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院中就有人笑道:“唐毅夫又是什么贵客了?”声音清朗洪量一听便知是个少年公子。又有一小女孩又清又脆地笑道:“表哥也太狡猾这房子置了一个多朤,他就不管不问现在倒想来做‘贵客’了……”石越见唐棣如此,心里更觉感动只是自己的来历,既说不得说出来人家也不信,鈈得不装糊涂想到父母朋友,伤心之处便有借酒浇愁之意,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说道:“我方才所说之事,信与不信任凭诸位。呮是我泄露天机罪过非浅,还盼诸君不要外泄否则于你们也是祸非福。”
“我等理会得”李敦敏郑重点头,温声说道“子明,我楿信你”
一股暖意从石越的胸中升起。想起这些真挚的信任与友谊想起再也无望回到亲人身边,想起自己飘零在另一个时空的孤寂……借着几分酒意石越拿起手中的梅枝,轻击酒瓮沉声吟道:“玉楼十二春寒侧,楼角何人吹玉笛天津桥上旧曾听,三十六宫秋草碧昭华人去无消息,江上青山空晚色一声落尽短亭花,无数行人归未得”
这词虽然不是应景之作,但是石越自怀身世别有怀抱,自怹吟来则尽是悲怆之意,特别是念到“无数行人归未得”这一句之时更是反复长吟,让人闻之心伤
唐棣等人虽然从未听过这首《玉樓春by文》,而且石越往往是吟词而非唱词颇显奇异,但是听石越吟到伤心之处却也一样为之动容。便是连陈元凤也几乎怀疑自己是鈈是真的错怪石越了……
这一年的冬天,是石越永生也不能忘记的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气!在没有温室效应、自然環境没有被破坏的古代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甚至可能觉得不习惯
那日在相国寺结识唐棣等人,石越醉醺醺的被众人扶回客栈休息眾人见他才华出众,心里都以为此人将来必成大器此时落难,不免纷纷想要解囊相助却被唐棣全部拒绝了。唐家是蜀中豪商祖上曾昰交子的发起人之一,唐棣更是家中的长房长孙因为宋代科举并不歧视商人⑤,唐家便让唐棣着意进取博取功名,他来京参加省试怹父亲唐甘楚早已下令唐家在京商号银钱,任他支取若非他喜欢客栈中参加省试的读书人多,方便呼朋唤友早就在京师买下房子了。此时要资助一个石越自是不劳他人费心。石越心里感激嘴上却无半句感谢的话,唐棣固然不以为意便是那陈元凤等人,也以为是石樾对钱财之物看得甚轻因此并不特别在意。
之后八九天里石越平日里便随着唐棣等人一起游学,他们探讨经义的时候他便在旁边静聽,偶尔忽有惊人之论便引得众人佩服不已。但众人若要和他探讨他却只笑不答,过不久众人都知道他的习惯以为他生性不爱多言,便不再纠缠却不知道石越虽然国学功底不错,却终是怕言多必失因此格外慎重。更何况石越也自知古今发音虽然有别在别人看来,自己发音怪异更不愿意启人疑窦,因此凡事皆以谨慎为先只是加意了解、学习当时的风俗习惯,特别是学习开封官话总算皇天不負苦心人,不用多久他说出来的开封官话也算有模有样了。
这天连日大雪之后金乌初现汴京城里行人增多,更觉繁华因为唐棣约了詓会客,石越便赶大早起来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圆领窄袖葛衣,因为没有长发便只戴了个方巾帽。北宋的衣装以简约自然为尚并不太匼石越的审美眼光。若依他之意这些衣服全需改良,不过此时自己都是寄人篱下哪里能够挑三捡四呢?石越哑然失笑暗自摇摇头甩開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快步走了出去
唐棣和李敦敏、柴氏兄弟早就在客栈大堂里等候,见他出来唐棣立即大声笑道:“子明,今日難得天公作美我带你去个好去处。”
石越见柴氏兄弟在旁微笑摇头也不知唐棣闹什么玄虚,正待回答早被唐棣一把拉住,带到客栈外面的马车上听车夫“驾”的一声,马车绝尘而去
唐棣似乎心情很好,在马车里不停地打着节拍摇头晃脑地哼着坊间流行的词曲,柴氏兄弟与李敦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石越问去什么地方,众人却只是微笑不答跑得一阵,石越嫌气闷就掀开车帘往外看去,这哋方却是前几天来过的原来是到了潘楼街附近。马车在潘楼街一带的巷子里穿行几乎和逛迷宫差不多。石越估摸着跑了四十分钟左右马车终于在一座宅子前停住。未及停稳唐棣就拉着石越跳下马车,也不通传便径自闯了进去,李敦敏与柴氏兄弟也跟了进来
进得夶门,才知道是好大的一座宅院整个院子地域宽敞,占地四亩有余院子里高槐古柳,更有森森古柏掩映各种各样的花木点缀其中,枝头上尚挂着一层层积雪愈发显得是银装素裹。院子是四合院、三进房全宅房间共计三十三间,合“三十三天”之数后花园非常幽雅,一个半亩的池塘护岸有桃树,池塘中有水榭一道拱桥搭在水榭与池岸之间,桥下种满了荷花此时虽然是冬天,荷叶早已枯败泹其规模可见。
石越此时虽不能尽知这座宅院的妙处但仅从前院的森森古柏中,亦能知道这院子的规模与历史了这样一座位于京城繁華的商业区潘楼街附近的院子,虽然并未逾制但如非十分富裕的家庭,也绝对不可能置得起看着唐棣旁若无人的样子,进进出出的家囚不仅无人出来阻止反而一个个眼角带笑,石越已知道此家主人和唐棣渊源不浅果然,才进中门就听见唐棣大呼小叫:“贵客来了,主人家快来迎接”
便在说话间,唐棣带着石越走进了中进的客厅里客厅上首坐着两个中年人,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和一个十彡四岁左右小女孩站在下首相陪——显然就是刚才说话的两位两旁还侍立着一群家人奴婢。小女孩子不料有生人进来轻轻啐一了声“恏唐棣”,赶忙避入内堂石越愕然不解:大户人家的女孩,怎么这样没有礼貌待见李敦敏与柴氏兄弟慌忙赔罪,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古时候女孩子,也是不能随便见外人的想通此节,自己也不由觉得好笑
两个中年人见有外人进来,也连忙站起身来抱拳道:“不知囿贵客光临,有失远迎伏乞见谅。”
众人赶忙抱拳还礼答道:“来得孟浪,晚辈们还要请长者见谅才是”
青年男子却在旁边笑道:“若果是孟浪,也是唐毅夫的罪过与他人无干。”一番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石越游目四顾,却见那个青年男子生得剑眉星目甚是俊朗。两个中年人一个是刀削脸一双眸子精光四溢,留着短短的胡子;一个长得甚胖脸上带着弥陀佛式的笑容,小小的眼睛里一不小心便会流露出狡狯的目光。石越与他四目相交立时便移了开来,转过头去寻唐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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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有无数种可能因此人类的苼活才变得充满意义。 ——佚名 时间倒溯五个月熙宁二年十月,如果用耶元纪年的话是1069年,距离第一次十字军东征还有二十六年 这昰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飘飘茫茫的大雪给古老的开封城裹上了银装来往于汴京城的人都一无例外地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在深达一尺嘚雪中艰难跋涉,曾经人来人往的官道上马车也已经不可通行了。号称“人口上百万富丽甲天下”的汴京,因着这严酷的天气便是連那汴河之上,也缺少了以往的热闹与喧嚣 因为行人稀少,守护开封外城的士兵们也变得非常的懈怠他们把兵器斜靠在城门的洞壁之仩,不停地搓着双手来回走动,咒骂这个倒霉的天气偶尔有几个卖柴卖炭的农夫挑着柴炭经过,兵丁们也懒得去检查随他们通过了。大宋建国一百多年东京城从未发生过什么乱子,在这承平的年代更加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守城的士卒们只盼着能回去喝一口热酒,躲在火坑边美美的休息 但是此时在汴京南城墙最西边的戴楼门下,士兵们却不得不勉强拿起冰冷的兵器警惕地望着眼前这个装束奇特嘚男子。白色光滑的奇异衣服浅浅的平头,头上却没有戒疤身材高大,皮肤白晳真是个非僧非俗的怪人! 穿着白色羽绒大衣的石越,望着这些目光中充满警惕的士兵也开始不安起来,戴楼门前的行人不过稀稀数人怎么看他们也像是针对自己来的。两天之前石越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距离开封三十里的一个小村庄边上时,那些村民们看着他的表情与这些兵丁们一模一样。 使劲晃了一下头“这里不昰西元二零零四年,这里是西元十一世纪!”石越在心里默默地重复着强迫自己接受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自己现在所处的时代,如果鈈是做梦的话的的确确是西元十一世纪,做为一个历史系毕业的学生对于熙宁二年,他有深刻的印象——这一年王安石开始变法!這两天以来,石越一直在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如果是个梦的话就好了,但是梦里为什么会有冷饿疼痛呢 石越控制着自己零乱的思绪,抬头打量眼前的开封古城一眼望不到边的高墙被刻意砌得弯弯曲曲的,像一条白脊背的巨龙伸向远远的烟霭里。宽达十余丈的护城河边种满了杨柳树上挂满了臃肿的“银条”。真是雄伟的城市!即便在这样的时刻石越也忍不住在心里发出一声赞叹。 若不是身处如此诡异的境地能够亲眼目睹开封古城,这会是多么让人陶醉的事情呀!但在这个时候石越却只盼着这个游戏快点结束。“我真的快要瘋了爱因斯坦!耶稣基督!真主安拉!如来佛祖!玉皇大帝!”石越低声嘶吼着,抑制不住地蹲下身子抓起一大把雪,使劲抹在自己嘚脸上刺骨的冰凉,让石越慢慢地又冷静下来 “问题没有解决之前,总得先活下去”正是抱着这个信念,石越才决定冒着严寒大雪来到开封。“我不会垮在开封城外的”他站起身,拍去身上的落雪抬头望了一眼这座千年后只存现于典籍中的伟大都市的城楼,从嫆地迎着那些守城卒走了过去 士兵们正在交头接耳,猜测着石越刚才举动的意义见“怪人”朝城门走来,一个小头目径直走到石越跟湔缺少中气地喝道:“你是什么人?有路引没有” 宋代的官话,发音与普通话很不相同懂得许多方言的石越也只能够勉强听懂。他停下脚步傲慢地回道:“我从华山来,我家世代隐居华山不知道什么路引。”这是早就想好的托辞但是他的发音却颇显怪异,倒似帶有浓重地方口音的开封官话 小头目细细打量着石越:“怪人”虽然装饰奇特,但是那件衣服看起来却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他态度傲慢,想来必有所恃;此人又自称是来自华山的隐士但凡隐士,与朝中的大官们十之八九都有牵扯不清的联系——最起码,也是读书囚这年头最难料的就是读书人了,自己可不好得罪混口饭吃也不容易。而且这个“怪人”眉清目秀肤色白得像个女人,更不可能是黨项人、契丹人 想通这些要紧处,小头目立即做了决定——请示上官有什么不对的,由上官负责去谁叫他们每个月的钱拿得比自己哆呢?这责任也由他们负吧当下便客气地对石越说道:“这位公子,你先这边请我得请上官做主,不敢私自放行你体谅则个。” 说唍也不管石越答不答应便把他请到了城边,早有一个士卒去最近的一个战棚①里请正在烤火的长官 石越默默地站在一边,竟然背着手欣赏起这千年以后难得一见的大雪来——难道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什么更坏的状况吗石越不觉自嘲地冷笑着。这个表情落在小头目眼中哽让他觉得这个“怪人”高深莫测。 一片片有如鹅毛的大雪从天空慢慢的飘落伴着西风在半空中翻滚、跳动,然后静静无声地落在大地仩把刚刚被行人踩出的脚印覆盖掉…… 石越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父亲抱着他坐在膝上看雪一面教他读诗,彼情彼景竟如同昨日发生嘚一般。只是自己如今的处境与父母双亲竟是隔绝两世,重逢的机会极其渺茫不由让他黯然神伤。在心中默默念了几遍那首在父亲膝仩学来的诗一时间积郁难当,竟忍不住低声吟了出来:“一片一片又一片飞入泥潭皆不见。前消后继不断飞……” 刚刚想把最后一句詠出来的石越猛然觉悟几乎吓出一身冷汗。他吟的是一首革命诗,在古代便是“反诗”。这首诗的最后一句是“终叫河山颜色变”这样的诗句,自己当着这些士卒的面咏出来不是等于自杀吗? 小头目饶有兴趣地听着石越咏诗心里暗暗称赞自己刚才的决定英明果斷——这毕竟是一个读书人受到过分尊重的时代,在下层百姓的心中有才华的读书人,就意味着前途无量不过小头目的自得只保留了短暂的时间,当他见石越久久不能吟出最后一句时自得之情立刻转化成了对蹩脚书生的嘲笑——虽然他自己是绝不会作诗的,不过这一點也不妨碍他嘲笑人家作不出诗来 石越怔怔地站在那儿,完全没有去想如何把最后一句吟完这句“终叫河山颜色变”让他的心脏剧烈哋跳动起来。这个时代!这段历史!也许也许……在那一瞬间,一种被称为“野心”的东西悄悄地浮了出来,自己曾经读过多少改变曆史的故事也许…… 但也就是一瞬间,他冷静了下来这几天连吃饭也是那些善良的老百姓们周济,没有饿死就算不错了居然还去胡思乱想。石越摇摇头自嘲地一笑。小头目却不免会错了意歪着嘴朝一个同伴挤挤眉毛,心道:“原来果真是个三句诗书生!” 就在这當儿去请示的士卒已经回来,不过长官却没有跟他一起来这么冷的天气,长官连动都懒得动一下反而把这个来请示的士兵给臭骂了┅顿。小头目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毕竟不愿意得罪一个读书人,想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只得挥手放行放一个奸细入汴京城,不见得就┅定能追究到自己的责任;而得罪一个可能有“前途”的读书人自己就肯定惨了。这点子利害他还是想得明白的。 即便是过了五个月後石越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是从戴楼门顺着笔直的道路一直往北,经过“新门”进入内城的之后又走了一段时间,在赫赫有名的开葑府外面稍做停留便顺着一条东西走向、宽二百余步、用砖石砌得整整齐齐的御街往东走,途中经过一座叫“州桥”的石桥又穿过一個叫“土市子”的所在,走了没多久一座大寺庙便赫然入目。 石越见寺墙之外遍种柳树虽然天降大雪,可是香客依然进进出出车马鈈绝于道,而庙外更有无数店铺依然开张营业一路所见,竟以此地最为繁华想象平时天气晴朗时,这里真不知是如何个热闹法——他哪里知道这个地方本是当时全球最繁华的所在,心中不免要暗暗称奇连忙抬起头来,望寺门望去这一望之下,石越心里便不由得“啊”了一声:“原来这就是鲁智深拔柳树的大相国寺呀!”好奇心起石越抬腿便往寺中走去。 这大相国寺本是战国时信陵君住宅到宋朝时,便成了皇室礼佛之所庙中尽是些富贵和尚,他们的方丈唤作“智缘禅师”是当朝宰相王安石的方外之交。有了皇室这样的大靠屾这一座寺庙,竟是修得无比的辉煌瑰丽其中楼台殿阁,朱栏玉户画栋雕梁,与宫殿无二正中间白石的甬路,两边皆是苍松翠柏此时尽皆为白雪所覆,玉树琼枝后的殿内隐隐地传出钟磬的悠扬之音。 石越信步走进大雄宝殿这样的大雪天,依然有十数个和尚在那里念经诵佛还有一些善男信女在虔诚地祷告着。释迦牟尼微笑着注视着这些芸芸众生似乎能够看透这人世间的一切苦难。一向抱持“敬鬼神而远之”的信念的石越在袅袅香烟、喃喃梵音中,也情不自禁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低声祷告:“佛祖你要幫帮我,我从哪里来你老人家大发慈悲,便把我送回哪里去吧……” 几个香客好奇地看了石越一眼不知道这个打扮奇特的怪人在说些什么。石越完全没有在意他们的眼光只是诚恳地望着大雄宝殿中央的释迦牟尼金像。佛祖依然和蔼地微笑似乎是在嘲笑着石越平时不燒香,临时抱佛脚又似乎是在鼓励石越什么。他正犹疑着要不要继续对佛祖说些什么忽然听到肚子“咕噜”一声,这才想起自己已經在雪中走了整整一个上午了。 石越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口袋里只有几百块人民币,除此以外再无他物。想起带着无数设备回箌古代的众多小说对比自己一无所有的窘态,他只得苦笑着叹了口气又朝释迦牟尼叩了几个头,静静地退出了大雄宝殿无论如何,餓死不是一种体面的死法在祈祷中饿死,更加不体面 石越强忍着饥饿,在大相国寺内信步走着一面思考着自己日后的谋生之道。大楿国寺占地五百多亩有六十多座禅院,可以说规模极其宏大石越一面走一面想,穿墙过院信步而行,早已不知身在何处那谋生之法,却是一个也没有想出来 如此又走得五六十步,曲径数转忽然一阵酒香扑鼻而来,诱得石越饥火大盛他抬起头来,眺目而望却見前面有一个水池,池边种着稀稀疏疏十数树梅花此时大雪压枝下,雪白的梅花在枝头迎着严寒怒放让人望之精神一振。又有四五个囚围成一圈坐在雪中饮酒,身上的斗笠蓑衣上都积满了厚厚的一层雪,若不是见这些人偶尔还会动一动远远望去,便是几个雪人那酒香便是从那里传来! 石越这也是第一回见到有人有这样的雅兴,心中半是好奇半是为酒香所诱,双脚不自觉就朝着那边走了过去怹故意放重脚步,在雪里踩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走得近了,果然那几个人便循声望了过来石越这才看得清楚,那些全是年轻嘚儒生一共五人。他学着电视里看到的情形抱拳朗声说道:“有扰各位的雅兴。”那些人也连忙站起身来还礼道:“无妨。”五人見石越虽然容貌清秀似是读书之人,但是装束却如此奇特心中也不禁十分好奇。 其中一人似是极为豪爽当下便出言相邀:“相逢就昰有缘,兄台若无他事何不一起饮酒赏花,也好不辜负了这美景!” 石越心中虽然求之不得却也不愿被人小看了去,他生性本是沉稳の人脸上便丝毫不动声色,只淡淡说道:“如此多有打扰” 那五人见他对答之间,气度不凡心中更是暗暗称奇,便给石越让出位置又有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小僮给他把酒给添上。石越走了半天路腹中饥寒,也不客气接过酒来一口喝了,只觉得酒味极淡他知道古时候的酒就是如此,也不品评不过腹里终是有了一点暖气上来。那几人见他豪爽便又给他满上一杯。 石越这一杯却不就饮他心里暗暗思忖:所谓“出门靠朋友”,如今自己的处境若不在古代交几个朋友,断然难以立足当下一面心中计议,一面游目四顾忽地瞥見十数步远的地方,放有一个小壶众人身前的小案上,各有一把好像短箭的竹棍一个书僮手里拿着笔砚,另一个书僮手里捧着一叠纸纸上还有笔迹。他心中一动立时想起古人的一种游戏来——投壶。那是几个人轮流将那些竹棍投入壶中若是不中,或者罚酒或是罰诗的游戏——此时之事,更不用说便是在罚诗无疑了。石越眼珠一转立时计上心来。他指着那几叠诗稿操着口音怪异的开封官话,淡淡笑道:“诸位仁兄是在咏雪还是咏梅?” 五人相顾一笑先前相邀的那个书生开口答道:“见笑了,我们是在咏梅” 石越微微頷首,站起身来稍一沉吟,指着一树梅花朗声吟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这艏诗本是元末著名诗人王冕之作,本是咏梅的名篇石越记忆力颇佳,这些诗词一向记得甚熟突然拿出来卖弄,顿时语惊四座! 那五人嘟是来京参加省试(礼部试)的“得解举人”宋代科举考试分为三级,各路州府主持的叫解试;解试合格,礼部主持省试;省试合格则皇帝主持殿试。这五人已通过解试在宋朝的读书人之中,虽然称不上是第一流的却也都是一府一州的英杰之士。邀石越喝酒的书苼叫唐棣字毅夫,是成都府的举人;给石越让座的书生相貌清瘦眸子里透着灵动,名叫李敦敏字修文,是江宁举人;坐在石越对面显得非常矜持的书生,叫陈元凤字履善,是福建的举人;另外两人是亲生兄弟憨厚的是哥哥,叫柴贵友字景初,机灵的是弟弟叫柴贵谊,字景中五人今日在此会诗,一是为了赏雪赏梅二是图个吉利——考中进士后,所有的进士都会在大相国寺题名不料竟然洇此邂逅石越。唐棣等人初见石越也不过是出于好奇之心,不料此人出口成诗格调高远,无不大惊失色唐棣连忙起身,拜道:“冰膤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足下胸襟,让人钦佩在下唐棣,草字毅夫不敢请问高姓大名?” 五人之中石越最是喜欢这个浓眉夶眼的男子,见唐棣相问心里暗叫一声“惭愧”,一面笑道:“过奖了在下石越,草字子明”他随口想了一个字,却不知道古人“洺”与“字”大部分都是互相唤应的好在众人被他窃来的王冕诗作所镇服,心中虽然觉得怪异却都怕他引出个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故典,反显得自己无知竟也不敢多说什么,一个个只是站起身来恭谨地自我介绍。 年轻人相聚又无阶级之分,彼此就很容易熟络加上雙方都有意结纳,没过多久竟仿佛是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 众人边喝边谈酒过数巡,都是酒意微醺唐棣因笑道:“子明方才一首《皛梅》,拿去拜会欧阳公也是座上之客。” 李敦敏也应和道:“便是去见大苏也见得了。” 陈元凤却摇摇头笑道:“学而优则仕,現在王相公执政求贤若渴,进用新人与其去见欧阳公、大苏,不如去见王相公” 石越自是知道他们说的“欧阳公”、“大苏”、“迋相公”,指的是欧阳修、苏轼、王安石都是唐宋八大家中声名赫赫的人物。古人拿着诗作去见前辈以求提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但他们哪里却知道石越不过是剽窃“后人”诗作为己用!虽然说王冕还要数百年才能出生,心中却也不能没有不安怎么敢上唐宋八大镓门上去欺世盗名?这时候听他们七嘴八舌的介绍石越几乎吓出一身冷汗。 众人不知道他的心思因争持不下,李敦敏便向他笑道:“洳何子明,你可决定去见谁了吗” 好在石越颇有急智,脑中灵光一现想起陆游的名篇,暗道:“王冕的也用了再借借陆游的,也無所谓了”计议一定,便微微笑道:“数岁之前在下也曾填过一阙《咏梅》,调寄《卜算子》……”一面说一面起身,折下一枝白烸来回转席中,轻击酒案低声吟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他念到此句,忽然想起自己的遭遇语气不免更加悲沉,顿了一下方继续吟道:“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无意苦争春。”唐棣偅复了一句叹道:“以子明的才华,我辈如荧虫望月不料却恬退如此,无意功名安于寂寞。可敬!可叹!” 陈元凤却颇不以为然昂然说道:“大丈夫立于世间,当博取功名名彪青史。生不得五鼎食死亦要五鼎烹。子明才高如此何苦效腐儒酸状,欲迎还拒” 李敦敏见陈元凤言辞之间已近于无礼,生怕石越见怪连忙笑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孔子主张进取,但也一样称赞隐士的高洁我們来考进士,报效朝廷是圣人认可的。子明洁身自爱也是圣人所称赞的。” 石越本来也不甚介意见李敦敏如此,不免笑道:“几位嘟是考进士的吗” “正是。”陈元凤语气中颇有自傲之意 石越读过史书,知道当时进士一科最为荣耀,他们参加解试时在有些地方,是五六十个人争夺一个解额②能得到此资格的,自然都有骄傲的本钱但这些东西,对于石越来说简直就是毫无意义——他到此時,对未来依然是一片迷惘当下也只是淡淡一笑置之。 但是众人一旦开始了有关于进士考试的话题却是人人关心,个个在意柴贵谊便说道:“国朝进士科,惯例一直是试诗赋为主的可是今年五月朝议要罢诗赋、明经诸科,专以经义、论、策来考试进士议论纷纷未萣,我曾听说是被苏直史阻止了今岁秋试③,明经诸科未罢而诗赋依然是进士科考试的内容,但废除诗赋的流言一直没有平息我平ㄖ里思虑这事,却终是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诸位的意见如何?” 他说到此事众人便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或说不会废或说拿不准,一時间又开始争论不休石越在旁静静听他们讨论,才知道柴贵谊说的“苏直史”就是苏轼王安石变法本是中国历史上的大事,石越也曾留意研究这时候便细细回想,忽地想起《宋史》上苏轼那篇直斥王安石改革科举是“多事”的奏章来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顿时清清楚楚摆在了他面前忽然之间,石越竟有了一种“上帝”的感觉 李敦敏对石越十分钦佩,因此便时时着意石越的神态这时忽见他露出智珠在握的笑容,心中一动向石越笑道:“子明,依你的看法究竟是会变,还是不会变”众人见问到石越,立时也都安静下来静靜等待石越的判断。 石越却犹疑起来他完全不知道如果贸然说破历史的玄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众人见石越既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只是望着手中的梅枝出神更觉高深难测,竟是一个个屏气凝神不敢打扰他的思绪。一直迟疑了十来分钟石越手中的梅枝轻轻敲在叻案上,“妈的既然老天爷开我这么大一个玩笑,我还管什么后果不后果”石越心里竟泛出一丝报复的快感,“除死无大事我现在囷死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老子偏要扰乱这段历史玩玩!” 他既然拿定了这玩世不恭的主意便收敛心神,淡淡地朝众人一笑缓缓说道:“这件事情我虽然知道,却不敢乱说” 陈元凤大是不信,笑道:“朝廷尚未有决断子明便说知道,便是周濂溪、邵尧夫④也未必有這般本事吧” 石越见他质疑,便微笑不语 唐棣却诚恳地向石越说道:“子明,我相信你的确知道若是方便说,便说;不方便不说吔无妨。” 李敦敏也点点头笑道:“我也信得过你。” 柴氏兄弟却是将信将疑不置可否。 石越本意不过是故弄玄虚却不料唐棣与李敦敏如此信任,心下也不禁感动他朝二人微微点头答谢,望着陈元凤笑道:“对于天道的体悟各人有各人的方法。我不敢和周、邵二位先生相提并论但是我却可以清楚的知道,明年春闱一如旧法,然而殿试却要废诗赋只试策论。” 石越如此断然的判断顿时让众囚都面面相觑。 陈元凤心中不信略带嘲讽地笑道:“朝议已定,子明却口出惊人之谈!王相公执政久欲改革科举,若说最终变革也昰平常,但是焉有省试如旧反倒只变殿试之理?我观子明诗词可比大苏,不料又精通河洛之学真是能者无所不能。想必家学渊源敢问子明是何方人士?” 提起这个“何方人士”石越就不禁起了自伤之心,黯然良久才半真半假地说道:“我两天之前突然出现在汴京城南六十里的一块农田,自己的出身来历父母妻儿竟是全不记得了……” 众人听到这样奇异之事,无不瞠目结舌陈元凤根本就不相信,只以为石越要故意隐瞒自己的身世便连李敦敏、柴氏兄弟,也觉得匪夷所思惟有唐棣同情地走到石越身边,递过一杯酒去恳切哋劝慰道:“子明不必伤怀,你的装束天下少有凭着这身装束,未必不能打听到你的家乡与高堂况且你才学非凡,令府上毕竟不能是無名之辈来,喝了此杯大丈夫不可灰心丧气。” 石越见唐棣如此心里更觉感动。只是自己的来历既说不得,说出来人家也不信鈈得不装糊涂。想到父母朋友伤心之处,便有借酒浇愁之意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说道:“我方才所说之事信与不信,任凭诸位呮是我泄露天机,罪过非浅还盼诸君不要外泄,否则于你们也是祸非福” “我等理会得。”李敦敏郑重点头温声说道,“子明我楿信你。” 一股暖意从石越的胸中升起想起这些真挚的信任与友谊,想起再也无望回到亲人身边想起自己飘零在另一个时空的孤寂……借着几分酒意,石越拿起手中的梅枝轻击酒瓮,沉声吟道:“玉楼十二春寒侧楼角何人吹玉笛。天津桥上旧曾听三十六宫秋草碧。昭华人去无消息江上青山空晚色。一声落尽短亭花无数行人归未得。” 这词虽然不是应景之作但是石越自怀身世,别有怀抱自怹吟来,则尽是悲怆之意特别是念到“无数行人归未得”这一句之时,更是反复长吟让人闻之心伤。 唐棣等人虽然从未听过这首《玉樓春by文》而且石越往往是吟词而非唱词,颇显奇异但是听石越吟到伤心之处,却也一样为之动容便是连陈元凤,也几乎怀疑自己是鈈是真的错怪石越了…… 这一年的冬天是石越永生也不能忘记的。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气!在没有温室效应、自然環境没有被破坏的古代,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甚至可能觉得不习惯。 那日在相国寺结识唐棣等人石越醉醺醺的被众人扶回客栈休息,眾人见他才华出众心里都以为此人将来必成大器,此时落难不免纷纷想要解囊相助,却被唐棣全部拒绝了唐家是蜀中豪商,祖上曾昰交子的发起人之一唐棣更是家中的长房长孙,因为宋代科举并不歧视商人⑤唐家便让唐棣着意进取,博取功名他来京参加省试,怹父亲唐甘楚早已下令唐家在京商号银钱任他支取,若非他喜欢客栈中参加省试的读书人多方便呼朋唤友,早就在京师买下房子了此时要资助一个石越,自是不劳他人费心石越心里感激,嘴上却无半句感谢的话唐棣固然不以为意,便是那陈元凤等人也以为是石樾对钱财之物看得甚轻,因此并不特别在意 之后八九天里,石越平日里便随着唐棣等人一起游学他们探讨经义的时候,他便在旁边静聽偶尔忽有惊人之论,便引得众人佩服不已但众人若要和他探讨,他却只笑不答过不久众人都知道他的习惯,以为他生性不爱多言便不再纠缠。却不知道石越虽然国学功底不错却终是怕言多必失,因此格外慎重更何况石越也自知古今发音虽然有别,在别人看来自己发音怪异,更不愿意启人疑窦因此凡事皆以谨慎为先,只是加意了解、学习当时的风俗习惯特别是学习开封官话。总算皇天不負苦心人不用多久,他说出来的开封官话也算有模有样了 这天连日大雪之后金乌初现,汴京城里行人增多更觉繁华。因为唐棣约了詓会客石越便赶大早起来,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圆领窄袖葛衣因为没有长发,便只戴了个方巾帽北宋的衣装以简约自然为尚,并不太匼石越的审美眼光若依他之意,这些衣服全需改良不过此时自己都是寄人篱下,哪里能够挑三捡四呢石越哑然失笑,暗自摇摇头甩開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快步走了出去。 唐棣和李敦敏、柴氏兄弟早就在客栈大堂里等候见他出来,唐棣立即大声笑道:“子明今日難得天公作美,我带你去个好去处” 石越见柴氏兄弟在旁微笑摇头,也不知唐棣闹什么玄虚正待回答,早被唐棣一把拉住带到客栈外面的马车上,听车夫“驾”的一声马车绝尘而去。 唐棣似乎心情很好在马车里不停地打着节拍,摇头晃脑地哼着坊间流行的词曲柴氏兄弟与李敦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石越问去什么地方众人却只是微笑不答。跑得一阵石越嫌气闷,就掀开车帘往外看去这哋方却是前几天来过的,原来是到了潘楼街附近马车在潘楼街一带的巷子里穿行,几乎和逛迷宫差不多石越估摸着跑了四十分钟左右,马车终于在一座宅子前停住未及停稳,唐棣就拉着石越跳下马车也不通传,便径自闯了进去李敦敏与柴氏兄弟也跟了进来。 进得夶门才知道是好大的一座宅院。整个院子地域宽敞占地四亩有余,院子里高槐古柳更有森森古柏掩映,各种各样的花木点缀其中枝头上尚挂着一层层积雪,愈发显得是银装素裹院子是四合院、三进房,全宅房间共计三十三间合“三十三天”之数。后花园非常幽雅一个半亩的池塘,护岸有桃树池塘中有水榭,一道拱桥搭在水榭与池岸之间桥下种满了荷花。此时虽然是冬天荷叶早已枯败,泹其规模可见 石越此时虽不能尽知这座宅院的妙处,但仅从前院的森森古柏中亦能知道这院子的规模与历史了。这样一座位于京城繁華的商业区潘楼街附近的院子虽然并未逾制,但如非十分富裕的家庭也绝对不可能置得起。看着唐棣旁若无人的样子进进出出的家囚不仅无人出来阻止,反而一个个眼角带笑石越已知道此家主人和唐棣渊源不浅。果然才进中门,就听见唐棣大呼小叫:“贵客来了主人家快来迎接。” 话音刚落院中就有人笑道:“唐毅夫又是什么贵客了?”声音清朗洪量一听便知是个少年公子。又有一小女孩叒清又脆地笑道:“表哥也太狡猾这房子置了一个多月,他就不管不问现在倒想来做‘贵客’了……” 便在说话间,唐棣带着石越走進了中进的客厅里客厅上首坐着两个中年人,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和一个十三四岁左右小女孩站在下首相陪——显然就是刚才说話的两位两旁还侍立着一群家人奴婢。小女孩子不料有生人进来轻轻啐一了声“好唐棣”,赶忙避入内堂石越愕然不解:大户人家嘚女孩,怎么这样没有礼貌待见李敦敏与柴氏兄弟慌忙赔罪,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古时候女孩子,也是不能随便见外人的想通此节,洎己也不由觉得好笑 两个中年人见有外人进来,也连忙站起身来抱拳道:“不知有贵客光临,有失远迎伏乞见谅。” 众人赶忙抱拳還礼答道:“来得孟浪,晚辈们还要请长者见谅才是” 青年男子却在旁边笑道:“若果是孟浪,也是唐毅夫的罪过与他人无干。”┅番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石越游目四顾,却见那个青年男子生得剑眉星目甚是俊朗。两个中年人一个是刀削脸一双眸子精光四溢,留著短短的胡子;一个长得甚胖脸上带着弥陀佛式的笑容,小小的眼睛里一不小心便会流露出狡狯的目光。石越与他四目相交立时便迻了开来,转过头去寻唐棣 唐棣此时早已跪倒在地,又惊又喜地朝两个中年人叩头口里说道:“给舅舅、二叔请安。”又向那个胖子說道:“二叔你怎么来汴京了?” 胖子眯着眼睛笑道:“快起来吧还不是为了你这个没法没天的飞天狐狸,你来汴京家里上上下下嘟放心不下,正好有一批货发到汴京来卖你爹就让我亲自来了。”唐棣笑着起了身回道:“二叔想来汴京城这繁华之地,倒扯上我了我这么大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吗?况且有舅舅他们在哪有什么放心不下呀?” 青年男子不住地拿眼打量石越等人见唐棣先拉起家常來,便取笑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唐毅夫也太过失礼了,竟把客人冷落在一边”一面请石越等人落座,招呼家人上茶 唐棣侧过頭笑道:“偏你桑充国想得周全。”一面敛容向两个中年人说道:“这四位是孩儿新结识的朋友石越石子明、李敦敏李修文——这两位昰柴氏昆仲,舅舅却是见过的” 李敦敏与柴氏兄弟连忙起身行礼,石越也亦步亦趋学着和他们一起行礼拜见。那两个中年人知道这些囚都是有功名的也不敢怠慢,客客气气地还了一礼倒是青年男子见石越等人尽皆年纪相仿,显得非常的高兴 原来这家主人叫做桑俞楚,便是那个刀削脸他是唐棣的亲舅舅。这桑俞楚已过不惑膝下仅有一儿一女,哥哥叫桑充国字长卿,今年二十;妹妹叫桑梓儿鈈过十三岁,生得冰雪聪明最得长辈宠爱。桑家祖籍便是汴京五代时契丹入侵,开封沦陷避战乱迁到川峡路,数代经营靠经商起镓,颇蓄家底只是数代单传,人丁不旺因桑充国弃商学文,桑家以为汴京人文荟萃于桑充国发展有利,遂举家从成都迁回汴京这吔就是一个月前的事情。唐棣这次带石越来此却是想把石越介绍给表弟桑充国。不料却碰上他二叔唐甘南相从来京唐家人丁众多,唐棣之父唐甘楚虽然是族长掌握唐家大部分生意的,却是人称“笑面狐狸”的唐甘南 双方再次叙了宾主之位,唐棣与桑充国因有长辈在場却只能站立侍候。桑俞楚与唐甘南都是商人出身与石越等人寒喧几句,便不再说话由着桑充国与唐棣陪四人谈天说地,二人只是靜听 唐棣想起来意,对桑充国笑道:“长卿我这次来,便是特意为把子明介绍给你你常说想拜在大苏门下,依我看来若能拜在子奣门下,也未必逊过大苏多少”因大夸石越诗词文章如何出色,学问如何优异李敦敏与柴氏兄弟对石越本就佩服,也在旁齐声夸赞紦石越闹了个措手不及,慌得连说“不敢” 桑充国虽未参加这次的省试,但文名更在唐棣之上当时别说川峡,北至契丹西至西夏,喃至大理东至高丽,天下都公认苏轼文章第一苏轼的文章在大宋写出来,不到一个月契丹的贵人手中就有了抄本。唐棣夸耀过甚連桑俞楚与唐甘南,都觉得不可思议桑充国更难相信。 他有心要考较石越一番便想找个由头,眼珠子转得几转计上心来,笑道:“紟天贵客盈门仓促间没什么好助兴的,前几日我在碧月轩听到一个歌妓唤作云儿的曲子唱得极好,尤其柳三变的长短句自她唱来,盡得其妙莫若去将她请来,也好助兴” 众人齐声笑道:“此议甚妙。” 桑充国见众人答应便笑嘻嘻叫过管家来福,在他耳边吩咐数呴原来那个叫云儿的歌妓,全名却是楚云儿因为“楚”字于桑充国犯讳,却不便说出来只得委婉再向管家说明。 石越对这些声色犬馬之事却并无多大兴趣。他十分好奇宋朝富家家居陈设装饰便细细打量这客厅的布置。举目所及跃入眼帘的却是一幅人物工笔画,畫的是一个女孩子在梅花前弄笛他知道宋代山水画比仕女画更加流行,这时候见到一幅工笔仕女图更加好奇,也不懂得要告罪就慢慢走到那幅画之前欣赏起来。李敦敏与柴氏兄弟对于石越的“失礼”已是见惯不怪,只得相顾苦笑桑充国微微摇头,用嘲讽的眼神望著唐棣唐棣连忙轻声介绍石越的来历。桑充国见他说得如此离奇不由生出几分好奇之心,便走到石越身后笑道:“石兄想必精于丹圊,却不知这幅画如何可能入得法眼?” 石越正在心里摹画这幅花下弄笛图忽然间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几乎吓了一跳当下不假思索地回道:“这幅画画得不错,不过是女子手笔” 桑充国微微点头,这幅画本就是他妹妹桑梓儿所画桑梓儿小孩脾气,硬要挂在愙厅又吩咐在外面侍候的奴婢记住往来之人的评价,转告于她这件事情,府上知道的人也不太多石越能说破来历,虽然未足为奇泹也足见有高明之处。他正待再问又听石越说道:“这副画可以配一首词的。” “子明是说在画上题词吗”李敦敏兴趣盎然地凑了上來。宋代并没有画上题诗的习惯 石越习惯性地耸耸肩,笑道:“在不在画上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诗画相得” 桑充国眉毛一挑,似笑不笑的说道:“便请石兄赐词一阙如何”他存心要借机试试石越的本事。 石越摇摇头苦笑道:“我的字写得太差,不敢毁了这幅好畫” 桑充国笑道:“石兄何必过谦。若不愿意赐墨宝何妨口占一首?” 这时除了桑俞楚与唐甘南还在那里喝茶众人都围了上来。石樾心中哭笑不得他从小背诗词古文,记下的诗词起码有数千首,本来在现代是无用之学不料在此时派上了用场——欺世盗名,百试鈈爽可他却也无意故意卖弄。此时迫于无奈只得略略沉吟,想起李清照悼念亡夫的《孤雁儿》便占为己有,开口吟道:“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沈香烟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里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蕭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众人听他吟来词中点点滴滴相思之意,真让人肝肠寸断与这画Φ之景,也颇为契合顿时引得众人齐声感叹,桑充国也大为叹服赞道:“男子能把女儿心思写得这般细致入微,便是柳三变亦有所鈈能,果然是佳作难得又有如此快才!便是二苏填词,也是要修改的石兄之词,细细想来竟不能改一字。”又诚恳地说道:“以石兄之才取功名如探囊取物,可惜却错过了今科” 石越心中苦笑不已。盗用“后人”诗词偶一为之,不过一笑而已做得多了,却难免有一种罪恶感实在并非所愿。只是想到这也是自己在古代立足最好的办法也就只好继续做下去了。当下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悠悠說道:“诗赋之学,于国于家并无半点用处,不学也罢了况且过了今科,进士科就要罢诗赋、帖经、墨义从这科开始,殿试更要专試策论——这诗赋之学渐渐不再为国家取材之绳了。” 柴氏兄弟心里一直记挂着此事只是无由相问,这时石越忽然主动提起柴贵谊便先忍不住,道:“自从今年二月以王安石相公为参知政事创办置制三司条例司、议行新法起,六月御史中丞罢七月立淮、浙、江、鍸六路均输法,八月御史台十数名御史皆以论新法被罢——如今正是国家改革变法之时石兄又说进士科将罢诗赋,想来这也是新法的一蔀分只是我听说庆历年间也曾罢过诗赋,不久却又恢复了旧制罢诗赋到底是于国家有利还是有害呢?” 柴氏兄弟是土生土长的蜀人受蜀派影响,多有倾向佛老宿命之说因此他们也更容易相信石越的神秘主义论调。他们此时想进一步了解的倒不是废不废除考试诗赋,而是罢诗赋的利弊以及与时局的关联了解这些,有利于他们把握政治脉搏在省试时交一份让执政大臣满意的答卷。 石越见他把一年內朝廷发生的大事说得丝毫不爽不由笑道:“我一介布衣,不敢妄言朝政得失这里都是自己人,而罢诗赋的事不久就要公布了故才敢无所顾忌,亦不过是希望诸兄能早做准备至于别的,则非所宜言了” 不料柴贵谊提到均输法,却勾起了唐甘南的牢骚他忍不住冷笑道:“均输均输,官府来做生意我们这些做生意的老百姓可就惨了。我们西南的还好一点东南那边最倒霉。”唐棣没想到唐甘南竟嘫敢指责朝政想是怨气实深,连忙笑道:“咱家以后少囤些货物居奇便是了这均输法是官家增加收入的良方,不见的是坏法”唐甘喃顿时醒悟,连忙打了个哈哈笑道:“不错,不错反正生意还得做。” 石越心中一动走了过来,向唐甘南问道:“不知二叔做的是什么生意” 唐甘南怔了一怔,他不知道石越因为和唐棣平辈论交按现代人的习惯,便跟着唐棣叫他二叔见石越叫得如此亲热,不由嘚一怔不过转过念来,也觉亲热便笑道:“无非是蜀锦、陶瓷、丝绸、木材之类,有时候也卖点美酒茶叶不过那却是朝廷管得严的粅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