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条水沟村长 村委书记,书记决绝不了找谁来解决?

有事找政府,下一句是 有事找政府
  牛皮糖去镇上买米,拐上大路不久,被警察拦住了。  一条写有英文字母的黄色塑料带,横拦在路当中。有辆槽罐车翻倒在路旁,罐里的什么化学水流出来,流到路基下的茶园里,空气中充塞难闻的气味。许多穿橘色衣服的消防兵拿着水枪不停的在那里哧,大概是冲洗那些化学水。  牛皮糖说,我要去买米。  警察说,买就是。  牛皮糖说,我要过路。  警察说,那可不行。  牛皮糖拿眼睛睃了睃路的那头说,还有其他办法吗?  警察说,你去买架飞机。  牛皮糖说,猪叫。  警察就不再搭理他。  牛皮糖无计可施,打起眼睛四处张望。他看到村长孙滑头领着肉仔一帮人在和那个胖得有些出奇的女人大吵大闹。两个人的手一举一举,好像动物园的猩猩谈恋爱。他走到村长的身后说,村长,我找你。  村长看也不看他,挥了一下手,就又继续和女人吵。村长说,你毁了我的茶园,就这么算了?  女人说,我没说算了,我是说你要好好算,不要对天喊价。  那你说怎么算?  牛皮糖扯了扯村长的衣袖大声说,孙滑头,我要过路。  村长又挥了一下手吼道,没看见我在有事。  什么卵事,跟警察说说,我要过路。  说了不要吵,我有火急的事情在谈。  好好好你谈。牛皮糖就站那里又听了一阵,大概清楚村长一时半会不会理睬他,自觉无聊,就没再扯村长的衣袖,也没有大喊要过路,恨恨地瞄了路当中的警察一眼,嘴里嘟噜着往回走。  回到村路上,没买到米的牛皮糖步子越走越慢。眼皮耷拉着,目光不离脚尖,寻着路走,好像丢了钱。看看走到自家的八斗丘旁,牛皮糖忽然中了邪,眼睛一亮,手舞足蹈起来。后来就跨过那条两尺高的田埂,跳到了八斗大田中,蹲了下来。五月的大田里空空荡荡,零星的苜蓿花瘦弱地开放着。这里那里的硬土上开着坼,像无数条蚂蝗巴在饱经沧桑的皮肤上。一条污渍斑斑的水沟,从猴头岭上的工业园下来,巨蟒一般越过八斗丘,拐进旁边一条水渠,扭向洞庭湖。牛皮糖从不抽烟,他蹲在那里没有事干,就只是专注地盯着那条沟,一动不动,把一种心事涂抹在迷蒙的田野上,很久。  牛皮糖是一个在职农民,有几亩肥田沃土,按理说他田里产的米吃不完,现在居然沦落到要去街上买米吃,这让牛皮糖脸上有点挂不住。说起来这只能怪牛皮糖的爹。他爹是个堂侍郎,就是专门在丧事中被人请去吹打念经安魂打灯游地狱的师傅。爹后来就把手艺传给了牛皮糖。那些年他生意还是蛮好的。十里八乡就他一个堂侍郎,死了人自然喊他去,有吃有喝好招待,还有鼓鼓的红包。后来,县里剧团成立了专门的仪式班子,婚丧喜庆,店子开业,就都请这班人去吹吹打打。他们设备好,笙箫锣镲架子鼓,还有高质量的音响,高水平歌手,一唱镇八里,真个热闹。唱的是《天路》《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天路还勉强与丧事挂点勾,至于那边有没有桃花,谁也没见过。但这没有关系,大家愿意听,所以,牛皮糖就失了业。失了业又不会种田,儿子打工只管得自己的日子,管不了爹娘。年复一年,老两口就只好靠政府的一点救济过日子。过得简直不叫个日子。命运如此,能有什么办法呢。  牛皮糖蹲在自家的八斗丘里,全神贯注的想到了某件事情的要紧处,背后脚步声响起来,村长回来了。村长脸像一块揉皱的红绸,满脸的喜气。捏着一根狗尾巴草在空中甩着圈圈。牛皮爹干什么呢,屙屎啊。  回来了。谈得怎么样?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茶园泼了化学水他工厂不赔能脱身。谈到后来还不是松了口。不赔可以啊,你把那些泼出去的污水收回去。  茶场原本就剩个空壳壳。  乱讲,虽然破产,房子有两间,生锈的制茶机也有两台,还有茶兜。有机会还是想让它还魂。总是村里一点产业。  要了多少?  问这么多干什么,我不会跟你讲。  是个好村长,明年我还举你的手。我的事希望村长也这么操心费力才行。  你一天到晚尽是事。村长眼球骨碌着牛皮糖,十分警觉。又有什么事?  去年就给你讲了的,我这八斗丘的补偿。  去年讲了么?哄鬼!村长眼珠又快速转了几转,实在想不起在哪里听他讲过。  我是讲了的,但是,谁晓得呢,你村长事多,我们小老百姓你又几时当个事呢。  牛皮糖真真假假,让村长满腹狐疑。好好好,不扯皮。就是八斗丘的补偿吗?  是的。  你这辈子活得真是不像个样。村长头都摇破。  唉&&牛皮糖叹气。  这块田怕有四五亩吧,只要勤快一点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个样。  其实我也想做点大事情,发点大财。由不得我呀。牛皮糖斜睨了村长一眼。  怎么由不得你,你做就是,没人拦你。是你自己懒。村长没有理会牛皮糖的乱扯八卦。  牛皮糖站起身,指指猴头岭。园里现在有几家厂?  现在只有两三家,添加剂厂、油脂厂,另外还有一家肉类加工。马上还有几家要加入。  形势不错。看样子工业园搞得。  谁说搞不得呢。  这样好,锅里有了碗里就好办了。  村长鼓眼盯住牛皮糖。莫打错算盘。  请问村长,这条臭水沟像条蛇巴在我田里,这田还能种么?能么?牛皮糖认真的发问。  这个这个,当然能种。村长极力争辩。一条尺把宽的沟,充其量占你八斗丘的二十分之一,说不定更少,对你有什么影响呢。  是水就会渗啦,这个道理不懂。  水泥砌起来的沟,说你胡搅蛮缠吧。  反正田种不好,我的口粮没地方来。  自己的鸡巴自己翻。村长瞪起了双眼。莫找我。  话不能这么说,牛皮糖虽还强行装出个笑,却是早已脸红脖子粗了。你也是一级政府啦。赵书记说过,有事找政府。不找你找谁。  谢谢你看得起我,但是我解决不了。  村长呃你屁股坐在哪边边,怎么老替他们说话,你应该帮我讲话。我投了你的票的,你是我的村长,我是你的村民。  我这村长又不是为你一个人当的。  就算你不是我的村长,就算你是一个普通人,假如你看见一个与你毫不相干的人没有饭吃,你会怎么办呢?  活的送救助站,死的送火葬场,不死不活的打120。  你多少总要打发点。  牛皮糖啊牛皮糖。村长用手指点着牛皮糖,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问了别人,这种事情打官司其实也是打得赢的。只是不想把关系搞得这么僵,今后我还要在村长的下巴底下接饭吃是吧?  你还不痴呆。  不管如何,找,肯定是要找你的。你不行找镇长,找书记,找市长。一直找下去。  好你个牛皮糖,威胁我是吧?你怕我下面没夹卵是吧?村长跳起来。  莫说得吓死人。几时威胁你。跟你商量么。  不想商量。  好啦,你今天不必就拿主意,过几天回我的话也可以。  狗日的牛皮糖。村长心里说,好像他是村长。  牛皮糖怎么也找不着村长了。也怪,自从和村长在八斗丘说过那件事以后,村长就从地球上消失了,连个影也见不到。有几次明明看见村长远远过来,眨眼就看不到他了。有一天,在村道上又看到了村长迎面走来。这回牛皮糖吸取前几回教训,从旁边的灌木上折了一根小棍,把它撑在上下眼皮上,这样眼睛就不会眨了。但他没料到眼皮不眨眼珠子会闪。那时候眼珠子就禁不住闪了一下,日怪,路尽头走着的村长就不见了。莫非碰到了鬼。牛皮糖顺着路两边来回找了几趟,不见村长的鬼影子。正在这时,牛皮糖发现路下边的渠道沟沟底隐隐有两行脚印,顿时就无声地笑了。牛皮糖站在路上,手撑下巴思考了半天,决定先不去见村长,省得都不舒服。但是就这么放过了村长,村长会以为他牛皮糖是个痴人,好糊弄,以后还会把他牛皮糖当猴把戏耍。得让他吃点苦头明些事理。  牛皮糖就沿着渠道岸堤行走了百多步,来到了渠道东头的闸口,旋开了有些生锈的闸门开关,塘坝里的水立刻脱缰的疯牛一般,争先恐后挤出闸口,顺渠道沟前呼后拥而去。大概是放两个响屁的时间,牛皮糖慌慌地又把闸门关了。已经奔出闸口的浪头,以一种幸灾乐祸的势头继续朝前蹿去,一直蹿进渠道尽头的葛藤草窠里方才消失。  牛皮糖跳下岸堤,飞快地跑到远处村路的拐弯处,躲在草垛后面偷偷地观察着渠道那边的动静。  好一阵,村长慢慢从渠道沟里爬上来了。他站在路当中,像个怪物。头勾着,脖子却抻得长长地。头发衣服紧紧巴在身上,全身上下流淌着黄泥汤,嘴里骂骂咧咧。他在头上抹了一把,甩了甩手,又跺了跺脚,方才端着个蟒袍玉带架子一步一步朝村里走来。  牛皮糖在草垛后失声笑出来。他整顿了自己的表情,拿出一副心事重重的面孔,摇着步子迎上去。见到村长,他故意站住,夸张地打量了村长一眼,大惊小怪的叫起来,唷滑头,今天怎么湿身了。  村长抬头望了望牛皮糖,后来说,日他娘,我在渠道查漏,不晓得哪个畜生开了闸。  幸好不是开水。谁这么缺德呀。没呛着吧。牛皮糖陪着村长走着。  村长回头死盯着牛皮糖,黑眼球梭来梭去。说,跟着我干啥,不是你干的缺德事吧?  不是不是,牛皮糖双手乱摇。我是来找你有事。  什么事。  你看你看忘记了吧,我那八斗丘。  那个事啊,莫急。  你是不急哟,有吃的有日的,我等米下锅呢。  莫逼我,我决定不了,总要让我们村委研究一下。  研究到哪里了唦,只怕还在猴山顶上没下来哟。  村长连忙伸手做了个阻挡,你知道,猴山下不止你一个人的田。  牛皮糖说,可是只有我一个人的田里有排水沟。  不止,有的田里架了高压线,有的架了电话线。不急罗。  你是牛胯里扯到马胯里,他们的线在天上,只有我的实实在在在地上。怎么扯到一起呢。  不能这么看问题,什么事情都要举一反三。  等你翻到三,我眼睛都翻白了。告诉我个准信,什么时候有结果。  我说了,这不是个小事。急了,反而搞不定。等我一个一个村委通气做工作,才好统一么。  有什么研究的,摆在那里,哪个不同意,老子捅他的娘。牛皮糖十分恼火。你说你能解决就给解决,不能解决也给我句话,我好去找镇长,找赵书记。  村长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嘴里含着热萝卜不吞不吐让人难受。  牛皮糖没好气地说,你慢慢的统一吧,我不急,只怕到时你会急哟。  听了牛皮糖的话,村长一愣,脸上挤出一个干笑,我们抓紧研究。  这事蛮复杂么?你只要上心,花一个上午,把几个人喊到一起,三下五除二,比打个屁还容易。  你是没当过村长,几个人不是你今天有事,就是他明天开会,要不又要到哪里去吃酒,人总到不齐。  牛皮糖想想忽然说,我跟你出个主意——  什么主意?  你就发帖,只说你爷老子死了。  你爷老子要死了吧。我爷老子活蹦乱跳。  只说你结婚,请他们赏光。  那我老婆就真要赏我的光了。莫出馊主意了,等着吧。  国庆节前,牛皮糖生日,照例请客。以前请客请的是三亲四戚。这回他没有请亲戚,却请了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但个个都是有点来头的。席上一顿酒肉胡劝乱吃之后,一帮人就在地坪里就着暖洋洋的太阳扯白。  村长从县城里来,路过地坪,看到一帮子陌生面孔出现在牛皮糖门前,不由放缓了步子,目光像扫帚似的挨个扫过那些面孔。走过人群后,他想想,重又返了回来,招手把牛皮糖叫到很远的田坎边上。牛爹你今天请客?  生日。  长寿长寿。来抽支烟。村长从口袋里掏出包烟,又用拇指夹着中指,弹出一支烟。嗨你看,我么,好歹也算你个侄子——  不敢,你是我的舅爷。  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也来贺个寿哇。  免礼,你不是去县里开会了嘛?见到赵书记了吧。  赵书记?见到了见到了。开会是开会,提前天把回来给你祝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那我就在这里谢了。  请了不少人啦。好像那个是什么新农村建设办公室的干部吧。  老婆娘家的办点干部。  好像那边的是县长的司机吧。  儿子的同学。  那个仰靠在那里,夸夸其谈的家伙好像是省报驻市记者站的一个记者吧,你和他还有蛮熟啊。  我同年的崽。  这是个讨厌的家伙,一天到晚钻山打洞找岔子。书记都畏他三分。村长擤了下鼻涕。  他在找新闻。刚才跟我说,他想报道一下我们这里的产业结构调整。你是不是接待一下?  不不不,我还有事。村长说着就要走。  牛皮糖说,你没空我接待算了。我带他到处走走,看他能挖到什么新闻。  走过几步的村长回头叫住牛皮糖,用一种古怪的语调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其他想法?  什么想法?牛皮糖装聋作哑。  关于八斗丘的补偿。  我&&  没有就算了。村长适时接过话头。八斗丘补偿问题,村委过些天会研究,你不要到处找人说事。特别是不要找那样专门戳漏洞的什么狗屁记者。  我不找,就找你,等你给我解决。  你也不要一天到晚追到屁股后面讨,嫌死个人。  我不讨你会给我么。  那也要看村委们的意见,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我只问你,你同意给么?  这个这个,村长脸红脖子粗,我应该是举双手赞成。  不要你举双手,举一只手就有了个八成。我放心了。牛皮糖还想说什么,那个记者要走,过来打招呼。村长见状就匆匆离开了。  那是你们的村干部?记者问。  你的眼睛很毒。  你看他穿件夹克,拉链拉得整整齐齐,不是村干部是什么。  牛皮糖被这个家伙的奇谈怪论逗得笑起来。后来指着走远的村长背影说,他说你写了一篇文章,把书记弄得不快活。  这些人是要敲打敲打,不然不晓得老子天下第几。当然也不能搞狠了,彻底翻脸,他们也会搞你的名堂。这种事要拿捏到位,他就把你尊重了。  你说这些干部,他们也怕你?  怕我掀他们的屁股。  他们怕丑。  其实怕得很呢。这点秘密我只告诉你呢,千万不要外传。  家伙,牛皮糖骂。你帮我写个东西如何?  记者站住,把牛皮糖上上下下看个遍。写什么,通讯,还是报道。开玩笑。  哪里呢,我想请你写个材料,为我的八斗丘讨个说法。耽误我种田几年了,不闻不问。  记者想了想,就说,现在没时间,县里还有些事。过阵子我再来,给我说说情况,帮你写篇东西,我一定给你撑腰。  像记者。牛皮糖说。  牛皮糖站在小卖部柜台前,指手划脚要一包简装红菊烟,忽听到后面的餐馆里吵吵闹闹。蹑手蹑脚过去,看到了村长,他陪着一帮人在那里喝酒。村长看到了牛皮糖,目光没有停留就闪过去,脸红脖子粗的和旁边的人划拳。好像他牛皮糖是个讨饭的。  牛皮糖直接走到翘腿翘尾的鸡鸭鱼肉餐桌旁,村长。  满桌子的人刷地把目光投过来。其中有个西服男子目光很刺眼,像县里赵书记的目光。但牛皮糖不怕,他什么没见过?众目睽睽下他从容地端起村长面前的酒杯,一仰脖子,把酒倒个一干二净。然后把杯子墩在桌上,大声哈了一口气说,好酒,还是老窖。  对不起,我先出去一下。村长推着牛皮糖出来了,压低声音吼,搞什么鬼。我正陪领导吃饭呢。  我的事情研究得如何了?  明天跟你讲,我这有事。  究竟研究了么?  研究了研究了。  研究了现在就说,不要像堵住屁眼的样子。  现在有事,我的个爷。村长朝餐桌上那群人看了看。带着乞求的口吻说,我陪完客就来找你。  你是看见那里有两个漂亮妹子。牛皮糖揪着村长的衣袖。  看样子不说怕是不得脱身,村长急匆匆地说,八斗丘我们研究了&&水沟对你那田影响不大,不好办。  那就是不管啰。牛皮糖大声叫起来。  村长连忙讲好话,我说了,管还是要管的,只是不好大张旗鼓地管,只能做特例解决。  牛皮糖痴痴等着,等着村长的算盘往下拨。  跟你说吧,原本大家都不同意给你,我一个一个地做工作,讲你的特殊情况,求他们,总算都同意了。现在,钱还在会计那里,你这么急,我先垫上。说着,村长从口袋里抠出一叠票子,塞给牛皮糖。  就这点?牛皮糖脸涨红了,接着那叠票子,狠狠摔在地上,还踩了两脚。丢骨头打发饿狗呢。  村长不好发作,铁青了脸,额头上的血管像两条活蚯蚓,在那里一前一后的蹿动。我好说歹说,他们才同意,真不识好歹。  谢谢你的好心。不过我说了,我不是找你们讨,是你们该给我的,又何必要你去做好人呢。  什么叫该给你的,叫大家说说,如何该给你,不晓得天高地厚。你以为你是哪个的爷。  我是个讲道理的爷,要钱要得在理上。  有什么理?!谁不知道你是个无理也要搅三分的人。你说一条小沟从你田里过一下,你就漫天要价。对,我忘了问你,你想要多少?  我不说,说了是我强要,我只告诉你,这块田,原本要养龙虾的,八斗丘的水面,你去算。  你想照特种养殖补偿,会算账。不过这事不是你疯了,就是我太傻了。总有一个人的想法不到位,我看是你疯了。  我是疯了,疯也比傻好。  照这么算起来,我们村里的经费都给你只怕还少了。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那是你们的事。我不管。  你要从我手上拿花花的票子啊,怎么叫不管呢。这事恐怕是你一厢情愿。不可能实现。  试试看,不试怎么知道。  工业园原本是县里的,要补也要上面补,不关村里的事。能给你是看得你一牛大。趁早拿了钱走人,不然什么都捞不到。  办工业园,镇上县里都给了村上一大笔钱,以为我们不知道。你那钱留着干什么?供你们吃喝玩乐吧。  村长额头上的蚯蚓再次乱爬,气咻咻的。牛皮糖你不要乱讲,败坏我名声。  乱讲?你现在又在请客巴结领导吧,用哪个的钱,我说错吗?!我说了,我要的你一分都不能少哦。  比我还牛啊,村长冷笑,到底凭什么?就凭你是牛皮糖?!  那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钱就这么多,要不要随你。你要想好,不给你也是有道理的。何况现在有两千块,不拿白不拿。  说得有道理。牛皮糖没回嘴,蹲下去捡钱。  记者亲自来了。  读了记者写的上访材料,牛皮糖五体投地,他给了记者一个红包,记者硬不要,说是举手之劳,不必感激。记者硬是不一样,他写材料的方式跟那些干事、秘书不同,第一句就是:苍天在上,洞庭作证,一个失去土地的农民向政府泣告:我要活下去。这是何等的打动人何等的切入主题何等的惊心动魄。这样的上访材料,简直就不是材料,是一篇激情文章。这样的文章哪个领导不看呢,哪个领导看了不动情呢,哪个领导动情之后不会给点什么呢。当然领导要是看完整篇文章,感觉就难说了,说不定一分钱不给还要扇你一个耳光,并且喊你滚出去。那些大胆淋漓的批判,会让领导变得不是领导。  怎么样?记者满怀深情地问。  牛皮糖感到格外亲切,他说,好,写得比送给包公的状纸都好。  我是说,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哦,村长送了两千块钱来了。  我晓得他会送钱来。  你晓得?  那天我就晓得,从他和你的谈话中晓得的。记者歪了歪头。  神了。牛皮糖由衷赞叹。问记者,你说我还要不要找他们?  你自己的意思呢,拿了这钱心里舒服吗?  不舒服。  少了?  少了。当时我就摔地上。  这就对了。  又捡起来了。  又对了。  我不甘心就这么被村长耍了。  同年爹爹,我听他们叫你牛皮糖,当年你硬是凭着大无畏精神,打遍江湖无敌手啊。  嘿嘿,见笑。  看不出哦。记者拍牛皮糖肩膀。  如今这些干部不好对付。他们不和你硬来,总是笑眯眯。又总是让你捉摸不透。今后有事还要求他们啊。  想办法捏住他们的痛脚,叫他们动弹不得。  那是,会让他们认得我牛皮糖的。明天我就拿着这篇材料再去找他们。  不到万不得已,先不要拿出我那材料,那是个炸弹。  听你的。牛皮糖点头。先探探底。  牛皮糖拉了个架势要去找镇长。但是镇长比村长还难找。你又不晓得他的手机,就是晓得手机,打个电话去,他说他在外地开会,你只能瞪眼。有人说,如今镇长有三个号子,一个号子专门对上级的,二个号子专门对同事朋友的,三个号子专门对情人的。牛皮糖去镇政府找过几次,哪里见到镇长的鬼影。他也不泄气,一直找。  这天是个晴朗的天。太阳明晃晃。流云在高天滑过。秋风吹拂,温度不高不低,走在路上很是惬意。牛皮糖戴顶草帽,手里提个蛇皮袋,蛇皮袋里什么都没有。他并不想用蛇皮袋装什么,只是拿它来做个道具。他觉得手里拿上点东西,心里就踏实许多,自然许多。他脚蹬一双军用胶鞋,那是他的一个当兵的远房侄子送给他的。也许是常年穿用,风雨不换,鞋面因岁月漂洗,早已不见先前的颜色,鞋帮有些开裂。  老远就听到洋鼓洋号吹吹打打,乐队吹奏出一支耳熟的曲子。他常常在某些地方开业的时候听到那只曲子。虽然他并不知道曲子的意义,但每回听到那个曲调,他就产生一种想解开裤带畅快淋漓屙泡尿的冲动。  工业园大门两侧,八个气球拖着彩色条幅,像八个头重脚轻的大头娃娃在空中摇晃。彩条上大字书写着干部口里经常蹦出的口号。诸如: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同心共创美好家园。牛皮糖常常对这些口号产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抵触。他觉得那些干部纯粹是脱了裤子放屁,难道你不喊同心共创美好家园,人家就不去同心共创美好家园了吗?这世上有谁蠢得死,不想有个美好家园,不想过好日子呢?还有那个什么,全面接轨WTO,努力提升GDP。鬼画符的几个英文字,不晓得是什么意思。好像是叫个什么鸡的屁。工业园怎么扯上了鸡的屁呢。这些个鸡巴干部,吃了饭没事做,就弄些这样的东西糊弄百姓。充气彩门上是两条绿色的空心龙。充气机嗡嗡乱转,彩门上的龙就按耐不住要腾空而去。  台子就搭在大门口。台上摆好了蒙着红色桌布的桌子和一瓶瓶的矿泉水。每个矿泉水瓶的后面露出一张胖嘟嘟的脸。台的两侧站了几个保安,他们穿着深灰色的制服。开园三周年庆典就要开始了,有人开始试音,在那里对着个黑色的话筒不断的伸出嘴巴喂、喂、喂,那样子就像抱着一个鸡脑壳亲嘴,最后也没有喂出什么名堂来。牛皮糖仔细朝台上瞄了瞄,没有看见钱镇长。就侧身从台侧的木阶梯登了上去,打算到后台看看有没有。刚走了两步,台上那个保安就过来了,保安对着牛皮糖说,挤什么,开会了。  牛皮糖瞟了一眼保安,那个保安十分年轻,还像一个毛都没有长全的雏鸡。他倒真没有把他当回事。就说,我找镇长。  没空。保安挥挥手,那样子在打发一个捡破烂的。  有没有空,我见了他再说。牛皮糖在乡邻面前受了保安的斥责,血就往上涌,脸色也垮了下来。他继续朝台子上拱。  保安不认识他,保安也没有兴趣来认识他。就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掌。其实要在平地里,那一掌并没有多大妨碍。牛皮糖是站在木阶梯上,重心就难以扎稳,被保安这么一推,竟就支撑不住,一个侧滚从阶梯上倒了下来。还好阶梯不高,牛皮糖肩胛着地,把那半干不湿的地上砸了个坑。牛皮糖飞快地爬起来,没等保安回过神,他伸出鸡爪巴掌,劈头就揪住了保安的前胸,将保安扯下了台子。保安上火了,反手扭住牛皮糖的胳膊,将他按在了他自己刚刚砸出的那个泥坑中。  围观的起哄,一片鸟乱。  一场大战惊动了钱镇长。他终于出来了。镇长把保安拉开,训斥道:你是保安,不是保乱,怎么连这点规矩都不懂!钱镇长拉起地上的人,这才看清,原来是牛皮糖。牛皮爹,是您啊。怎么跑到这里来闹场火呢。  我找你有事。  什么事打个电话就行啊,还劳烦您老亲自来。  我那八斗丘&&  哦,八斗丘的事情找孙村长就行了。  他不管用,要找你。  听说补了钱给你。  就是因为补了钱,我才有意见。  村里只有这个经济能力,再说&&  所以才来麻烦你。  归根结底你还只能找他。我今天——你看,我主持会,一会县里赵书记还来,暂时不能陪你老。我把孙村长喊来好吧。镇长只想快点脱身。  喊他是空的,我只找你。  镇长急了,喊道:我的个祖宗呃,你老人家先让我把庆典搞完,回头我找你行了吧。  可以。但是保安打人的事情怎么办?  钱镇长表面上还挂着笑,心里却有些发虚。他担心牛皮糖在这里闹场火,搅了他的会场。只好带着关切问道:这些孩子不懂事,没伤着吧。  问得好。你来看地上这个坑,就晓得牛爹伤没伤到了?。  钱镇长叉开手,用拇指和中指,比划着在那个坑里量了长度和深度,问,伤在哪里?  肩膀很痛。  要不你老先去卫生院看看,先检查检查,跟院长说是我叫你来的,一切我负责。  我没那个面子。  好,我打电话。镇长就拿出手机拨通了镇医院院长的电话,把牛皮糖去医院的事情交代了。然后转头对牛皮糖说,说好了你去吧。我这里要开会了。钱镇长想着如何打发牛皮糖离开现场。  牛皮糖觉得达到效果了,就说,听镇长的,我去检查检查。但是,你告诉那个没长毛的家伙,他不得我脱皮。  牛爹你老听我一句,莫跟那些青皮哥哥较劲,他们不懂事。  他们不懂事,政府也不懂事?他们是你们政府请来的唦。  牛爹言重了,这是他们个人修养问题,与政府无关。  一句话又撩发了牛爹火气,这么说,你们不管罗?  钱镇长知道要出问题了,立马举掌拦住牛皮糖的话头,放低声音说,管,怎么不管。我不是一来就表态叫你去卫生院么。快去吧。  那个家伙打了我就逍遥法外了。  我说了牛爹,简单点好啵。  如何简单呢。  就是你老先看病,后面的事情再说。我已经骂了那个有眼无珠的家伙,居然不认识我们的牛皮爹,这是很严重的事情。要在这块地盘上混,首先就要认识我们的牛皮糖老爹爹么。  你莫恭维我,我晓得自己几斤几两。牛皮糖伸手指在鼻子头上抠抠,终于走了。  镇长再次见到牛皮糖,是一个月以后,在镇上的卫生院门口。牛皮糖端着一碗汤米粉蹲在院门口的桂花树下稀溜溜的喝,鼻涕流下来都顾不上擦。牛皮爹吃早餐?镇长主动的先打招呼。  是啊,托您的福。  来镇上干什么?镇长顺嘴问道。  住院啦!  住院,住什么院?  呃,不是工业园三周年庆典那天你叫我来的吗?  一闷棍打得镇长半天寻不到话头。他早把这事忘了。这家伙真不是个省油的灯,自己原本是想打发他离开会场,莫搅了庆典。一来怕上头怪罪,二来什么事情总寻求个开门大吉,怕触霉头。谁知这家伙真就顺杆爬,没病没灾住到卫生院居然就不出来了。有吃有住还不用花钱,谁不愿意呢!问题是一般人谁敢这么做?但这是牛皮糖。没由头要找个由头白吃白住,有了镇长的指示,他能放过这机会么?!啊!镇长伸掌在自己的头顶拍了一下,差点没把自己拍成脑震荡。但镇长拍过,眼前冒的金星还没消失,他却晕晕地笑了。我差点忘了。是有这么回事。那您现在身体怎么样啦?  还没好,肩膀这里还疼。牛皮糖把碗里最后一点汤喝下,提着碗皱着眉头说。后来见镇长没接话,就又说,只怕落下残疾呢。  鬼话,我看你日得牛死。镇长拍着牛皮糖的肩膀,牛皮糖没躲避,镇长意味深长地安慰说,你快点把伤诊好。这个年纪了身体还是要紧。  我那八斗丘&&  你养伤,养好伤再说。说完不等牛皮糖再说什么,就招手走了。  还在车上,钱镇长就给孙村长打电话。那头孙村长刚喂了一声,钱镇长就开骂,你个孙滑头,牛皮糖住院你晓得吧?  晓得。是你叫他去住的。  我是怕他搅了会场,叫他去检查一下,他哪里有什么毛病。  那就是你有毛病了。  你敢骂领导。  你那鬼心思我还不晓得,你是怕他找你上访扯皮。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的村民你要想办法帮助解决问题,你不解决还把矛盾上交。  他口开得大呢,要是答应他,恐怕我俩得把老婆卖了。  要多少。  算不出来。探他口气,原来打算养龙虾的。  啊?!镇长那一声真把村长的耳膜震破了,半天还在那里揉耳朵。他没说打算养鲍鱼。  有这种可能。所以,对这种敲诈勒索之徒,一味妥协不是办法,我主张来硬的。让派出所把他从医院拖出来。  莫乱来。搞得不好就出乱子。镇长道。如今这些人都学精了,什么事往上捅。  你说怎么办?村长把球明显显踢给镇长。  还是做工作。  不通呢?  再适当给点。  还不通呢?  还不通就该你住院了。  谁叫你让他去卫生院。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下好了,有吃有住有人照顾,住到个猴年马月是有可能的。  猴你个头哟。镇里本来就没什么钱,他这一个月下来得花多少票子。  不关我的事,你是镇领导,镇领导请他去的还有错。  好啦孙滑头,现在的关键是你马上去牛皮糖那里,想办法请他出院,不管用什么办法,总之今天就让他出来。否则我扣你的工资。  你屙的屎要我擦屁股。  你要搞清楚,是我在帮你擦屁股。本来是你的事,你没有摆平找到我这里来了,没追究你的责任是便宜你的。  屁股互相擦。  镇长半是威胁半是乞求,去吧滑头,不要跟我耍滑头,晓得你有办法把他搞定。你要不去,看你下回还找我啵?  他是为补偿来的,存了心的,恐怕搞他不出来。  搞他不出来,你就不要当村长了。  只能想办法,不敢保证。孙村长很没把握地挂了电话。  孙村长接到镇长的圣旨不敢有误,随即就双手插到裤子口袋里,晃晃荡荡进了牛皮糖住的病房里。  病房里三张床,有两张是空的。只有牛皮糖一个人坐在床上,双手抱膝,仰头在看镶在墙上壁柜里的电视。电视里播的是一档美食节目,他看得流口水。  牛爹,看电视呢。  牛皮糖虽然垮起一张脸不愿搭理村长,出于礼貌还是下床穿鞋站到了地上。  不下来不下来。村长假装拦挡两下说,你住院有个把月了吧?什么毛病搞清楚吗。  没有,反正就是这里疼,那小子打的。  不就是绊了一跤么。住也住了有个把月了。现如今饭也吃得屎也屙得堂客也睡得,还有什么毛病呢。  老弟吔,话不能这么说。牛皮糖开始认真。我那天是去找镇长说那件事的。  村长知道不能跟他一本正经,反正就是嘻嘻哈哈,说对了就当敲打他,说错了也只当开玩笑打哈哈。动不动找什么镇长书记,我还不晓得你。如今人家还说你呢。你上次去县里找赵书记,说是赵书记还跟你说了话。人家问你,赵书记说什么,你说赵书记叫你滚开些。  村长的话未完,牛皮糖愤愤然起来。听他们的屁话。他们是臭我的。虽然没见到赵书记,但是他真托秘书跟我带过话,说有事找政府。  找政府也不能总去烦政府啊。你看你现在,镇长说要你来检查一下身体,你就拿起鸡毛当令箭,住到院里不动窝。还想孵出鸡仔来?。牛爹,人要凭良心啦。  你莫打起个官腔。只怕你还是个清官么。你看你,一双眼睛到处眨,一双筷子到处夹,一根鸡巴到处插。  狗日的牛皮糖,你还敢奚落我。看我不把你那几根排骨卸下来煮汤喝。村长笑,牛皮糖终于咧开嘴笑了。是你先奚落我。  呃,说真的,你也够本了,在这里盘床起灶几十天,钱不出一分。哪个有这个待遇,赵书记都没有呢。  可是我的伤&&  什么狗屁伤。  就这么算了?  算了。  可是那个打人的保安呢,他就任何表示都没有,我牛皮糖还有什么面子在这里混呢。  你还要表示,人家为你这个事早被辞退了。你也是的,年轻人犯个把错误,你就不依不饶,非弄得他砸了饭碗,做绝了啊。  牛皮糖显得有点吃惊。辞了啊?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你也是个有崽的人,把人家年轻人搞得这个样,缺德呢。  那不怪我,谁让他那么不通情理。  走走走,出院出院,还蹲到这里遭人讲闲话。  你莫推我,镇长不来我是不得走的。  你怎么像个猴子鸡巴,越碰越硬。  镇长自己说的,他要来找我。  村长哑口了。  镇长在村长陪同下来到牛皮糖的病房时,电视开着,牛皮糖却不在。派人去找,在一个下象棋的人堆里把他请了回来。见到镇长,牛皮糖鞠了一个躬说,爷,你总算来了。  村长在旁边说,镇长今天专门来看你。  镇长盘一只腿坐在床上,招呼牛皮糖坐,牛皮糖没坐。你伤好了吗?  回镇长,哪里好罗。  村长立马抢着说,没好你去看象棋?  镇长扬手制止村长说,象棋也是疗养么,有的疗养院专门让人下象棋。医生有没有说,你究竟伤在哪里?  医生没说。  有什么伤,你是放赖。滑头村长接言。  我们牛皮爹不是那样的人,没伤不会老赖到这里的。镇长解释。他是我们方圆最会讲理也最愿意讲理的人。  哪知牛皮糖一梗脖子,要赖在这里如何,是你们把我气晕了,我才赖到这里。  村长气得脖子粗涨,镇长却笑了。他待牛皮糖说完,停了停说,你老人家气得这么狠?  是呀,五六亩田,一年上头颗粒无收,就两千块钱打发了。去找你镇长,还让人把我打到地上砸出一个坑。  镇长严肃了,说,这事分两头说,打人已经处理了就不说了好啵。只说这个补偿,我觉得两千已经是不错的了,其他人还分文没给呢。  少了。化工厂污了茶园,找人家要了上十万,我的土地就不是土地了。  镇长望望村长,村长张张嘴,没有发出声来。镇长移动了身子,让自己坐得舒适一点,问:那你打算要多少才罢休呢?  不用套我的笼子,我不说具体,只跟你说个大概,你自己默算。我的田打算养龙虾,一亩水面只算赚一万,三年算算。  那就是十几万啦。牛爹,发财了。镇长前俯后仰。  你同意了?牛皮糖大感意外。  镇长回过神拉下脸说,我们没钱。  你有现成的茶场啊,你把茶场抵给我。  镇长眼珠子要鼓出来。抢啊。  不是抢,是拿土地换么。我的八斗丘不要了,随你们政府处置。你们占便宜呢,一个破茶场,值不了几个钱,抵给我你们也安神。  村长咬牙说,牛皮糖你莫做你的酒糟梦。  从牛皮糖那里出来,镇长拖着村长,两人坐了个蹦蹦车到了茶场。  追溯起来,茶场原本是革命年代镇里组织建设起来的。后来破败,便交由村里代管。眼前的茶场已今非昔比。原来一溜平房,多数房子顶上已是烂瓦横陈,墙体上的窗户,窗框已经不知去向,留下一个个恐怖的窗洞。还有几间看守房子的人住过的稍微像样,门上落着锁。从窗户里看,里面也是一地的牛粪。几十亩的茶山,多半划出去租给人种了胡柚。剩下的茶园早已是芳草萋萋看不到茶树了。  怎么样?镇长说。  村长没有回话,站在那片苍凉的红土岭上,任秋风扬起他现出几根白发的头发。  镇长用手掌在村长眼前晃晃,看他是否还正常。  听见吗?村长后来幽幽的说。  什么?  歌曲《采茶姑娘》,很好听。这茶园是我们父辈在那个年代一锄一锄挖出来的。这个茶场是我们父辈在艰难年代创建起来的,就这么败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什么都不是永久的。我说,茶场反正就这个样了,你就给了牛爹算了,省心。  反正是你镇里的,我伤心你不伤心?村长唾沫横飞。  我是觉得,不伤这边心就伤那边心,只能选择一头。这事不摆平,他天天搅屎棍样的到处搅,上头下头都会骂我们。  你以为满足他了,就都高兴了。就会给你送块几十斤的金匾。  镇长扶着村长肩膀推心置腹。他用八斗丘换,我觉得不过分。不就是换块地么。  没那么简单,会有无穷后患。  镇长从坡上进到茶园里,拨开荒草,从地上抓起一把红土,捏捏,举起来,在微风中慢慢张开手掌,那些红色的颗粒就随风飘扬开来。给他。不过要跟他签个协议,不许他再来扯皮,不许他再上访到处告状。  这就看牛爹的心情如何了。  你也不要把人家想得那么没觉悟。镇长扳着村长的肩膀往回走。  你不了解他,吃过牛皮糖吗?  镇长抬起有些迷茫的眼睛。吃过,深红色,很黏很黏的那种。粘到身上就莫想扯掉。  传说有一年他去村头肉凳上买肉,他拿到屠夫递过来的肉以后,没有像旁人那样举得高高的掂量掂量,而是迅速从怀里摸出一个弹簧秤,勾住扎肉的草绳提了提,指针是没有完全满足那个想要的数字,当然也差不太远,准确点说,指针在那个数字上有些微的晃动。牛皮糖说,肉仔,你缺斤短两。  那时正是东方发白,居家买菜的时机,屠夫肉仔忙得连人都看不清,哪有时间理你,就说,满秤,莫在这里扯皮。  吔,你不认错还倒打一耙。我今天就要和你搞清楚。大家看,这是不是缺斤短两,咹,起码差五钱。  周围有人打和牌,就说,算了算了,只有几钱,肉仔你也不靠这点发财,补点算了。  肉仔顺手用刀一划,就将一点肉丁扔给了牛皮糖。给你给你,看你发了财啵。  牛皮糖并没有去拿那块肉丁,而是把手一扬,叉开一只鸡爪巴掌。慢点,我是个讲道理的人。政府明文规定,短一罚十。你得赔我五两整。  这时,肉仔停住了切肉刀,鼓着两只牛卵子大的眼睛直直盯住牛皮糖,不只是有点生气,而且对于这个体积比他小一倍的人居然敢向他挑战,大感意外。  周围人都噤了声,注视着两个人,主要注视那个索赔的单薄男人,暗暗为他担心。谁知他无半点胆怯之色,催促道,切肉啊。  切你个卵,老子一钱都不给你。拿来。肉仔就又把丢给他的肉抢了回去。  这时,牛皮糖就拨开众人,冲到前面,手舞足蹈的和肉仔吵起来。大家都不再买肉,停在那里看。受不了吵闹的老人就走开到远点的肉摊上去了。  吵过一气,肉仔大汗淋漓的停下吵闹,把剁骨刀斩在肉凳上,手撑刀把对牛皮糖说,我烦了,只说一句,你滚不滚?  牛皮糖胆气粗壮,说,今天不搞清楚,你也莫想做&&  话没说完,肉仔一个拍苍蝇的动作,挥出肉巴掌,在牛皮糖脸上拍了一下,随着这一动作,牛皮糖的头急剧向西转了九十度,身子也随之急速扭动,然后噗的倒在地上,半天毫无动静,死去一般。肉仔可能有点心虚,就探头看了一下。后来看到牛皮糖慢慢的艰难地爬了起来,肉仔就又恢复平静,交抱两手,斜视着牛皮糖。  牛皮糖稳住身子,很平静,但话语里透露着杀机。大家都看到了。今天就到此。我去治伤。你记着,你不得我脱皮。  肉仔鼻子里哼出一声。大概觉得身板只有他一半的牛皮糖再厉害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于是没把这事放心上,照常卖他的肉去了。  几天以后,牛皮糖再次出现在肉仔面前。一见面就扑上去连咬带抓,顺带伸手朝裤裆里去,大概想要断人家的根。这还了得!肉仔愤然还击。肉仔拳头不是吃素的,对付这么个竹竿,当然是小炒农家肉,几个回合之后,牛皮糖鼻青脸肿地倒在了地上。待他顽强的从地上把自己的肉架子撑起以后,还有一口气。就用那口剩下的气,断断续续的说,今天&&今天,就到此。我,我去治伤。你记着——  肉仔在那里嬉皮笑脸接过话——你不得我脱皮是吧。好哇你来,我见一次捶你一次。看哪个狠。像牛皮糖这样的角色他见得多了,哪个不是被他那副块头和凶狠的样子吓退了的。一个操杀猪刀的,谁不怕呢。  二天早上,牛皮糖来了,打着赤膊,头上身上的纱布还晃眼呢。他仅仅在卫生院包扎了一下,就又赶着来了。  看到牛皮糖那副样子,肉仔着实是吃了一惊。他真没有料到他还回来。就自然想起了老辈子的一句经典,死猪不怕开水烫。有不怕开水烫的男人,实在是应该认真对待的。这次把牛皮糖打倒后,他没有喜笑颜开,而是蹙起眉头在那里转圈圈想事呢。这件事情,是要从另外的一个角度来分析的。你想啊,他是决不能把这个男人打死的,打死了就要偿命,反而得不偿失。但你不把他打死,这个男人就会来找你打架,长此下去怎么得了。肉仔还真猜着了。自打那天开始,牛皮糖就把同肉仔拼命当做人生一件大事来做。他带着伤天天来,风雨无阻。见着肉仔就冲上去架势,只把那肉仔的肉摊生意搅得卵毛全无。半年下来,牛皮糖倒没见怎么掉肉,倒是肉仔瘦了一圈,面色黢黑,头发蓬乱,不像个人样了。那天,也不知道牛皮糖是第几次来找肉仔,刚刚见面,还没等牛皮糖动手,肉仔双膝一软,对着牛皮糖就跪了下去。双手作揖大喊:我的个亲爹吔,你要如何才肯罢手。  牛皮糖这才站住,把肉仔左看右看半天,发现肉仔是真正服软投降了。牛皮糖这才拉长了声音说,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你错了你得认错。  我认错。肉仔诚心诚意。  赔偿。  赔,你老人家说,赔好多。  误工费、治疗费、路费&&  肉仔心服口服地说,一只猪,我赔你一只猪行么。送到你府上。  村长说,他就是块牛皮糖。  镇长笑出了眼泪,拍着村长肩膀说,早听过江湖传闻,看样子是真的。武林高手哇。  还笑。  先把协议签了,他还要胡搅蛮缠再说。镇长胸有成竹。  从村长手里接过协议书,牛皮糖就一根扁担两只竹箩,挑起盘缠饭米出了门。在村头还碰到了村长。  哟呵,重新做人了啊,去打工?村长笑。  牛皮糖将扁担换了个肩说,我是个祸害,你们见了心烦,不如我躲开,你们不见我我不见你们,大家都好。  村长觉得牛皮糖心里不痛快,想躲开,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于是就有了恻隐之心。当即从代销点的柜台上拿了一包芙蓉王塞到了牛皮糖的口袋里,把他送上路。  后来有一天,村长要出门,在自家院子里呜嘟嘟发动摩托,有人传来消息,化工厂要给县里捐建一个养殖基地,看中了茶场那地方。村长当即手一松,摩托直接爬上了墙。  村长差点晕死,一边扇自己的巴掌一边大骂镇长,当然不是当面骂。他骂镇长吃屎的,这样的消息居然不知道,还把茶场给了牛皮糖。他骂镇长是祸兜子,本来不同意把茶场送出去,他硬插手要给人家,弄出个天大麻烦。茶场不要回来,上面会恼火。要回吧,起码脱身皮。  正在气头上,镇长来了电话。镇长说,滑头,你在骂我吧。我晓得你说我消息不灵通,是吃屎的。把茶场给了牛皮糖,是个祸兜子。  没有没有,我正在说你英明正确伟大呢,该出手时就出手。  敢骂我,扣你的低保指标。  你敢扣我的指标,我就叫低保户到你家去吃饭。  莫闲扯了,赶快找到牛皮糖,把茶场要回来。  这恐怕要赵书记派全县的警察出动才行。他可能是晓得内幕,早些天就挑担箩筐出了门,现在不知去向。  我都才晓得,他怎么晓得的呢?镇长奇怪。  哪个有你那么蠢。他耳目多呢,说不定是那个记者。对了,肯定是那个化工厂的什么主任。村长笑。  不管如何也要想办法把他找回来,我来跟他谈。镇长急了。  村长心里急,嘴里还在调戏镇长。村长说,他要是跑到哪个野老婆家里,我到哪里去找。  镇长在那边想了一阵,问,你骗过人吗?  村长说,从来没做过骗子。  你做一回,亲自到他家去。镇长肯定的说。  缺德。  为公家办事不算缺德。现在十万火急,你快去。  牛皮糖老婆在铡猪草,顺手提了把松木椅子给村长。  村长说,牛娭毑铡猪草呢,莫铡到手了。牛爹不在,有个事跟你说下。你那个打工的崽牵扯到一桩案子里,镇里喊牛皮爹去一下。  哎哟。牛娭毑差点铡到手指。她反转脑壳扯起喉咙朝里屋喊,牛癫子牛癫子,快去看看你那报应崽出了什么事。  牛皮糖居然从里屋走了出来。  牛爹你在哦。村长很是意外,来不及奚落他。不是去打工了吗?  村长大人有指示?牛皮糖点点头。  镇长搭信来,你儿子扯到案子里,要你去对对情况。  这个畜生。牛皮糖转身拿起那个蛇皮袋出了门。刚走几步,听见村长在后面喊,我陪你去。一路上村长不断解释说,不要急,没什么大事,说说清楚就行了。  看见牛皮糖进门,镇长连忙去打电话。说是让派出所长来录情况。打完电话,镇长带着歉意说,对不起,劳您白跑一趟,所长说搞错了。跟你家崽子毫无关系。  没事就好。牛皮糖堆笑说。见到镇长第一眼,牛皮糖就知道这是个骗局。他是何等聪明的人,装模作样他看不出来,笑话。但他就是不拆穿,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那我就回去了。  呃等等!镇长喊住牛皮糖,想起来说,正好你们来了,有个事一起扯扯。那个茶场,你没用,政府要收回来。  政府要用么,我当然无条件服从。牛皮糖勾着腰诚恳地说。  镇长很感动,镇长说,你有什么要求你就提。  牛皮糖耸耸肩,也没什么要求。具体的最好明天一起到茶场谈,今天我还有事。欢迎领导现场办公。  镇长说,也好。  第二天上午赶到茶场的时候,镇长村长目瞪口呆。只见原来那栋破屋的地基上,已经耸起一人高的砖墙,周围堆满了水泥、红砖、木料、预制板、还有几辆汽车、翻斗车,十几个工人正在那里敲敲打打砌砖。  牛皮糖站在一块预制板上,俨然一位乐队指挥正在指挥一场协奏曲。挥舞着手臂,指挥着他的队伍,淋漓酣畅地开始了前所未有的伟大工程。看到镇长前来,他连忙放下手头工作,匆匆赶到镇长和村长站着的那堆红砖面前。  领导。牛皮糖谦恭地低了一下头。  你这是?镇长皱着眉头问。  牛皮糖将一张效果图展开交给镇长,村长就和镇长凑拢来,扯着那张图的两边,往图上看。映山红休闲农庄几个字十分显眼。  哦,开工有十来天了,干脆让民工继续完成他们的工程,将来好算。  日他妈。村长骂了一句。牛皮糖装作没有听见。  简直是&&镇长有点语不达意,脚一歪,差点从砖头上跌下来。牛皮糖,你赶快叫他们停工。  我可以叫他们停工,但是那边的树,栽了就栽了,到时一起算。牛皮糖随手一指。  顺着牛皮糖的手指看去,原来满山的荒草不见了,一株株枝叶茂盛的樟树,一排排一行行,整整齐齐的簇立在山坡上。这面山坡换了个季节似的,从初冬一下又回到了春天。见了鬼。  谁让你建农庄的?镇长声音里透着一股焦虑,对那些施工的民工大喊:停停停!  牛皮糖背着手不做声,脸上是无法猜度的微笑。他扔了一包烟给一个瘦削的男子,看起来那就是这群民工的头。  叫他们停啊。村长手指先远远对着牛皮糖戳了一下,然后在空中横着一划,就划到了那些民工那边,脸上有了一些不快。  牛皮糖并没有对民工发布停工命令,相反却说,看什么,继续搞事。放心,你们的工钱我不会赖账,我不是黑心老板。不相信啊,现在可以把心挖出来给你们看。  民工就呆呆望着牛皮糖,似乎在等待牛皮糖挖心。  必须停工,否则损失你自己负责。村长望着牛皮糖那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牛皮糖不慌不忙说,我是个讲理的人。白纸黑字是用八斗丘加上我另外的土地交换来的茶山,我在自己的土地上开店赚钱,你要赶我走,为什么损失要我自己负责哟,谁要茶山谁负责。  镇长压低声音,你你,先停下来,然后协商,不然损失大了。  先协商后停工。牛皮糖的声音不高,但听得出里面的坚硬。  村长彻底被激怒了,吼道,跟我们赌狠是吧,我们不是肉仔,不管你是牛皮糖马屁糖,一样熬化你。  我相信。不过要熬化我,你自己也熬得差不多。  镇长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孙村长不要发火。牛爹,你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你看啊,化工厂为了报答乡邻,要帮我们建一个农科基地。说不定将来你也会得好处。何必设障碍呢。  我没那个福气。  支持一下,赶快停工,明天我带人来看地。后面的事情都好协商。镇长拍牛皮糖的肩膀。八斗丘还你你不会要,我们多给点钱。听我的,不会叫你吃亏。  牛皮糖目光斜扫着两个人。  钱保证给,绝不会赖皮。  价都没谈好,给,给什么给?牛皮糖没一丝松动。  五万够了吗?镇长拿眼盯住牛皮糖。  牛皮糖想了想回答,现在给。  现在我到哪里弄钱,厂里给了我才能给呀。  那不行。  如果现在给了,你撤兵?村长手点着牛皮糖。  牛皮糖把头一昂,你拿来。  村长说,你也太不把村长当干部了,等着。村长立马就给肉仔打电话。肉仔现在不卖猪肉,他搞了个基建队,当起了包工头,手头有点米米。村长找肉仔借钱,叫他马上送到茶场来。肉仔起先以为村长在宾馆打炮,被派出所抓了。后来听说是送钱到茶场,就不明白了,未必一个成天把拉链拉得整整齐齐的人还这么浪漫?!村长把他一顿骂,方才急急找了一辆蹦蹦车,就是那种三轮摩的,颠颠簸簸赶到茶场,把一包用报纸包着的钞票送来。村长当着大家的面,把报纸包递给牛皮糖说,点点。  牛皮糖打开报纸,里面一扎一扎有五扎。他拿起一扎,一手抓着钱的一头,另一手食指抵住钱的顶端,大拇指迅速在钱页上啪啪拨弄了一番。然后依旧包好报纸,塞进一只塑料袋,提在手里。  怎么样,我兑现了,该你兑现了。村长翘翘下巴,感觉很有快感。我们签个协议。  牛皮糖在两个人的注视中想了很久,突然把塑料袋推还给村长说,我不要钱。  镇长和村长神情古怪地对视了一下,目光中有种被骗的感觉。  不要钱?那你要什么?  我要承包基地。  什么?村长脸发青,斩钉截铁说,不可能。  镇长左手掌托右肘,右手握拳撑住下巴在那边踱步。后来站住说,这没办法,基地是个单位。  单位?只怕是个畜生单位,年终给你们干部提供肉啊蛋啦鸡鸭鱼什么的。牛皮糖冷笑。  正因如此,不能外包。镇长说。  村长接过话头,说明了吧,就是不能包给你这样的人。  你以为我想包啊,我是没了土地,断了生活来源。再说,我也得为我儿子想想。  村长说,不要太过分。  镇长和颜悦色劝道,支持一下好吧,牛爹。明天我们再来。  牛皮糖说,你来你的,不关我的卵事。  吃晚饭的时候,牛皮糖回了一趟家。他本来是在工地吃饭,但想到夜里寒冷,打算回去拿两件衣服。人还未进门,老婆就兴高采烈来报喜。牛癫子牛癫子,村长送钱来了,一大包呢。  你收啦?  镇长说是你让我收的。  签协议啦?  签了。老婆补充说,镇长还夸我的字写得秀气呢。  牛皮糖甩手给了老婆两个耳光,骂道:秀你妈个X,蠢得做猪叫。天天杀猪怎么不杀你这只蠢猪。  老婆愣了好半天,忽然尖叫一声,蹲到地上嚎啕起来。  牛皮糖也不管老婆,径直回到了工地。他紧急调来了一台挖机,挖了一条宽深三米的沟,拦腰把茶场那条唯一的砂土路斩断。接着又叫人拿来两床竹晒垫铺在沟上面,再在上头撒上土,把沟掩盖起来。然后,他喝着芝麻豆子姜盐茶,与那帮民工在屋子里烧起火堆扯谈,挨个地给他们分烟。  临近夜半的时候,一台推土机,后面跟着两台吉普,呼呼啦啦开了过来。车上的灯光,像一把把雪亮的杀猪刀划破宁静的夜空。最后直划到屋前的砖堆上。  牛皮糖在屋里扯谈,两只耳朵却放在门外。老远他就听到了动静,尽管他早已有思想准备,但还是吃了一惊,连忙起身。还没走出屋子,就听轰隆一声,出来看时,那台推土机像一头牯牛,跌在牛皮糖埋下的陷阱里挣扎。驾驶员在那里骂骂咧咧。几只车灯死鱼眼睛般,瞪着夜色里的新砖墙。  镇长没来,村长跳到灯光里来。村长叉着腰吼,牛皮糖,你给老子死出来。  牛皮糖于是也跳到灯光里,老子出来了,你咬我的泡泡吧。  赶快把你的人撤走,我们马上要清场。这时候,推土机已经从沟里爬上来了。  你敢!没有王法了。牛皮糖厉声道。随即他爬上推土机驾驶室,去拖拉驾驶员。村长叫了两个年轻人,绑着牛皮糖,将他扔进了他自己挖的沟里。沟很深,牛皮糖在那里蹦跶了好几下,终因手被绑,无法爬上沟坎,只好在那里竭斯底里的喊叫起来,湖匪打劫啊。孙滑头杀人啊。民工们惊慌地散了,没人理他。  毕竟是铁家伙,推土机在村长指挥下,横推竖扒拉,三下五除没,就将那些砌好的墙头以及堆着的砖头瓦块橼皮檩条推下了岭,在山头上清理出一块足球场大的地坪来。  看到牛皮糖在那里低声哭泣,寒风中他的身子一抖一抖,哭声中不时还掺杂着哀诉。村长就叫人拉牛皮糖上来,用手扶住他的肩膀说,牛爹,我用车送你回去吧。  牛皮糖打开村长的手,甩出一句,你们欺负人。  村长老半天才回一句说,请你老人家理解。上面要地要得急。  畔湖镇伴湖,像截旧裤脚丢在洞庭湖边。那条青石板路终日里湿漉漉的,洒满鱼腥味。两排旧木板房歪歪斜斜,瓦脊上这里那里粘着干枯的青苔藓。街虽古旧,却因船码头仗势,人气挺旺。终日里肩担穿插,人流不断。镇政府坐落在地势较高的街北头,那里从前是救捞局的地盘,有一幢气派的古建筑。后来拆了建了办公楼。  早市刚过,政府门前走来了五条黄牯,条条黄牯身上披红挂绿,两只牛角上各挂一截白布条,一边写着:还我土地;另一边写着:给我活路。牛群后面跟着的是牛皮糖,他前胸后背也披着白布,上面用毛笔写着他的悲惨遭遇。  牛皮糖率领牛群,头朝外屁股朝里堵在政府门口,把个衙门堵得严严实实。这时候就有三三两两的人,来到门前看热闹。牛皮糖张望了一会,觉得人气不够旺,就从怀里掏出一小挂鞭炮,点燃,扔了出去。鞭炮在远远的青石板上炸响。隔了一阵,他又掏出一小挂点燃扔出去,又是一阵噼啪。他早就买了一盘千子鞭,精心拆成一小段一小段放在口袋里。鞭炮都不长,炸的时间也就一小会。但一挂接着一挂,效果就出来了。不断的有人朝上街政府门前跑动。先是小孩打打闹闹前来,接着是妇女喊着:看猴把戏去啊,耸动着两个奶子跑来。再后来就是买卖之后的男人脚步咚咚的来了。街道空了大半截。  在这个边缘小镇,除了县剧团偶尔来一次外,没有什么可以娱乐的节目。看热闹是小镇的一大特点。现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别说人,就连蜜蜂都飞不进了。大家一边看一边议论。有说镇里欺负人的,有说牛皮糖的不是的。有人凑热闹,也将点燃的鞭炮扔进人堆,引起一阵骚乱。  镇长得到线报同孙村长赶了来,他们在人群外面站住了。镇长骂村长,孙滑头你出什么洋相!  村长被骂得糊里糊涂,我,怎么是我出洋相?  你的村民在这里闹事不是你的洋相是谁的。去,把他领走。  村长嘴尖扭了扭,我怕牯牛,把我肚子顶个洞。  镇长一脸的汗。总不能让他在我门前胡闹。影响多坏,搞不好上新闻联播就好看了。  我去叫消防队来救火。  镇长被点醒。去把派出所叫来,这是他们的事。理所当然交他们处理。  很快,所长带着两个警察,坐着警车呜哇哇的来了。见到镇长就问,怎么回事。  镇长朝人群里一指,你自己看。  所长拨开里三层外三层进到里面一看,立刻就明白了八九分。所长对牛皮糖厉声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  牛皮糖说,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杀人,你说什么行为?!  扰乱治安,破坏安定团结。跟我走。  牛皮糖朝牛一指,你跟它们商量。  所长就上前牵那几条牯牛。哪知牯牛见到生人,突然发起脾气来,二话不说,把头一低直冲过来。所长没有防备,被顶了个仰八叉还滚了两滚。群众惊得跑到街道两边的店铺里,伸出个头来笑。两个警员反应较快,早就跑开了。跑到警车那里,各自拿了警棍方才返回来。  要说牯牛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见到拿了棍子气势汹汹的两个制服,立马后缩,最终撒开四蹄溜了。剩下牛皮糖瞪着红眼睛站那里,鼻子里出粗气。  走哇,还等什么。你的牛都投降了,你还不乖乖投降。所长说。  就是不投降,能把我怎么样。  那就得罪了。所长上来抓牛皮糖。牛皮糖以一种意想不到的迅疾,从怀里掏出个打火机,啪嗒打着了。他摇晃着手里的火苗喊,你们谁来,老子和你们同归于尽。  所长吓了一跳。这时才闻到了牛爹身上的汽油味。嘿嘿嘿牛爹,至于吗至于吗?!至于自焚嘛。有事好商量。什么事都好商量。  好商量是吧?  好商量。你灭了火。所长死盯着牛皮糖手上的火,双手张扬在空中,似乎准备随时冲上去把火拍灭。  你让镇长来。  等等,我打电话。所长急切地东张西望,忽然看到旁边两个小孩手里拿了玩具水枪在那里互射,哧哧的。所长顾不得许多,抢过来,对着牛皮糖一阵猛射,火苗立刻被浇灭,牛皮糖身上的布也湿了一片。他气急败坏,连忙再打火,却怎么也打不着了。  所长冷笑着挥手,带走。  镇长松了一口气,回到办公室。刚在转椅上坐下,准备松第二口气时,县里赵书记来了电话,镇长的神经立刻绷紧了。  书记第一句话说,你的镇长干得了么,干不了给我下来。  镇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一件小事,都处理不好,闹得沸沸扬扬,干什么吃的。现在那个刺头记者到了我这里,我对他作了解释,答应责成你们处理好,向他汇报。不就是个赔偿问题么。农民好哄,问题是你要会哄。我们有些干部动不动吹胡子瞪眼,再就是喊警察出动,那算什么本事?!你要耐心,像照顾自己的糊涂娘一样。只要他们满足了,什么事就都没有了。  镇长小心翼翼说,我明白,也做了不少工作,可是这是个无底洞&&  什么无底洞!书记声调高八度。还是个人民政府的镇长说的话么。他们现在是弱势群体,到处有人关注。你是想让他们闹到县里市里北京去么,到那时你吃不了兜着走。  行,我马上请所长把他放了。  怎么能说抓就抓说放就放呢,刚抓进去就放出来,你让派出所怎么下台?  镇长用试探的口吻说,书记指示,我去处理。  顿了顿,赵书记放缓了语气。刘书记办公室那张办公椅坐得很旧了,该换一把新的了。  明白明白。  你不明白。明白你还给我捅娄子。书记明确的说。上半年就换届了。  现在,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镇长真的两难了。毕竟是在基层混过的,他有他的办法。反正这块牛皮糖已经粘到身上了,就不忙着把他扯下来,等到时机成熟,也许他自己就会掉落下来。  镇长在办点的村里转了一圈方才回来,待他回到镇上走近镇政府大门才想起,牛皮糖已经被关了几天了。于是连忙同村长孙滑头开着车,买了一袋米,一桶油,两只猪脚,一条烟,两瓶酒到了派出所,接牛皮糖老爹。  黄鼠狼来了。见到镇长两位,牛皮糖板着脸说。我要把鸡关好。  牛爹,对不起,他们才告诉我,你老受委屈了。镇长去握牛爹的手,牛皮糖将手插到袖子里,扯都扯不出来。  尽讲鬼话。  村长一路上道尽了歉。村长说,镇长都放下架子跟你握手了,你那手就是金手,也该拿出来我们看看。  以为我是瞎子,其实那天我看见你们就站在人群后头装神弄鬼。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  村长说,看见了啊,不早说。村长自我解嘲的笑笑。  我要看你们玩猴把戏么。  雷公不打笑脸人,不管如何我们也道了歉赔了礼,再说钱也赔偿到户了。  莫说赔偿。牛皮糖打断村长的话说,今天就到此。茶场的事以后再理论。我不愿和你两个说话。  镇长挑了牛皮糖一眼,不发一言。  把牛皮糖送进屋,钱镇长孙村长两个调转车头准备走,只听得膨的一声,一个东西砸在车门上。村长下来看时,是只猪的脚。那只猪脚好像走累了,靠着轮胎歇在那里。紧接着下雨一般,米、油、烟、酒,他们刚送进去的一样不少,全部被扔了出来,不是扔是砸。村长跳起脚大骂:牛皮筋,你是个什么东西!  牛皮糖抓了一只黑鸡婆,用塑料绳将翅膀和脚捆结实,塞进蛇皮袋上路了。今天,他要去找赵书记。  赵书记也是个有些传闻的人物。他第一天上任作报告,就让县里的干部认识了他,记住了他。那是他的就职演说,讲的是要改变干部工作作风。他讲得平和冷静,波澜不惊,一双眼睛可是牛鸡巴亮,不停的朝台底下梭。演讲进行到一半,赵书记打住话头说。我们现在改变一下方式,不是由我在台上哇啦哇啦,而是由大家观摩评点我们县里的工作作风。电子屏幕打开,赫然展现的是开会现场画面,大家的形象都在上面,特别是三个打瞌睡的干部,那种尖啸的呼噜,那种歪斜嘴脸流口水的光辉形象,那种想入非非的甜梦笑容,栩栩如生,却令在场干部心惊肉跳。他们没料到新来书记来了这手,实实有些措手不及。赵书记说,今天我不想多做评判,待会后我们的纪委干部调查后再做处理。当天,纪委干部即遵照书记指示下去调查。那个鼾声尖利的干部是教育局长,头天晚上被请打了一晚的麻将。书记立刻将他撤职查办。那个梦中涎水直流的干部是国土局长,他因为管的实权工作太多,忙不过来,经常加班加点而耽误瞌睡。书记建议削减了他二分之一的权利和工作,分配给了其他的副局长。第三位梦中露出甜美微笑的干部则是老婆生孩子,他在医院陪伴,睡眠不足因此开会打瞌睡。书记下令给了他一个月的产假,专门去陪老婆孩子。还说,一个对于家庭有责任感的男人就会对社会对百姓有责任感。有理有力有节,这样的书记令人生畏。  牛皮糖则并不畏惧赵书记,相反他觉得书记很容易亲近。他找过书记。村里搞产业结构调整,推土机铲掉了他们种的苎麻,统一栽种了西瓜,牛皮糖不满,去县里找了赵书记。虽然赵书记忙,没接见他,没能给他解决问题,但赵书记让秘书带给了他一句话。这让牛皮糖很受用,也很踏实。他是个有头脑的人,他知道不能经常为些小事去找政府找书记,否则就不灵了。只有在那些决定命运的大事上才能拿出手中这张王牌,一举成功。他想,他该去找找赵书记了。  他沿着那条村道走上大路,一直走到县里,找到县委会。在办公大楼门口被拦住了。保安问他,你找谁?  牛皮糖说,我找赵书记。  保安说,是约好的吗?  牛皮糖说,不是。  那你不能进。  牛皮糖梗起脖子说,赵书记叫我有事来找他。  谁都会这么说。不能让你进。高大威猛的保安站起来,随时准备把要冲进去的任何人抓了扔出去。起码牛皮糖是这么认为。牛皮糖打消了冲关的念头。  正无计可施,忽然有人走过来问,是牛皮爹么?声音十分亲切。  牛皮糖转过脸来,原来是上次接待过他的那个赵书记的秘书。你来得正好,我找赵书记,保安仔死活不让进。  好好好,我跟他说说,到我办公室坐坐。  到了秘书办公室,秘书一边泡茶,一边就说开了。赵书记很忙,正在组织县乡干部反腐倡廉述职。  我正是来反映问题的。牛皮糖就站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了记者给他写的那个材料,还有自己写的个补充材料,一起交给了秘书。请赵书记为我做主。  你老坐。秘书接过材料,边读边安抚牛皮糖。没问题,如果属实,一定反映给赵书记处理。  见到秘书在认真的阅读他的材料,牛皮糖连忙起身告辞,他想趁这个热劲,让秘书好好把材料读完,读进去。他知道有时候秘书的作用比书记本人还大。这时灵机一动,他把带给书记的那只黑鸡婆抓了出来,递给秘书,一脸歉意的说,秘书,对不起,来时只抓到这只鸡婆,就送给你煮汤喝吧,不成敬意,希望你收下。  秘书把牛皮糖送到楼下,招手时说,牛皮爹你老人家放心,我会把你的材料和鸡婆转给书记的。下个星期二来听信。  听了这句话,牛皮糖既惊喜又忐忑。惊喜的是材料一定会给书记,忐忑的是已经送给秘书的鸡婆怎么也给书记呢。  下个星期二的早晨,牛皮糖按秘书交代,准时来到了县委大楼前厅,这回保安没有拦他,他直接上到了秘书那里。秘书看了他一眼,又去整理文件去了。牛皮糖正准备开口,秘书用非常沉痛的语调,告诉他一个不幸的消息,书记停职了。  为什么?牛皮糖张大嘴巴。  县里干部恨他,联名告了他一状。组织正在调查。  赵书记是好人。  群众都这么说。但是你们说了不算。  谁说了算?  组织。  我的事怎么办?  赵书记是帮不了你了。  明天我就去市里,找市委。  秘书没有接话,低头整理文件。牛皮糖就一脸悲戚的退出来。走到门口的时候,秘书喊,牛皮爹!  你说。  以后你老人家出门,手里就不要拿那个编织袋了。  责任编辑:陈婉清  投稿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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