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雪峰:运动式的政府推动的第二产业结构调整整,为什么

中等收入阶段有一个众所周知嘚中等收入陷阱,从历史来看自20世纪以来,从世界体系边缘国家成功进入到体系中心的国家几乎没有发达国家集团一如20世纪之初,集Φ为欧美日国家一百多年未有变化。其中值得一提也为发展经济学家所津津乐道的是亚洲四小龙的崛起此外再鲜有成功国家。亚洲四尛龙是在冷战的特定背景下面发展起来的且总体来讲体量都很小。新加坡和中国香港只有数百万人中国台湾地区只有2000万人,最大的韩國也才5000万人口四小龙加起来才8000多万人口,只有目前中国大陆地区人口的1/15这个意义上讲,当前的世界格局在一百多年前就已定型基本仩没有一个大的经济体可以通过快速经济发展来改变这个世界经济基本结构或格局。一般发展中国家要么经济缺少发展仍然处在低收入階段,要么经历一定发展到了中等收入阶段即落入到中等收入陷阱中,停滞了发展

当前正在改变世界格局的力量是中国的发展或崛起。经过三十余年的快速经济发展中国由一个低收入国家成功地迈入中等收入国家行列。若中国成功突破中等收入陷阱进入发达国家行列,则近代以来的世界基本格局将为之大变这将是世界历史上的重要事件。问题是中国能否突破中等收入陷阱,中国如何可以跃入到卋界体系的中心国家中去

中等收入陷阱有两个面向,一是国际二是国内。从国际上看或从世界体系角度来看,世界体系中心国家是國际规则的制定者经济处在体系中心位置,产业集中在高附加值部分从而形成了一个中心国家向边缘国家转嫁危机与输出负担,而从邊缘国家吸取资源和输入利益的结构世界体系的边缘国家要进入中心,就要打破这样一个国际既得利益结构就必然会有重重冲突。从國内看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增长潜力耗尽而国内各个阶层和阶级既得利益结构又已成型,所有人都不能忍受利益的损失可供分配嘚利益却没有增加,各个阶层与阶级之间的硬碰硬的斗争就可能导致社会失序甚至政治动荡“发展导致不稳定”的铁律因此起作用。这茬20世纪进入中等收入国家普遍出现的政治不稳定中可见一斑

导致中等收入陷阱的根本问题就在于,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要向世界体系Φ心跃进时,必与体系中心国家的既得利益结构发生直接冲撞这种冲撞会反过来对中等收入国家内部结构产生影响,其中一个方面是一矗享受经济成长并形成利益预期的国内各阶层无法面对冲撞的代价国际上的突围困境通过经济周期等形式变成国内阶层之间的矛盾与斗爭,这种斗争以激烈方式表达出来(甚至通过政治失序来表现)变成国内危机。国内危机削弱了国家突破既有世界体系既得利益结构的能力从而止步于中等收入国家。

当前中国正处在这样一个中等收入国家发展的关键且微妙时期其中核心是中国在国际经济贸易中能否進入到高附加值的产业上去,从而改变目前对中国不利的基本经济结构和国际利益格局

中国能否走出中等收入陷阱因此就取决于两个方媔的战略,一是中国能否将主要资源集中于发展高新技术、实现产业升级的国家发展战略中国不能将千辛万苦通过牺牲环境、资源和几玳人所获得不多的血汗钱浪费掉了,而应该集中到发展战略产业实现产业升级,从而使中国在国际经济结构中成功地由低端加工制造业姠高附加值产业跃升只有当中国主要经济结构进入全球产业链的中高端,在国际经济结构中处在高附加值产业的位置中国才可以真正進入世界体系中心,才能够说由一个中等收入国家变成了发达国家反过来说就是,当前国内关于民生、环境、就业、经济增长的讨论夶都是无的放矢。中国必须实现国家战略其中核心就是发展高新科技,进行产业升级第二个战略是中国能否继续保持国内各阶层之间嘚利益协调,保持中国社会结构的弹性及保持中国的社会政治稳定。其中包括中国具有应对经济周期以及各种外来冲击的国内稳定的能仂

如何实施这样两个国家战略?笔者曾在《城市化的中国道路》一书中提出“三轮驱动”的中国现代化战略构想认为未来30年是中国能否走出中等收入陷阱、跃入发达国家的关键时期,中国必须同时在三个方面用力一是集中资源发展高新技术,实现产业升级这个产业升级的关键是可以在国际高附加值产业中占有位置。这是根本[1]

中国集中资源发展高新技术实现产业升级,其中可以集中的资源来自何处在当前中国乃至未来很长一个时期,主要资源只可能来自出口导向型的“中国制造”“中国制造”集中在低附加值的产业,可以说是主要靠中国廉价劳动力和牺牲环境和资源的代价所获得甚至是血汗工厂所获得。改革开放以来中国获得高速经济增长,由一个低收入國家发展到中等收入阶段主要就靠这个出口导向的加工制造业,靠这个“世界工厂”

中国发展高新技术,以突破世界既有经济格局鈈可能立即从高新技术中获得回报,而需要大量的前期投入这个前期投入只可能来自出口导向加工制造业所形成的积累。在未来30年中國必须在加工制造业上保持国际竞争力,从而可以获得实现发展高新技术国家战略所必须的资源条件

中国加工制造业能否继续有国际竞爭力,既与国家所采用发展模式有关又与中国的比较优势有关。中国之所以在改革开放30年通过出口导向的中国制造取得快速经济发展昰因为中国具有一般发展中国家所不具备的比较优势。一是高素质且廉价的劳动力;二是土地制度上的优势土地制度上的优势,核心是Φ国土地制度基本上清除了土地食利者;三是中国高效的行政法治体系稳定的政治社会格局。

随着中国由低收入国家变为中等收入国家“中国制造”中的廉价劳动力已开始不再廉价,尤其是相对于“印度制造”、“越南制造”中国劳动力价格已远远超过一般发展中国镓。但是当前“中国制造”仍然有三大优势,一是基础设施良好二是已经形成“中国制造”产业集群链,这个产业集群链有助于降低“中国制造”的成本三是继续高效的中国行政法治体系。其中良好基础设施又与中国土地制度有关,因为中国土地制度可以做到涨价歸公地方政府可以通过土地出让金而来的土地财政建设良好城市基础设施,从而做到“地利共享”

也就是说,当前中国劳动力成本上漲对“中国制造”的负面影响被中国良好基础设施和产业集群体系的正面影响所抵消“中国制造”仍然具有国际竞争力。保持“中国制慥”的国际竞争力是中国获得实现国家战略资源的关键。

当然保持中国制造竞争力的一个前提是劳动力价格不能涨到中国制造难以消囮的地步。当前中国制造的劳动力价格之所以还不是太高是由中国特殊的劳动力再生产模式决定的。具体地说就是当前中国通过“以玳际分工为基础的半工半耕”来实现了劳动力的再生产,且正是“半工半耕”为进城失败农民工提供了返乡退路[2]换句话说就是,中国当湔普遍存在的年老父母留村务农、年轻子女进城务工的模式使进城农民工可以接受比较低的劳动报酬而仍然可以体面完成劳动力的再生產。若没有农村的“半耕”进城务工的农民工全家进城,他们要在城市生活就必须要有更高的工资收入,若年老不能返乡国家就必須为他们提供更多的社会保障。正是“半工半耕”极大地缓解了“中国制造”的劳动力成本压力从而使中国制造可以保持国际竞争力。

這个意义上“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工半耕”结构是支撑中国制造的一个关键性制度安排,而“半工半耕”制度又是以老人农业和小农經济以及小农村社制度的存在为基础的这个意义上讲,未来30年小农经济仍然需要维系同时,也正是小农经济的维系使进城失败的农囻有退路,且遇到经济周期农民工仍然可以返乡。农民工进城失败可以返乡是中国未出现大规模城市贫民窟的原因小农经济不仅为中國保证了粮食安全,而且是中国保持社会结构弹性的关键正是小农经济为中国应对危机、保持稳定提供了强有力保证,也是在这个意义仩讲农村是中国现代化的稳定器和蓄水池。

也就是说未来30年,小农经济、中国制造、产业升级三轮驱动中国才可以突破中等收入陷阱,步入发达国家行列三者之间,最基础同时认识误区也最大的是小农经济因为当前政策部门和学界都正力图消灭小农经济。

二、作為稳定器和蓄水池的农村

换句话说在未来30年,中国农村的主要目标应当是服务和服从于中国崛起这一战略中国经济发展极在城市,中國社会稳定器在农村所有农村发展的考虑,其焦点都在于能否及如何服务于中国现代化的大局中国若能发展高新科技,实现产业升级从而真正进入世界体系的中心国家,农村和农业问题自然迎刃而解否则,农村问题和农业问题本身仍是难解

那么,农村和农业要解決什么问题或要为关键时期的中国现代化提供什么样的支持?

大体来讲在未来30年,农村和农业要有如下三个方面特别重要的功能一昰保证粮食安全,让中国人能吃饱最好还能吃好。农业生产粮食、养活中国人这是农业是国民经济基础的最基本含义;二是继续再生產廉价而高素质的劳动力,从而可以为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中国制造提供比较优势;三是为进城失败的农民工提供返乡退路正是进城失败農民工可以返乡,而降低了城市社会保障的压力同时也可以避免出现大规模城市贫民窟。

事实上在过去30年,中国农村已经在以上三个方面为中国制造从而为中国现代化提供了巨大支持这是中国可以有过去30年快速而稳定经济发展的关键。之所以农村可以提供以上三大支歭又是与中国特殊国情下面形成的农村普遍存在的“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工半耕”家计模式或劳动力再生产模式紧密相关的。

具体来說改革开放以来,之前隐藏在农业中的剩余劳动力大量转向二、三产业从离土不离乡的乡镇企业到离土又离乡的进城务工经商,农村圊壮年劳动力进城务工经商年龄比较大的中老年劳动力留村务农。中国以“家庭承包为基础、统分结合的双层经营体制”形成了中国特色“人均一亩三分、户均不过十亩”的小农经营体制。因为农业劳动力过剩劳多地少,在青壮年劳动力进城以后留村务农中老年劳動力仍然可以轻松种好田,农业产出尤其是粮食产出并未随着大量青壮年劳动力的进城而降低反而出现了粮食产量“十一连增”。尤其偅要的是几乎所有中国农村都形成了年轻子女进城务工经商、年老父母留村务农的“半工半耕”结构,农民家庭因此在并没有减少农业收入的情况下增加了务工收入农民家庭收入增加,生活条件改善

在一般农村普遍形成“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工半耕”结构的同时,囿一部分进城农民运气比较好很快在城市体面安居,全家进城了他们不再耕种土地,他们的承包地就近流转给仍然在村务农的亲朋好伖而农村总有一些因为各种原因无法或不愿进城的青壮年劳动力,他们只种自家承包地面积太小,收入太少而有流入农地的强烈需求,这样全家进城不再种地的农户将土地流转给仍然留村务农的青壮年劳动力,这些留村务农青壮年劳动力因此可以扩大耕种面积甚臸形成适度规模经营。这些留村务农的青壮年劳动力有较大经营规模有富业收入,有其他农村收入在农村的消费又比较低,他们就可鉯获得不低于外出务工的收入同时又可以保证家庭生活的完整,这样一种经济收入在农村、社会关系在农村、可以保持完整家庭生活叒因为收入不低而且有良好精神面貌的农村青壮年劳动力,我们称之为“中农”这个“中农”群体人数不一定很多,可能仅占农村留守囚口的10%~20%但很重要。正是这个中农+留守老弱病残可以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基层治理结构[3]。

当前中国农村普遍存在的“以代际分工为基础嘚半工半耕”结构和“中农”群体又是一个可以再生产的动态结构。这个动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农民家庭中,随着时间的延續年龄增长,留村务农父母的年龄越来越大他们不仅无法进城务工,而且务农也越来越力不从心了他们退出农业。在这些留守父母箌了退出农业的年龄(70岁左右)他们进城务工子女也已不再年轻,也有快50岁了他们在城市务工机会越来越少,最终进城失败无法在城市体面安居,而开始返乡返乡是一个过程。经过几年时间他们终于回到自己家乡来接替父母务农。而这些已经年老子女的子女又已荿长起来开始进城务工,或考取大学到城市正式工作这样就实现了“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工半耕”结构自身的再生产[4]。

第二进城夨败的农民,正因为父母仍然在农村务农他们返乡务农就不仅有耕地,而且有农业场所、农作工具、耕种技术等等从而可以顺利返乡務农。已经全家进城的农民即使已经将承包农地流转给亲戚朋友耕种只要他们想种地,他们随时可以要回土地耕种这样一来,农民就鈳以在进城与返乡之间自由选择当他们进城困难甚至失败而无法在城市体面安居时,他们随时可以返乡正是农民可以自由返乡,使中國城市没有形成大规模贫民窟有人讲农民愿意进城而不愿返乡。这个说法不全面农民愿意进城是希望在城市体面安居,若农民进城只能落入到贫民窟返乡就是他们无比重要的权利。

第三中农本身并不稳定,且中农收入来源是多元的他们既流入土地以形成适度规模經营,又从事富业、手工业还当农业经纪人以获取收入,甚至依靠当村组干部的收入来补贴家用中农也可以进城务工,而只要农村有哆元的收入机会这些多元收入机会就可以留住仍然是青壮年的农民在村庄以获取这些机会。

“半工半耕”的“半耕”之所以很重要并鈈只是在于农民家庭要从“半耕”中获取收入,而是有着广泛得多的内容留守在农村的中老年父母耕种自家承包地,“户均不过十亩”他们很难面向市场进行高价作物的种植,而一般只能种大宗农产品因为大宗农产品所需农资和生产产品都是标准化的,不存在购销问題其生产技术也是常规化的成熟技术,不存在学习的困难种植大宗农产品,风险低生产技术简便,不存在与市场对接难题当然也鈈可能获得很高收入。不计劳动投入一亩大田作物一年纯收入1000元,10亩也就是1万元这个收入可能只相当于当前务工收入的1/3。

现在的问题昰中老年农民进城务工经商本身是缺少机会的,他们进到城市可能只是纯粹的消费者而非生产者而在农村种田可以有不高也不算低的種田收入。

除种田收入以外在农村还多少可以有富业收入,而最为重要的是农村有土地,有庭院从而可以自给自足,一般生活用品嘟可以自己生产而不用到市场上购买且自己住自家房子不用出房租。农村生活成本大大低于城市

这样一来,“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笁半耕”不仅有务工+务农的两笔收入,而且比全家在城市生活的成本要低得多这就使这样一种劳动力再生产模式远较离开农村全家进城的劳动力再生产模式更能让农民体面完成劳动力再生产。

尤其重要的是在当前农业生产技术条件下面,农民种大田作物不存在技术、市场风险机械化的普及使得种田成为一件比较轻松包括中老年人也不难完成的工作。甚至有很多农村老年人讲种田是锻炼身体的一种恏办法。是否锻炼身体不一定但从事农业生产是一种收入以外的就业,是证明自己仍然有价值的重要方式没有就业,生活就没有意义农业是随季节展开的,农村中老年人种田随季节展开的是他们的播种与收获,艰辛与希望

除此以外,农民进行农业生产是在生于斯长于斯的熟人社会进行的,这个熟人社会是自己的亲朋好友聚在附近,即使外出工作甚至进城安居了村民仍然与村庄保持密切联系,年节要回来去世要安葬到村庄,要落叶归根魂归故里。中老年农民在村庄从事农业很容易获得熟人社会关系网络的支撑,又有强烮的归属感、安全感这与城市所产生的疏离、陌生、不安全是正好相对的。这个意义上农村的确是远比城市要好的养老之所。灯红酒綠的城市生活在年轻进城时已经经历过了且这些都是别人的(富人的),宁静的乡村正是自己不错的归处是所有人都不会认为不好的歸处。

也就是说在过去数十年所形成的“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工半耕”结构,在未来20~30年还仍然可以发挥重要作用一方面,经济越发展就有越多进城农民工具备在城市体面安居的条件,他们从此离开农村融入城市他们甚至将留守农村的父母接到城市生活。同时总囿部分进城失败农民还要返回农村,在农村生活这个时候,保留农民返乡退路对他们很重要对中国现代化同样重要。一旦中国可以完荿产业升级进入到发达国家行列,城市可以为绝大多数进城农民工提供体面安居的就业与收入条件即使少数农民工进城失败,国家也囿办法提供让他们在城市住得下来生活得下去的社会保障那个时候农民能否返乡就不重要了。

也就是说维持目前农村“人均一亩三分、户均不过十亩”的小农经营,就不仅可以维系“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工半耕”的廉价劳动力再生产模式而且可以为进城失败农民提供退路,从而为“中国制造”提供强大支持且为中国在现代化进程中应对经济周期及各种不稳定提供强力保障。农村成为了中国现代化嘚稳定器和蓄水池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小农经济能否保证中国粮食安全老人农业能否养活中国?应该说全世界农业发展的经验都已證明,小农经济种粮食的产出能力高于和优于规模经营中国在劳动力大量外流情况下的粮食产量十一连增也是最好的证明。老人农业种糧食精耕细作,亩产一定是很高的当然也不是没有问题,更不是说农业就没有问题下面我们进一步讨论。

当前对三农问题关注的焦點除了粮食安全就是农民增收,而很少从农村是中国现代化稳定器与蓄水池的角度进行讨论前面讨论试图说明,农村和农业问题只是Φ国现代化全局的一个侧面不能仅就农村和农业问题来讨论“三农”。

从农民增收角度讨论农业发展问题是中国政策的主导方面几乎所有中央“三农”政策文件中都有增加农民收入的要求。为了让农民增收中央文件以及学界媒体大体有三种主张,一是调整产业结构讓农民种植高价的经济作物(后面用“种菜”来代表),以增加农业收入问题是,决定农业产业结构的核心是需求而非生产当前中国農村一轮一轮调结构,都是种什么亏什么原因是总体市场上的需求有限,数亿农民不可能从调结构中致富;二是扩大规模认为农民种畾规模太小肯定富不起来,因此要推动土地向大户集中国家因此出台政策支持所谓新型农业经营主体;三是所谓减少农民,让农民进城詓问题是,进城农民干什么尤其是在城市根本就无就业优势的中老年农民进城干什么?多数农民进城到了贫民窟而少数留下来的农囻就是富裕起来了,这样能说问题解决了

总体来讲,当前各方面都认为“三农”存在问题尤其是农业中存在问题,因此需要通过政策來予调整问题是,如果没有对三农问题包括农业问题的准确把握政策调整可能会起负面作用。一般性地说法要改造中国小农经济,洇为小农经济存在两个“不适应”:一是小农户与大生产的矛盾二是小农户与大市场的矛盾。小农户与大生产的矛盾处处可以见到尤其是当前农民土地细碎且人地分离的情况下,农民经营规模小而田块又分散机械下田不方便,灌溉不方便植保不方便,管理不方便甚臸种植也不方便(因为地块太小而无法独立耕种)这种小农户与大生产的矛盾,使当前细碎分散的农地无法最有效地使用机械和其他农技农艺并导致大量的无效劳动投入,极大地提高了农业生产成本降低了农业效率。

第二个不适应是小农户与大市场的不适应当前农囻要靠农业增收致富,就必须为市场而生产而要为市场生产,小农户又缺少与市场打交道的能力他们就至少要组织起来,通过合作社、通过中介组织或通过龙头企业来与市场打交道并响应市场的需要改造种植结构。市场变化很快农民生产农产品只有适销对路才能赚錢。尤其是保鲜性差无法储存的经济作物市场价格起落很大,赚大钱和亏血本都是正常的这是市场本身的风险。

一般性地讲小农户與大生产和大市场容易产生尖锐的矛盾,而如果小农组织起来形成一定规模就可以比较好地应对这个问题。组织起来的方式最佳模式昰小农户变成适度规模经营主体,从而具备对接大生产和在市场经济中游泳的基本能力;其次是小农户通过合作社组织起来应对大生产与夶市场再就是通过龙头企业的中介。当然若工商资本可以通过土地流转而形成农业企业,这样的农业企业就可能更有能力应对大生产與大市场了

不过,以上一般来说的小农户与大生产和大市场的矛盾只是一般来说。更具体地看小农户又要分为两种,一种是主要从倳大宗农产品生产的农户可以简称为“种粮户”,这些种粮户其所种粮食由国家保护价收购,所需要农资都是标准化产品因此,种糧农户一般不存在与市场的对接问题他们的主要问题是与大生产的矛盾;还有一种农户主要从事经济作物种植,从而希望到有风险的经濟作物市场上获取更大利润这种的农户可以简称为“种菜户”。经济作物不耐储存价格波动大,可能收益大可能损失也大。正是其鈳能收益大农户才会冒险种经济作物,又正是因为可能亏本一般农户出于避险的考虑,不愿种经济作物这样,在种粮农户与种菜农戶之间就会形成一个均衡如果种菜总体来讲收益高于风险很多,就会有更多粮农转而种菜从而增加种菜的风险而降低其收益,若种菜囿太大风险之前种菜的农民就去种粮,总之之间有一个均衡其中的均衡点与农民风险意识与避险考虑有关。这是一个市场行为市场嘚均衡点。

从事粮食生产的农户基本上不存在与市场的对接问题他们关心关注的焦点是与大生产的对接。即能否获得基本的农业生产服務的便利这个问题在后面再讲。从事经济作物种植农户的核心问题是如何与市场对接如果农户的生产基地就在大中城市附近,或农户苼产基地有比较完善的市场农户就可以比较方便地利用这个市场来种经济作物,来获益这部分农民就比缺少市场优势的农户更能获得較高收益。

离市场比较远的小农户从事经济作物种植因其信息成本比较高而风险更大。解决问题的办法自然是农户组织起来从而降低與市场对接的成本。这就是为什么粮农几乎不可能组织起来而种经济作物农户比较容易组织起来的原因。

种经济作物农户组织起来生产經济作物甚至可能比具有地理优越位置的城郊农户更有市场竞争力其结果就是,组织起来农户生产的经济作物替代了离城市近的具有地悝区位优势的小农户而成为城市(或市场)经济作物的供给者。

无论是由城郊农户生产经济作物还是由组织起来农户生产经济作物亦戓由工商资本生产经济作物,市场并不会由于供给增加而消费增加即使经济作物生产者开发出新的品种从而开发出新的市场需要,总体來讲市场所消费经济作物总量在一个特定时期是相对恒定的(虽然总量是不断上升的,全国人民消费副食能力在增强)新开发出来的經济作物会替代旧经济作物的消费。也就是说新经济作物生产者的加入会对旧经济作物生产者产生挤出效应。这就是为什么自1980年代全国嘟在学习山东寿光调整农业结构种蔬菜但鲜有成功者的原因:相对恒定的市场需求决定了只可能有相对固定的供给生产者越多,供求过於求就会降价亏本,就不得不有生产者退出从微观上看,调整产业结构、组织小农户对接市场可能是农户增收的手段从宏观和全局來看则是荒唐的。政府推动第二产业结构调整整推动农户种经济作物,就同时将政府和农户置于风险之中:更多经济作物的种植可能导致市场供过于求从而亏本农户亏本后的必然反应是责怪政府多事。有些地方政府在推动第二产业结构调整整中的大包大揽及由此出现众哆群体性事件的教训至今还鲜有人深刻总结。反过来当前中国建立的市场经济体制已经相当完善了。一旦市场上有对经济作物的需求自然会有农户响应市场去生产,且一定会有农户跟随时间稍长,市场上的供给就会充分甚至可能过剩,然后再自发调节这是一个市场的自生秩序。

因为生产经济作物存在一个如何与市场对接的问题这就使得种植经济作物的农户更有组织起来的内在要求,同时也可能使公司+农户更有生命力也使大户经营乃至工商资本进入更有效率。这些可能更有效率的规模经营就会对小农户产生挤出效应小农户洇为无能力获得市场信息及不敢冒市场风险因此转而种粮。当然会有小农户尝试扩大经营规模而在经济作物种植上面一试身手

在经济作粅市场总需求相对固定的情况下面,政府指望通过指导农民来调整产业结构以增加收入这在本质上是荒谬的,是不可能成功的目前国镓给了各种产业发展资金来支持农业龙头公司,来支持第二产业结构调整整从市场上看,这种支持是无效的从利益分享上看,对被因此而挤出去的农户来讲是不公平的这个意义上讲,笔者以为目前国家在农业投资上有些操之过急。应该归市场去做的事情就让市场詓做好了。当有农户看准种植经济作物可以赚钱的机会且认为这个机会比进城务工更有好处时,他就成为了一个在市场上游泳的人他鈳能成功,从而赚很多钱也可能失败。正是可能成功又可能失败的几率决定了种经济作物的收益率与农户是种粮还是打工还是种菜的選择可能性。这是一个均衡

若我们不是关注种经济作物从而希望到市场上游泳的农户,而是关注粮食情况则大为不同。粮农生产的粮喰国家保护价收购,粮食作物是大宗农产品价格稳定,种植粮食所需农资几乎都是大宗的标准化产品其市场易得性很高。甚至种粮技术也都是一般的成熟技术因此,粮农基本上不存在与市场对接的问题

但今天以农村中老年人为主体的粮农存在着与大生产相适应的難题。分田到户时为了公平,一般在村庄集体内将土地分成数等每等土地按人均分,从而使本来就规模狭小的农户承包土地分散为很哆块土地细碎化程度很高。更糟糕的是随着农村人口大量进城,之前承包土地的农户进城了他们所承包的细碎土地转包给村庄内的親朋邻里,流入土地的农户虽然耕种土地的面积增加田块数量也更多了,田间管理和机械使用及灌溉等等也就更难了据我们调查的估計,若将农户经营土地小块并大块连片经营,其农业投入成本可降低1/4劳动投入可以减少1/3,农业收入增加经营农业的难度大大降低。洳果农民经营耕地可以形成连片的适度规模经营可以方便使用机械及可以方便灌溉,由农村中老年人来种粮种粮对体力要求就不是那麼重要,而田间管理方面中老年农民都是高手,他们这些种自己田的农户必精耕细作,必有最高的粮食亩产且对他们来讲,种田就昰比较轻松的事情

小结一下。农业GDP总量是有限的这个GDP不决定于生产而决定于消费。全国人民消费农产品的总量缓慢增长在某个时点仩是相对恒定的,且全国人民消费的粮食和经济作物的权重虽然也在缓慢变动但在一个固定时点上也是相对恒定的。更多粮食和经济作粅的供给不会增加农产品的消费但会降低农产品的价格,经济作物对市场的反应尤其强烈国家为增加农民收入,推动农民调整产业结構改种粮为种经济作物,不能从根本上增加农民收入国家扶持龙头企业和工商资本进入农业,这些工商资本会分享农业GDP从而减少了農户从农业中可以获得的收入份额,而不是增加了农民的收入这个意义上讲,凡是国家直接推动的调整产业结构都要存疑若国家只是莋市场建设的基础工作,从而为具有市场敏感性的农户乃至工商资本响应市场机会进入经济作物种植提供便利则可能提高经济作物种植嘚效率,包括种植经济作物满足市场需要的效率(更快地满足市场需要)

如果国家不直接介入到第二产业结构调整整,农产品的市场稀缺情况就会通过价格传递到农业生产者农业生产者也就会通过进入或退出形成自发市场调节。一般来说更有资本、更有风险意识、更接近市场及更将农业作为主业的农户,会倾向种市场风险大的经济作物农业企业也可能进入,工商资本也可能进入这是一个有激烈利益博弈的领域,可能收益巨大也可能风险巨大。在利益与风险上面种植经济作物会形成一个市场均衡点。从当前中国耕地上用于种植經济作物的播种面积上看可能要占到全部耕地的1/5稍强。多了就会有退出少了就有进入。

而用于种粮的面积大约占到全部耕地面积的4/5弱┅点全国耕地大约70%是用于生产粮食、棉花、油料等大宗农产品。也就有大约70%的农户主要从事大宗农产品的生产而这些主要从事大宗农產品生产者往往或尤其是“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工半耕”家庭的中老年农民。

即使在全国大约70%耕地上种粮的农户也并非只是生产而完全鈈考虑市场他们应对市场的方式相对不如经济作物种植者敏感,其中最典型的应对是通过复种指数来体现粮价太低就降低复种指数,糧价比较高就提高复种指数当前农村普遍存在季节性抛荒,或者说农田复种指数不高是因为当前市场上粮食供应充足,粮价不高一旦粮食短缺,粮价上涨中国土地上还可以大大地提高粮食生产能力。这个意义上讲谁来养活中国至少在现阶段还不是问题。

这样一来当前全国农户可以依据其种粮还是种菜区分为是响应市场型的农户还是自给自足型的农户。全国绝大部分农户仍然是种粮的自给自足型農户他们往往是家庭年轻劳动力进城务工后留村务农的农户,这部分农户分享虽然不多但极其重要的粮食GDP收益我们尤其应当保护这部汾粮食GDP的利益由仍然留村务农的农户分享,或者说中国70%用于种粮的耕地仍然应当由小农来经营,政府千万不能推动将粮田流转给大户来經营若是那样,大量农民就会失去收入与就业“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工半耕”家计模式就会瓦解,构成中国现代化基础的农村这个穩定器也不复存在后果也就会极为严重。

糟糕的是当前中央政策的导向似乎恰是在推动农民土地向所谓新型经营主体流转。

显然小農户与大生产对接和大市场的对接是两个不同的问题,也针对不同的农户在实践中却容易被混淆起来。

当前三农政策中这种混淆被似昰而非地表述为:引导农户走向市场,和引导农村土地流转以形成适度规模经营两者都服务于农民增收致富。问题是依前面的分析,Φ国绝大多数农户家庭需要有留守务农的家庭成员依然从农业中获取农业收入与农业就业他们离开农业和离开土地,不仅对中国大多数農户而且对于国家来讲都将是灾难性的。为了少数人增收致富而让多数人流离失所,这显然不是政策的本意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错位呢?我们先从小农户与大生产的矛盾说起如前已述,小农户经营土地规模小地块分散,无论是机械化还是灌溉都很困难在农村劳動力未大规模进城之前,农业劳动力过剩地块细碎分散并非不可克服的困难,而且在取消农业税前村社可以通过收取共同生产费为农戶提供他们一家一户“不好办、办不好和办起来不合算”的事务,地块细碎的弊病被农民调动起来的积极性所掩盖取消农业税后,村社集体组织退出共同生产事务农村青壮年劳动力大量外出务工,留守中老年农民尤其需要通过将细碎分散土地集中连片以方便机械使用和農作管理包括灌溉。换句话说当前留守中老年农民出现了种田难。这个种田难某种意义上不是农户个体能解决的

农户的种田难反映箌国家变成了农民不愿种田,变成了农田抛荒因此产生了“谁来种田”之问。谁来种田农民不愿种田了,就应当将农民承包的土地经營权流转到愿意种田的新型农业经营主体那里由新型农业经营主体来种田。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包括种田大户、家庭农场、合作社、工商企业等等新型农业经营主体种田,他们有技术、有资本、有与市场对接的能力这些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必将是中国农业的未来发展方向,是养活中国的主力因此就应当给这些主体以支持,让他们代替农民种粮一旦得到国家政策扶持,又有一定经营规模还可以对接市場,这些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就可能增收致富农民增收致富了,城乡差距也减少了一举多得。

但这里面的问题是“以代际分工为基础嘚半工半耕”的中老年农民,进城已无就业机会他们不再种田,他们可以干什么去这些中老年农民或一般小农,他们种田仅仅要求“戶均不足十亩”的承包地连片及要求村社为他们提供基本的进行农业生产的公共服务。现在倒好政府支持新型农业经营主体来流转他們的土地,替代了他们而不是着力为他们解决种田的困难(即小农户与大生产对接的困难)。

问题是仅就种粮来讲,新型农业经营主體以规模经营来代替小农并不能提高粮食产量因为不可能比小农更加精耕细作。若这些新型农业经营主体为面向市场而转入种经济作物这只可能加剧经济作物生产的竞争,而无法持续最终仍然要转而种粮。

从种粮上看政府有两个选择,一是扶持帮助目前小农户与大苼产之间存在矛盾的小农主要是通过村庄力量允许农民调地以形成适应小农户生产要求的连片经营,同时帮助和支持一家一户小农解决囲同生产事务这种支持也可以通过现存的村社组织进行,还可以通过现存的作用不大但仍然有的自上而下的社会化服务体系进行使小農可以维持最低限度的有效率的农业生产,从而让9亿农民可以从农业中分享收入与就业以支持“半工半耕”。二是对小农困难视而不见而通过推动小农土地向大户流转,甚至通过各种财政和政策支持大户最终是小农破产。国家支持的所谓新型农业经营主体代替了小农成为主要的粮食生产者。

在小农户与大生产存在矛盾的情况下采用什么样的政策十分重要。缺少政策支持小农破产,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在政府支持下面种粮但粮食产量不如小农。农业问题解决不了农民问题也会极其严重。

而如果政策支持帮助小农解决与大生产的矛盾则粮食问题不是大问题,农民问题根本就不会产生遗憾的是,当前三农政策的方向都是推动农村土地流转以扶持建设新型农业经營主体国家将农业的希望寄托在新型农业主体上。这样一来必会产生严重的农民问题

当前土地确权,目的就是要让农民的土地经营权長期而稳定地流转到新型农业经营主体上去这样一来,失去土地的农村中老年农民他们到哪里去?他们的家庭再生产会如何延续

正洳前述,小农户与大市场对接比较困难恰恰生产粮食的农户不存在与市场对接的问题,因为粮食是大宗农产品价格稳定。真正存在与夶市场对接的是种经济作物的农户这些农户要么离市场近,要么有极强的风险意识敢于到市场上一博。这样的农户早已不是自给自足嘚小农也不是用“半工半耕”家庭中的中老年劳动力的带有强烈自给自足性质的农户,而是具有企业家性质的农户这样的农户,若没囿政府支持的工商资本进入经济作物生产领域这个领域中就会出现大批这样一类企业家性质农户的致富增收,并引领那些具有冒险意识農户的跟进若政府支持或不反对工商资本进入经济作物生产,工商资本的进入会压缩这些企业家性质农户的空间但可能提高经济作物供给效率。

这些带有企业家性质的农户他们成功了,会引领更多人进入从而生产更多经济作物,市场供给过剩一些人亏本退出,最終形成均衡但无论如何,这一部分具有冒险精神的农户只是中国农民的少数他们的成功和失败都不代表全国农民。

也就是说在粮食苼产领域推动规模经济,推动农民土地向所谓新型农业经营主体流转是极端错误的,也是十分危险的中国种植粮食的土地应主要由小農来耕种,小农耕种既是粮食高产的保证又可以为9亿农民的大多数提供农业收入和农业就业。当前用于种粮食的土地是农民的保障也昰中国现代化的保障。国家现在是要千方百计地保护小农在小块土地上耕种的权利和想方设法为他们提供耕种的便利而不是反过来支持噺型农业经营主体来打败他们。

这里面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打败不仅是直接的,而且甚至更重要的是间接打败当前小农经济和老人農业之所以仍然还有生命力,是因为村社集体以及自上而下的社会化服务体系仍然在为小农提供最基本的服务如果国家为了推动新型农業经营主体的成长,而在财政和政策诸方面打造与所谓新型主体相一致的服务体系则这个新的体系就会替代过去的体系,过去小农仍然鈳以获得的虽然不够好但多少还有的服务就可能完全丧失他们因此更加难以完成农业生产,因此不得不更快退出农业生产[5]这样问题就會十分严重。

此外还需要从社会结构方面考虑在资本或所谓新型农业经营主体进入农村前,农村外出务工不再种地农户将承包地流转给仍然愿意留村种田的农民耕种从而形成具有适度经营规模的“中农”,加上农村仍然留守种自家承包地的中老年农民为主体的“老人农業”再加上其他无法进城的留守农村老弱病残,可以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社会结构尤其是自发形成的中农,人数不多十分重要,他們是村庄中最为活跃的力量他们与农村其他人群构成有机联系的整体,可以生产出稳定秩序反过来,如果农民的土地都流转给了外来規模经营主体这些外来的经营主体只关心种田赚钱,而与村庄留守老弱病残没有关系之前可以通过流入进城村民土地从而可以达到适喥规模经营从而可以留在村庄的“中农”,因为土地流转给了外来规模经营主体而不再能从村庄中获得维持体面生活的收入,他们不得鈈进城去了这样,在村庄中就形成了一个互不相关的两个部分:人数极少却占有全村绝大多数耕地的外来规模经营者和人数众多不再種地的老弱病残,这两个互不相关主体相关的时候可能就是冲突,因为外来经营主体总是担忧村民偷盗自己农产品而整天无所事事又無法进城的老弱病残对这个外来的与自己几乎无关的规模经营主体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好感。尤其重要的是这两个群体无关,从而使村庄社会秩序无法得到如前述“中农”一样力量的支撑缺少秩序,会进一步加剧农村的衰败和进一步将农民生活推向困境

当前中国已经在經济领域中实现了极大程度的市场化,这个市场化的经济体系中有各种活跃的经济主体其中包括农户,农民工农户又包括粮农和菜农。农民可以根据自己的资源秉赋情况在市场中做出自由选择既然是自由选择,市场就会达到均衡这个均衡应当是市场最有效配置资源嘚基点。具体来讲农民主要有以下两种选择,从而会形成相应的两种均衡(1)选择留村务农还是进城务工;(2)选择种粮还是种菜。

進城务工收入比较高时就会有更多人进城务工,留村务农总人数减少在农业总收入不变的情况下,留村务农人员扩大了耕种面积增加了农业收入。一直达到进城务工工资不再具有吸引更多人进城务工的均衡点注意,这里面对不同的人来讲,进城务工的工资收入是鈈一样的或就业机会是不一样的,处在均衡点附近的往往是中老年劳动力这部分劳动力进城务工已无优势,收入不高漂泊不定,支絀不低而务农收入虽然也不高,但生活安定支出很少,他们可能对城市务工工资具有远比青壮年劳动力高的敏感性出现经济繁荣,城市劳动力短缺就有更多中年甚至老年农村劳动力进城务工,一旦出现经济衰退城市劳动力过剩,工资下降这些中老年劳动力首先被降低工资甚至裁员,他们也就返乡务农了这样一个均衡点很重要,这是典型的市场秩序

留村务农的农户也在种粮还是种菜之间形成均衡。种粮泛指种大宗农产品大宗农产品价格稳定,种植技术成熟与市场对接容易,风险比较小收入也不高。种菜泛指种经济作物风险比较大,收入也可能比较高种粮是保温饱,种菜则可能致富

因为全国农产品消费需求相对稳定,无论是粮食还是经济作物供過于求必价格下降,供不应求必价格上涨相对说来,因为粮食作物耐储存且作为国家战备物质,由国家进行战备储存而可以通过国镓力量调剂余缺从而保证粮价的相对稳定。经济作物保鲜要求高难以储存,也不是国家战备物质其价格波动就比较剧烈。

当更多农户為了追求经济利益而种经济作物时经济作物生产过剩,价格下降因此有农户(当然首先是最弱小的农户)退出。最终在种粮和种菜の间会形成一个利益均衡点,种粮收入少但收入稳定种菜风险大但收益高。避险意识强的农户更多种粮致富意愿强的农户种菜。离市場近的农户更多种菜离市场远的农户更多种粮,等等总之,在均衡点附近的都是一些居于中间位置对蔬菜价格反应敏感的农户和一些對市场反应不够便利的地区通过这些农户的进入与退出,而在农民种粮与种菜之间形成均衡而在中国耕地中的哪些部分种粮或种菜,忣多大比例种粮或种菜之间形成均衡

除以上两种主要的均衡以外,还有一些补充性的均衡可以进一步细化考虑比如,种菜需要相对较哆投入收益可能比较大,甚至高于外出务工收入因此会有外出务工赚钱的青壮年农民返乡创业,发展种养业种养业的投入越多,生產能力越大种养业的供过于求就越可能发生,因此就一定要挤出一些农户到一定程度,种养业风险太高外出务工农民返乡创业就不洅发生,种养业的投资进入与投资退出达到平衡均衡点即告形成。

如果不只是外出务工的农民工进入种养业而且资本也进入进来,资夲进入就一定会产生挤出效应且一定是最缺乏市场优势及最缺少冒险精神和经营能力者首先被挤出去。种养总产出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嘚值上资本进入农业也是要获取平均利润的,若农业竞争过于激烈利润少而风险大,资本就会退出反之则进入。资本进入与退出往往与政府的政策扶持财政支持力度关系极大

粮食生产也存在均衡问题。虽然粮价相对稳定但粮价受很多因素影响,最终还是受国家储備情况的影响粮食生产太多,国家粮库装无可装时国家就缺少刺激农民种粮积极性的引导性粮价,农户因为粮价缺少吸引力而降低复種指数一旦国家感到粮食生产太少,可能影响战略储备就会鼓励粮食生产,农户就可能提高复种指数且带动更加愿意避险逐利的菜農转为粮农。这当然又会带动蔬菜供给不足和菜价上涨从而形成新一轮调整以达到均衡。

之所以当前粮食市场上会有如此均衡前提当嘫是当前中国土地仍然具有极强的粮食生产能力。注意粮食生产能力而不是生产多少粮食是粮食安全的实质。中国当前粮食安全无虞原因就是粮食生产潜力巨大。在复种指数不高的情况下中国农民生产的粮食就已装满了国家的粮食战略储备仓库。

正是以上均衡使中国市场体系可以发挥极大作用来最有效率配置资源从某种意义上讲,当前中国是世界上极少能让市场体系充分发挥此方面资源配置作用的國家从社会结构上讲就是中国社会目前仍然没有形成强大既得利益集团,中国社会结构具有极大弹性从制度安排上看,中国当前的政筞为具有活力的市场提供了基础性制度安排在中国发展的当前阶段,中国走出中等收入陷阱的“制度红利”正源于此我们应当保护这樣一种均衡,再保护20年中国经济结构就可能彻底改造,中国崛起就有望实现了

2、市场秩序还是政府干预

上面简单勾勒出一幅市场配置資源的秩序图。这个过程中政府应做的事情有二,一是为市场提供基础性的支持包括市场硬件软件建设等,但政府不应当直接扶持某┅类型市场主体因为这种扶持对其他市场主体就是挤出,这不公平且无效率;二是对市场失败者进行安抚包括为了保护农民利益,可鉯对资本下乡提出限制性政策对市场风险进行评估,为所有人提供底线保护当前以及一直以来,国家试图通过政策和财政支持让农民致富这既不可能,又无效率还不公平。

3、耕地:致富、保障还是退路

不同个人有不同的回答对于希望通过投资农业经营农业的人来講,土地是致富的手段一直以来,国家也一直通过政策甚至财政支持试图通过扩大农户经营规模和调整产业结构让农民致富。但如前述无论可以找到多少农民通过调结构与扩规模的致富案例,都因为存在挤出效应使这样的案例只可能是个案,从宏观上讲都是没有意義的

宏观上没有意义,并非是说微观上就没有人去实践及就没有人因为种田而致富各种经营农甚至资本也下乡来务农以获取收益。

当湔中国农村因为绝大多数农民家庭都存在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工半耕的家计模式,农业变成老人农业土地因此具有明显的保障性质,是缺少进城机会中老年农民获取农业收入与农业就业的基本手段

土地也是进城失败农民的退路。正是有自家承包地进城失败农民就鈈愿不体面地呆在城市贫民窟中。如前面所讲农民在务工与务农之间具有自由选择的空间,在进城与返乡之间在充分农业就业与不充汾农业就业之间,在贫民窟与农村之间进行选择并形成市场性的均衡。国家的新农村建设可以提高农村和土地对农民的吸引力从而可鉯将城市政治社会风险分散到农村,同时让农民有一个可以在熟人社会体面生活的期待

总体来讲,既然仍然存在完善的市场机制农民偠致富,就应是农民自己的事情国家要做的事情是要让所有缺少进城务工机会的农村中老年农民仍然可以从土地上获得农业收入与农业僦业,土地仍然是绝大多数农民家庭获得收入和体面生活的基础也是村庄生活的基础。土地因此更多应看作农民的保障国家应当通过政策来支持保证这个保障的可靠。同时土地是进城失败农民的退路。农民有退路中国现代化才有出路,这是一个不用多讲的道理

以仩讨论归结为一句话就是,在当前中国仍然具有完善市场机制发挥作用情况下该归市场的就归市场,该归国家的就归国家政府千万不偠去代市场行事,同时又不能放弃自己责任增收致富是作为市场主体的每个农户的本能,他们不用政府教就会且有能力会寻找任何一個可能的市场机会。政府同时又必须考虑全国九亿农民的出路无论是缺少进城务工机会而不得不依托农业但从事农业生产的基本条件越來越差的小农,还是进城失败需要返乡的农民工这是农民的底线。政府要做的事情是保持社会公平的底线让大多数人可以维持基本的苼活水平。

从农业政策上讲依以上讨论可以总结为两条基本原则,一是保障基本权利尤其是保护中国最大多数农民维持体面生活底线嘚权利,包括进城农民工的返乡权和仍然从事小规模农业生产农户进行农业生产基本条件的权利;二是维护市场秩序让市场在配置资源過程中充分发挥作用,从而有效配置资源

当前中国的三农问题显然主要不是农业问题,更非粮食问题也不是农民致富的问题,而是9亿農民的基本保障问题9亿农民在现代化过程中是否可以获得基本的体面生活基础的问题。从全世界经验来看在中国这样的发展阶段,农囻大规模不可逆进城的结果几乎没有例外地都是农民在城市无法获得体面安全的稳定就业与较高收入,从而沦落到了城市贫民窟中[6]城市贫民窟的生活质量与治理状况远远不如当前中国农村的情况。巨大城市贫民窟成为放大经济周期及任何不稳定因素的结构性力量结果僦是,在发展中国家普遍出现了政治不稳定从而落入到中等收入陷阱走不出来。

中国小农经济不仅具有极高的粮食生产能力从而可以保证粮食安全,而且不排斥具有经营热情和致富野心的农民乃至工商资本到具有风险的经济作物领域种地从而为中国提供了十分丰富的果蔬产品。更重要的是中国农村相当平均的土地分配制度使全国农村的农民家庭都形成了“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工半耕”家计模式或勞动力再生产模式,这一模式不仅降低劳动力再生产的成本而且为缺少进城务工就业能力的农民提供了基本的农业收入和农业就业,为進城失败的农民提供了返乡的保障为中国最可能在现代化进程中失败的最为庞大的群体提供了不高却也不错的底线生存条件,从而为中國现代化提供了稳定器和蓄水池

稳定的小农经济,弹性的社会结构不仅为中国制造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发展助力,而且可以让国家有能仂通过实施国家战略将中国制造所获剩余输送到高新技术实现产业升级形成三轮驱动的中国现代化,从而使中国在未来真正崛起既然當前中国三农政策最重要的是要解决农民问题,三农政策就一定要回应9亿小农的需要其中当然最重要的是粮农的需要。

对于粮农来讲這部分农民种全国70%的耕地,占全国农民的绝大多数耕种土地面积狭小,地块分散有众多一家一户“不好办、办不好和办起来不合算”嘚共同生产事务,需要有自上而下的社会化服务帮助这些帮助的核心不是要解决小农户与大市场的对接问题而是解决小农户与大生产的對接难题。

站在小农立场上看国家所要做的事情就是要解决小农户与大生产对接难题,具体办法则是真正了解理解小农需要而不再是抽象讲农民致富、土地确权、土地流转、新型农业经营主体。要立足未来相当长一个时期农村土地仍然要由小农耕种、即使进城农民工的夶多数也与小农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现实为小农提供服务。

具体地当前小农最需要的是适应农村人地分离和技术进步要求进行方便农业苼产的土地连片耕作,及为小农生产提供他们无法独自解决的公共服务这都离不开强化当前村社集体建设和自上而下的农业技术服务体系的建设。

当前中央自上而下的资源转移首先应当转移用于为小农服务的村社组织建设上来和自上而下的农业技术服务体系的建设上来洏不是所谓扶持农业龙头企业以及所谓农业新型经营主体。我们一定要记得在未来二三十年,三农政策的重心只能是农民问题而不应当昰单纯的农业问题

[1]参见贺雪峰《城市化的中国道路》,东方出版社2014年版第五章第四节。

[2]相关研究可以参见夏柱智《论“半工半耕”的社会学意涵》《人文杂志》2014年第7期。

[3]具体讨论可以参看《人文杂志》2014年第7期 “农民分化与农村阶层研究”专题

[4]参见张世勇《返乡农民笁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

[5]更为深入详尽的调查和讨论参见孙新华《再造农业:皖南河镇的政府干预与农业转型()》,华中科技大学博士论文2015年。

[6]参见温铁军、温厉《中国城镇化与发展中国家城镇化的教训》《中国软科学》2007年第7期。

贺雪峰:乡村的去政治化及其后果
《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所谓政治就是为利益再分配而进行的协商、博弈与妥协,政治中既有讨价还价也有强制。政治是通过斗争的形式展开的是一部分人强制另外一部分人的过程,是形成利益再分配格局的手段

乡村政治则是指在乡村社会中存在嘚利益再分配斗争。乡村政治可以包括两个相当不同的层次一是在乡村展开的国家政治,二是乡村社会内部展开的政治前者是指乡村社会作为国家的一个部分,其政治制度及政治实践是受国家政治制度制约及按国家政治制度要求展开的乡村治理是国家政治的组成部分。后者则是指乡村社会内部为达成利益再分配而进行的斗争与妥协是乡村社会各方面力量平衡的结果。这两个层次的乡村政治存在密切關联即前者决定和制约后者,后者只有在前者提供的制度条件下才有运作的空间同时,又正是后者实践效果决定前者的持续与完善

夲文乡村政治主要指在乡村社会内部展开的政治,即第二个层面意义上的乡村政治

本文将分四节讨论乡村去政治化及其后果。第一节是┅个概述性的回顾;第二节讨论取消农业税后国家在乡村制度安排上的去政治化;第三节讨论去政治化的后果;第四节是一个简单的小结

一、从乡村政治到乡村去政治

存在乡村政治的两大原因分别是乡村与国家的关系及乡村社会内部的秩序。乡村与国家的关系是农民与国镓关系的一个部分具体地说,在国家与农民的关系中一方面,国家为农民提供制度和秩序一方面,农民要为国家提供赋税这是一種交换关系,更是一种强制离开赋税,国家无法运转没有国家,高度的中华文明也不可能延续农民就只能生活在原始秩序之中。

国镓与农民之间的关系有时表现为国家与乡村社会之间的关系即当国家无力面对每户农民时,国家可以通过具有相对自主性和独立性的乡村社会来与每一户的农民打交道在某些时候,国家为了降低与农民打交道的成本有意推动乡村社会建设,如宋明以来的宗族发展即与國家倡导有关[1]若国家力量强大,国家则可能通过编户齐民直接控制社会这个时候乡村社会势微,例如秦汉

当国家将乡村社会作为一個具有一定主体性、自主性和独立性的实体,且国家通过乡村社会与农民打交道时乡村社会内部就有了政治,就有了如何组织起来完成國家任务的协商与斗争乡村社会中的各色人等都会出来表演。不同阶层(这与经济制度有关系)不同处境的人们都会在既有国家制度安排下面跳出来在乡村政治舞台上一显身手,其中既有惊心动魄的“故事”(如起义、骚乱、自焚等)、又有细小却可能持之以恒从而最終显出力度的日常抗争[2]这些斗争最终形成一个相对均势的格局并使乡村政治稳定下来。

乡村政治得以发生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乡村社会内蔀的秩序要求尤其是在传统社会,国家无力为乡村社会提供健全的公共品供给乡村社会作为一个地域共同体,不仅具有物质性公共品嘚需求如道路、灌溉和治安方面的要求,而且有非物质性公共品需求如地方宗教(在不确定性中寻求确定性,是维护地方秩序的关键變量之一)道德礼俗,休闲娱乐等等乡村社会内部如何提供基本的公共品,如何筹资筹劳如何决策监督,如何具体落实都是有政治的,既有讨价还价又有强制压迫。

如果一个社会内部不存在自主供给公共品的问题或所有公共品都通过外部供给,这个社会就不需偠通过内部政治来达成秩序相对于当前的农村社区,城市社区的绝大多数公共品都是由超出社区的国家供给还有一部分市场化了,因此城市社区更加不需要社区政治。

以上两大原因所促成的乡村政治并不一定是公正的却必须是有秩序的,即乡村政治可以解决内部基夲公共品的供给及可以为国家提供税赋资源如果将国家看作公共品的话,则正是在稳定的国家制度安排下面乡村社会内部通过政治协商和政治斗争,达成了一个分摊公共品建设成本的政治结构这样一个政治结构又会反作用于其他方面,并成为乡村社会本身的决定性力量当然,国家制度安排、乡村政治结构、乡村社会都不是凭空产生而是与一定的生产力水平和一定生产关系紧密联系在一起并受后者決定性制约的。

以下我们简略回顾一下乡村政治的历史这种回顾是理想型意义上的,是为后述分析提供参照的我们可以大体分为四个階段,一是笼统的传统时期二是人民公社时期,三是分田到户以后四是取消农业税以来。本节主要讨论前三个阶段第四个阶段放在丅一节讨论。

1、传统时期的乡村政治

新中国建国前,传统的中国政治中因为国家力量的薄弱(传统型国家),国家往往无力介入到地方事务的具体处理之中大量地方事务由乡村社会内部解决。因此有所谓“皇权不下县”之说皇权不下县,县以下的乡村社会是如何组織起来的宋明以来,乡村社会的主要组织方式是宗族通过宗族的发育,乡村社会内部形成了一套维持内部秩序和为国家提供基本赋税嘚制度安排相对来说,最近一千年来南方农村战乱较少,社会比较稳定宗族发育更为健全,聚族而居十分普遍因此,南方地区宗族成为乡村社会中的主要支配力量北方农村因为战乱较多,村庄往往多姓杂居即使如此,北方村庄以不同姓氏为基础组织起来的首事會其基础仍然是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家族认同。

从国家与农民关系上讲国家要从农民那里获得税赋与劳役,必须掌握一个地域的田亩與劳力情况在传统社会中,尤其是明清两代用于收取税赋的里甲制和用于维持社会治安的保甲制,是两套并不相同的制度体系国家偠通过里甲制度和鱼粼册制度来掌握地方的人口与田亩,从而可以据实收税但是,农村人口与土地权属关系总在不断变动使得国家几乎无力针对每一农户来收取税赋,因为国家实际上很难直接将税赋任务具体到户即使具体到户,国家也难以征收国家甚至很难掌握地方真实的人口与田亩实况。

若国家采用包税制由乡村社会内部来达成税赋的分摊,国家征税成本就会大大下降

无论是国家通过代理人征税,还是通过包税制在传统时期,乡村社会内部都是参与国家税赋分摊过程的而只要地方社会参与税赋分摊,地方社会就必然要有政治要有斗争,要有强迫与强制有时候,地方社会中的强势群体(地主豪绅)就可能通过向弱势群体转嫁负担而在地方上形成强者愈强弱者愈弱,并最终使得整个社会断裂为地主豪强阶级与贫苦农民阶级的两分这两个阶级终于有一天水火不容而暴发农民起义时,这個时代的乡村政治就与这个时代一起终结新一轮(主要是在新的相对平均的土地占有关系基础上的)乡村政治在新朝代的开展中再次展開。这种展开可能形成一个新的轮回

从乡村社会公共品供给方面讲,乡村社会必须既要有能力作出关于公共品供给的决策又要有落实決策的能力,其中关键一点是阻止搭便车行为尤其要有能力对付钉子户。对付钉子户的办法有二一是采取强制措施压迫钉子户就范,②是采取边缘化策略使钉子户付出荣誉和社会代价从而使其他农户不敢于跟随钉子户搭便车。这尤其表现在宗族社会中各种软硬规范所鈳起到的作用上面硬的如族规家法,软的如血缘认同在国家不能为乡村社会提供基本公共品的情况下,国家允许乡村社会具有一定的執法独立性(比如宗族内部可以使用肉刑)毛主席所讲传统社会“皇权、神权、族权、夫权”四权中,除皇权外族权、神权和夫权都昰地方具有一定自主性的权力。国家并未垄断所有的合法暴力

在传统时期,无论从国家与乡村社会关系还是从乡村社会内部公共品供给方面乡村社会都是一个具有政治空间的地域,乡村内部因为经济基础的差异、社会力量的差异,乡村政治并不一定是公平、公正的哽非现代意义上的民主,其中往往存在着压迫与反抗甚至有时是残酷的压迫与激烈的反抗,这种压迫与反抗导致乡村社会严重的内部冲突甚至于乡村社会的解体但就一般情况而言,乡村政治在约束搭便车行为分摊责任与义务,维护乡村社会基本秩序从而维持社会的基本稳定与传统国家的统治方面,作用甚巨这其中,受到儒家教育的士绅在乡村政治内部及勾通乡村社会与国家关系方面都具有极为重偠的作用士绅、地主、小农、边缘人群、宗族力量等等各方人物与力量在乡村政治中都发挥着关键作用。

2、人民公社时期的政治

人民公社是十分特殊的制度安排,一方面国家要借人民公社体制来从农村抽取用于工业化的原始资本积累(而不仅仅是国家建设),一方面叒要借人民公社体制来实现对农村社会包括农民自身的改造这就使得人民公社被赋予了巨大的使命。人民公社制度完全不同于传统的乡村社会组织结构“三级所有、队为基础”,是一个政社合一、共同生产、共同分配的基层建制人民公社制度由国家设置,公社统一核算国家权力直接介入到生产和分配领域。

人民公社作为国家强力改变农村社会同时又为工业化提取资源的制度设置其最重要的经济制喥是“工分制”,最重要的政治制度是以阶级斗争为基础的各种运动阶级斗争的核心并非要斗争地主富农等“死老虎”,而是要斗争破壞集体行动的钉子户及可能借权力谋取私利的“当权派”持续的运动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大集体容易出现的消极怠工和权力腐败,从而使人民公社制度完成了看起来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既为工业化提供原始资本积累又为农村社会提供生产生活公共品的任务——尤其是水利建设的成就令人感叹!此外,人民公社在教育、医疗和文化建设方面均取得了巨大成就

政治运动的核心并不是国家权力自上而下地发動,而是调动了农村社会内部的积极性农村社会存在阶级,虽然人民公社已经在经济制度上消灭了阶级但国家认为阶级意识仍然存在,干部可能借权力腐败少数人劳动不积极是受到了资产阶级思想的腐蚀,及破坏集体行动的消极分子可能被群众评为坏人总之,政治運动是通过乡村社会内部来展开的在一定时期相对有效克服了大集体容易出现的消极怠工,比较有效地满足了中国现代化和工业化的时玳要求

人民公社时期的政治也有一些微妙的地方。比如笔者2010年元旦在广东番禺调研的一个有趣的例子:

绿村村民梁汉今年66岁当过几年尛学老师,后因子女太多家庭实在困难,又回家务农1972年,梁汉在自留地种了100多棵辣椒收成不错,便拿到广州卖给外贸出口公司赚叻点钱。这事让驻村工作组的人知道了工作组组长说梁汉长途贩卖属投机倒把,要梁汉写检讨并要批斗梁汉。梁汉不服质问工作组究竟是代表谁,若是代表县委县政府县委总是要让人民生活好吧,我将辣椒卖给出口公司难道出口公司不是人民政府办的?你要批斗峩我就让我的三个孩子站在旁边,我还要去告你们

强势的梁汉镇住了工作组组长,批斗之事不了了之

梁汉之所以敢于强势,有两个原因一是他的出身贫农,可谓根正苗红二是家庭子女多,的确困难虽然他将自己种的辣椒拿到广州市去卖有投机倒把的嫌疑,是应該割掉的资本主义尾巴工作组因此可以组织批斗。但若梁汉不服闹将起来,工作组也可能陷于被动在梁汉的强势与工作组的犹豫中,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在大集体时期,显然不是每件违规的事情都可以不了了之的因为批斗正是我们常说的一种控制方式。因此若梁漢不够强势,或工作组长很强势则梁汉就可能被批斗了。梁汉不服愤而自杀,或到县里告状无非两种结果,一是无效二是工作组長因为方式不当而被处分。在大集体时期的语境下面梁汉将辣椒拿到广州卖并赚了钱,这对集体是有瓦解作用的因此,梁汉可能被批鬥且告状无效但即使告状无效,工作组长面对强势、贫民出身且子女很多家庭很困难的梁汉的反抗也一定会头痛。也正是因此会有不叻了之这一灰色结果

若梁汉不是贫下中农出身,而是地富反坏右的五类分子又如何是五类分子,又有贩运辣椒的“罪证”这些五类汾子无论如何是不敢强势的,被批斗的命运几乎是一定的事实上,在那个时代五类分子大多老实听话,不敢乱说乱动违反政策规定這些人即使曾是坏人,在人民公社的高压之下也只是“死老虎”,是不敢做坏事的吊诡的是,这些人即使不做坏事也可能被批斗。批斗“死老虎”在大多数时候恰恰不是因为五类分子新做了什么坏事而是用来吓唬其他可能违反政策的人,是“杀鸡吓猴”应该说,這样的“杀鸡吓猴”是有一定威慑作用的

更重要的是,虽然五类分子是与贫下中农不一样的身份贫下中农是根正苗红的人民内部人,泹是五类分子中的“坏”人,完全可能由贫下中农中的自己人变质而成为“坏人”成为阶级敌人。梁汉强势对抗工作组坚持原则,梁汉就可能被批斗并可能最终列入到“坏人”中去,那个时候梁汉就要为自己的强势与固执付出代价。

但是从梁汉贩卖辣椒之事不叻了之可见,当时的控制方式并非采取了最终的可能激烈对抗的方式(即将梁汉打成坏人)而是不了了之。而之所以可以不了了之是洇为梁汉贩卖辣椒这件事只是偶而为之,且并未对基层治理与控制构成严重威胁工作组和公社仍然有足够的维持基层秩序的能力,其中の一就是通过杀鸡吓猴的批斗五类分子提醒所有人要遵纪守法。同时梁汉不是不可以被批斗,而只是没有批斗被批斗的可能性是随時存在的,是完全可以的梁汉可以被打成坏人,由人民内部矛盾转而成为敌我矛盾这构成了对每一个人都存在的巨大的压力与限制。梁汉是在走自己政治生命的钢丝

从以上讨论可见,在大集体时代的政治控制是通过划分人民内部矛盾与敌我矛盾,并让这种矛盾存在轉化可能来进行的这种政治控制与反制,在具体的语境中十分复杂其中,已成“死老虎”的五类分子常被批斗是工作组或公社最无風险又具有收益(即吓猴)的事情,因此可以理解工作组和社队干部喜欢批斗五类分子的原因。而有些不如梁汉强势的贫下中农犯错怹们也可能因此被批斗,但因为他们不强势及不强硬反抗,对他们的批斗也仅是警告(既警告被批斗人,又警告其他人)而不会因此而彻底打倒。这样的批斗成为维护既有治理秩序的一种仪式

3、分田到户至取消农业税期间的乡村政治

改革开放以后,人民公社解体農村实行以家庭承包为基础的双层经营制度,农村重新恢复了以家庭为单位的小农经营这个时期,从某种意义上恢复了人民公社之前的經济制度不同之处是在家庭经营之上还有村社集体这一“统”的经营层次。

分田到户以后的乡村政治也是围绕向国家交税和解决乡村社會内部公共品两个层面展开的一方面,国家通过村干部向农民征收税费一方面,乡村组织通过向农民收取共同生产费为农民解决最基本的生产和生活公共品。一般情况下国家不为农村提供村庄内的公共品,村庄通过村社集体解决公共品的供给问题村社集体向农户攤派负担,村民必须交纳即使不缴,也会作为债务记在那里欠债总是要还的,特别是农户要找村集体办事时不还债,事情就不给办

而国家向农民征税,总是通过向村社集体分摊征税任务而不是直接下达到农户,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离开村干部,国家很难向人数眾多税额很小税源分散的农户有效率地收税若有农户拒绝交税,国家就可能采取强制措施比如向法院控告,组织小分队采取强制措施征收其中,国家下来清收总是应村社干部的请求因为国家向村社集体下达税费任务,农户不交是欠在村里而不是欠到国家国家记村裏欠债,村里记农户欠债有农户不交,村集体的负债就会增加这会引起其他村民的不满,由此带来连锁反应以至于收税费越来越难。税费收不起来共同生产费也就很难收起来,村集体的公共事业也越来越难办

分田到户时,设想只要调动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蛋糕莋大了,农民就会“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交给国家的是税,留给集体的是用于公共工程和公益事业的费用这兩者都要向农民征收,且一定要对不交者采取强制措施但实际上,国家很难直接对农户频繁使用强制手段最多只能应村社集体的请求耦尔使用强制力。村社集体与传统社会的乡村组织已大不相同因为这个时代已是法制时代,已是国家垄断了所有可以合法使用暴力的时玳村庄缺少强制手段,村庄边界的开放也使村庄舆论力量式微更重要的是,国家为了顺利征税倾向默许村社干部协税时自肥,村社幹部由保护型经纪变为赢利型经纪这样一来,村干部在村民中的形象很快就被毁掉村庄选举中,这些人往往连任都变得困难

也就是說,分田到户虽然无论是征税还是完成共同生产事务,都将村庄当作一个需要政治的集体却因为时代的变化,村社集体发现已经没有叻进行政治斗争的手段从而无法克服钉子户制造的麻烦。

从人民公社到分田到户吴毅称之为乡村社会的去政治化,他的意思是人民公社时期的阶级斗争和政治运动是意识形态,是高度政治化的而分田到户以后,阶级斗争和政治运动都取消了乡村社会又进入到日常嘚社会生活中,是讲经济效率的而不再是政治性的[3]。吴毅所说只对了一半这对的一半就在于,分田到户以后乡村政治的手段没有了,但乡村作为一个具有相对自主性的征税单位和相对独立的公共品供给单位的属性依然被当时的国家所赋予乡村因此仍然是政治性的。鄉村去政治的关键其实并在于政治的形式更不在于国家在乡村的政治运动,而在于乡村社会是否还具有进行利益再分配的空间和能力囸是在乡村再分配利益的空间和能力上,取消农业税后中国乡村去政治化才得以真正实现,其后果也将相当严重以下我们分两节来分別讨论。

二、取消农业税后的乡村去政治

取消农业税前因为缺乏对付钉子户的手段,越来越多的农户拒绝交纳税费作为一个相对自主嘚独立空间的乡村已失去再分配利益的能力。这个时候有两种解决问题的办法一是国家绕过村社集体,直接向农民征收税费但因为农戶数量庞大,税额小且税源分散而且国家离开村社集体,很难清晰区分开有钱不交税的钉子户与真正无钱交税的贫困户这个办法很难荇得通;二是重建与对乡村政治期待相适应的政治手段。无论是传统社会还是人民公社时期都是存在着与当时乡村政治目标相适应的政治掱段的

但是,在现代性已经普及国家已经垄断所有合法暴力,法制社会早已提上日程并建设多年的情况下回到传统时代的政治手段沒有可能,人民公社时期通过运动来展开的政治手段也是非常手段是需要前提条件(比如计划经济、村庄相对封闭等等),进入21世纪囚民公社时期的政治手段显然已不可用。

因此在世纪之交,国家断然取消农业税[4]国家不再向农民收取税费,也就不需要再通过乡村组織去收税也不再需要乡村社会作为一个相对独立主体来承担税赋责任。之所以国家可以这样做是因为进入21世纪后,中国已由一个农业國变成了工业化国家国家税收主要来自城市工商业,农业税占国家税收的比重已经微不足道了

当国家取消对乡村社会(主要是指行政村)征税时,作为国家征税对象的乡村社会这一政治性实体本身就已经大为削弱了

进行农村税费改革时,国家仍然希望乡村社会具有自主供给公共品的能力其制度措施是“一事一议”,即由村民以行政村为单位通过民主的办法(主要是通过村民代表会议的形式),依據村民的受益情况和村民意愿来筹集村庄公共事业建设经费且规定人均每年不得超过15元。“一事一议”筹集公共品建设经费与之前向农囻收取的“三提五统”经费及共同生产费都有差异其中最大的差异是,“三提五统”和共同生产费都是搭在农业税下面收取的因此有┅定的强制性,而“一事一议”费用的收取采用受益和自愿原则这样就无法防止搭便车行为,也无力对付钉子户因此,“一事一议”茬全国农村大都无法实行这样一来,乡村社会内生供给公共品的制度失败乡村作为一个政治性实体就几近消失。

2、分配义务与责任的政治

取消农业税和乡村社会内生供给公共品制度的失败迫使国家转而向农村输入资源,以为农民建立生产和生活所需基本公共品比如噵路、安全饮水、卫生、医疗、文教等等。从目前国家实践来看国家基本上是试图通过“条条”,即通过各职能部门来为农民直接提供公共品而不经由乡村社会,或乡村社会不再有对国家提供公共品进行内部再分配的权力乡村社会只是国家提供公共品的被动接受者了。

取消农业税后国家向乡村转移资源的方式大略有两种,一是直补到户包括粮补、种子补贴、农机补贴、低保、新农合和新农保。这種国家提供的补贴都是直补到农户,与村社集体不发生关联;二是由职能部门直接为乡村社会提供公共品最典型的如水、电、路、卫苼、文教等,这两种国家向农村社会转移资源的办法都将乡村社会这个政治性的实体避开了,乡村社会不能在国家转移资源的使用中发揮再分配的作用乡村社会的政治性因此逐步消逝。国家越是有能力为乡村社会提供完善的公共品乡村社会内生公共品的必要性就越弱,乡村社会作为一个再分配利益的政治性实体的重要性就越是降低

以上讨论中,一方面是取消农业税使得乡村社会作为一个赋税实体嘚含义大为下降,乡村社会内部如何分配税赋责任、分摊税赋义务的政治过程变得不重要了即使乡村社会仍然要承担国家的税费任务,鄉村社会也不是作为一个实体更非一个整体而是由其中的每个个体(农户、企业等)来直接面对国家税务机关,这就不关乡村干部的事叻

另一方面是当国家试图直接为乡村社会提供主要的公共品时,乡村社会内生供给公共品的价值降低了乡村社会看起来不再有必要通過对内分配义务来建构自己的政治性实体。

以上两个方面使当前中国乡村社会与传统时期和人民公社时期的乡村社会,都已有了巨大的鈈同这种不同在于,当前的乡村社会看起来不再有作为一个政治性实体存续下去的必要性乡村社会的去政治化看起来是可以完成了。其中的核心是乡村社会看起来不再有进行利益再分配的必要了。更准确地说是乡村作为一个分配责任与义务的政治没有必要了。作为汾配权利和利益的政治呢

作为分配权利和利益的乡村政治,中国特殊的土地制度本来还有空间但从现在国家的政策倾向来看,国家似乎不太关心这个制度空间了

中国特色的农村土地制度,是以农户承包为基础的“统分结合、双层经营”的制度土地的所有权是村庄集體的,承包经营权归农户既然所有权归村社集体,村社集体就有理由从集体承包给农户的土地中获取地租且集体应对土地享有收益权囷处分权,从而村社集体(这个由所有村社成员构成的乡村实体)就可能通过对集体土地所有权的行使来再分配村社利益这样就激活了村庄政治。

奇怪的是国家的土地政策却似乎在消灭这个政治的空间,其中一个原因是认为集体土地所有制容易引发矛盾与冲突比如调整农民承包的土地引发矛盾,向农民收租也会引发矛盾为了减少矛盾,国家倾向不调整土地土地承包30年不变且今后也没有必要变。土哋是集体的却不允许集体对土地有任何权利。这样一来农村社会为调整土地引起的矛盾没有了,却可能因为农户土地不均导致的社会鈈公及地块分散导致的耕作不便成更大矛盾土地不收租,收租的矛盾没有了调整农民土地利益的矛盾却更加无解了。

尤其让人忧虑的昰这几年,各种变相的农村土地私有化的主张正有变为国家政策甚至法律的趋势若农村土地制度私有化了,则中国乡村社会离解体也僦不远了乡村政治的社会经济基础也就不存在了。那个时候由于乡村政治消逝所带来的各种问题就更加无解了。

不仅中央怕矛盾怕麻烦,而倾向土地制度目前正在发生的这种变化而且地方政府也是如此。举例来讲在河南周口市郊农村调研发现,按国家政策规定征地款应包括四个部分,即劳力安置费、土地使用费、附作物补偿、青苗费其中至少土地使用费应归村庄集体,这是政策明文规定且明攵要求的但地方政府担心村社集体所得土地使用费被村组干部滥用,由此引起村民的不满从而导致农村社会的冲突与矛盾而在实践中將土地使用费直接打到被征地农户账上,村社集体不得一分钱甚至征地时,有一些集体要承包到户的土地(如路、沟、渠、荒山、荒水)等所有征地费全部均分给农户,村集体不留钱村干部不摸钱,这样减少因此引起的矛盾而村社集体若可以拿到土地使用费等资源,其实是可以通过再分配的办法在村民中分配及可以建设对村民生产生活十分重要的公共品的。当然村社干部也是有可能滥用集体的錢的。这关键是村庄政治与上级监管的问题

农民也有期待,广东番禺农民叫做“分光吃光身体健康”。身体是否健康说不定但村社集体被掏空,村庄政治是没有希望了

2010年中央一号文件曾提倡河南村级“4+2”工作法,核心是村级重大决策包括村庄公共品供给应通过民主公开程序,让村民充分表达其对公共品需求的偏好但在实践中,地方政府倾向将“4+2”工作法当作筹集公共品建设经费的办法这与“┅事一议”就无本质差异,因此也就无法推开而假若“4+2”工作法是与自上而下国家移财政支付联系起来,自上而下转移资源不是如目前偠么直接发到农户要么由职能部门直接在村庄提供公共品,而是将资源打包到乡村(比如行政村)而经由乡村社会内部的“政治”秩序(比如“4+2”工作法)来让乡村社会决策,则这样的资源使用效率当更高且这样也可以抢救正在消逝的乡村政治与乡村社会。

土地制度仩所表现出来的各级尤其是中央不希望农村出事情、出麻烦、出矛盾的心态其实在农村政策与制度安排的各个方面都是如此。目前自上洏下的执政情绪是不能出事,不能有冲突甚至不能有上访。自上而下不喜欢矛盾害怕矛盾,从而想方设法避免矛盾、掩盖矛盾已經到了相当严重的地步,其结果就是自上而下不接触矛盾,回避矛盾遇到矛盾张惶失措,这样看起来矛盾是减少了但在农村社会本來有矛盾的情况下,回避矛盾只是暂时减少了矛盾而没有解决矛盾,矛盾因此会在更高层次以更剧烈方式,更加频繁地爆发出来

这樣一种执政倾向,在乡村基层的表现如花钱买稳定以纠纷解决为中心的制度安排而不是以规则之治为目标,事本主义等等。

如此一来就会引起很多麻烦,以周口市郊农村调查所获案例为例当地村干部说,“不做事没有问题一做事就有问题,因此都不做事不能做倳”。更具体地说村干部不做事没有人反对,当然也没有人支持;做事则一定会有人反对因为只要做事就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至少茬利益和责任分配上不可能绝对公平;不顾反对将事情做成会得到群众支持,因为做事带来了公共收益;但若做事引起少数人上访上級为减少上访而会要求村干部不做事。其结果往往就是不做事不做事,村干部得不到真正的支持一旦村中有少数人提出不合理要求,村干部及以上的国家就不得不满足这些即使不合理的要求

以河南周口市郊的邵寨村为例,2008年邵寨村征地有三亩多集体的荒地,可得近20萬元的征地费邵寨村支书计划用这笔钱来修一条村民都强烈要求修建的通村公路,但有村民认为不受益要求分掉这笔钱,并声称不分錢就上访村支书通过村民代表会议决定修路而不分钱,有村民也就径直到乡政府上访乡党委书记要求邵寨村支书无论如何不能修路,洇为修路虽然给村民带来巨大公共利益村民上访却给乡政府带来巨大压力。钱分掉了就没有上访了,乡政府就没有压力了因为乡政府反对,虽然邵寨村支书和邵寨村民都强烈希望修路最终路没修成,钱还是分掉了对于基层政府来讲,“可以不做事千万别惹事,┅定不能出事”

表现在上访上面,无论上访有理无理基层采取的措施都是花钱买稳定,有理无处讲讲理不管用。这种情况下面农村社会中就产生了一批以谋利为目的的上访户,甚至出现了以戏弄地方官员为目的的上访户[5]

当前的执政情绪下面的上访制度安排,不出倳不惹事消灭冲突消灭矛盾的期待使乡村社会中,以拖应变不接触矛盾,不讲求原则行政没有底线,丧失了政治最终可能导致乡村社会的崩塌。村庄政治消灭了国家政治麻烦就大了。

造成乡村去政治的还有时代的原因,此处不细展开大略列举如下:

首先是权利话语的兴起和法制社会建设的进展。随着国家政权建设的推进国家越来越垄断了所有可以合法使用的暴力,乡村社会过去使用暴力的涳间已经丧失送法下乡几十年,法制社会建设的成果使国家法律的阳光普照中国乡村的各个角落“村规民约”也必须在法律范围内才囿效。与法制社会建设相伴随的是权利话语的兴起以前以义务为本位的制度被以权利为本位的制度所取代,权利使得每个人都可以得到法律保护而不受乡村政治的强制。个人主义兴起集体主义退潮。

其次是高度市场化的影响高度发达的市场改变了过去非得依靠乡村社会内部互助合作才能完成的公共事务,市场可以为农民的生产和生活提供之前必须依靠邻里才能完成的事务市场还为农民提供了远较過去多得多的就业与收入机会和消费选择。

再次是村庄边界的开放传统时期和人民公社时期,乡村社会都是相对封闭的但当前中国农村,农民流动极为频繁村庄边界几乎完全开放,村民有了更多自由选择空间过去作为有力规范的舆论和地方习俗,现在已经不能有效約束农民

第四是收入来源多样化。农民并非仍然主要从土地刨食而是收入来源多样化,甚至多数家庭的务工经商收入超过务农收入甴此导致乡村社会本身重要性的降低。

以上时代差异就使得乡村社会作为一个政治性实体的基础受到侵蚀。一是作为一个政治性实体的鄉村社会已经变得不如过去重要了二是作为维系乡村政治性实体运转的政治手段快速消散,传统社会中以义务为基础的制度被现代社会Φ以权利为本位的制度所取代这就使得作为政治性实体的乡村社会整合的大多数手段都失去发挥作用的空间。

综上所述取消农业税后短短几年,乡村社会中政治性消失了,乡村出现了严重而且快速的去政治化作为最典型政治的村民自治和村委会选举,在一般农业型哋区村民对选举漠不关心,对村民自治毫无兴趣;在利益密集型的农村地区村委会选举变成赤裸裸的贿选。村民同样不信任村干部吔不相信村委会,因为村级政治消失了[6]

三、乡村去政治化的后果

乡村去政治化,其结果就是村庄不再是一个可以集结利益、意愿,不洅可以表达诉求不再可以进行利益协商、利益博弈的场所。村庄就仅仅只是一个居住空间农村社会被城市社区化了,熟人社会变成了互不相干人们住在一起的陌生人社会

换句话说,乡村去政治化的后果就是乡村社会不再是一个相对独立和自主的政治空间,国家对乡村社会的治理就要直接面对每个农户和每个人在国家与个人之间不再有一个可以进行利益再分配的中间结构了。所有乡村组织即使目湔的乡政府和村委会或村社集体还存在,这些乡村组织也不过是国家行政力量的向下延伸是国家的代理人,而不再有乡村社会的当家人不再有乡村社会的内生利益整合能力。

乡村社会去政治化的后果大体可能有以下数端:

1、内生供给公共品的能力弱化乃至消失

当乡村社会政治性的空间丧失,乡村社会不再具有利益再分配的能力时乡村社会首先的变化是内生公共品供给能力进一步弱化乃至消失,原因佷简单就是乡村社会不再有能力对付搭便车的钉子户,而一个人想搭便车而社会无力对付,就会有更多人跟随搭便车从而导致公共品供给的严重不足。

取消农业税后一方面农民负担大为减轻,一方面国家对农村社会的资源输入大为增加但因为农村社会内生公共品供给机制的丧失,农民的生产生活反而更加不方便尤其是稻作区的农田灌溉,因为农户之间无法合作即使有健全的水利体系,农户依嘫只能用与自己小块土地经营规模的微型水利进行灌溉典型是湖北荆门农村打井灌溉,荆门市委常委胡道银戏称之为“新井田制”

取消农业税后,国家试图通过大量转移支付来为农民提供基本的公共品服务其中“城乡统筹”,“城乡公共品均等化”“城乡公共服务均等化”等政策语言中都有这样的努力。且国家首先在电网改造然后在通村公路,现在正进行农村水利设施建设方面费力甚巨,且成效明显此外,在文教、卫生、社保等方面也投资巨大效果明显。从某种意义上讲国家财政对农村社会的投资极大地改善了农民生产、生活的基本条件。

不过仍然存在问题,其中的核心就是所谓“最后一公里”的问题即如何将国家投资建设的基础公共品变成农民可鉯完全享受的最后公共品,尚有最后但也最为麻烦环节的衔接具体地说,以水利为例国家虽可以为农村提供良好的大中型水利设施,泹国家却无力为每一农户的每个田块提供最终水利服务在大中型水利设施与农户小块田地之间如何形成良好衔接,农户之间如何分摊水費就不是国家制定一个制度所可以解决的,而必须由农户之间由村社集体来达成协议。再如通村道路通到村不难,但如何通到户僦需要户与户之间的协商,协商不好农村就会有新房而无新村,在村庄内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满地泥巴

更进一步说,中国农村地域廣大不同地区的情况差异极大,农村公共品具有极其复杂的多样性在农民需求与国家公共品供给之间具有严重的信息不对称性。从农囻角度来讲当然是国家提供的公共品越多越丰富越好,即使其中一些公共品是无效的因为无需掏钱,农民也不会反对这样的公共品供給但从国家层面讲,国家的财政资源是有限的如何有效投资十分重要。正是因为农村情况千差万别国家不可能真正知道到底哪里最需要何种公共品,国家所可以看到的都是迫不急待的公共品的需求,并最终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哪里叫得最响而不是哪里最需要公共品哪里就可以得到支持。因为缺乏客观的评估标准特殊关系就可以在资源分配中起到关键作用,“跑部钱进”因此是有用的国家资源投资效率大降。因此有主张认为国家给农村的资源应补贴到户,直接打到农户的个人帐户上但打到个人帐户上的钱与公共品供给何幹?

因此即使是由国家提供资源,国家资源也不能完全由外在于乡村的职能部办委局来作具体决策而应在乡村社会中找到接应力量,其中的核心是乡村社会必须有表达其对公共品需求偏好的机制这样实现公共资源分配的政治,这个政治相当于过去我们所总结的由“动員型民主”向“分配型民主”的转变[7]

当前农村公共品供给制度安排中,最大的问题是缺少农民的参与过去以动员资源为基础的参与固嘫是没有了,现在以分配资源为基础的公共品供给也将农民排除在外因此,农村公共品供给的大貌或许可以由国家投资解决而其细节,其实际发挥作用的关键点上却问题多多。

离开乡村政治离开乡村社会内部的利益与意愿的集结,即使利益分配也因为失去再分配利益的能力,而困难重重

2、农民为什么都成了刁民,或刁民为什么替代了(或代表了)农民

任何社会中,都总是结构性地存在一个边緣性的少数存在一个超出地方正常的社会规范、道德规范乃至行为规范的少数,这个少数群体被称为“刁民”在这里“刁民”并非一萣是贬义上的,而是要强调其与一般农民与主流群体的差异“刁民”可以是认死理的人,可以是“刁滑”之人可以是好惹事的人,可鉯是善于捕捉获利机会的人可以是喜欢投机钻营的人,总之“刁民”是这个社会秩序的挑战者,甚至破坏者

一个正常的社会得以延續,“刁民”群体就一定不能成为主流而会被这个主流社会通过文化道德,通过社会舆论通过社会力量,甚至是通过国家权力压制茬社会的边缘地带,这样的人群一方面不大人数不多,另一方面也缺少道德号召力所以,这个群体虽然结构性地存在在那里在一个囸常的社会中,却不足以构成对正常秩序的挑战

当前农村的情况却似有大的变化。笔者近年在全国农村调研几乎每次都发现,乡村社會原本结构性存在但却十分边缘化的刁民群体正在变得主流正在替代农民成为乡村社会秩序的主导人和决定者。乡村社会中的相当部分秩序变得由这一部分人来决定这是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

举一个例子2003年,笔者筹得一笔钱为一个村庄农民打了一口灌溉井花费万元,结果不久竟被一农户以自己田地无法从灌溉井中受益而将灌溉井破坏掉了。此事后来不了了之因为谁都不愿去碰这样的“狠人”。

洅举一个例子一个村民以村干部在发春季慰问品时,没有给自家更多照顾(共13份他家已发一份,他要至少2份)而到村支书家将支书痛打一顿,村支书只能是无奈

还举一个例子。在几乎所有农村都有上访户周期性到乡镇主要领导办公室上访不给好处就不走的例子。洏这种好处无论给多少他总会要更多。这样的农户从乡镇那里得到的好处甚至比正常务农务工收入还多他完全将上访谋利当作职业了。

还举一例一群因为输血感染爱滋病的患者集结起来到医院闹事,到公路上当“碰磁党”到农村砍集体树木,将公共财产直接拉走卖掉换钱等等几乎是无恶不作,但当地政府和公安部门毫无办法只能指望这些人早点死掉。

还举一个例子湖北汉川县委宣传部副部长說:现在农民上访已经成为基层最大的问题。只要死了人即使自己打架死人,农民也找政府闹逢死必闹,闹事就是要政府给钱现在嫼社会介入死人闹事事件中,黑社会帮你策划产业化经营,收入(指政府给的钱)分成他们组织上街游行,每人每天50元一包烟。任哬事情他们都组织老头老太太堵政府大门毫无办法。

还可以举出更多例子这些例子中,最严重的问题是他们已对农村社会的基本秩序构成破坏,已成为乡村治理中无法解决的难题正成为影响和决定乡村秩序的主导力量,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且能量越来越大,用地方政府官员的话说这些人的行为是“杀又不够杀,判又不够判”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因此无法应对,只能迁就这种迁就又会進一步纵容这些人的胆量,他们会进一步蔑视权威、蔑视秩序、蔑视政权、蔑视正义与道德视政权的力量为烧火棍,胆大妄为以致最終越过底线。其实在实践中,大量越过底线的行为地方政府也采取了息事宁人的做法。

在传统社会对这样的“刁民”,政权采取的辦法是“有罪推定”可以进行制裁,在人民公社时期这样的人可以作为“坏人”,由群众表决由地方打击。但在当前中国尤其是茬乡村社会的政治性空间丧失以后,农民之间的联系弱化对这些刁民的行为,一般农民可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刁民”在与地方政府斗法时,一般农民要么莫不关心要么冷眼旁观,而政府发现缺少了政治空间没有了政治动员,没有了基本政治力量的支持在怹们与刁民的斗智斗勇(中性意义上的斗智斗勇)中,自己落了单力竭势穷,步步退让以至于动辄得咎,狼狈不堪原因很简单,刁囻与地方政府斗法不关一般农民的事,一般农民不能从刁民与政府斗法中感受到与自己利益的关系政府乃至乡村组织不是政府性的而呮是自上而下的行政体系的一个部分。相反看到政府官员的狼狈不堪,反而感到痛快因为这可能是一群不关心农民死活的贪官。因为缺少了政治性一般农民感受不到地方政府在维护社会基本秩序方面的重要性。

政府落单地方官员常被刁民弄得狼狈不堪,这就会进一步壮大刁民的力量与声威一般农民越是不发声,这种刁民的声威就越是响亮这些人就越是张狂。开始时是农民不愿发声因为与自己利益无关,后来是不敢发声因为农民人数虽然多,却是分散的他们也落了单。

这样一来在农村社会中,是由刁民来决定这个社会的基本秩序是由一群地方政府官员来勇斗一群刁民,双方斗智斗勇其中的原则之离谱,方法之可笑情节之离奇,对当前基层治理有深叺调查的同仁都会为之一叹!

当乡村社会中的政治空间消失,乡村社会只有具体问题的摆平而没有了原则,没有了正义没有了正气,没有了因为道义与原则所激荡起来的政治的气场没有群众在旁边支持的帮腔,这样的地方政府就会在维持秩序的过程中在与刁民的鬥智斗勇中,在摆平理顺中丧失自己的权威、颜面,以致合法性这些地方官员们象小丑一样在乡村社会中表演。这样的基层治理显嘫不只是成本很高,而且必不可持久

一旦这个社会中失去了政治,失去了原则失去了压制牛鬼蛇神的力量,这个社会中各种正当不正當的利益诉求全都起来之后这个社会的维系就会相当困难。

3、自上而下的资源转移甚至都相当困难

当前国家向农村转移支付的两个主渠噵一是直补到户,二是由国家直接为农村提供基本公共品此外,国家有些转移支付需经由村庄才能进行的如低保,而这个转移竟颇困难

国家为低收入户投立保障金,是现代社会财政支出的一种重要方式是社会公正的重要方面,是扩大社会幸福的重要表现其积极意义自不用说。

但国家不可能完全掌握农村居民的收入状况因此只能通过村社内部人员来分配低保指标,因为只有熟人社会内部的成员財真正知道谁最贫困应该得到低保

按政策规定,低保指标的分配应由低保户申请,村民代表评议民政部门审核、公示,然后才能将低保指标落实到户但在实际操作中,低保户的评议大都变成村组干部私下指定村组干部甚至将低保指标的分配当作一种治理资源,从洏使治理分配严重脱离政策本身的意图

造成以上后果的最主要原因是,低保分配中村干部只是成为了上级行政的一个执行者,他在执荇这个政策时是外在于村庄而非内生于村庄的,这个过程中没有村庄内部的动员、斗争、妥协及由此而形成的共识和原则。村庄政治消失了所以原则与共识也就不存在了,只要没有人上访事情就算摆平了。而这种摆平背后的不公平不合理所有熟人社会中的村民都知道,他们当然是不满的但并不一定发声,因为发声会得罪人(那些强势的人群得到了低保)他们不说话,并不代表他们没有意见這种意见日积月累,就成为了巨大的对政权的负面情绪这个政权在自己做好事的过程中,却积攒下来合法性的丧失

低保的政治中,没囿得到好处的固然是不满得到好处的也不会对这个秩序满意。结果是政府做得越多错得越多。农村社会中的这种负面情绪的弥漫的確值得当前中央的重视。

当前中国农村的情况已发生巨变核心是法制建设和公民教育。阶级话语已取消五类分子不存在,所有人都是Φ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所有人都受到现代的法制的约束。

但是在当前农村社会中,仍有诸多法制约束不到的地方这个时候的基层政治控制,或基层治理如何进行就是一个新的问题。举例来说笔者调研中屡屡听到这样的事情:有人完全是无理上访,编造各种虚假事实仩访以谋取好处是找村干部要好处,不得即到乡镇,再不得即到市县,最后一直到中央注意,这里讲的是无理上访且编造虚假倳实。但编造虚假事实上访是不是犯法了没有犯法,仅仅是无理但无理上访访到中央去了,中央不可能单凭上访者的言说来判定上访鍺是否有理更无法具体裁定提出具体解决办法,而只能或组成工作组下来实地调查或转交给地方处理,并要求地方将处理意见报上去

中央显然不可能事事组成工作组来实地调查。层层向下转交的结果最终还是由基层政府来处理这些上访事务

基层政府当然知道这样的仩访无理,而且是虚假事实但基层政府的处理,上访者不服他再上访,上级再批转基层政府就很难办了。尤其是有些上访者本身就昰精神强迫症患者在这种不断上访过程中,所有人都拖得疲惫不堪基层政府就可能不分是非对错,花钱来买平安给上访者利益,以換取上访者不再上访

基层政府不分是非对错花钱买平安,无疑会鼓励所有人去上访及要求额外的不该得的好处。其结果是中央给贫困农民的低保指标都被地方政府照顾给了这些刁钻狡猾的上访者。他们得到这个利益还不满意还会要求更大利益。还会有更多人来要求這些利益因此,基层政府就陷于人民群众不断上访或威胁上访的汪洋大海之中了

现在的问题是,基层政府本来是很清楚无理上访者的仩访中有虚假事实的构造有谋利的动机,甚至有违法乱纪的嫌疑但基层政府不能批斗,不能打击不能限制,任何办法都没有而只能说好话,花钱买稳定及应对最终的结果就是,基层政府的威信扫地好人失望,刁民却获取了巨大利益这样的基层治理就很快失败,基层政治控制因此解体

这显然是一个当代中国无法承受之痛。

当前中国农村基层治理中政治、正义、正气和原则的丧失,是乡村治悝研究中被忽略了的重要维度这一维度就是乡村治理政治性的维度。当前基层治理中原则的丧失只讲妥协、和谐,只讲统一而不讲對立、不讲矛盾、不讲斗争、不讲运动,实在是毛主席所批评的“形而上学猖獗”

形而上学猖獗,恰恰又反映了当前国家合法性的不足及由此导致的政权底气不足。在结构和话语两个层面当前中国政治都存在合法性不足的问题。这也是我们应该研究政治学的重要原因

当国家还无力完全介入到乡村社会之中,当法制作为一种消极力量无法全面动员乡村社会当乡村社会内部仍然存在对政治、对斗争、對利益再分配的需要时,作为再分配利益手段的乡村政治就有其合理性允许乡村社会存在矛盾和斗争,给乡村社会以再分配利益的空间而不是在丧失原则、不分对错中讲求和谐,是当前国家必须要明确的重要方向也是乡村社会维持秩序实现善治的前提。在当前的时代褙景下乡村社会有了由“分配义务的政治向分配权利的政治”转变的条件。我们应当建立起适应新形势的以分配权利为基础的政治只囿这样的一个政治中,我们才能看到执政的乡村力量才能建立起有原则、底线和对错的和谐社会。概要说来有以下几点甚为重要,需哽加深入的讨论

1、不能事本主义,不能无原则地讲和谐要允许斗争、允许矛盾、允许上访、允许出事情。

2、中央不能只当好人无原則无底线不分青红皂白地推卸责任到基层,更不能无原则地当好人中央乱当好人,基层就无法得到任何的支持也就无法作为也就不再莋为。基层越不作为中央就越不信任。这是一个恶性循环中央不可能离开基层来直接解决所有人的问题。不能通过牺牲基层治理来提升中央权威权威全部集中到了中央,善治就没有条件了因为基层被妖魔化了,无法干事也就不干事,消极应对不出事,不得罪逻輯基层治理没有条件。中央权威最终也就没有基础了

3、要在资源向下转移的过程中,建立起自己人的支持体系转移资源越多,反对鍺越多而得到好处的人都默不作声,甚至也有不满这就是大问题了。国家大量资源下来通过私人化方式分配,没有提高权力合法性提升治理能力,出现基层治理内卷化这反而使农民都成了刁民,或刁民崛起而代表了农民只有通过政治即国家资源无论是提取还是汾配,都应通过乡村政治来调动起农村社会内部的原则农村社会内部的支持力量,从而使我们的基层组织不落单不用去依靠黑社会势仂,及可以让善治得以可能

4、要敢于公开、理直气壮地打击社会秩序破坏者。要树立政权的威严既要有政权的仁慈,更要有政权的威嚴不能通过放任、和稀泥、无原则妥协来解决问题。

5、正面力量出不来负面力量,牛鬼蛇神就都出来了政权所依靠的农村社会中的基本群众是什么,阶层基础是什么这个问题要讨论。

6、乡村政治的含义是乡村社会中本来就是有矛盾、有冲突、有利益差异,有利益調整的试图消灭冲突与矛盾的后果是刁民代替农民,矛盾更大冲突更多。村庄政治消失了国家政治麻烦了。

7、当前基层政权不清楚基本支持力量是谁基层治理变成政府官员与若干刁民斗智斗勇,死缠烂打并且打相难看。

8、国家资源输入必须从调动政治的角度从獲得基本政治支持角度,而不是具体摆平理顺花钱买平安的角度来展开

9、从分配义务的政治到分配权利的政治,是当前乡村政治的重要轉换

[1] 参见曹锦清:“宋以来的乡村组织重建——历史视角下的新农村建设”,《三农中国》2006年第3期

[2] 斯科特:《农民的道义经济学》,譯林出版社2001年版

[3] 吴毅:《村治变迁中的权威与秩序》,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版

[4]这当然也有一个过程,即开始时是希望以减轻和规范農民负担为目的的税费改革后来发现效果不佳,而最终在2006年彻底取消了农业税及其他各种专门针对农民的收费

[5] 参见田先红:《息访之噵》,华中科技大学2010年博士论文

[6] 参见贺雪峰:“论熟人社会的竞选”,《广东社会科学》2011年第5期

[7] 贺雪峰、何包钢:“民主化村级治理嘚两种类型”,《中国农村观察》2002年第6期

原标题:贺雪峰:贫困地区产业扶贫为何容易失败值得深思

文 | 贺雪峰(华中科技大学教授、博导)

当前中国正开展史无前例的大规模扶贫攻坚战,以争取在2020年前消灭贫困一般的看法是,消灭贫困最好的办法是发展生产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之前,中国是世界上最贫困的国家之一大部分人甚至未能解決温饱问题。共和国成立以后通过持续发展生产,我们逐步摆脱了贫困到目前为止,中国贫困人口主要集中在14个连片山区贫困人口吔只有5000万左右了。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减贫成就,中国的减贫成就是与中国经济持续快速成长、产业不断升级紧密相关的

在当前贫困主要集中在“老少边穷”的14个连片山区时,减贫的主要办法是否仍是发展生产尤其是发展产业却是要存疑的。当湔中国正处于快速城市化进程中城市提供了大量二、三产业就业机会,而农村尤其是自然条件较差的农村投入产出回报率较低,农业產业占GDP的比重越来越小靠发展产业解决当地农村减贫问题,可能造成产业投入低效、当地农民从生产中获利有限扶贫反而达不到效果。

2017年4月笔者到西南Y县和P县调研看了几个产业扶贫的点,也听了两县关于产业扶贫的报告更加深了我对产业扶贫的担忧。

先抄录Y县和P县嘚汇报材料如下:

Y县扶贫攻坚口号是以“八个一批”为抓手而“八个一批”中的第一批是:通过发展生产脱贫20000人(全部贫困人口为51540人),具體做法为:“采取‘公司+基地+农户’模式大力扶持发展荔枝、猕猴桃、枇杷种植等特色产业,出台‘十百千’工程产业发展补助政策並强化金融支持,及时研究各项扶持政策发展小微企业带动周边建档立卡贫困户发展产业和就业,2013年以来先后发放金融扶贫资金10.7亿元2016姩,全县通过发展生产脱贫建档立卡贫困人口5898人”

P县扶贫攻坚的第一个办法也是发展生产“改穷业”,具体做法是:“坚持‘短中长结匼’的原则既有‘短平快’的产业,也有支撑长期发展的产业以产业发展带动群众致富。一是合作式产业扶贫积极推广‘土地入股+保底分红’和‘公司+合作社+农户’的土地流转模式,探索资源变股权、资金变股金、农民变股民的‘三变’改革创新股份合作制扶贫模式。二是菜单式产业扶贫三是立体式产业扶贫。大力推广稻鱼鸭生态种养模式按照每户23只鸭苗、10公斤鱼苗的发放标准,扶持贫困户通過既种稻谷又养鱼、鸭的形式提高稻田单位效益。四是融合式产业扶贫通过发展旅游服务业脱贫致富。五是劳动力转移就业扶贫”

Y縣、P县产业扶贫的对策看上去很眼熟,无非这样两个方面一是招商引资,流转土地调整产业结构,从而带动农民致富其中的理想办法是“公司+合作社(基地)+农户”,由公司带动农民致富;二是鼓励农户提高农业投入搞多种经营,变种粮食作物为经营作物而这两个方面嘚实质又只是一个方面,即通过增加农业投入调整产业结构,增加农业效益以提高农民收入,让农民脱贫致富奔小康用一句话说,僦是通过调整传统农业产业结构来让农民脱贫简称产业扶贫。

正是第二产业结构调整整让我有了极为熟悉的感觉上世纪90年代在全国农村调查,连续20多年都反复听到关于农业第二产业结构调整整的各种失败案例

大家都知道,仅靠种植粮食作物农民小规模经营,是不可能致富的农民要致富就必须种高价经济作物,就要调整产业结构问题是,在中国仍有占全部人口一半以上的农村人口和接近20亿亩耕地嘚国情下农产品供给能力极强,凡是高价经济作物都会有大量农户响应市场信号增加种植使得市场供给增加,最终供过于求以至于循环出现高价经济作物卖不出去、种经济作物反而不如种粮食作物的现象。

在市场条件下农户具有极强的响应市场信号的能力,虽然种糧食作物很难致富大宗粮食作物价格却可以保持相对稳定,风险较小种经济作物时机掌握得好、可能赚大钱,却也很可能卖不出去亏夲农户要追求这个高价,是要冒风险的若地方政府替农户作主,通过政府投入鼓励农民调整产业结构去种经济作物风险就更高,最菦20多年来我在全国各地农村调研不断听到有农户因政府推动第二产业结构调整整失败而去找政府的。

以中国之大当然有很多第二产业結构调整整成功的例子,尤其是有些产业通过政府推动形成区域优势又与当地特定自然条件结合起来,这样的第二产业结构调整整就可能成功典型如赣南脐橙、湖北潜江小龙虾养殖。所以如果地方官员乃至中央政策部门到各地参观考察不是随机而去,而是选择考察这些成功案例这些官员就可能受到误导,以为调整产业结构成功是大概率事件地方政府投入资金投入行政力量来帮农民调整产业结构,呮是要让农民脱贫致富奔小康这是多么高尚的动机啊,为什么不会成功呢?因此就有了运动式的政府推动的第二产业结构调整整

然后我們看到这些产业扶贫大部分失败了。下一任地方政府往往只认为前任政府选错了项目然后另选项目进行新一轮第二产业结构调整整,接著就是新一轮失败如此往复。

当前全国有400多个贫困县国家扶贫攻坚战略中相当一部分资金是用于产业扶贫,这些贫困地区因此引入资夲鼓励农户流转土地加入到新产业的发展中去。尤其是在当前各地必须在2020年前完成扶贫攻坚任务的压力下大量资源投入到了经济作物嘚生产上,那些现在看来仍然高价的经济作物因为突然剧增的资源输入供给必然大量增加,市场供过于求就在不远处等着如果将当前铨国400多个贫困县调整产业结构的目录拿来比较,就会发现各地重点支持的产业项目极为相似,往往是茶叶、柑橘、猕猴桃、枇杷、苹果、西瓜、桃、梨、荔枝、蔬菜、食用菌等

在农产品包括经济作物市场需求相对固定的情况下,增加农产品的供给不仅很难赚钱而且会增大风险。笔者认为这样做不仅不能使农户致富,而且可能造成农业收入的下降相对其他一般农业地区,贫困地区存在着自然条件较差、交通不太便利且信息不灵通的缺点如果种植经济作物出现过剩,贫困地区将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结果就是,地方政府试图通过发展产业来让农民脱贫却可能不仅浪费了国家投入调整产业结构的资源,而且让农民受到不应有的损失

地方政府推动第二产业结构调整整时还有一个想当然的想法,就是通过招商引资建立“公司+合作社(基地)+农户”的发展模式。到目前为止笔者在全国农村调研20多年,几乎没有看到成功案例资本下乡是要赚钱的,即使在少数地方资本进入农村带动了一方农村调整产业结构致富却必然会增加市场供给,慥成整个市场的供过于求资本下乡从事农业会分割农民本来不多的农业收益。而一旦资本经营失败就不只是地方政府投入支持资本的資源打了水漂。

简单地说当前全国贫困地区试图借国家大量扶贫资源的投入,支持资本下乡支持产业调整,笔者认为这必须非常谨慎充分考虑风险因素,不能一扶了之、不顾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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