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本家的新娘不行刘,求书名?

小小说名作、佳作阅读与欣赏(11)
小小说名作、佳作阅读与欣赏(11)
(本资料由牛马坡编辑整理,信息来源于各文学网站。
&&名作、佳作、名人、新人排列不分先后,陆续添加中。)
司玉笙 《高等教育 》
(2) 孙春平 《玩笑》
(3) 邱利锋 《 班长大 》
(4) 薛&&涛 《 听到最后 》
(5) 严晓歌 《 卖马 》
(6) 刘黎莹 《端米》
(7) 白小易 《神交》
(8) 郑洪杰 《端州遗砚 》
(9) 王海群 《船魂》
(10)谢志强 《 精神 》
(11)周大新 《需要》
(12)墨&&白 《风景》
(13)原&&非 《花婆》
(14)迟子健 《与周瑜相遇》
(15)陆颖墨 《潜浮 》
(16)墨&&白 《怀念拥有阳光的日子
(17)侯德云 《苦秋 》
(18)谢应龙 《太阳是火》
(19)王海椿 《雪画》
(20)徐建宏《1935年的羊》&&&&
1、司玉笙《高等教育 》
&&&&强高考落榜后就随本家哥去沿海的一个港口城市打工。
&&&&那城市很美,强的眼睛就不够用了。本家哥说,不赖吧?强说,不赖。本家哥说,不赖是不赖,可总归不是自个儿的家,人家瞧不起咱。强说,自个儿瞧得起自个儿就行。
&&&&强和本家哥在码头的一个仓库给人家缝补篷布。强很能干,做的活儿精细,看到丢弃的线头碎布也拾起来,留作备用。
&&&&那夜暴风雨骤起,强从床上爬起来,冲到雨帘中。本家哥劝不住他,骂他是个憨蛋。
&&&&在露天仓垛里,强察看了一垛又一垛,加固被掀动的篷布。待老板驾车过来,他已成了个水人。老板见所储物资丝毫不损,当场要给他加薪,他就说不啦,我只是看看我修补的篷布牢不牢。
&&&&老板见他如此诚实,就想把另一个公司交给他,让他当经理。强说,我不行,让文化高的人干吧。老板说我看你行--比文化高的人身上的那种东西。
&&&&强就当了经理。
&&&&公司刚开始,需要招聘几个大专以上文化程度的年轻人当业务员,就在报纸上做了广告。本家哥闻讯跑来,说给我弄个美差干干。强说,你不行。本家哥说,看大门也不行吗?强说,不行,你不会把这里当自个儿的家。本家哥脸涨得紫红,骂道,你真没良心。强说,把自个儿的事干好才算有良心。
&&&&公司进了几个有文凭的年轻人,业务红红火火地开展起来。过了些日子,那几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知道了他的底细,心里就起毛说,就凭我们学历,怎能窝在他手下?强知道了并不恼,说,我们既然在一块儿共事,就把事办好吧。我这个经理的帽儿谁都可以戴,可有价值的并不在这顶帽上……
&&&&那几个大学生面面相觑,就不吭了。
&&&&一外商听说这个公司很有发展前途,想洽谈一项合作项目。强的助手说,这可是条大鱼哪,咱得好好接待。强说,对头。
&&&&外商来了,是位外籍华人,还带着翻译、秘书一行。
&&&&强用英语问,先生,会汉语吗?
&&&&那外商一愣,说,会的。强就说,我们用母语谈好吗?
&&&&外商就道一声"OK。"谈完了,强说,我们共进晚餐怎么样?外商迟疑地点了点头。
&&&&晚餐很简单,但有特色。所有的盘子都尽了,只剩下两笼包子,强对服务小姐说,请把这两个包子装进食品袋里,我带走。虽说这话很自然,他的助手却紧张起来,不住地看那外商。那外商站起,抓住强的手紧紧握着,说,OK,明天我们就签合同!
&&&&事成之后,老板设宴款待外商,强和他的助手都去了。
&&&&席间,外商轻声问强,你受过什么教育?为什么能做这么好?
&&&&强说,我家很穷,父母不识字。可他们对我的教育是从一粒米、一根线开始的。后来我父亲去世,母亲辛辛苦苦地供我上学,她说俺不指望你高人一等,你能做好你自个儿的事就中……
&&&&在一旁的老板眼里渗出亮亮的液体。他端起一杯酒,说,我提议敬她老人家一杯--你受过人生最好的教育--把母亲接来吧!
2、孙春平《玩笑》
李海仁原是办公室的主任,调到市委机关的一个处当了两年副处长,再回马一枪杀回来,已成了县委副书记,主管着组织干部、公安政法、纪检监察,权势显赫得很是让人眼热。故友同僚间自然要引发出许多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人生感叹。
十余天过去,礼节性的应酬总算如退去的潮水,渐渐远去。那一日,临近傍晚下班的时候,纪检委的大姜和组织部的马恒见李书记的办公室一时清静,便拉扯着踅进来,掩上门,嬉笑着说:“海仁,今天你总算给老同学留下点叙叙旧的机会。晚上咱们到狗肉馆去尝尝三鞭汤,什么样?”
李海仁也笑着说:“我看你们俩就居心不良,明明知道我老婆还在市里,拉我去喝三鞭汤是个什么意思?”
马恒说:“反正你县老爷用车也方便,喝完汤,马上就用车送你回去,保证正是花好月圆的时辰。”
几人便都笑。李海仁说:“好,今天晚上咱们老同学单练。看看还有谁,都叫上。”
大姜说:“刚才我在楼里已寻摸了一圈,在家的就剩景元了。”李海仁说:“那就我们四个。你马上把景元叫过来。”大姜说:“我看他屋里有上访的,正哭天抹泪的呢。是不是等等再说?”马恒说:“接待上访的还有个头?就说李书记找他有急来,咱们给他解放解放。”说着,已抓起了电话机。
林景元是现任的县委办主任。马恒放下话筒,就怪模怪样地笑了,说:“既然说有急事,总得有事让他急一急,不能让他白喝三鞭汤。”
李海仁问:“你小子是不是又有什么鬼点子?那就快说出来。”
马恒说:“海仁,你就亮亮书记的威风,敲山震虎地诈诈他,让他交待交待违纪行为。”
一句话提醒了大姜,忙从衣袋里摸出一个乡镇寄到县纪检的信封,放到李海仁面前,说:“好主意。我这儿在现成的道具,不怕吓不出他的屎尿来。”
李海仁立刻心领神会,笑道:“你们一个编,一个导,留给我的也就是个演员角色了。一会儿景元进来,你们配合好,都给我绷着点,看我的眼色行事,谁也不许笑。”
说话间,就听走廊里有脚步声。李海仁一个手势,另两位就做了个鬼脸,规规矩矩坐到对面沙发上去了。林景元推门进来,见了屋里的架式,忙敛去脸上的笑容,小心地问:“李书记,找我有事?”
李海仁不冷不热地斜了林景元一眼,面孔竟仍是对着那两位,很严肃地说:“你们俩先回去,今天我找你们,只是了解了解情况,咱们是哪说哪了,没有扩散传达的任务。若要出点什么风声,我可唯你们两个是问。”
大姜和马恒就鸡啄米似地点头,表演得很本色。李海仁又颐指气使地摆摆手,两人就都起身离去了,谁也没跟林景元说什么,甚至避避闪闪的也没正眼看上林景元一眼。
李海仁这才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对林景元说:“坐吧。”林景元惴惴不安地坐下,他看到了书记书案前的那个信封,他又看到了李海仁有意无意时把那封拿起来,又放回去。屋子里一时很沉闷,两人都没话。
李海仁紧绷着脸,不让自己笑出来。他知道自己的即兴之作很到位,并不需刻意地表演什么,只要把眼前的人当作跟自己并无任何瓜葛的违纪之士就是了。哼,演员就是这么个当法呀!
林景元终于沉不住气了,小心翼翼地问:“李书记找我……不知是什么事?”李海仁长叹了一口气,说:“有些情况,纪检委反映到我这里来。我思来想去,还是找你当面谈一谈的好……争取主动吧,也许对下一步的处理有好处。”
林景元的屁股本来只坐了椅子的一个边边,这一来,就更坐不住了,问:“什么……反映呢?”
“我要给你点出来,还有什么争取主动的意义吗?”“是不是……吃吃喝喝方面的?”“如果仅仅吃点喝点的事,也就犯不上我来亲自找你了吧。”林景元脸色变白了,脑门上出了一层细细碎碎的汗珠子,从衣袋里摸索出一支烟来,手也抖抖索索点不着火。李海仁心里乐,面孔却越发的冷若铁板,身子仰靠在皮转椅里,有滋有味地品咂着游戏的乐趣。
“李书记,这次您回县里来……咱们老同学的可都……打心里跟着高兴。我真有点……什么闪失,您还得多……”
“我这不就是在给你创造机会嘛。不是考虑到老同学,那就简单了。”“我……就、就是……”林景元吞吞吐吐的,真的就要坦白交待什么了。李海仁心里突然生出几分莫明的紧张。坏了,戏演过了,林景元真要说出点什么来,自己是真戏假唱还是假戏真做呢?慌急中,他就后着嘴巴狠狠地咳嗽起来。他要咳出随机应变的招法,他要用咳声唤回那恶作剧的始作俑者。
“我……当时也、也没想……”房门突然被撞开,冲进嘻嘻哈哈的那两个活宝来,抓住那林景元就拍拍打打地笑个不休。李海仁也哈哈笑起来,说:“看把景元吓成了什么样子。”
林景元旋即也就明白了这不过是一个玩笑。他脸上白一阵,又红一阵,本想发怒,可扫了李海仁一眼,又把已到嘴边骂人的话咽了回去,只是脸上笑,手下却加力地狠狠给了那两位几拳,掩饰着笑骂:“我就知是你们两个小鬼撺掇阎王爷吓我,你以为你们会演戏呢,我就不会顺竿儿爬?”
马恒揉着被打痛的肩胛,回骂:“屁,还演戏呢,演戏脑门子上出那些汗?”林景元恨道:“你们谁也别臭美,真要遇到刚才的一场,或许不如我呢。老乡怕街田比子(邻居),咱们谁不知道谁?”
李海仁心里悠了悠,忙大声宣布“演出到此结束”,哈哈笑着说:“好了好了,今儿的小品,只限老同学间的内部演出。走,喝三鞭汤去!”
3、邱利锋《 班长大 》
&&&&大店、雅间、上档次的酒菜。桌前聚拢十二位穿着和穿过“黄棉袄”的壮年男士。
  这是二十年前某英雄团老虎连尖刀班的全员,个个染一身豪气。如今,留队的是团长、参谋长、营长,离队的是局长、处长、厂长。惟独老班长回乡务农,是村里超龄的民兵连长。但在诸“长”的心目中,仍数老班长大,这次聚会就是特意为他安排的。
  老板娘眼慧,安排好随从这些贵客的白牌、黑牌、蓝牌司机,急忙过来送上春颜花语,又正色吩咐小姐要好生侍候。
  相聚不易,要喝且要多喝。小盅不妥,大杯也不够劲,难为小姐从邻近便餐馆借来一打二大碗,咕咚咕咚满上,像当年比武夺魁那样,哪个都不甘耍熊。
  自然是老班长先起杯。只说声“真想你们”,便用哽咽画了句号。一桌人立时动情动容,热泪随之落到碗里,烈酒随之落到肚里。
  酒这东西勾情,把壮士们带回往日往事,而往日往事又无不唤起大家对老班长的敬重。“射击标兵”说,咱的扎实作风是老班长带的。“刺杀尖子”说,俺的过硬本领是老班长教的。“爆破大王”说,我的立功荣誉是老班长让的。“投弹能手”说,阿拉的命都是老班长救的。他那年投掷实弹失手,老班长为了掩护他身负重伤。说着,便干尽了碗中酒,便发出老牛般的哭声。于是,满桌人车轮儿似的向老班长敬酒。都醉了,都醉得可爱。
  老班副买单,一千四百元,据老板娘说抹了几十元的零头。相约明年还请老班长,大家都争先恐后。有的说要到旅游区安排,有的说要在开发区接待,还有的说正好香港回归,不如去那里开开眼。最后,目光都转向老班长,像是在等待“口令”。
  老班长沉默许久,仍像当年主持班务会那样,嘴角挂着微笑,缓缓地说:“那年外出野营,副班长费了半宿的工夫,从江里捞出一条没有弹夹长的小鱼,用半锅清水炖了,全班和房东二十来号人一起吃,真香。这些年,我最怀念的是那种生活。以后,大伙儿别再破费了,好意我领着。要是不嫌弃,下次聚会在我那儿,让你们嫂子用家里养的猪慰劳大家。顺便说一句,村小学的教室和桌椅都不成样子,还有十多个孩子念不起书。你们现在都能办点事,要是感谢我,就代我表表这份心情吧。”
  又是一阵沉默。班长说的从来算数,下次就到班长家,就为建校出点力。
  全班人先送老班长上了一列慢车,只有这种车才能在老班长家乡附近的小站留步。列车启动,车上老班长挥起的虽是残臂,却颇有将军风度。站台上的老兵们已排成整齐的队列,敬军礼的姿势都很标准……
4、薛 涛《 听到最后 》
&&&&大三那年我和现代文学教授的女儿好上了。本来挺顺利的,可有一天她告诉我说我们不能再好下去了。因为她爸爸已发誓想给她找一个能够继承他学术成果的小伙子,可我只喜欢足球和闲逛,就是将来领进家门,教授那里也通不过。
  老头子脾气很犟,当年连“四人帮”都没拗过他。她补充道。
  我傻站在甬路上。她什么时候离开的我都没注意。这事对我打击太大。
  我清醒之后是愤怒。我发誓当面质问一下这老头子:那些学术成果能值几个臭钱,又要拉上他女婿浪费宝贵青春……
  那天下午恰好有现代文学讲座,恰好是那老头子主讲。我挑个角落坐好,因为情绪不佳并且过于激动,我谁也没理,单等讲座一结束就在走廊里截住他。
  听讲的人像碟子里的茴香豆历历可数。
  讲的是陈独秀胡适们。讲得眉飞色舞,好像在描述一场球赛中最精彩的一个射门。
  讲座进行10分钟时呼地走了四分之一,像经过密谋一样,我一算时间,多半是抢开水去了,正是水房供开水的时间这场面挺动人。我打了个手响儿。可我们的现代文学教授居然像个视力不佳的将军,眼看自己手下都当了逃兵他还挥着战刀指挥进攻。他继续他的讲座,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还不时给下面提几个问题。当然响应比较冷淡,多半是自问自答自斟自饮了。而我们可爱的现代文学教授居然表现得也很愉快,还即兴搞了几个不太搞笑的幽默。讲座进行到半小时,整个阶梯教室已经相当冷清了。是一场球赛在跟现代文学的大师们争“市场”。不过我个人的看法是欣赏一下知识分子的尴尬也不比看球赛差,就坐着没动。我一定要等到讲座结束然后像记者一样问问他今天感想如何。
  我眯眼睛扫了一下整个教室,一共还有12个信徒在捧场……
  离讲座结束还有10分钟时教授停下不讲了。因为又有两个人离开了教室。这时教授异常激动。他从讲台上下来,直向我走来了。我有点手足无措。
  我正准备“采访”一下他时我的手已经被他握住了。
  “你是今天惟一听到最后的学生。”教授扶了扶镜架,他的手在颤抖。我张望一下教室。原来偌大的教室只剩下我和教授了。
  “现在离讲座结束还有几分钟,我必须讲完。你要记住,文学的价值并不在于它多么热闹,而是在于只要人类一天不灭亡,就总要有人追随它。你就是其中一个,我也是一个!”教授又开始讲课,直到结束。然后他挺了挺胸膛对整个空荡荡的教室说:“结束!”
  那天,我的灵魂被一种坚硬的东西击打了一下,以至于那一夜我都没睡好。第二天早上我又遇见教授女儿了,她说他爸爸已经为她物色好人选了。一桩悲惨的包办婚姻就要降临到她头上了。
  一年后我毕业,顺利娶了教授女儿做妻子,不久还鬼使神差考上了研究生,而且研究现代文学,导师就是我的岳父大人。
5、严晓歌《 卖马 》
&&&&队里的那匹枣红马老了,乡亲们开会商议决定卖掉。
  队长对饲养员存善老汉说,你去吧,你懂行情。
  存善老汉点点头。
  队长又交给存善老汉三百元钱,说,这是咱队里的全部家当,卖了枣红马,加上这钱,再买一匹小马驹,明年秋上种麦用。
  存善老汉珍重地接过队长递来的钱,又使劲点点头。
  卖马要去离村七十里的漯河市牛马行。存善老汉用一块红布把三百元钱包了又包,然后让老伴把自己的破棉袄里子撕开一道缝,把钱包塞进去,再让老伴用针线密密缝严实,摸摸,才放心地咧开缺牙的老嘴笑笑。
  天擦黑的时候,存善老汉用儿子上学的布书包背了一天吃的窝窝头,牵着枣红马上路了。队长一直送他出村,还不住地叮嘱。
  存善老汉紧走慢走,在夜风凛冽的初冬时节竟走出一身如细雨沐浴的热汗。鸡叫的时候,存善老汉走过铁路,到了漯河市。他停下来望望东方的天,一片漆黑,离天亮尚早,这时存善老汉才突然感到又累又困。他想天亮了牛马行才有人,就靠着一根电线杆蹲下来,手里紧紧攥着马缰绳。枣红马依恋地偎在他身旁。不知不觉地,存善老汉进入了梦乡,鼾声大作。这铁路是京广线,南来北往的火车繁忙。一列火车长鸣着尖啸的汽笛进站,惊吓了枣红马。枣红马长年累月在田间地头劳作,没有听过这怪声音,它一惊,挣脱存善老汉手中的缰绳,哒哒哒地跑了。等到存善老汉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他感觉到手中空空的,睁眼不见了枣红马。存善老汉大吃一惊,本来已经晾干的汗又泉涌一样冒出来。他站起来急急忙忙奔向牛马行。到了牛马行,那里早已熙熙攘攘,存善老汉像一条泥鳅在里面穿行,寻找枣红马,牛马行没有枣红马。存善老汉出了牛马行,在漯河市如丝织般的街巷走,逢人便乞求似的询问:“你看见一匹枣红马了吗?”然而得到的都是失望的回答。
  吃罢午饭,太阳暖烘烘的,乡亲们坐在墙根下晒太阳。这时候枣红马鼻孔喷着热气,汗水淋漓地回来了。乡亲们疑惑,存善老汉怎么没有把枣红马卖掉?他们朝马后望,想望见存善老汉。但马后没有一个人影。乡亲们喊来队长,队长便和乡亲们来到大路上朝远方望。可是一直望到天黑,也没望见存善老汉。乡亲们的心沉重起来,像拴上了铅坠儿。队长在焦躁不安中候了存善老汉一夜。第二天天麻麻亮,队长找了几十个汉子到漯河市去寻存善老汉。汉子们穿街走巷,打听存善老汉的下落,后来打听到铁路南,有人说见存善老汉出了漯河市,就断了音信。队长和乡亲们在村里又候了存善老汉几天,还不见他归来,大家便猜测这老汉一定不在人世了,被坏人暗害了。因为他身上带着三百元钱。队长就狠命地用拳头捶自己的脑袋,痛哭流涕地说:“我真笨呀!我真笨。我怎么没想到找个年轻人和他一块儿去。”队长让新饲养员精心喂养枣红马,存善老汉的工分照记,一天10分,这给一个不在人世(乡亲们心里认为)的人记工分,在乡下还是先例,却无人异议,时间长了竟习以为常。以后的日子乡亲们常常到饲养室看枣红马,看到毛发亮洁的枣红马,想起存善老汉,乡亲们眼里痒痒的,泪水虫子一样涌出来。
  春节时候,临近村子的农场为了改善职工生活,要弄些肉。但那年月肉类很紧张,杀牲畜又犯错误(除非病老体衰的牲畜),于是农场干部找到队长,说愿意用一匹膘肥体壮的骡子换枣红马。队长说不换,这匹枣红马系着存善老汉的一条命,给十匹骡子也不换。乡亲们还说要把它喂到老死,像葬亲人一样葬掉。农场干部悻悻地走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来年秋上种麦,队里缺马犁地,队长彻夜不眠寻思着去哪里借马。那时候乡下少机械,马是庄稼人的命根子。半夜里队长忽然听见几声陌生的马嘶鸣,那样清晰那样近,他一骨碌爬起来,拉开门冲了出去。这夜是十五,明月皎皎,队长看见存善老汉牵着一匹高大的白马站在村子中央。他苍老了许多,散乱的须发灰白,背驼得像一张弓。队长跑过去抱住存善老汉,急切地问:“大哥,你这么长时间去哪里了?”乡亲们也都问起来,把存善老汉团团围住。存善老汉就诉说了他失踪的情节。原来存善老汉没有找到枣红马,感到对不住乡亲们,便步行到了汉口,在码头上卖苦力挣钱,买了这匹白马。队长听完,泪流满面地说:“好大哥,那枣红马在你卖马的第二天晌午就跑回来了,现在正在饲养室养着呢。”“是吗?”存善老汉瞪圆眼睛问。
  “是!是!不信你去看看。”
  存善老汉踉踉跄跄奔到饲养室,他看见那匹枣红马正安详地吃着夜草。
  存善老汉搂住马脖子,眼泪扑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他喂了一辈子马,却忘了一句老话,老马识途。
6、刘黎莹《端米》
&&&&泥结婚的头三天,还能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守着水葱一般的新媳妇。三天后,泥就想找茬子闹一阵。泥结婚前喜欢钻窝子。柳村的人都把赌钱说成钻窝子。泥听赌友们说过,一开始就降伏不住老婆,这辈子就算完了。老婆就像一棵草,就是压在石头缝里,也照样黄了绿,绿了黄,是见风就长的东西。
  新媳妇端米总是笑眯眯在做这做那,像捡了宝一样一天到晚就知个笑。小米饭熬好了,笑吟吟地问泥:“稀哩?稠哩?”菜盛到盘子里,又总是先让泥动第一筷子,然后笑眉笑眼地问:“咸哩?淡哩?”泥说:“嗦个!做点子饭还要给你三叩六拜当娘娘一样敬?”
  端米就拿筷子闷头吃饭。泥吃着吃着,又觉心里挺对不住端米。泥说:“小米饭,黏哩。”端米不吭声。泥又说:“菜,香哩。”端米还是不吭声。泥就摔了碗,用手抱住头,伏在饭桌上,说:“端米,我难受呀端米。”
  端米抚一下男人的头,扫干净地上的碎碗片。
  泥说:“端米你不是一棵草。你就像个圆溜溜的皮球,让人想咬都没处下口哩。”
  端米说:“泥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泥就又去钻窝子,输了牌就回家往外偷粮食卖。一次偷一布袋,瞅个空子扛出来。有一回脚底下走得急,绊在门槛上,摔青了半边脸。端米给他抹了红药水,说:“你想往外扛就尽管扛。我不拦你就是。”泥就大了胆。泥后来干脆用盛过化肥的编织袋往外扛。有时候泥一个人往袋子里装粮食挺费劲,端米就过来撑起袋子口。泥就一瓢一瓢往里装。嚓,一瓢。嚓,又一瓢。快露缸底了。早先泥的娘活着时是从不让大缸底露出来的。娘对泥说过,这口大缸用了好几辈子了,还从没露过缸底。有时遇上灾年,就是吃糠咽菜啃树皮也不敢露缸底。泥拿瓢的手抖抖索索的像是抽了筋。端米提了一下袋子,说:“还能装十来瓢哩。”泥真想一瓢头子砸在端米脸上。泥心里开始发毛。泥的手在媳妇脸前像秋风中的枯叶一样抖个不停。端米又提了下袋子,说:“还能装两瓢哩。”泥就把瓢摔在了地下,用脚踩了个稀巴烂。泥说:“端米你干吗非要这样?我连村长都没怕过呀端米。”端米说:“你看见别人打老婆手痒哩。”泥说:“我往后再去钻窝子就把两只手剁给你看。”
  泥跟着端米上地里拔草。柳村的人看奇景一般,说:“我老天,泥也下地干活,泥的媳妇竟有这等能耐!”
  泥干了一星期的农活,就又开始手痒,趁端米回家扛化肥的时候,泥就从地里跑了。泥赌输了就回到家里找菜刀。泥说:“端米我要剁手给你看。”
  端米正在剥花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泥扔了刀,从门后头拾起绳子,就把自家喂的狗给捆上了。眨眼工夫就把狗的两条前腿的脚指头给砍下来了。
  泥说:“端米我要再去赌,就把我的两条腿砍给你看。”
  泥还是管不住自己。泥再次赌输后,从菜板上拿起菜刀。泥说:“端米我可砍腿了。我可真砍。”端米正蹲鸡食盆前拌鸡食。泥伸手捉住一只芦花鸡,削去了条鸡腿。
  泥也有赢钱的时候。这时候泥就会老老实实地把钱递到端米脸前,说:“端米,你看,是不?树叶还有相逢时,岂可人无得运时?”
  端米远远地退到天井里,说:“怕脏手哩。”
  柳庄的人常说,好人不踩泥;好鞋不踩屎。就有好事的人问:“端米,你好好的,干吗不跟泥散伙?”
  端米说:“人是会变的呀。”
  “那你干吗不拦住泥?由着泥的性子去钻窝子。”
  端米说:“铁锁媳妇不就是因为拦男人被打残了胳膊?”
  “你就不怕把家赌垮了?”
  端米说:“家垮了,我还有条命。泥就是铁人钢人我也要把他暖化。”
  大伙就叹气,说:“自古骏马却驮痴汉走,美妻常伴拙夫眠。”
  一个下着麻秆子雨的黄昏,泥正守着空了的大缸发愣,端米摇摇晃晃的像只落汤鸡一样跑回家。端米从怀里掏出二百块钱递给泥说:“你现在只能用我的命去赌了泥,直到赌干我身上最后一滴血。”泥接过钱,票子里夹着一张抽血单,泥的头皮“轰”地响了一下,泥像个疯子,用小蒲扇一样的大手猛扇自己的脸,直到把脸扇成个紫茄子。
  春天的时候,花草到处抽芽、开花。转眼之间,山上、树林、屋角,全都变了样。泥在镇上开了个钟表修理店,端米开了个服装加工店。钟表店的生意挺红火。十里八乡的人都想来看看出了名的泥怎么说变就变了呀。端米的服装店更是热闹,好多女人都想来看看端米是否有三头六臂。
  就有人问端米有没有绝招,端米甜甜地笑笑,说:“人这辈子要遇到好多难事,总不能事事都绕开走。只要豁上命,准行,说到底也就是一句话,水滴石穿罢了。”
7、白小易《神交》
&&&&照许多人的说法,我是个有点怪癖的人。进了公园,我首先是往人最少的地方去。这样,我就上了后山。那实在算不得什么山,是三十多年前用挖人工湖的土堆起来的。不过现在上面的树倒全都长大了,也略微有了那么一点“山”味儿。除了树,这儿再没有什么亭子之类的东西了,所以也没有人。
  这里非常安静。今天风也不大。这一来我更喜欢这儿啦,以至于发现了一堆屎挡在山坡上也没有望而却步。我又走了几步,忽然看见一个画画的女孩子。她坐在山坡上深深的毛毛草里,隐约能看见被曲曲弯弯的树干和狗尾巴草半遮半掩的画板。
  她也看见我了。她没有怎么犹豫,就把立着的画板放倒了。随后,她叹了口气,靠在身后的树干上。
  “你不喜欢别人看你的画,所以躲到这儿来,是吗?”我说。因为她是个孩子我才搭话的。我从不和不认识的成年人搭话。
  “是。”她说,没别的什么表示。
  “我不妨碍你。你画吧。我就在旁边坐一会儿行吗?”
  “行吧。”她轻轻哼了一声。
  我遵照自己的诺言,在离她五六米远的一棵槐树下坐下了。这是她的斜对面。看来她对我选的地方还算满意——既没有挡住她要画的东西,也绝对看不到她的画稿。
  “你这人挺会来事儿。”她说。又支起画板。
  “让你这么夸我,我非常不乐意。”我说。
  她果然笑了,“我还以为你要说乐意呢。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那种长大了,却跟个孩子一样的人。”
  “他们说我是小大人儿——咱俩正相反。可我问你是干什么的。”她晃了晃她那挺漂亮的头发。
  “嗯……我说我是个作家,可他们不承认。”我故意装得不太好意思。
  “是吗?我要说我是个画家,你承认不?”
  “承认。”我慷慨地回答道。
  “可你还没看过我的画呢。”她瞅着我。
  “是你不让我看。”
  “我没画完呢。没画完的画,我最不喜欢别人瞎看。可好些人就是不懂事,就是要站在你身后看你没画完的画。简直烦死人。你没写完的书喜欢别人看吗?就是你正在桌子那儿写,别人就趴在你肩膀上看。”
  “那可不行。”这孩子形容得让我闹心。
  “你就很不错。听你说头一句话,我就知道你不错。要不然你别想坐在这儿。”说实话,这句话听得我很舒服。
  “哎,”她又从画板上抬起头,“你来时碰到过什么吗?” 她笑了。笑得很机灵,不是通常人那种傻笑。
  “你是问‘碰到’还是问‘踩到’?”
  她忍俊不禁,笑得捂起肚子,简直要活活笑死了。我等了她半天,她终于能说话了:“你真踩着啦?”
  “很对不起,我没敢踩。”
  “你能相信那是一个女孩子干的吗?”她不再笑了,而且很严肃。
  “换了我,要是我在这里写东西,而那种爱趴肩膀看的家伙也想来,我宁愿在山上埋满地雷。”
  “你说得真对。我就讨厌那些指手画脚的家伙,其实他们什么都不会。”
  她又开始专心画画。现在没人来打扰。真是她的好时候。我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瞧着小山上的那些槐树出神。透过树叶细碎的间隙,阳光射进来,被滤成一种柔和的淡绿色。
  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了好久。
  “哎,”她舒了口气,但没抬头看我,“我画完了。你在这儿陪我半天了,我应该给你看看。可我要是不给你看,你会生气吗?”
  “不会的。”
  “也许你根本就不想看。”
  “不。我想得要死。”
  “我也愿意给你看……只是,我现在很犹豫。”
  “你可以再犹豫一会儿,反正还早。”
  又过了很长时间。我一点也没有着急,但我发现她简直是心事重重。她的脸通红。
  “你……原谅我一直这么叫你。我不想叫你叔叔。我对谁叫得越亲热,就越对谁不亲。我知道无论如何是应该给你看的。可是,要是我没给你看,你不会感到我跟你不好吧?我就担心这个。”
  “你根本不用担心。”
  “那我就放心啦。”她仰着脸坐了一会儿,开始小心翼翼地从画板上取下那幅画。看了一眼,然后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把它撕成了碎片。
  我看着她把那些碎片一点也不少地装进画板的夹层。我没有阻止她,更没有生一点气。
  “好了,”她说,“你真够意思。”
8、郑洪杰《端州遗砚 》
&&&&马回头村距县城85公里,偏僻闭塞,土地贫瘠,山丘荒秃。相传当年乾隆皇帝外出巡视,坐骑面对凄荒,甩颈嘶鸣,不愿前行,马回头据此得名。
  时至90年代,马回头村仍很贫困。
  惟一令村民骄傲的是,德高望重的恒运老人藏有一名砚。因有名砚,村民才开了几回眼界:不少年来,一辆又一辆豪华轿车不顾一路颠簸驶进村里。来者多为县长、文化局长和书法家,皆慕名赏砚。
  一专家曾用掌心抚砚肌肤,又以笔杆轻轻叩之,后又持镜细观砚上圆点、花纹,最后方说,此砚是四大名砚之首端砚,出自肇庆端溪河注入羚兰峡汇合处,即烂柯山老坑。你看,其色青紫莹润,石眼黑黄重晕,乃最珍贵的鸲鹆眼。这种砚,石质滋润,易于发墨,不损毫毛,实为正品名砚哪!问其价,专家说不可估不可估,《明一统志》上就有“匠石识山之脉理,凿一窟,自然有圆石青紫色,琢为砚,可值千金”之说,何况时至今日,又何况这正宗之精品哪!
  专家一席话,说得赏者目瞪口呆。车回路转,又悄悄复找老人,许以全家迁往县城,子女就业,或出万元购之。但恒运老人只略略一笑说,受用不起,受用不起。执意不肯出手。
  三年前,又有车入村,是才上任的林县长。不同的是林县长没访恒运老人,却随乡长村长在村里村外查看个仔细。同来的几个科技人员,登山冈,查地形,取土样,三天后方回县城。
  恒运老人站在村口,目送一路黄尘远去,拈须在手,微笑。
  如今三年已过,马回头村已是果木飘香,猪羊肥壮。恒运老人难抑胸中之喜,眉宇间却又锁三分心思。收获时节,一辆小车直奔老人家里,老人出迎,见是林县长,喜出望外,双手打拱,说,我料你该来了。
  林县长说,前次来,父老贫苦,日月难挨,作一县之长,怎有心思赏玩,今日专程来访,不知老人家肯否赐我一观?
  恒运老人乐呵呵取出名砚。但见那砚大如鱼盘,厚寸余,通体青紫,造化天成。林县长观罢惊呼一声,果然名不虚传,宝砚宝砚哪!
  恒运老人便问县长,怎见得是宝砚。
  林县长略一思忖说,砚质系水云母类黏土矿形成,因而细嫩柔和、磨之无声,是地道的端砚精品,通为历代的贡品哪!
  恒运老人又问,你看这花纹怎样?
  林县长谦谦一笑说,以我拙见,贵在花纹,这是砚中十几种花纹之最,叫鱼脑冻纹,可谓白如晴云,松似团絮,呵之欲动,触之欲起!
  老人复又追问,这石眼如何?
  林县长再三观摩后说,这石眼圆晕相重,黄黑相间,瞳子于内,是典型的活眼。
  恒运老人听罢赞道,县长见地极是。还有,你看这图案雕琢细腻,两龙对舞呼呼生风,游云飘逸吹之欲散,更见古朴和价值。
  林县长由衷赞道,正是正是,不知您老怎收藏了这等名砚极品?
  恒运老人告之说,我先祖曾在端州为知州当差,故有缘得之。
  林县长悟道,果有渊源。又是一席话后,林县长欲起身告辞。老人伸手一拦说,慢。遵先祖遗嘱,为官清正,造福一方,又精通砚器者,当赠之。今日这砚就赠与林县长了,这也是老生心愿。言罢,双手托砚,请林县长纳之。
  老人一番话,听得县长双眸湿润,情似波澜,他动情道,算来,我也门出丹青世家,祖父、父亲均有造诣。我自幼受其熏陶,也识得点墨在胸,略知文房四宝。可惜这等好砚,只闻未见。今日见了,已是眼福,怎能再生奢望呢。再说,这等厚礼,我无功无劳,如何受得起?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老人执意要送,林县长说,您老祖上既在端州知州为差,可听说包拯三掷砚的传说。
  恒运老人说,当然知晓。庆历三年,包拯任端州知州,期满回京师时,没带走一砚。为表清正,还将朋友所赠之砚,尽掷于山沟中。
  林县长说,想来,所掷也非寻常之砚吧。
  恒运老人说,当然,皆是佳品。不瞒你说,此砚便是包拯所掷砚中之一。看这七颗石眼,列成勺形,正是相传七星北斗名砚!确为当年祖先目睹包拯掷砚,因惜其珍,才历经艰难潜返山中寻觅。可惜其余或粉或损,惟有此砚落入草莽,得以保全,重见其辉。
  林县长闻听惊异,连声感慨说,历经900余年,不料在这里看到传说中之古砚。老人家,这砚我更不能收了。您老就精心收藏,一为马回头村留一财富,二以砚为证为鉴,将佳话说与来访者,岂不更有其用吗?
  老人再三欲赠,终见林县长言辞恳切,态度肃正,只好双手颤颤将砚收回放好。之后,两双手紧握良久,林县长才登车惜别。
  回望远去渐逝的车子,恒运老人竟潸然落泪,由衷感叹说,清如水,明如镜,爱子民,前不见古人,后却有来者!这等好官,只盼多些,再多些!
9、王海群《船魂》
&&&&夕阳西下,晚风渐起。
  乌蟒河“半江瑟瑟半江红”,缓缓而流。
  河对岸静泊的水泥船,岸上低矮的小茅棚,它们的主人还是艄工何大伯吗?
  何大伯呀,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当年我和母亲去外婆家搭你的船,我和同在船帮顽皮的另一个孩子都落水了,你救起了我,那个孩子却让激流永远地卷走了,他,是你自己的孩子小驹儿呀……
  何大伯,我来看你了。
  一个老者走出了小茅棚,望望对岸,离了码头。
  船过来了,是何大伯!我的心突突跳起来。
  他,老了,背弯了,头发、胡子全白了。两只眼睛失去了神采,表情那样的漠然。深深的愧疚压着我的心,假如他的驹儿不被激流卷走,假如他的第二个儿子还在他身边……
  何大伯看了我一眼,扭过头去,说了声:“上船吧,同志。”
  难道他真不认识我了?自从我工作了,成了一名年轻的法官,已有九年未来看他了。不认识也好,哦,不,也许怪我没先叫他,可是……
  上了船,见他只是摇桨,默不做声,我说:“今天没什么风浪嘛,老人家。”
  “有风浪也不怕,撑船的怕什么风浪。”声音沙哑却带着当年的豪气。
  船到河心,夕阳已落,河水一片混沌。
  “这水比以前浑多了。”我说。
  “清水也好,浑水也好,只要有船,就能渡人。”何大伯接过我的话,眼睛却不看着我,只是摇桨。
  “还要像你这样的老艄公啊。”我说。
  “不行,老喽。再干六年,我小儿子白龙回来啦,就交给他。”
  他说得那样平静,我的心却提在嗓子眼儿,不敢看他。
  船到岸边,我身上没零钱,只好掏出一张百元钞给他。
  “怎么,用大票子吓我……”他露出一丝笑意,眼睛却不正视我,“那就不客气,找开了。”
  他边点钱边说:“现在我一分钱都当好的,烟酒全断了。等儿子回来,我想买条新船。”
  “买条新船好。”我说。
  “只是,我看,光靠我这条船不行啊。”何大伯叹了口气:“别看我老了,世道看清。你看,有些伢整天不务正业,偷吃扒拿,就是不上过日子这条船。还有当干部的,不但不吃苦在前,还多吃多占,坑害老百姓,不给政府撑好船。最叫我憋气的是政府要法办,让他们吃点苦,受点教育,家里还护着,请客送礼,替他们开脱。要我说,没有政府这条大船,老百姓的一河清水就让他们搅浑了,迟早得把他们自己给呛死。”
  我边听边点头赞许。我的心里对他更加深了敬意,同时也升起了作为一个法官对自己职业的自豪感。何大伯,你或许能原谅我:你小儿子白龙的案子就是我判的啊,二十年前,你为了我失去了大儿子驹儿,可是后来,我却没给你小儿子白龙的案子留一点情面……
  “哦,你看,天不早了,快回去吧,别听我这老头瞎啰嗦。”
  我百感交集下了船。见到对岸又有人朝河边走来,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复又上船,“老人家,我想帮你摆一次渡。”
  老人没说什么,只是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我抓了竹篙,一头抵向岸边。
  一双手,一双厚实、温暖的手死死地捂在了我拿竹篙的手上。扭头看他,他却侧脸,目光扫向了远方浩淼苍茫的水面,嘴中嗫嚅着什么……
  良久,他才转身,老泪纵横,那双手把我的手捂得更紧了,“你……你……哦,同志,要给老百姓做条好船啊。”
  我哽咽着点头,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情感,一头埋在他的肩上,“大伯,你叫我一声儿子吧……”
10、谢志强《 精神 》
&&&&终于,她答应陪儿子去吃肯德基了,不过,她说:一言为定,只买一份鸡腿、一杯饮料。这事的提出已经有三个月了,她说我们是享受肯德基的家吗?儿子列举了班级吃过肯德基的数据,可她一直不松口。
  显然,儿子不止一次光顾这个环境了。他远远地指着豪华的门面一侧立着的穿着奶白色西服的模特儿,说:那就是山德士上校。她觉得那位老人显得富态而慈祥。
  厅内,宽敞、宁静,只有三对青年分布在不同的角落。母子俩选了张离服务台不远的桌子。桌面摊着一张报纸。他掀起说:姆妈,你看。
  一张10元面额的纸币和八个1元面额的硬币。她惊讶了,脱口说:你说怎么办?
  他说:交给老师。
  她笑着说:也好,这个店收进了恐怕吞没了。
  他收起钱。她禁不住四下望了望,像是在做一桩丢人现眼的事儿。她的心“怦怦”地跳。其实她心里真想白捡了这钱,只是儿子在场,他还小。
  服务小姐端来了一份鸡腿,一杯可乐。她当即付了款。她奇怪地想:竟不能将18元用来支付这个诺言,那样的话,她也能点个便宜的点心,毕竟首次坐进这个幽雅的环境呀。
  他说:姆妈,你呢?
  她说:你慢慢吃,到时候我可要问你什么滋味呢。
  他递过来说:姆妈,你尝尝。
  她摆摆手,说:我不喜欢吃鸡,你慢慢吃,姆妈陪你。
  他遗憾地说:姆妈,可香呢。
  她微笑着点点头,说:好吃你就慢慢吃,吃快了吃不出味道了。
  他埋头啃那鸡,显得仓促。
  她欢喜地注视着儿子,说:又没人抢,你慢慢吃,你这吃相难看。
  他咽下一口,又有模有样地喝一口可乐说:姆妈,肯德基是运来的吗?
  她笑了,说:那是用中国的鸡制作的呢。
  他放慢了速度,却已经剩根细骨了。他仰脖喝进可乐,说:姆妈,真的很好吃呢。
  她说:再好吃还不是鸡?好了,这下算是如愿了吧。
  他站起,精神抖擞的样子,说:味道真的很好呀。
  翌日,他临上学校,说:姆妈,早餐钱你还没有给我呢。
  她刚醒来,说:我这儿没零钱,你先垫着吧。
  他说:我口袋里的钱不够吃早餐。
  她说:昨天你不是装进店里那桌上的钱了,要么,先垫着。
  他说:那钱我要交给老师呢。
  她打开皮夹,抽出张10元面额的纸币,说:晚上再结算。
  傍晚,她一进门,看见正在做作业的儿子,首先想到那笔钱,似乎那18元钱关系着儿子今后的成长、发展,她期望儿子单纯、美好——儿子面前,她仍是一个正面的形象,恐怕今生今世儿子料不到她曾打过那笔钱的歪主意。她说:18元钱你上缴了吗?
  他放下笔,迎上来,说:姆妈,上课前,我已经交给赵老师了。
  她说:老师说啥了?
  他说:也没说啥,赵老师要上课呢。
  她说:唔,捡了东西是该上缴。
  再一天,上班,她接到一个电话,是赵老师的电话。赵老师请她赶快到学校来一趟。
  她说:出了什么事了?
  赵老师说:肯德基快餐店老板赶到学校说要见见你们母子俩。
  老板是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中年人,没有店门口的永远站立着的“山德士上校”那么有风度,却也显得精明。他说,那18元钱是他特意摆在桌上的,他决定谁拾金不昧,他就奖励188元。他料不到校方转告了他,他就在学校颁发这笔奖金。我奖励这种感人的精神。
  儿子一个劲儿地瞅她。她觉得受了“山德士上校”作弄了一样,说:我不要这笔奖金,我不要,我和儿子只不过偶然去了店里,我只不过不想叫儿子失望,他父亲两个月前外出打工……好了,我现在还要去上班呢。
  周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都看着母子俩。她觉得浑身发热,抚摩着儿子的头,说:姆妈上班去了。
  下班回家,儿子欢喜地迎上来说:姆妈,赵老师通知我,明天我当光荣升旗手。
  她拍拍儿子稚嫩的肩膀,说:姆妈替你高兴。
11、周大新《需要》
&&&&二十四岁的方冬那天去医院原本是要检查胃,却不想在钡餐透视时医生竟盯住他的肺说:我要给你拍个胸片。方冬没在意,方冬以为这年头到处都在创收,这医生肯定想多让他花点钱。方冬随口应道:拍就拍吧,反正我是公费!
  片子出来后那医生的神情有些古怪。方冬问他发现什么病没,医生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却又叹了口气。方冬究竟是机灵人,他从医生的神态中看出了点异样,于是就笑问:莫不是查出了癌?要真是癌了你也不必瞒我,我是个乐天派,再说,你也瞒不了我,要手术要化验,这些东西一看就懂!
  医生先是看了他一会儿,随后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叹口气说:是肺癌。
  方冬的身子晃了晃,他的感觉是一块砖头砸到了自己的后脑勺上。
  他立刻去另外的医院复查验证。
  结论相同。
  方冬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正午躺倒的,他觉得浑身的筋骨都被癌抽走了,身子软得再也下不了床了。
  死吧,明天就死吧。
  他无心喝水,不愿吃饭,更不治疗,只想快死作罢。
  方冬得了癌症的消息很快在单位传开,人们都为他惋惜,有的甚至为他落了泪。大家劝他想开些,起来吃饭并配合治疗。
  他连眼都不想睁。
  他开始想这些年他有负于谁,该在临死前向人家道个歉。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范丽,那个一直热恋着他却又被他坚决推开的姑娘。当初,为了回绝她执著的追求,他曾当面骂过她:滚开,你这个没皮没脸的东西!如今他躺在床上揣测:她知道我患了癌后会是一种什么心情?
  果然,这天他接到了范丽的电话,他本想对着话筒歉疚地说一句:范丽,我过去对不起你。不想线路那头已有一个冷酷的声音响起:方冬,这是你应得的下场!我相信你明天就会死!
  方冬被气呆也被惊呆了在那里。
  这个狗女人!方冬扔下话筒,发疯似的吼了一声,随后又对着墙壁叫:老子明天决不死!不死!我不仅要活到明天,我还要活到明年!
  方冬于是立即起床吃饭。
  自然,他第二天没有死。
  从此,他赌着一口气,恢复了过去的生活习惯,并开始晨起锻炼,学做气功,找中医诊治。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死!歹毒女人范丽,你不是想要我死吗?爷们偏不死!
  方冬这一活就是三年。
  而且身体有越来越好的趋势。
  这天,电话里又传来范丽冷酷的话:“方冬,你还没死?”方冬冷笑着放下话筒,他决定去气气范丽,让她看看自己的身体,于是向她家走去。
  在范家的院门外,方冬听到了范丽妈的高声抱怨:……你这样跟方冬说话,不怕老天爷折你的寿限?接下来是范丽带着抽泣的回答:妈,你不懂。我知道他需要一个敌人……
  方冬惊呆在那里……
12、墨 白《风景》
&&&&叶坐在雪地上,回头望望她刚刚走出的医院,她想,要是能堆一个大雪人该有多好呀!可是到哪里去堆呢?回家吗?和爸爸离了婚的妈妈已经到南方的一个城市里去了,爸爸也到南方去做一笔大生意去了,现在,家里同这个季节一样的寒冷。她扬起脸,痴痴地想,到哪里去堆个雪人呢?她伸出舌头舔舔化成了水的雪,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仿佛看到了空旷洁白的原野,看到了奶奶拄着拐杖立在村头的家门前向远方眺望。她感到有两行热乎乎的泪水从眼角里溢出来,她没有去擦,仍旧那样扬着脸,感觉着雪的飘落。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一个名叫叶的女孩在城市的街道里乘上了开往乡村的客车。她的面色苍白,身穿红色羽绒服的售票员很同情这个瘦小的女孩,她没有让她买车票,一直把她送到她要去的那个名叫楸树庄的地方。叶看着那辆客车随着公路远去,然后才转身走进村子。飘扬着雪花的村道上很少有人走动。叶的身影在寂静的村道里显得很单薄,她很费力地穿过村道来到村边的一所被许多干枯的树枝围成的院子前。叶站在柴门前,目光越过院子看到了院子深处的房屋,就忍不住叫一声:奶奶——她一边叫着奶奶一边朝房子奔跑,叶在奔向房子的过程中看到了那扇黑赭色的门开了,她看到奶奶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出现在门口。
  奶奶说,叶,是叶吗?叶不顾一切地扑到奶奶的怀抱里。奶奶用苍老的手抚摸着叶冻得冰凉的小脸,她连声地叫着:乖,是你吗?乖,真是你吗?奶就要去看你哩,鸡蛋都弄好了,可奶走不动,奶又晕车……你爸哩?
  泪水从叶的眼眶里涌出来。奶奶说:他把你一个人丢在医院里了?这个懒种!乖,别哭,给奶说,你好点了吗?叶说:我老觉得没劲,奶,啥是白血病?我听他们偷偷地说我是白血病,白血病好治吗?
  老人把叶紧紧地搂在怀里,苍老的泪水从她的眼里流出来。她说:好治,好治,我苦命的孩子……叶慢慢地推开奶奶,说:我想堆个大雪人。奶奶说:乖,你歇着,奶去给你堆。
  叶说:不,奶,我自己堆。奶说,中,你自己堆,奶去给你做饭好吗?
  在冬季里一个大雪纷飞的傍晚,一个名叫叶的女孩在奶奶苍老的视线下吃力地堆着雪人,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在天色暗淡下来的时候,那把铁锹从她的手中滑落,她无力地坐在地上。奶奶走过来扶起自己的孙女。奶奶说:乖,回去歇会儿,等明天再堆。叶在奶奶的帮助下回到了屋里,她在奶奶温暖的地铺上很快就睡着了。
  叶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在地铺上和屋子里没有看到奶奶的身影。她拉开门,眼前出现的情景使她愣住了。她看到了一个老大老大的雪人坐在院子里向她微笑,在雪人的旁边,她看到了奶奶。奶奶盘腿坐在那里,好像好累好累,奶奶的身上和四周落满了厚厚的白雪。叶叫着跑过去,可是奶奶没有说话,奶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好像睡着了。叶不敢惊动奶奶,她悄悄地在奶奶身边坐下来,一直坐了很久很久,冬季白雪的风景在她幼小的脑海里化成一幅永恒的图片。
13、原非《花婆》
花婆一生嫁过三个男人,一个教书先生,一个泥水匠,一个长工。三个男人婚后都不到两年,不是病亡就是祸死。三次寡遇,无须别人多讲,她就知道自己命不好。有了这般认识,她就断绝了一切温柔富贵的奢望,干脆拉根打狗棍,老老实实做起叫花子来。
不想这一讨饭,竟在洛河讨出了名堂。
花婆讨饭不做穷相,依旧像过去一样清爽端正。夏天灰布单衣,冬天黑布棉衣,脚腕那儿常年扎着一副绑腿带,头发一丝不乱地网在发兜里。竹篮碗筷也干干净净还用一方白布掖紧四角遮了。也许是开始的不习惯反使她逐渐养成了一种习惯,她不喊叫,只朝敞着的大门前一站,静候着主人出来。如碰上狗咬,她也仅抡着棍子在地上划拉着抵挡。主人发现她,舍一块饼或一碗稀饭。她伸了篮子或碗接过,点头一谢,躲到无人处,蹲下埋头吃了,然后来到正在车水的井台上洗碗。如果吃饱了,就在井台上略坐一坐,随后无选择地随便走进谁家田里,帮着做些应时的活儿,如果觉得不足,便拿了新洗的碗筷,再去村里讨要。
花婆总是这么一副姿态,安分自爱。日子一长,人们的意识里就淡漠了她作为叫花子的形象,只把她当作闲人对待。洛河川多水田,人们四季都忙,亲朋间有什么要紧的口信儿,一时腾不出手来,这便想到了花婆,这就托她十里八里地去传递。无例外地,隔个一天两天,对方就有了准确的回应。进而,人们又大胆地让她捎些小东小西,这也毫无差错。再后来,商人们为逃匪劫,竟把携带银钱的事也委托给她。这样下来,花婆终日负载累累的,追着洛河上的帆影或伏牛山上的流云,西来复去。
一天清早,花婆为一商贩转送款子,在伏牛山脚下被两个土匪劫了。她尾随着歹徒来到大山深处,走进一座寺院,见着了土匪头子张秀。张秀外号旱螃蟹,水陆两路都有他设的卡子。
花婆向张秀讨款子。张秀从大烟炕上爬起来,双脚点在鞋口里,盯着花婆说:“你上我这儿讨钱,你可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花婆说:“你是土匪头子,洛河没有人不知道。可你立过规矩,不抢邮差不抢贫。我是讨饭的。”
张秀拨弄着手下交上来的100块银元:“你是叫花子,哪来这么多钱?还是硬货?”
花婆说:“我替人家送的。”
张秀说:“那就不是你的。”
花婆说:“可在我身上带着呢。”
张秀一挥手:“别跟我啰嗦了,走吧。“
“你叫我走就得把钱还我,”花婆迈着小脚上去撮银元,“要不我就没脸见人了。”&
张秀一拍桌子上的手枪:“你既然是叫花子,还什么脸不脸的,打出去!”
几条大汉一拥而上,架起花婆,凌空丢出山门。花婆挣扎着站起,一句话不说径朝山崖走去。可惜她力气不足,一跃没有跳到沟底,而是落在不深的一个石头上,只撞破了头。
土匪把花婆弄上来,撕了她的衣襟替她包扎。张秀看着山门前摔碎的破碗片,抠了一会儿鼻孔说:“看不出,这婆子还这么重义!把那钱扔给她吧。”
自此花婆出了名,钦差一般在洛河川通行无阻。但她依然固守着一贯的叫花子形状,到哪儿只讨一口饭吃。
可是,花婆最后还是被人杀害了。她死在一个十字路口,透胸流下一摊血来,棍子碗筷还在身边,只是没了竹篮。人们报了官,县警察局却没来人。
花婆葬后个把月,有怀念者到坟上烧香,意外地发现坟前趴着一个男子。那男子身下一片淤血,子弹是从两只眼睛射进的,而他僵硬的手下就压着两把手枪。竹篮也回到花婆坟上,里边放着白花花200块银元。
张秀一伙也来人看了那男子,说不是他们的人。人们于是猜测,那男子一定是外来的匪徒,还不知道花婆的善誉,及至知道了便深感羞愧,这就送还了劫物,自裁以谢罪。不然,他不会灭了自己的眼睛。
地方上贴出告示,要那银元的失主前来认领。过了很长时间也不见失主到来。人们这就商议,想用那笔钱为花婆修座庙。庙名都拟好了,就叫义丐庙。这时,县警察局来人了,说要破案,就把那200块银元作为物证收了去。
案子终究没破。流传在人们口头上的,仍旧是那种猜测。
14、迟子健《与周瑜相遇》
&&&&一个司空见惯、平淡无奇的夜晚,我枕着一片芦苇见到了周瑜。那个纵马驰骋、英气逼人的三国时的周瑜。
  因为月亮很好,又是在旷野上,空气的透明度很高,所以即使是夜晚,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当时我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袍,乌发披垂,赤着并不秀气的双足,正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河岸上。凉而湿的水汽朝我袭来,我不知怎的闻到了一股烧艾草的气息,接着是鼓角相闻,我便离开河岸,寻着艾草的味儿和凛凛的鼓角声而去,结果我见到了一片荒凉的旷野,那里的帐篷像蘑菇一样四处皆是,帐篷前篝火点点,军马安闲地垂头吃着夜草,隐隐的鼾声在大地上沉浮。就在这种时刻,我见到了独自立在旷野上的周瑜。
  我没有小乔的美貌,周瑜能注意到我,完全是因为在这旷野上,只有两个人睁着眼睛,而其他人都在沉睡。那用眼睛在月光下互相打量的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就是周瑜了。
  因为见到了我最想见到的一个男性,所以那一瞬间我说不出话来,我见到亲密的人时往往都是那个表情。
  周瑜身披铠甲,剑眉如飞,双目炯炯,一股逼人的英气令我颤抖不已。
  “战事还未起来,你为何而发抖?”周瑜说。
  我想告诉他,他的英气令我发抖,只有人的不可抗拒的魅力才令我发抖,可我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又有什么战事要发生。这么大规模的安营扎寨,这么使周瑜彻夜难眠的战事,一定非同一般。短兵相接,战前被擦得雪亮的军刀都会沾有血迹。只有刀染了血迹,战争才算结束。多少人的血淤积在刀上,又有多少把这样的刀被遗弃在黄土里,生起厚厚的锈来。
  周瑜并没有在意我的发抖,而是将一把艾草丢进篝火里,我便明白了艾草味的由来。可是先前所闻的鼓角声呢?
  周瑜转身走向帐篷时我见到了支在地上的一面鼓,号角则挂在帐篷上。他拿起鼓槌,抑扬顿挫地敲了起来,然后又吹起了号角。他陶醉着,为这战争之音而沉迷,他身上的铠甲闪闪发光。
  我说:“这鼓角声令我心烦。”
  周瑜笑了起来,他的笑像雪山前的回音。他放下鼓槌和号角,朝我走来。他说:“什么声音不令你心烦?”
  我说:“流水声、鸟声、孩子的吵闹声、女人的洗衣声、男人的饮酒声。”
  周瑜又一次笑了起来。我见月光照亮了他的牙齿。
  我说:“我还不喜欢你身披的铠甲,你穿布衣会更英俊。”
  周瑜说:“我不披铠甲,怎有英雄气概?”
  我说:“你不披铠甲,才是真正的英雄。”
  我们不再对话了。月亮缓缓西行,篝火微明,艾草味由浓而淡,晚风将帐篷前的军旗刮得飘扬起来。我坐在旷野上,周瑜也盘腿而坐。
  我们相对着。
  他说:“你来自何方?为何在我出征前出现?”
  我说:“我是一个村妇,我收割完芦苇后到河岸散步,闻到艾草和鼓角的气息,才来到这里,没想到与你相遇。”
  “你不希望与我相遇?”
  “与你相遇,是我最大的心愿。”我说。
  “难道你不愿意与诸葛孔明相遇?”
  “不。”我说,“诸葛孔明是神,我不与神交往,我只与人交往。”
  “你说诸葛孔明是神,分明是嘲笑我英雄气短。”周瑜激动了。
  “英雄气短有何不好?”我说,“我喜欢气短的英雄,我不喜欢永远不倒的神。英雄就该倒下。”
  周瑜不再发笑了,他又将一把艾草丢进篝火里。我见月亮微微泛白,奶乳般的光泽使旷野显得格外柔和安详。
  我说:“我该回去了,天快明了,该回去奶孩子了,猪和鸡也需要食了。”
  周瑜动也不动,他看着我。
  我站了起来,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然后慢慢转身,恋恋不合地离开周瑜。走前我打着哆嗦,我在离开亲密的人时会有这种举动。
  我走了很久,不敢回头,我怕再看见月光下周瑜的影子。快走到河岸的时候,却忍不住还是回了一下头,我突然发现周瑜不再身披铠甲,他穿着一件白粗布的长袍,他将一把寒光闪烁的刀插在旷野上,刀刃上跳跃着银白的月光。战马仍然安闲地吃着夜草,不再有鼓角声,只有淡淡的艾草味飘来。一个存活了无数世纪的最令我倾心的人的影子就这样烙印在我的记忆深处。
  我伸出一双女人的手,想抓住他的手,无奈那距离太遥远了,我抓到的只是旷野上拂动的风。
15、陆颖墨《潜浮 》
&&&&小说稿子写出来以后,我找到的第一个读者就是舰队司令。倒不是拍马屁,手头这部反映潜艇部队的东西,得以写成,这位中将确实帮了不少忙,有他说句话,体验生活、采访乃至创作便都遇上了绿灯。其实,他并不是对我情有独钟,钟情的是他钻了二十多年的潜艇。
  中将破例在家里给了我一个小时,谈他连夜看完稿子后的看法。“昨晚他翻了大半夜的身。”老伴在一边表示了对我的不满,于是我非常感动,连忙掏出了笔记本。
  临到谈话结束,司令顺手又翻了翻稿子,再合上,看一眼而后不经意地问:“就用这个标题?”
  我点了点头。对这个题目我是非常得意的——《沉浮的国土》,拿这个来比我们的潜艇,最贴切不过了。
  “我提个建议,能不能把这个‘沉’字改成‘潜’字?”司令依旧是随意说说。
  我没有吱声,想了想说:“我觉得还是用‘沉’字好。”
  “‘潜’字也不错,让人一下子看出写潜艇的。”大概是见我没有点头,又说:“我这只是参考意见,还是你们作家定吧。”
  我也赶紧说:“我回去一定认真考虑首长的指示。”
  “不是指示,是意见,仅供参考。”司令更正道。
  话虽这样说,回去后我还是费心思琢磨了半天,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用“沉”字比“潜”字好。首先,“潜浮”不符合一般读者的语言习惯,拗口。用“沉”字感觉上比较凝重,不仅表现了潜艇的运行状态,也喻示了新中国潜艇事业的坎坷历程。换了“潜”,是可以很快让人明白写的是潜艇生活,但这恰恰是小说题目的大忌,没有了悬念和想像的空间,自然失去了应有的诱惑力。而且文学味和作品气势也要受到影响。
  我把自己的意见给出版社的编辑说了,他也有同感,还说:“要是真依他改了,没准书的征订数要下降。”
  看来,只能用原来的题目。
  可是,司令那儿怎么交代呢。
  编辑笑了:“你也真是个实在人,你以为他那么大一个司令整天闲着没事,老是惦着你这个题目呢?他那样说,不过是表示一下对创作的关心,再则,也显示一下他在这方面不是外行罢了,这种事兄弟见得多了。你放心好了,他在军事上是天才,在文学上就比你差远了。”
  于是我有些脸红,觉得自己过于自作多情了。是呀,一个舰队那么多兵那么多舰艇,每天有多少事他都忙不过来,哪里还会有空惦记着我这本书的题目?退一万步,即使他果真还记得,不改也没什么了不得,他不是说仅供参考吗?
  原来还想多让几个人看看提提意见,算了吧。就这样,稿子进了印刷厂。
  大概是半个月之后,编辑突然来电话,说小说的题目变了,“沉”字改成了“潜”字。我吃了一惊,忙问是怎么回事。
  原来,司令亲自给出版社的头头打了一个电话,就是为题目上的那个“沉”字。他依旧是提出了那个参考意见。可是社里却不敢不认真地“参考”,马上通知改变书名。
  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这老头子会在这件事上较上劲,何苦呢?这么大的首长,这样干未免有些太那个了吧?终于我明白了:他开了口,我却不尊重他的意见,事情虽小,却确实有个面子问题。只是他这样做……
  我也是个有个性的人,自此再也没去找他。书出来了以后,也没给他送。当然,出版社自然会给他寄的。看着这封面上的那几个字,我心里总像塞了什么似的。
  半年后,一位潜艇艇长到北京出差,顺便来看看我。他说那本书他们都看了,都反映说不错。还说,他们的老首长,舰队司令都说这个作家怎么不见了,连书也不送一本来。
  “首长惦着你,你有机会到舰队去看看他。”他说。
  他这么一讲,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激动就把改题目的事讲了出来。
  “当然是用‘潜’了。你知道不知道,自从一次潜艇触礁下沉后,潜艇兵都不再说‘沉’字,就像舰艇兵吃鱼时不说‘翻过来’、航空兵不说‘一路顺风’一样。”舰长说。
  我一愣,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幸好没用那个“沉”字!
  “他怎么不跟我讲明呢?”
  “你也不想想,这些忌讳都是没有科学根据的,他那么大的首长,怎么能说呢?”
16、墨 白《怀念拥有阳光的日子 》
&&&&车停了,站牌前的人一齐拥向车门。乘务员用尖细的声音喊道:“先下后上,先下后上……”车里的人鱼贯而出,接着车外的人鱼贯而入。在门快要关闭的时候,车门里伸上来一根竹竿。我和萍同时看到了一位盲人,他摸索着走上车,把竹竿揽在怀中,伸手探摸着头上的吊栏。他高大的身子像一堵墙贴在我身边,他的衣襟被车外的风扬起来撩着我的脸,这使我的心中生出几丝不快。我看了身边的萍一眼,身子往里挤了挤。萍看了盲人一眼,对我说:“让他坐下吧。”说完她就站了起来。
  萍的善意驱走了我心中的不快,我也跟着站了起来,拉着盲人的衣服说:“来,你坐下吧!”盲人很感激地说着谢谢,坐了下来。在行驶的公共汽车上,萍靠在我的怀中,她那光滑而散发着菠萝香味的长发使我感到无比幸福。恋爱使我身边的一切都变得十分美好,我用祥和的目光去看待世间的一切,那段日子我成了世上最幸福的人,那些日子里的阳光也无比的明媚,我和萍几乎每次都乘6路车去河滨公园,度过我们拥有浪漫情调的周末。
  也就是在那个春季里,我和萍几乎每个周末都能在河滨公园里见到那位盲人。他总是一个人坐在河边的石凳上,面对撒满阳光的河道,久久地一动不动。渐渐地,我们对他产生了兴趣,一个盲人,每个周末都来到这里,他在寻找或者怀念什么呢?我想走过去和他交谈,但被萍拦住了,萍说:“或许他正在回忆一段幸福的往事,你不要去打扰他。”
  “那他在想什么呢?”
  “可能在想他所爱的人吧?”
  “他所爱的人到哪里去了呢?”
  萍对我摇摇头说:“不知道。”而后她又对我补充说:“或许他所爱的人出远门了。他们约好了在这里相见,他就一直这样在这里等她回来……”
  我抚摸着萍的头发说:“或许是这样。”说完紧紧地把萍拥在怀中。我们一同望着河道,在河岸上,有几个孩子正在放风筝,风筝飞得很高,风哨声从撒满阳光的天空中传下来,那快乐的风哨声搀和了某种情绪,布满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快乐的时光一直延伸到夏季,在最后一个周末里,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之前,我和萍又一次看到那个盲人。盲人在闷热的空气里坐在那条石凳上一动不动。雷声从头顶上滚过,狂热的风仿佛一个巨人在蹂躏着我们身边的树丛和物体。萍说,我们应该去告诉他:“暴风雨来了。”但没等我们说,那个盲人已经站起身来用竹竿探着路向我们这边走过来。这时暴雨已经来临,可是,就在盲人的前边有一条高压电线不知道怎么被风刮断了,黑黑的粗线像一条蛇盘在地上。盲人还在向我们走来。萍惊叫一声,挣脱我的手朝那个盲人跑过去。萍在风雨中展开她的双手像一只飞翔的鸽子,她一边跑一边朝接近高压线的盲人喊叫:“别动——”我心里闪过一丝惊恐。我知道他们都处在危险之中,我也朝萍飞奔过去。在大雨中,我看到萍在拉起那根黑线的时候被什么东西抛起来,而后又摔倒在地上。我还没有接近萍倒在雨里的身体,就感到一股强烈的电流涌进我的体内,我的身子被什么东西狠推了一下似的抛在了路边的冬青丛里……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的眼睛上缠着白色的绷带,我再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了!我伸出颤抖的双手喊着:“萍——”可是没有萍的声音,回答我的只是悲伤的哭泣声。我撕心裂胆地叫着:“萍——”又一次昏迷了过去。
  在那个遥远的夏季里,我失去了明亮的双目,世界从此在我的面前变得一片黑暗。我常常处在一种凄伤的情绪里,我的耳边常常回响着萍的笑声。我开始变得沉默不语,在黑暗里我常常回忆起我和萍在一起度过的快乐的时光。在一个周末,我突然产生了一种要到河滨公园去的渴望,就独自一人用竹竿探着路来到6路车的站牌前,我仿佛看到了萍就站在我的身边。车来了,我听到乘务员那尖细的声音:“慢点慢点。”我被一只手拉到了车上,我把竹竿揽到怀中,伸手摸索到了头顶上的吊栏。这时我听到了一个女孩子的甜甜的声音,她说:“你坐吧。”我在一只手的搀扶下在座位上坐了下来,然后,我听到一对情人站在我身边如歌的窃窃私语。在黑暗里,我突然看到了萍,萍在灿烂的阳光里朝我奔过来,像一只飞翔的鸽子。我在心里默默地叫了一声:“萍——”泪水夺眶而出……
17、侯德云 《苦秋 》
&&&&两个人,时而一前一后,时而一左一右,叫挫折,沿沟膛子走着。
  夏深秋浅,天还热。两个人都生了一头白毛汗。
  一个人是支书,一个人是村长。
  都不说话。一眼一眼的,东瞅西瞅。瞅大田的苞米棒子,瞅果园子里的苹果。
  终于开了口。约摸约摸,今年啥年成?支书问。
  多说,七成年。村长说。
  支书接着说,哎。
  村长也接着说,哎。
  破天荒一年好雨水,田里润了个透。大庄稼一片墨翠;齐整整拔起了个头。果树也枝繁叶茂,示威似的涌出墨绿。
  沟膛子里嗡嗡得起了声,是各种各样的虫儿们在联欢。听着躁。
  支书有些不耐烦,嗓门粗了一下,说,乡里说是十成年哩。
  村长的嗓门也跟着粗了一下。十成年?嘁!长眼的都瞅准了,传粉的夹当儿,老是他妈的连阴雨,能孕上个粒儿?能坐上果?净长些枝枝杈杈的,柴火多,牲口料多。
  可乡里按十成年收公税征公粮哩。支书叹口气。秋底咱俩怕是难做呢。
  村长哑了口。紧走几步,猛飞一脚,把一块小石头踢出老远。
  支书咳了一声,赶上来,挨住村长的肩。说,年年收过头的钱,征过头的粮,乡里乡亲的唾沫星子要淹死咱哩。
  村长凝住了脚,真就喷了支书一肚唾沫,乡里咋不下来瞅瞅,也替咱想想?
  支书搓了一把脸。乡里也没法子不是?说是县里压的紧哩。村长脸上的皮肉僵紫了。要不,要不把小砖厂挣的那几个钱拿出来?好歹不能再收了。
  支书的脸灰了一瞬:俺也这么想过,可村干部的工资就指望那几个钱了。两年没开工资,你不是不知道。
  反正已经拖了两年,再拖一年也没啥。村长说。就这么办吧。但愿明年能弄个大秋,十成年。
  支书有咳了一声。蹼吐出一口痰,突然亮开了嗓门唱。村长下了一跳。定定神,也随着,翻来覆去的唱:
  锄田郎,锄田郎。
  你一天锄头落几行?
  苍老嘶哑的嗓音,粗犷哀怨的旋律,起起伏伏的向四周激荡,把初秋的大野,震的乱颤。
18、谢应龙《太阳是火》
&&&&闺女回来三天了。
  三天后的晌午,四叔自个儿摆了条小木凳,坐在门前的晒谷坪上,叫上闺女,要她也搬条凳子出来坐。
  闺女看着外边老大的太阳,有点不情愿地叫了声“爹”,但一见爹正青着脸抽旱烟,也就磨磨蹭蹭地出来了。这时,她就感觉到太阳已不是太阳,而是火。
  四叔捧着一把金黄的稻子,放在鼻子下边嗅着边对闺女说:还真香呢!
  闺女的脚不经意地在谷地划了大半个圆圈,就现出几颗白生生的米粒来。这当儿,她就看爹的眼往她这边瞪了一下,闺女忙不迭地说:还真香呢!爹。
  〖BFQ〗闺女就端端庄庄地坐在那里了。不一会儿,她清秀白皙的脸上就冒出一层晶莹的汗珠来。她看着爹仍一味地弄着稻子,就有点弄不明白这谷子看了这么多年还有啥看呢?她忍不住又叫了一声“爹——”
  四叔抬起头,看了闺女一阵子后,忽地把谷子扬开出去。四叔轻声说:明天就走?
  闺女说:明天就走。
  四叔说:走也好,这穷山沟沟还有啥糊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些天,爹着实让你委屈了。
  闺女不好意思起来:爹,我会常回来看您!
  四叔说:用不着,这年头,爹还有什么好看!再说回来一趟不容易,你这回又花了不少钱吧!
  闺女说:不多,才一千多呢!
  外边弄钱容易。说着时,四叔浅笑着站了起来:光顾着说闲话,倒忘了该要把谷子翻过来晒了,你看,太阳多好。闺女抬起头眯着眼看一阵子天,心里嘀咕着,这哪是太阳,明明是火。闺女感觉到自己快要晒干了。
  四叔已拿过长长的梳耙,来来回回小心翼翼地在散发着梦幻般光晕的谷地梳理着,这当儿,四叔竟爽朗地笑了起来。一阵子后他说:隔村王石匠的女儿今春儿去外赚钱,你猜怎么着,上月那妮子沿路讨着回来,闺女,你看那多丢脸。
  闺女似乎受到四叔的感染,也银铃般地笑了起来:在外边走,不多长几个心眼,脑子不多转几转,咋行呢?
  四叔忽然转了话题:你上月给爹寄四万,这回,你又要给爹五万,爹还不知咋用呢?
  建房呗!闺女说。
  建房?把这红砖瓦房拆了,爹倒想过,人生在世,也有图个好窝的。可是爹又想这房子一俟建起,别人倒会说话了。
  咋说呢?
  这时,四叔已把谷子翻了,大汗淋漓坐在木凳上,裹了根旱烟闷闷地抽着,半晌,问闺女:出去半年是吗?闺女说:是半年。一个月三十天,你帮爹算着,这一天你弄了多少钱?
  闺女扳着指头算了算后,她一脸兴奋:是五百,爹。
  听人说咱县县长一个月发薪还领不上五百呢?四叔说,闺女你一天弄的事比咱县长一个月干的事还要多,那就更不可以和我们这些种田的庄稼汉比了。
  四叔把已烧着指头的烟蒂远远地丢了,他一脸平静:别人若问爹说,他四叔,你闺女不会偷不会抢,你这房子咋造法?爹怕到时说不上话来,让人指着背说笑话。
  闺女这时已僵坐在那里了,她觉得脸火辣辣地在痛,一串长长的汗珠“吧嗒”地轧在谷地里,她也全然不知。
  四叔看着闺女,又看了一会儿天,太阳已是白色了。四叔接着说:有时爹也让你弄糊涂了,天底下若有这么好赚钱的法子,爹这两亩地还有啥耕头,还会有谁来耕这地呢?都去赚钱了,将来又弄什么当吃喝呢!闺女,你就行行好告诉爹这钱咋来法呢?到时,爹见了你的祖宗,见了你娘,爹也得有个好交代……
  闺女的脸变得煞白,她望爹那乞求的目光,就默默地站了起来,走过去拿起放在一旁的梳耙,学着四叔的样子在谷地里细细慢慢地走着,走着走着,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叫了声“爹——”便大哭了起来。
  月儿东升的时候,父女俩坐在收拢的谷堆之间。
  爹,我不走了。
  不走了?
  不走了!
  山村的夜很静,有风吹过来。
19、王海椿《雪画》
&&&&兖州城外农庄有个书生叫柳应寒。
  柳应寒家贫,仕途又颇不得意。自恃画得一手好画,却无人赏识。常自怨自叹,恨无知音。
  一日,他歇息田垄,迎面走来个书生,长得白白净净,眉含英气。书生见他满面忧郁,便坐下和他攀谈。柳应寒向书生诉说功名不就的苦恼,书生好言相劝,句句都说在他心坎上。知己难求,他遂邀书生到寒舍小坐。
  柳应寒弄了两个小菜,欲去买酒,书生说不用了,从腰间摸出一个葫芦,斟起酒来,顿时香气扑鼻,令人生津。应寒从没喝过如此佳酿,遂开怀畅饮。席间得知书生姓白名如雪,生于富豪之家,因不忍家父严管,负气离家。
  应寒说:“为兄若不嫌我家贫寒,就此住下如何?”
  白如雪说:“好。”
  两人畅饮之时,门外飘起雪花。
  白如雪赞:“好雪!”便磨墨展纸,画了几幅松、竹、梅图。运笔之时,应寒已知书生功底非同小可,泼墨大胆,非常人所为。可如雪搁笔之后,应寒看来看去总觉得几幅画少了一种气韵。在他愣神之时,白如雪已跨出门外,从雪地抓了个雪团回来,放到白瓷碗中,用口一呵,顷刻,雪团融化成水。白如雪净了笔,蘸上雪水,在画上圈圈点点、任意挥洒,几幅画上立时雪花片片,静中有动。雪梅、雪松、雪竹,顿时有了神韵。“真是神来之笔、神来之笔!为兄莫非神人也。”柳应寒赞叹。白如雪说:“这有何难,你也能画。只不过你平时不知个中诀窍罢了。”便叫应寒试试,应寒将信将疑,摸过纸笔,效仿起来,果真不假,清水落到纸上便成了飞雪。
  翌日,白如雪嘱柳应寒将画皆以他的名义拿去卖。柳应寒说:“这样不妥吧?”如雪道:“我只求活得逍遥自在,名利于我无用,而你需摆脱眼下处境。”应寒也就不再推辞,他来到集市,将画悬于一店铺壁,顷时就围拢了许多人,赞不绝口,争相购买。
  应寒得了好些银两,很是欣喜。便又买了好酒好菜,回家和如雪畅饮起来。之后,他乘着酒兴又作了好多雪景图,如雪也在一旁连连赞好。
  他将画拿到集市,又被人抢购一空。
  此后,两人常在一起交流画艺,柳应寒大有长进,很快就和白如雪齐肩了。
  柳应寒的名气渐渐大了起来。他的雪景画一时被商贾名流争相收藏。
  钦差大臣李相亭巡视兖州,闻应寒画名,特意召见。柳应寒当场表演画艺,所画《雪荷》,甚得李相亭赏识。古人画荷,要么是夏日艳荷,要么是秋日残荷,他却画冬日之荷。冬荷也是残荷,可他笔下之荷,泼墨淋漓酣畅,深浅层次皆以用墨浓淡分之。荷叶虽萎,衬以雪景,并无丝毫萧条败落之气。莲梗裹雪,更显荷之冰清玉洁。整个画面只有黑白二色,一方朱印又使画面免去冷清压抑之感,生动异常。得知他仍无功名,李相亭便封他一个小官,在县衙混口饭吃。
  得知此讯,白如雪也甚是为他高兴。
  后来,兖州县令擢升,得李相亭引荐,柳应寒被封为一县之主。
  当上县令后,柳应寒就很少回去和白如雪叙谈了,只是时常托人捎些银子回去。
  一天,一个衙役跑到大堂,对柳应寒说:“大人,有一人在街头卖画,全是仿你的画风,有损大人声誉,请查访。”
  柳应寒从官轿下来,发现卖画者竟是白如雪。他说:“哎呀,原是白兄,缺钱花向我说一声不就行了,何苦出来卖画呢?”
  白如雪道:“我卖画又不是为钱,只是找个乐儿。”
  柳应寒叫他快收了画摊,跟他到县衙叙叙,白如雪怎么也不应。柳应寒很是不悦,只好打道回府。
  一连几日,白如雪都来县城卖画。
  这天,来了几个衙役,二话不说将白如雪的画摊踢翻了,说他冒仿县太爷手笔,骗取钱财,不容白如雪分辩,就将白如雪绑了押回县衙,打进监狱。
  不几日,兖州降了一场大雪。柳应寒在府上独自畅饮,乘着酒兴,作了一幅瑞雪丰年图:座座村落,尽披银装,柴门红灯,玉树雪墙,一片祥和之气,隐喻皇恩浩荡,恩泽山河。柳应寒摇头晃脑自我欣赏一番,甚是满意,当下差人冒雪送往京城,希望得到皇上赏识。
  皇上听说兖州县令画界名流柳应寒雪天送来雪画,很是高兴。可待他展开画轴,不禁气得胡须直抖。原来,此画哪有什么雪景,却见幢幢茅舍,腐草凄凄,秃树枯枝,显得万般荒凉。分明是讥讽当今皇上昏庸无能。
  是日,柳应寒正在备案,忽觉脖子一阵冰凉,他觉得好生蹊跷。一抬头,满堂飘着雪花。再细看,雪花却是从他所作的几幅雪画上飘落,顷刻之间,几幅画上的雪已然落尽,萧索之气令他不寒而栗!蓦然,他想起自己献给皇上的那幅瑞雪图,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20、徐建宏《1935年的羊 》
&&&&找到学校,老旺看见曹老师正在巴掌大的操场上给学生们布置下午上山打柴的事。冬天的太阳光把曹老师的话照得暖洋洋的。山里太穷,孩子们读不起书,只能隔三差五地到山上打些柴然后挑到镇上卖了弄点钱。老旺看到自己的孩子狗娃一狗娃二也在中间,细长的脖子伸得像两条羊腿。
  等学生们散了,老旺急忙把曹老师拉到一边,抖抖索索地从破棉袄里掏出一个旧布包。大概是午后的太阳光显出了力量,曹老师注意到老旺的额上微微出了点汗。老旺说:“曹老师,你看看这里面写的啥?”
  曹老师疑惑地打开布包,从里面露出一张缺角的纸条。由于年深月久的缘故,纸条已经渍黄不堪,上面不规则地分布着一些细洞。曹老师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借条:兹借到瓦村邢元富家羊20只,俟革命成功后以两倍奉还。此据。
  红军指挥员叶&& ;1025
  曹老师抬头看看老旺,此刻老旺的眼睛像两把钳子钳住了他。曹老师说:“老旺,这东西你从哪儿找到的?”
  “俺家的一个破墙洞里。”老旺急切地说,“上面写了些啥?”
  曹老师莞尔一笑说:“邢元富是你家什么人?”
  “俺爷爷呀。”老旺说,额上的细汗已经变成了颗粒。
  “老旺,恭喜你啊。”曹老师一巴掌拍在老旺的肩上说,“你家发财了。”
  消息是从这天午后开始像花朵一样开遍了整个瓦村。到黄昏时老旺家的院子里已挤满了人。没有谁对老旺怀里的那40只羊持怀疑态度。整个瓦村似乎隐隐听到了从1935年传来的羊叫声。瓦村虽然偏僻,但历史上也是个弹痕累累的地方。离村不到一里,马蜂窝似的弹坑足以印证瓦村昔日的荣光。应该说这张借条对老旺的确太重要了,它的重要性甚至超出了我们的想像范围。老旺一家六口人,妻子长年捧着一只酱黑的药罐,加上自己腿脚不灵便,儿子狗娃一狗娃二还是因为曹老师才读上书的,靠着几只咩咩而叫的羊儿养家胡口,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
  这天夜里,瓦村的所有家庭都在斑驳的泥墙上寻找历史的破洞。1935年的羊叫声弥漫了整个瓦村。
  根据曹老师的指点,老旺第二天一大早就翻山越岭到镇上去了。曹老师关于纸条的一些看法在镇政府的办公室里得到了证实。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打着夸张的手势对老旺说:这张借条非同一般,我们一定要认真核查。尤其是首长的签字,需经专家鉴定。老旺听了这番话,心里像冬天的风紧一阵松一阵的。这时候恰巧镇长进来,镇长把老旺请到自己的办公室,还给老旺泡了杯茉莉花茶,这使老旺在茉莉花的清香中毫不犹豫地把那张借条留在了镇长那儿。
  冬去春来,日子的流云在漫长而煎熬的等待中随风而逝。老旺日复一日地把羊群赶到山坡上,看远处山梁上腾起的黄尘,也看曹老师带着狗娃他们上山打柴的情景。老旺的心里酸了又涩,涩了又酸。据村里人说,曹老师的父亲是个烈士遗孤,战争年代被寄养在瓦村。后来曹老师是从遥远的大城市来到瓦村教书的,几十年的青春在黄尘古道中悄无声息地献给了瓦村。老旺记得,几十年间曹老师才回过五次家。
  后来的消息是曹老师从镇上带回来的。那天曹老师和几个学生挑着柴火到镇上去卖,归路上顺便去了趟镇长办公室。镇长答复说,经多方鉴定,现经确认了那张借条,首长的签字也是真实无讹。再过几天县里就会派人把折合的一万块钱送到瓦村去。镇长的叙述让曹老师喜出望外,以至在走出办公室时曹老师一脚踩空把脚崴了。
  县里派人在镇长的陪同下来到瓦村是几天以后。那是个令人难忘的日子,整个瓦村到处尘土飞扬。人们看到瘸腿又老实巴交的羊倌老旺从县同志的手里接过一个大红纸包,那鲜艳的色彩在灿烂的阳光下让人热血沸腾。这个中午,我们的农民兄弟老旺像一颗挂在秋天树上的红柿子引人注目。1935年的羊叫声又一次回荡在瓦村的天空。
  老旺找到学校时天刚蒙蒙亮。曹老师扶着墙壁出来开门。看到一脸土色的老旺,开玩笑说:“老旺,你的脸是不是被钱烧了?”
  老旺站在门口,从门外透进来的光线照出曹老师房间里的摆设简陋又寒伧,灶上的白烟袅袅散开。老旺迟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塞到曹老师手上说:“俺想了整整一宿,这2000块钱就送给学校吧。往后你和孩子们不要再上山打柴了。”
  曹老师空洞地张了张嘴,一时无从说起。
  老旺粲然一笑说:“狗娃这几年全靠了你才念上书的,还有俺们家。你的恩情俺们忘不了。留下的那几千块钱,够俺们还债和添些羊啥的了。”老旺憨厚的笑脸在逆光中灿烂而令人心动。
  曹老师凝视着老旺一瘸一拐地走入晚春的早上,眼前一片模糊——他仿佛看到了有许多可爱的羊簇拥在老旺身后,老旺就像站在洁白的云彩上。在他耳边,1935年的羊叫声如水而来。
已投稿到:
以上网友发言只代表其个人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的观点或立场。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本家韩式餐饮有限公司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