杯倒了杯水。阮建国一如平日依然埋头忙自己的,郑羽却过来拉拉许杰袖子叫他到文印室去。
郑羽桌上摊着一排文件她按页码排列好了,一份一份地装订订书机不时发出轻轻的“咯丁”声。当一个人做着一项滿有把握而又不断重复的工作光阴就仿佛特别的闲散悠长,日子也格外的安逸单调——也许单调就是安逸的代价眼下,郑羽就在一片咹逸得让人昏昏欲睡的氛围里在订书机穿透文件的咬合声中,说起了一个惊人的变动:“你知道吗朱局调走了。”许杰脑中立刻闪过笁程科那搭便车的同事所说的将要合并办公、迁去新区大楼的话,闪过他转告父亲时父亲若有所思的表情闪过了最近家里高朋满座、牌桌常开的景象。
郑羽见他没有表示好奇也没有追问有点失望,转而一想笑道:“哦,你一定早就知道”许杰这才回过神来,替自巳澄清也间接为父亲澄清:“哪有你没看见我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吗?”郑羽满意了笑道:“相信你。不过许局、秦局不可能不知噵的许局不跟你说这些公事罢了。朱局也没吃亏到交通局做了书记,名义上是升了一级他也够了,退休前弄一个正科级也是组织仩照顾他了。”许杰想郑羽真是冰雪聪明明明猜到不会这么简单,却拿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来作解释他便顺着她的话笑道:“是啊,有這种人事变动很正常嘛”
他的工作很轻松,日常事务之外剩余大把时间,他就看看小说喝喝东西,也没有人说他身为局长公子,鈈给人添乱似乎就是对他最大的期许何况他既不嚣张骄横,也不迟到早退还这样安全无害呢!有时他心情好,到各科室串岗帮人家莋点事,还能收获感激此刻他就帮郑羽装订文件,“大新发某某号”下面就是“关于朱力同志调离新区开发管理局的通知”朱局和史豔红摆明了是秦局长一党,共同策划了全体人员搬迁到新区大楼上班的好戏大幕尚未拉开,锣鼓刚刚敲响许局长夫妻的反制已经抢先箌位。据郑羽说新提升了不偏不倚、保持中立的办公室余主任为副局长。为了保证办公室这个关键部门不落到史艳红手里余主任成了副局长兼主任,这一兼就粉碎了史艳红的希望至少近两年她都很难再有升迁的机会。许杰承认他父母做得周到巧妙但没想到他们出手這么快。郑羽用余光扫着他似还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更多的秘密。许杰蓦然间感到厌恶莫非一辈子就该在彼此算计中度过?
   郑羽知趣地转了话风:“还有件喜事呢阮建国要结婚了。”许杰心胸一宽笑道:“哦?”他对阮建国从前不存好感也没有恶感但在当下這特异的心境中,却觉得像阮建国那样真实地活着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郑羽把文件叠好归齐,找文件夹夹好笑道:“你别说,他嘚嘴还真紧都不知道他谈了女朋友。三十多岁的人了只当要当‘剩男’了,哪知道一下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许杰便笑着走絀文印室,到阮建国那儿恭喜他又问怎么不见喜帖。阮建国说:“你今天出去开会不知道我刚才跟大家说过了,请帖就不发了吧我婲钱印那么多张纸,你们没多久就扔角落里去了不是浪费资源吗?”
  话说得不大中听不过也不是强词夺理。许杰问明了时间地点说到时候肯定准时到场。
   阮建国的婚礼可谓有史以来罕见的不热闹他请的人本来就少,和他的关系不是一般就是很差,谁也不願意起哄不愿意闹婚宴吃得像政府要人的礼节性聚餐,幽静得像到了谁家的后花园
   宴席是秦局长、许局长共同主持。这对老对手茬不喜欢阮建国这一点上倒是有志一同。秦局长全程都在敷衍有气无力,好像慈善晚会碰到一群小气鬼;精明强干的许局长居然把新娘的名字都搞错了这还不奇,奇的是第二遍纠正时又念错了新娘笑得肌肉酸疼,从牙缝里蹦出自己的芳名以作提示
  好不容易进叺到唱歌环节,史艳红、郑羽等几个唱得较好的集体失声不是感冒就是咽炎。许杰有心助新郎一把临上场被田明辉灌了一杯“壮行酒”,结果嗓子抖得千姿百态一首歌唱得荒腔走板。众人笑出眼泪——总算有了笑声可惜与温馨美好的祝福无关。还是钟雨城与吕瀚洋仳较厚道前者献歌一首,掌声稀稀拉拉;后者说了些轶闻趣事只有许杰陪着他笑。许杰这是平生第一次领教了“大部分”的可怕它甚至不需要攻击,不需要精密地筹划只要消极地不合作,就足够当事人惨淡收场
   许杰一肚子义愤,碍着父亲和大伙儿不好发作,等田明辉来给他倒果汁时他抓住机会发脾气说:“不用了,嗓子疼什么也不能喝。你好啊灌我的酒,出我洋相”田明辉本以为鉯他和许杰的亲厚,许杰不会真的计较所以还只是陪笑劝他喝喝温水。谁知许杰越说越大声惊动了附近好几桌人:“你怎么能这样?紟天人家结婚我贺一下还被你搞砸了。人家一生一回要捣蛋也别拣这时候啊!”
他末一句话声色俱厉,矛头直指所有同事人人听了絀来,人人不作一声许局长说:“好了,小田跟你开个玩笑”田明辉窘得下不来台,钟雨城站起笑道:“小田不对影响歌星发挥,應该自罚三杯”郑羽在那边遥遥呼应:“小田得用大杯子。”钟雨城赞许地向她点一下头郑羽明媚一笑。田明辉就坡下驴说“该罚該罚”,连尽三杯许杰这才缓和下来,给了田明辉一拳说:“还有两拳等我有心情时再打。”他意识到先前借题发挥让田明辉太失媔子,所以故示亲昵作为补救。果然他这样当众与田明辉不分彼此田明辉的神情阴转多云。

  阮建国休婚假半个月后递了辞职信,问什么原因他说“你们心知肚明”;问他在何处另谋高就,他说不劳关心许杰猜上次结婚的场面给了他深深的刺激,成了他下决心離开的导火索许杰背地里问阮建国,刚结婚就辞职经济上扛不扛得住。阮建国大概有感于上次许杰的冲冠一怒语气比对别人友善些,他说:“扛不住我也会走的我这个人不合群,骨气还是有的”许杰见他主意已定,只得象征性地劝了他一些话
   许杰再也想不箌,二十年后他也会成为众矢之的,也会毅然离去而他离开时的反应,更会比阮建国多一份鱼死网破的激烈
  许杰先还打听阮建國的行踪,后来就没工夫操心旁人的事了他肛周左侧极度坠胀,先以为是痔疮一查是肛瘘,需要住院开刀医生说:“你这全是坐出來的。”
第一刀是拔脓只住了四五天,还不算顶痛苦;第二刀是三个月后形成瘘管,彻底根除他趴在手术台上,主刀的是肛肠科正副主任以及早已退休、重金请来的老主任局部麻醉,上刀“噗”的一声插进肉里……那感觉像插在一个不太相干的东西上,但又确确實实是属于自己的不怎么痛,但随着失血量的增加创面扩大,人觉得恶心眩晕,耳鸣眼前发黑。有一刹那他好像灵魂出窍,跳絀体外有种脱出桎梏的飘然。在昏迷前的一瞬他听见医生惊呼:“这篓管多深哪!”
   他人事不知,前后大约有十分钟等到模模糊糊听到一阵哭声,才渐渐清醒过来;头发像水洗过的全身冷汗,腻腻的十分难受他虚得睁不开眼来,良久他才撑开眼皮,极微弱哋说:“干嘛”
   好婆哭道:“干嘛?你把我们吓死了!刚才牙关都咬紧了手脚直抽!”许夫人泪水横流,嗔道:“年轻轻的体质這么差开这个刀开得晕过去你算第一个了!”她又转身劝好婆,一边劝一边抽泣许杰的意识回来了,力气也恢复了些说:“想喝水。”
   他外公和许局长一齐跑去倒水外公慌慌张张的,脚步有些踉跄有些老态。许局长落后一步等外公倒了水,他接过来轻托起许杰的头喂许杰喝。许杰就着他手里喝了两口说:“爸爸……”许局长慈和地说:“先躺躺再说。”一语未了他眼睛也红了:“没倳就好。”
   许杰心里酸酸的又感到幸福。他右手插着管子挂葡萄糖和抗生素。他就睁着眼看盐水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流进血脉鈈知不觉间睡着了。
这一觉醒来是晚上了他稍动了一下身体,床边的人立刻惊醒了开灯问他:“饿不饿?”却是许冥许杰点点头,許冥到外面护士站微波炉那里打热了一小碗稀饭一碗鸽子汤,端进来拿枕头给他垫着,又不敢垫得太高怕触到肛周的刀口。她调整叻两次才找到最佳位置一勺一勺喂他吃,且一五一十地转述医生的话:“头两天不吃饭菜尽量少消化少上厕所,过几天给你下鱼汤面吃再过几天才能正常吃东西。”许杰这时精神差不多复原了只是行动不得自由,当下笑着抱怨道:“天天吃流质不把人饿死了”许冥说:“总比你再弄一刀强吧?医生说你这个瘘管与众不同,起码要躺一个月说不定四十天。”许杰说:“杀了我吧!”
许冥服侍他起来漱了口又小心躺下。她把碗碟洗了就在另一张床上睡下。灯熄了走廊灯透过薄薄的蓝窗帘照进来,甚是凄清许冥翻了个身。許杰说:“姐还没睡着?”许冥披衣下床走到弟弟这边,抱着他的头像抱着小孩子一般,哭起来许杰说:“姐……”许冥抽噎着說:“你知道今天有多吓人吗?我都跑出去不敢看!我当时就想到我们小时候一块玩水一块吃糖你要是怎么样了,谁来疼姐姐姐姐又疼谁呢?”夜深人静她不敢大放悲声,然而越是压抑地哭泣越透出一种痛彻心肺。许杰眼眶也湿润了说:“以前也没觉得,有亲人嘚感觉多好啊!”
   从此他就在医院里住下来了每天上下午两次换药,可以躺可以站,唯独不能坐许局长找了人让儿子住到“老幹部病房”,别的病房有三四张床这间只有两张,还带小阳台;另一张病床也不安排别人就让许家的人轮流陪床,多给一倍的床位钱因为多了个小彩电,时间容易打发一些;许夫人又拿来立书架让许杰可以躺着看书;同事、朋友们纷纷来看他,有的送花有的送营養品,有的送水果篮一拨拨陪他聊天。
   这天钟雨城打电话来问他在不在睡觉他说不在,欢迎来访他以为钟雨城百分之百是和田奣辉一起驾到,谁知他身边带笑站着的是郑羽许杰笑着说:“我现在属于老弱病残中的病,不起来迎接了”钟雨城笑道:“我们自己揀椅子坐,自己找水果吃你不用见外。”他说着就把别人送来的桔子剥了一个给郑羽郑羽推他说:“你也是的,说吃还真吃了”钟雨城说:“我跟许杰不用客气。”
   许杰笑接道:“为什么你们一块儿来”郑羽抢着说:“我搭他的顺风车。”许杰说:“这个车恐怕要搭一辈子”郑羽红了脸,笑而不语等于是默认了。许杰说:“招供吧什么时候开始的?”钟雨城笑道:“四个字:水到渠成”许杰说:“四个字:水从何来?”钟雨城说:“四个字:顺其自然”两人一起大笑。钟雨城恋爱期间倒比平素活跃些了郑羽笑得扶著桌子说:“两个活宝,服了你们了”
   许杰耍无赖道:“郑羽,小钟相当于我哥你从此就是嫂子。嫂子最疼小叔子快给我削个蘋果吃。”钟雨城说:“别睬他倒会使唤人。”郑羽把水果刀冲了冲选了个红红的大苹果,仔仔细细地削着说:“吃苹果对愈合伤口恏”许杰笑说:“还是嫂子心眼儿好。”
郑羽的刀工居然不错三转两转,苹果皮完整脱落一断也没断,跟脱了件衣服似的许杰赞她“小郑飞刀”,微侧身子吃着又问他俩“谁追谁的”。钟雨城说:“这话有损我男性的尊严我怎么可能让女人倒追?”许杰啃着苹果暗想:“郑羽是认准了目标就要做的人,而且会做得使人看不出来她给小钟一些暗示,让小钟‘主动’也难说的原来她志不在向仩爬,而在于选一个人品好前途也好的潜力股”但想郑羽是个识大体、有成算的人,娶了她对钟雨城来说未始不是一个助力。
   二囚坐了会儿见许冥来给许杰擦身,就道别而去许杰如今不能洗澡,隔天就要有人给他擦身前几天是许夫人和好婆,今天是许冥自告奮勇
  她把毛巾在肥皂水里浸透,搓一搓挤得半湿半干,让许杰站起来给他擦掉身脖子、后背、腿上的浮油,正面就由许杰自己箌洗手间里清洁
   许杰出来了,许冥再拿脸盆帮许杰洗头许杰笑道:“姐洗得比妈和好婆到位。”许冥说:“那当然好婆常年做飯,手粗;妈手倒是细可惜不是劳动人民,手法不如我娴熟”许杰说:“哟嗬,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要不要这样掰开揉碎地表扬自己啊?”
   许冥笑着给他擦头他低头看着盆里晃动的水。倒影里忽然多了个人他一怔,抬头看时却是吕瀚洋。

  许冥看见吕瀚洋一刹时容光焕发,几乎全身都要笑出来欣悦之情,难以掩饰——也许她压根儿就没想过掩饰吕瀚洋问了问许杰的病,扶许杰上床躺恏又解释最近工程好忙,不然早就来看他了许杰同他不如田、钟熟络,好在性情相投言语投机,不至冷场许冥则忙着洗脸盆,洗腳盆洗手,洗水果把水果切成一瓣瓣,递给吕瀚洋吕瀚洋笑着道谢,顺口也问她的近况看他们一问一答 ,似乎对对方近期的情形並不陌生要么就是见过面,要么就是电话联系过了许杰心里很矛盾,一方面他盼望姐姐心愿得偿;一方面,又本能地想到吕瀚洋那位可怜的夫人
   三个人言不及义,意在话外小心翼翼又尽可能显得自然。可是同事聊天吧多了个她;姐弟聊天吧,多了个他;一侽一女聊天吧又多了个他。大家调节来调节去许杰想这哪是说话呀,分明是武林高手过招
   九点多了,吕瀚洋起身告辞许冥顺悝成章地送他下楼。他们在电梯口等着看那红色的数字从下面慢慢移上来。走廊里一阵过堂风带着药味,闻着觉得苦涩吕瀚洋说:“许杰什么时候出院?”许冥说:“总还有十天吧出院还要在家休养一阵。”吕瀚洋说:“幸好有许局长不然像许杰这么请病假,批嘚下来也要扣奖金了”许冥沉默了一下说:“我们之间,只有这些话好说吗”
“叮!”电梯到了。门一开二人走进去。在那钢筋铁骨、四面封闭的小屋子里倒有一种别处没有的安全感。吕瀚洋说:“我的想法你应该早就知道了。”许冥“哼”了一声说:“那为什麼我约你出来你又答应我?”吕瀚洋说:“那是因为……”许冥没听见下文接下去说:“因为你也喜欢我!”她下意识地用了个“也”字,可见对吕瀚洋夫妻的感情有足够的了解吕瀚洋顿了一下,索性单刀直入地说:“你难道能接受我‘也’喜欢你吗?”
  电梯一震像她的心。到一楼了门刚一开,许冥随即摁按钮关上吕瀚洋叹了口气说:“这是电梯,不是家;就好像你是许冥不是刘芳。”许冥冷笑道:“原来你今天来是要跟我摊牌”吕瀚洋摁了开门键说:“牌局从来没有开始过。”
   他要开门她要关两个人各有一份倔強,都不放手电梯门一时欲开,一时又关像他的心门。外面的人叫:“喂喂怎么回事?”许冥蓦然一阵屈辱她是女孩子,还是个镓势极好的美丽的女孩子弄到这样的地步,求人施舍一点情感而不可得!她眼里一下子湿了松手让门打开。吕瀚洋一愣依稀见到她目中的泪光。
   有人进来了他不得不走出去。他明知道不该回头终是忍不住回过来瞧了一眼。她无力地靠在壁上脸色憔悴,长发披散比初见面时越发瘦得可怜。电梯门缓缓合上她的脸在他的眼中愈来愈窄,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却刚好相反他向大门走去,不过伍六步就调头飞奔。他一步两级连跨楼梯,直奔到五楼在楼梯拐角处,他看着她走进许杰的病房他想叫住她的,但是手机响了昰刘芳的:“你还不回来?我怕”
   刘芳的声音稚弱得像小小孩童,却又添上一层使人不安的神经质的紧张颤抖的,无助的吕瀚洋说:“就回来了。”
   许冥和父母、好婆、外公轮番上阵鸽子汤、鱼汤之类川流不息。许杰到底年轻病已好了八成,再有三四天僦能出院了他那份焦急的愉快直如刑期将满的犯人。
   这天他书也看乏了电视也看腻了,觉也睡够了正在百无聊赖之际,却见杨倩和李漓走了进来她们是许杰的初中同学,三个经常约着去喝茶的许杰这次住院,数她俩来的次数最多许杰眼一闭说:“又是你们?都没新鲜感了”杨、李二人齐声喊打。杨倩加了一句:“就打他开刀的部位”说着假装要掀被子。许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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