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春桃,夏风,一年之中难得的几天面包和汤和猫咪好天气气!

墓志桃花祭(1)像就像呗
内容简要:
新招一个研究生像我,撞翻了家里的醋坛子,岂料小女儿爱上他;乃是我的同乡,捎给我三本尘封日记,忐忑不安中我一字一句斟读,品味,回忆,反思……一锄一锹掘开了埋葬20多年的爱墓……
姨表姐大女儿春桃,跟我是“老庚庚”,自幼因水结缘,情钟意密,长得聪明美丽,追求幸福,身陷“娃娃亲”樊笼待嫁;暑假到姨母家,重逢在河之湾,共坠爱河。在婚姻自由而不能自主的年代,她未婚身孕,被迫嫁人,失恋的我伤感桃花红消玉殒,梦中悲思沉吟……
初恋,铸造一生的情感基因,潜在地存在排他性,长期笼罩心头,爱成了桎梏感情的枷锁,家成了埋情葬爱的坟墓。
重回在河之湾,心祭“桃花”诗……“化作春泥不言魂自飞”。——20多年前梦诗成谶,而今成了篆刻我心头的一篇“桃花祭”!
关键词:在河之湾,游动的灵感,快乐因子,情感基因,桃花祭,姊魄妹魂,君子何逑
冰雪点滴枝头
无意争风做秀
不知春色深几许
花开绿翠落红生玑珠
莫道红颜薄命
堪叹风雨凋零
天生禀性个中味
化作春泥不言魂自飞
第一章& 像就像呗
第二章& 游动的灵感
第三章& 苦涩的妩媚
第四章& 在河之湾
第五章& 情迷心妄
第六章& 火烧磨坊
第七章& 快乐因子
第八章& 藕断丝连
第九章& 埋情葬爱
第十章& 爱极恨生
第十一章& 情感基因
第十二章& 头上有青天
第十三章& 雷打春头
第十四章& 个中味
第十五章& 桃花祭
第十六章& 陈年封缸
第十七章& 归去来兮
第十八章& 人鬼圞之谜
第十九章& 妹魄姊魂
第二十章& 君子何逑
&&&&&&&&&&&第一章&
仲华见到我老远就笑嘻嘻的喊“朝晖”,没三句话就讲那学生八成像我,神秘的一笑道:你老兄是不是在哪儿有过艳遇,“罗曼蒂克”了一回
真教人莫明其妙,不论我走到哪里,总觉得好像有人背后指指点点,偶一回头,都是些陌生的新面孔,伴在身边的大内见我神经兮兮的,直说我“心里有鬼”。“我有什么鬼?”反诘问她,也像问我自己。
时序三秋,金桂弥香,菊黄榴红。赏心悦目之余,不觉夏去秋来,空气中飘撒淡淡凉意。瑟瑟秋风奏响了新学年进行曲,校园里人头攒动,打破了暑假期间短暂的平静。
陈仲华老师新招收三个研究生,教职工们传说有一个非常像我,言之凿凿,神乎其神,有闻者犹如注入一针兴奋剂,大加炒作。这能有什么鬼?回避那些兴奋过头的胡诌和炒作歪了的怪话,我极无所谓,坦然回敬:像就像呗!世界上没有相同的指纹,相像的人大有人在,要不希特勒哪会有替身,《列宁在十月》也难觅特型演员。
仲华见到我老远就笑嘻嘻的喊“朝晖”,没三句话就讲那学生八成像我,神秘的一笑道:你老兄是不是在哪儿有过艳遇,“罗曼蒂克”了一回……
“你好大的胆,有你嫂子在身边也敢开这样的国际玩笑?”仲华是我大学同学,喜欢拿些捕风捉影的事儿开玩笑;最担心他一兴奋就口无遮拦,我赶紧发出预警告示他管住自己的舌头,害怕真的惹出“鬼”来。他自是很懂味,立马话锋一转:“谁不晓得当年你跟大嫂不就是冲着‘罗曼’……‘蒂克’来的嘛!”这话又了揭了我们的短,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自知又失言,斜睨身边的大内,不敢一正眼相看。
“他‘罗曼’他的,谁稀罕!”她不屑地瞥我一眼,脸上一丝不悦,如一缕浮云,瞬间烟消云散,轻飘飘的说,“他就是跟别人‘罗曼蒂克’十回我也不在乎,就怕他没那本事。”她甩过鄙夷的眼神,把“那本事”三个字简直提高了八度。
我有些紧张,担心会惹出大麻烦,再不敢言语。他深知伴在我身边这位的脾气,况且曾有求于她,得罪不起,观风转舵,迅速抛出绣球,“失言,失言”,“赔罪,赔罪”,“今天我请你们嘬一顿”。她虽不领情,话却是点到为止。大内与我们同是工程物理系的,低一年级,晓得的都知道是她追求我,那时学校规定不准结婚谈恋爱,仲华穿针引线,我们偷偷约会,秘密得像地下工作者。我和仲华毕业留校任教,她有老革命父亲保驾护航,分配单位由她挑。她参加工作不满一年我俩就结婚,一直在她身边,就是下放农场劳动或出差,也没离开她的眼睛圈,我有几根肋骨,有几根筋不对,她一清二楚,所以一副不以为然,说起话来轻描淡写。
话虽说得轻描淡写,可一回家,她就不依不饶。女人的直觉最敏感,尤其男女关系方面,说什么无风不起浪,好像那个学生真的是我风流出来的。“是不是那个手绢姑娘?”她一直耿怀于心,非要我老实交代不可,严厉审讯,就差没要我跪搓衣板。天哪,冤枉啊!我说20多年了,还捕风捉影,有什么证据就拿出来,我愿对簿公堂;都几十岁的人了,连小女儿都该谈婚论嫁,还疑神疑鬼,较什么劲,也不怕孩子们笑话?要是传扬出去,我这个教授哪有脸上讲台?丢我的脸,你也未必光荣。她大概是觉得无凭无据的闹也不会有好结果,我不理会,她自没趣,鸣锣收兵。
她是个最爱面子的女人,外人面前一副贤淑的样子,在家里就是一只母老虎,动不动就抖风发威,别说我有什么不对她的劲,即便是二个女儿的事,也要找我算帐,活活成了她的出气筒。这一回撞致要害,碰到醋坛子上,她哪里饶得了我,三天二头的旁敲侧击,常常气得我胃痛连饭也不想吃。
我见仲华直叹气:“你给我评评理,这是不是神经过敏?”
“更年期,更年期。”他连连摇头说,“都怪我,不该在嫂子面前随便开玩笑。女人嘛,更年期都是这样,都是这样,悠着点。”递给我一个怪怪的眼色。
我与大内一贯心性不合,她生性多疑,心存芥蒂,争争吵吵20多年,有老泰山压顶,离又离不了,凑凑合合的过。每次她来真的,我曲意逢迎,终是闹得面和意不和。
一年多再没有人挑起此事。菩萨保佑,总算没起大的风浪。
快放寒假了,小女儿带回一个男生,说是她谈的朋友。一看,不就是仲华的那个研究生嘛。我也好奇,曾照过几次面,并没有什么特殊感觉。女儿瞒着我谈了多半年,出双入对,若是有人向我道喜,还不知喜从何来。我问女儿为何喜欢他,她二眼笑眯成一条缝,诡秘地说要我猜;我说女儿的心事老爸哪猜得出,除非是你妈也喜欢。她俏皮的说有点靠谱。我奇怪了:“你妈喜欢他?”她蹦出一句脆响的话:“还不是像你!”原来小女儿喜欢老爸。“谁介绍的?”我问。“还要介绍哇?谁不晓得陈叔叔有个高材生像你,那回在他家一见就认识了呗。”说的话像她人一样活泼轻松,看来很投缘。大内头一次亲眼见到,无一言责怪,倒说还真的很像我,连背影都像,旁敲侧击的一声惊叹:哪个破窑洞烧出来的好瓦!小女儿听不出话音,乐滋滋的搂着她妈。到晚上睡在被窝里,她又冒出醋性,一唬二诈查庚问卯的又审讯了一回,最后拐弯抹角的叫我找仲华帮忙了解清楚,千万不要闹成“兄妹俩谈恋爱”的笑话。想到她的“更年期”,我便搂着她说还没死心哪?不信,哪天叫小女儿把他带来,你亲自盘问,不过我提醒你小心点,不要惹恼你的二小姐,她会跟你不依不饶的。
大内哪放得心下,叫小女儿带他到家吃餐饭。菜肴准备得倒也丰盛,可查庚问卯的像政治干部审查他家祖宗三代,就差没教他“坦白从宽”。他很不情愿,问一句答一句或半句,甚至答非所问。宝贝女儿护着他,夹起一块红烧肉往他碗里重重的一捺,打岔说:“我爸听说你最喜欢吃红烧肉,亲自下厨做的,吃吧,多吃些!”又连夹几块,附他耳边轻声说:“别理她!”大笑道,“不吃白不吃!”
他叫彭兆钧,听口音,我说你是湖北人吧?他很有礼貌地回答,家住鄂东七港镇。
“七港?”我故乡的港,离我老家也就六七里路,坝外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经七港向东流注长江,在没有汽车和火车的年代,一直是居住在七港一带的人们外出的主要通道,我们一家就是从那儿乘船出来的。家乡人叫外河,老年人更习惯叫港。叫港是祖辈传下来的,自有其原理。港与河之别,河有源头,长驱直下,天然生成;港是无源之水,人工凿通的。据说古时这一带汪洋一片,日久积沙成洲,生活在这一带的人们把邻近低洼水面修垄筑堤围起来便成港,日后为排除水涝和便利交通,沿线把各个地域的港开凿连通,两岸修起长堤,便成了一条直入长江的河道。沿途一带有邢港,杨港,……多是以其姓氏大户命名。为什么这儿偏偏叫七港不叫八港?有人说原本叫“徐港”,成了水埠码头后由徐而七,可历来从未听说有个姓徐的大户,更没有徐姓村庄;又有的说这儿离“七里湖”近,有一条渠跟七里湖相连。来历肯定是有的,也许地方志上有记载,无须考证。在我记忆里,七港是一个水陆商埠,有东西北三条街,东西街濒河,河里有很多帆船,还有一些竹木排;对岸是德化县,两县交界,市场繁荣;西街和北街之郊有座关王庙,庙前是个小广场,经常搭台唱戏放电影,旁边有个机米厂;街上有猪行,牛行,粮行,绒(棉纱)行,竹木行;有饭铺,茶馆,糕点铺,杂货铺,染铺,皮匠铺,诸多篾器和木器铺,经贸相当发达。解放后叫七港区,统辖周围八个乡,后来成为七港公社所在地。我立刻想起洪铺,离七港不过三四里路。“哪你晓得洪铺吧?”我下意识的反问,内心深处似乎要追问什么,又似乎担心什么。
他显然不愿讲,又好像要回避,迟疑半天才说:“我外婆就住洪铺。”
我有种轻松之感,显得极其无所谓,随便地说:“洪铺河湾村有个会插秧的张世雄,远近闻名,你晓得不?”
“金老师认识他?”
“他是我姨表兄,叫他三哥,还有个四表兄叫世华。”他乡谈故知,教我兴奋不已。我说起三哥如何会插秧,二、三个人都抵不上他一个。记得我家年年插秧,他兄弟几个年年来帮忙,有块田二亩半,他一人一天插完了不叫腰酸,一直成为美谈。世华比我大三、四岁,从小就爱逗我玩,他读私塾时我也开始认字,二人碰上就一起念书,大人们总是夸赞不已。“他们身体还健吧?”
“三舅爷还健在,四舅爷过世了……”
他好像还说世华兄在龙湖大堤上抗洪抢险被大浪卷走牺牲了,我没太在意听,只奇怪他称呼“舅爷”。
“你叫什么——‘舅爷’?”
“哦,是这样的,我外婆也姓张,同一个村的,按辈份应该叫舅爷。”
我差点惊出一身冷汗。
寒假,彭兆钧回家,我托他给三哥带去点礼物,顺便代我拜个年。多年把他们忘了,略表一点歉意。
春节返校,小彭捎来一个包裹,严严实实,说是三舅爷叫他带来的。拆开一看,原来是用双层土兰布严密封包的菜坛子,我以为是家乡老盐菜或臭豆腐乳之类的土特产。开启封盖,一股老盐菜味儿冲鼻而来……在我的家乡,很作兴老盐菜的。名为老盐菜,其实是用通常都不当菜吃的芥菜叶制做的。每年冬播时节,芥菜籽大致与大白菜籽一同播种,然后栽苗,一棵一棵的栽,只要滴一二回水,很容易成活。经一冬一春,芥菜长得又肥又壮,叶子像芭蕉又长又阔,叶面顺着叶梗与纹理伸展,一层一层的像莲花瓣儿捧着菜心。来年农历三月收获,正是青黄不接,穷苦人家以菜代饭,虽经开水先焯过,仍有些许苦涩,可以顶上些日子;稍微好一点人家,合米做成菜饭,适当加上油盐,入口软软的,有股清香,初次尝到会觉得比光吃米饭还有滋味,比菜当饭更不知好到哪里去,小时候我就很喜欢吃,要是看到邻居家做菜饭我还会嚷嚷的催促母亲做给我吃。三年困难时期,定量少,吃不饱,我就常常想要是能吃上一顿菜饭那该多有滋味。再就是合米粉做菜粑,几乎家家都做,是个习俗,农历三月三吃菜粑,吃起来又香又甜;即便未到三月三也做菜粑,叫吃稀物,就像逢端阳收完麦子做发粑(馒头),立秋时节收新谷蒸米发糕一样,叫作吃“时薪”。一般来说,芥菜主要吃菜心,削去青皮,剥掉丝丝白筋,就叫菜肉,无非是烧、炒、烩,即便花样翻新,也不过吃一时的新鲜。芥菜叶微苦,味涩,平时农家多是切碎混合米糠等饲料煮熟喂猪,很少单独炒菜吃,做成老盐菜是其他诸种蔬菜所不具的特质。夏种忙过了,就是芥菜全部收割的时候,量大,邻近的妇女们互相帮忙,拣个好睛好天气,一家轮着一家的收。菜心分给各家一些,余下的放在家里慢慢吃,或提到集市上换几个钱。叶子挑到河边或溪畔洗净,挂在竹杆、绳子或菜园子的篱笆上晒,像晒菸叶一样,日晒夜露,二、三天就蔫了;切碎,撒到竹篾垫子上晒;不湿不干的程度,拌合上盐,双手搓搓、揉揉,同传统的手工制作茶叶工艺差不多,很是要些精细加工的功夫。我小时候常见到,妇女们双膝跪在晒垫子上搓呀揉哇,有老有少,老的不过40多岁,小的十来岁小姑娘,多数是中青年妇女,个个手不停的忙碌着;小的学老的,老的指点小的,有问有答,有说有笑,不知天南地北的侃,制作工艺也就这样在无形中代代相传。搓揉到捏紧成团抖动便散的程度,再晒,待晒到捏在指间不硬不软,放在嘴里嚼嚼恰能嚼碎,便装进预先洗净凉干的菜坛子里,加盖,用层层布密封起来,也有的怕密封不严实,在布上面涂抹一层黄泥浆。过一暑,园子里的瓜菜差不多都榭了,人们才想到要吃,开坛,清香纯正而浓郁芬芳,直教人不由得抓一撮尝尝。
大约十来岁时,母亲带我到姨母家,适逢做盐菜,一大群妇女,老少齐上阵,那阵势简直像个小作坊。姨母50多岁了,在那里坐镇,见我们来了,招手要我过去,一把把我搂到怀里,儿哇肉的亲热一番;待起身牵我进屋,口唤春桃,一声清脆答应,妇女群中露出一张稚嫩的笑媔。“看谁来了?”姨母以问代告,引出一阵雀跃般轰笑,那笑媔羞得顿然通红,飞快的眼神瞟了我一眼,好像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迅速垂首低眉,手捋身前的大辫子,眼睛滴溜溜的拿余光搜寻,没挪脚一步。“还不快些过来!”姨母催促道,又招呼大表姐歇手赶快烧水泡冰糖茶。春桃姗姗迟来,依在门口石柱旁,眼睛打量着我,不想进屋的意思,姨母打趣的说鬼点大就羞成那样,要是明日订了亲,还不把脸藏进裤裆里!说得屋里屋外一片欢笑声,随即叫世华兄带我们到河边钓鱼玩。
世华兄很能干,他会钓鱼、摸鱼,会扎风筝,老鹰,蜻蜓,蝴蝶,各式各样。他不喜欢跟女孩子玩,尤其是钓鱼,嫌女孩子爱叽叽喳喳,教他不能专一,甚至把鱼儿吓跑了。他随手塞一只蝴蝶给我,自己拿一根鱼杆,带我和春桃一起往河边跑。
风清日丽,天晴气朗。他习惯性地到河湾处,撒把米下钩,叫我跟春桃自己到靠磨坊那边平坦草地上去放风筝。在家我常跟同学一起到外河边钓鱼,也自己扎风筝,用墨笔画个老鹰模样,拿浆糊糊在细竹篾丝上,跟同学一起在堤坝上放。今日有春桃陪伴,我心喜欢,叫她举起手中的蝴蝶,我手拉着线,喊“一,二,三”——她手往上一送,我迎风快跑,河边空旷,线儿在手上紧绷几下,蝴蝶便上天了。气流好像河水一样在这儿上空旋转,蝴蝶如鸢乘气流飞升,越飞越高,线紽子都快放完了,我抓住线,找一块石头打个木桩系紧。我放心地躺在青草地上,头枕在手上,仰望着蝴蝶在天空游动、翩翩翻飞……春桃怕地上不干净弄脏了衣服,脱下一只鞋垫在屁股上,双手抱着双膝坐着,离我有二步远。好久没见面,不晓得跟她说什么好。好一阵子,她凝望着天上说,你看那蝴蝶总想跑,怕是好孤单,要是还有一只就好,二只相伴相戏,它就不会乱蹿。我听来莫明其妙,在春风里得意游动翩翩的蝴蝶,在她眼里怎么就孤单乱蹿?瞧她那副杞人忧天的神情,猜不透她的心忧,倒看到她背后拖着一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末梢打了二个蝴蝶结。我哪里懂得女孩子的心?很想亲近她又觉得不好意思,多么想摸摸她那根大辫子与蝴蝶结,眼前却见有二只蝴蝶在她头顶上叠翅流连翻飞,正想起身伸手过去抓……突然一阵旋风,蝴蝶在天上打旋,拼命挣扎一般,真的乱蹿。我赶快收线,口喊四哥,已来不及了,蝴蝶一个鹞子翻身,一头栽下来,挣扎,线断,急剧旋转下坠,随风飘到河对岸,渺渺不知坠落何处。春桃无不担忧地问我:会不会有人拣到,还是挂在哪棵树上?我说这么漂亮的风筝,买都买不到,别说掉在地上,就是挂在树上也会有人想办法拣回去的。
我俩一脸沮丧,怏怏不乐地来见世华兄,他安慰说不要紧,再扎一只就是,轻飘飘的没四两,好像比他扎的风筝还轻。我便坐在岸边看他钓鱼,春桃站着四顾,见那边杨柳树枝叶嫩绿,丝丝依依,随风摇曳,跑过去折柳条儿,扬起手招我过去。我折了根粗长的枝杈回过来,习惯地取其小条捋绣球,时序烟花三月,柳絮正打花苞,很难捋成绣球,我们便把细柳条儿扎成花环戴在头上;我给她戴一个,她给我戴一个,尽兴显摆,那根粗柳枝随手插进岸边的泥土里。
世华兄也没钓到多少鱼,多是小鱼郎儿,他说水太凉,大鱼儿不愿动,都躲在河中间。看到河中央小荷已露尖尖角,他说到河里去采藕,脱了衣服,仅穿个短裤下水。我跟同学采过藕,手提荷叶干儿,脚的大拇指沿着荷叶干采进泥土里,像泥鳅一样直往下拱,碰上藕,双脚轮番采踏藕周围的泥巴,再潜水用手拔出来,跟钓鱼一样好玩。我也想跟他下去采藕,他怕我出事,说好冷,在水中故意做出冷嗖嗖打抖的样子,不要我下水,就在岸上陪春桃。不会儿丢一筒藕到岸上给我们吃,叫我二人把鱼提回去,他采几根藕中午炒的吃,很快就回。春桃拿到河边洗净,折成二半,把稍长一截递给我。我咬了一口,又白又嫩又脆,嘴角挂几缕绒丝,只觉一股清香撺鼻。正待往回走,世雄兄手牵一个二三岁的小女孩走来,小女孩见到春桃,高兴地喊“姐姐,姐姐”的小步跑过来;她喊“妹妹”,三二步迎上去,把刚咬二口的那半截莲藕给她。三哥说饭熟了,呼叫“世华”,催他赶快上来回家吃饭。春桃蹲下去搂着妹妹,把头上的花环套在她脖子上,手指着我说:“这是表叔扎的,送给你。快叫表叔!”小家伙一心摆弄花环,她催她:“妹妹,叫表叔哇!快叫!”她嘴里正在吃藕,是口里嚼藕顾不了叫表叔,还是叫出的表叔二字卡在喉咙里,连同藕一起咀嚼吞进肚子里去了,反正没人听见。见她扬起小手中的那半截藕,一双水晶球一般的黑眸子愣愣的盯着我半天,转到三哥身后,或许那就算是她叫了,认了我这个表叔。春桃不好意思的解释说她认生,不敢叫人。三哥拉她出来,也要她叫,她扑到春桃怀里,春桃又催她说:“叫哇,表叔!”她“嘎嘎的笑”着说:“姐姐叫了,姐姐叫了!”三哥很得意的笑着抱起她,夸说这孩子挺机灵的。世华兄上岸,赶紧穿衣过来,他只采了一小筒藕,显然中午的炒藕落空了,递给我摆头不要,他给了春桃。我注意到他的嘴唇已冻得发乌。
收住回记,一包东西涌入眼帘,我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层旧报纸包卷着,缠了几道纳鞋底绳子;打开报纸,一方手帕包着三册练习本子,没一点破损,保存得相当完好,稍微一翻,是日记,有年头了。我赶紧收起。为什么捎给我?谁的日记?没见到名字,也没见封信,便问小彭三舅爷是不是带什么口信,或者交代要我做什么。他摇摇头说,就是一再叮嘱,一定要亲手交给我。事必有因,我内心掂量着这三本日记的份量,手中似乎觉得特别沉重。打发小彭后,我便回到书房,把自己关进房间里,翻开尘封多年的日记,老盐菜味儿直冲我的脑门,猛然想到春桃,心头一阵惊悸,似觉阴魂萦绕,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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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动的灵感
“好大的鲤鱼哇!”背后传来啧声赞叹,声音热烈而清脆,略带几分冒失的惊叫。闻声回头一瞧,河堤上,亭亭玉立一位女青年,手提小竹篮,头戴大斗笠,冲我一笑,转而一脸惊异
早稻抢收完成,紧接着抢插晚稻,(生产)队里杀猪分肉,鼓舞士气。家里蒸了米粉肉,妈先盛了一碗塞在我手上,递给我一顶斗笠,说声叫我送给外婆尝薪。心想,外婆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多年吃素,尝什么薪?屋外日头正晒人,看看手中的斗笠,实有些不情愿去。妈见我愣着,说是快吃午饭了,催我赶快走。我故意酢一句说:“外婆哪开斋了哇?”这年头天天讲阶级斗争,倒好像是唐僧念“金箍咒”,把每个人像木桶一样都箍得死死的,木头脑袋一个,连“孙大圣”也得乖乖听“师父”的;什么事情稍有不对边,就扯到阶级斗争头上,抓你的“典型”,要是“顽抗”,给你扣上一顶“大帽子”。往日初一十五外婆要到庙里敬香,如今谁敢去?前些日子上头传达“蒋介石要反攻大陆”,大家听了也没怎么害怕,“四类分子”也没见人“兴风作浪”,也没人议论什么,平平静静的日子照样过,也许是怕被人抓典型;过后又传达说有的地方抓到隐藏十多年的和尚是国民党特务,寺庙是窝藏特务的地方,吃斋念经是披着慈悲假面具,烧香敬佛是借搞封建迷信活动,配合反攻大陆,叫人人提高警惕,并一再宣布“不准吃斋念佛,不准烧香拜菩萨”。三舅是党员,队长,在风头上,生怕抓典型,劝外婆开斋,几个舅舅舅妈都怕事,也都跟着劝;外婆一声不吭,只当耳旁风,照旧吃斋,实在耳根不净,跑到我家来,抱怨说:“一个个都是几十岁的人,哪就一点也不经事?”爹帮着解释说党员都要带头,劝外婆几句,留她多住几天。我本来就站在外婆一边,妈总说我不晓得事,催我说别问那么多,你送去就是;这大热天的,正双抢,舅舅舅母娘忙不过来,嘱咐我看有什么就帮着做,手脚勤快点。
沿着河堤远远的看见一个人在钓鱼,我好奇怪,河湾老老小小一百几十号人,谁不晓得书记的脾气,竟敢这时候钓鱼,不怕抓你个“典型”?刚走到跟前,看到那个人钓起一条好大的鲤鱼,不晓得是为他高兴还是惊讶,脱口啧的一声,他迅速车转头,一个青年一双锐不可当的眼光,好奇地上下打量我;心头打个愣神,冒失地报之一笑,连忙低头转身赶快走人,脑子里却抹不掉那副面孔,竟觉得好面熟,不晓得在哪儿见过,就是想不起来。到外婆家一见到姨婆,我就猜到七八分,不屑我问,外婆说细表叔也来了,在河湾钓鱼。果然是他!自小舅舅、舅母娘就笑话我俩是一对“老庚庚”……我满怀喜悦的说刚才路过时看到细表叔钓了一条好大的鲤鱼,外婆说正好有米粉肉,叫我赶快去拿回来,中午就煮的吃。
原来是姨婆来了,米粉肉是专为他送来的。我是高兴都来不及。妈知道,怎么不直说?
谁晓得,那条大鲤鱼跑了,真为他可惜!明明看到他捉在手里,怎么会跑呢?他说怪自己没捉稳,我莫明的惆怅,怕影响难得团聚的好心情,故意说,莫不是表叔有佛缘,故意放生!
姨婆说该应我们没有口福。外婆格外高兴,念念有词的连连说:“放生好!放生好!”三舅端碗饭凑过来,举起筷子得意下箸。——有鱼有肉好态势!
我上大学那几年,恰逢三年困难时期,粮食定量就那么多,餐餐白菜萝卜土豆之类,分量又少,有时甚至吃不上菜。正当年轻,吃不饱饭,有些同学用酱油拌饭,饼干之类凭票供应,有钱的买伊拉克蜜枣充饥,有些同学出现浮肿,有的患上肝炎。我家谈不上有钱,酱油、蜜枣之类与我无缘,虽说没患病,但人瘦得皮包骨头,期末考试下来,人就像害了一场大病一样,病槁槁的,暑假回家,父母见了心酸。侄儿侄女二三个,靠供应本就不够吃,我也沾不到一点油水。母亲决定带我到乡下外婆家去。那年头,农村的孩子长大了,就帮父母亲在生产队里挣工分,能够念完初中本不易,读上高中就算万幸,要想考上大学,一个大队也难有一个,真叫是“难于上青天”了。尤其是女孩子,多数在家帮父母带弟妹,大了就嫁人,读不读书无所谓,念几年小学,识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不做“睁眼瞎子”就算父母开天大的恩,要是上初中,那是“烧高香”了;就是男孩子,上高中、读大学的不过凤毛麟角,一个公社恐怕也难有二三个,有也多是家住城镇或父母有工作的,靠父母在生产队挣工分上高中读大学,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要么本人是凤凰有飞天的本事。我托父母福荫,他们有眼光送哥哥读书,刚解放哥哥就参加了工作,结婚成家后接父母进城,父亲也找到一份临时工,才有钱供我上完中学,考上大学。一个大学生到农村,村里人不论男女老少,个个刮目相看;年青人羡慕得了不得,当面“啧,啧”慨叹;女孩子更是高山仰止,犹如头一回进城仰头看高楼大厦。好像给外婆一家添上不少光彩,喜的大舅叫炒花生、蚕豆,二舅家磨小麦做发粑(馒头),舅母、表嫂、表妹一干人等忙的不亦乐乎,一派喜气洋洋,过大年一般。母亲说这时节哪还有小麦呀?二舅说都是自留地种的,笑着指指楼上:“粮食有的是,姐姐你放心,吃不穷的。好几年没回来,回来一趟也不容易,你娘儿俩个就多住些时日。”
困难时期,政策放宽许多,有劳动力的不愁分不到粮食;又有了自留地,种菜,种杂粮,生活大为改善,吃不完的舍不得卖,政策规定也不能卖,各家就贮存起来。
我吃得饱,睡得香,有时小表侄还带我到村前不远的鲤龙荡钓鱼,傍晚我教他学游泳,身心舒畅,不及半个月,消瘦的身体很快得到康复。
姨母听说我们回来了,特意叫世华兄来接,说是姊妹俩分别好多年了,执意要我们到她家去住一时。适逢双抢,生产任务紧张繁忙,世华兄说要不是双抢就陪我玩几天,怕我一人孤单,叫我自己到河湾那儿钓鱼。
这儿港汊纵横,中间蓬生莲藕或菱角,是钓鱼的尚佳之处。我选一汊口,在堤坝下一棵杨柳树荫下,拣一水草间,撒一把米糠下钩。
& 垂一迷红尘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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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尾游动的灵感
昨晚下了一场雷阵雨,一早放晴,天气宜人,特别适宜钓鱼。站在河边,天空水洗一般明丽,空气格外清新。放眼遥望,远处芦苇摇荡,荻花烨烨,掩映一幢老磨坊和旁边的高大水轮。河面上好几只游禽悠闲地浮游,有二只相伴,相逐,见一个钻进水里,那一个也跟着钻入水,一个露出水面,转头张望,待那一个刚露出水面,它又一头钻进去,那一个连头也不抬紧跟钻入水……看来它们似是饱食,悠然自得地嬉戏,好不快乐。眼前一遍荷莲与菱角,疏疏密密的荷叶轻摇荡漾,簇拥着朵朵荷花,有白的,多是紫红的,或含苞如炬,或熊熊如焰,竞相开放。那水中央,一株荷叶高高擎起,亭亭玉立,圆圆华盖,像一位身材苗条的大姑娘撑起一把翠绿的小阳伞……菱角争壮,却并不与荷莲抢地盘,甘愿在荷莲四周浅水面延伸茎叶,开花结果,悠然而自得。阵风徐来,清香扑鼻,沁人心脾,一如喝下一杯纯正的巴西咖啡叫人提精神,难怪世人都道“家花不如野花香”。多年呆在城市,哪见如此美景?人人为工作而忙,个个为生活所累,哪敢有闲情逸致?观景,赏花,钓鱼,历代文人雅士谓之赏心乐事。我颇为感慨,兴奋地长吸一口气,文思蠢动:
雨霁彩霞飞
虹桥架女牛
迢迢河汉花万朵
香飘重霄九
竭蹶长深泽
峥嵘竞自由
蓄意含情待霜天
蓬勃寄三秋
大概是鱼儿也喜欢雨后出来活动,亦或农忙少有人钓,不一会儿就有鱼上钩,多是鲫鱼,吃了饵便给我“送钩”,很容易钓上来;大的二三两,小的也有多半两,不像外婆家那边的鲤龙荡,不少讨厌的小鱼郎当。至后半晌,天渐热,上钩的少,往往能碰上比较大的。我摘下草帽,站在柳树荫下扇风,静静地等候那一尾游动的灵感……果然,一尾上钩了,一送钩,我即时提竿,它奋力往河中间冲去,我紧弓鱼竿,随它在水里乱窜,间或提出水面让它喝口风,嚯,是条鲤鱼!待它窜累了便乖乖的顺着我的意愿慢慢拉到岸边,抓在手里,差不多有三四斤。一条红尾鲤鱼,好漂亮喔!心中异常喜悦。
“好大的鲤鱼哇!”背后传来啧声赞叹,声音热烈而清脆,略带几分冒失的惊叫。闻声回头一瞧,河堤上,亭亭玉立一位女青年,手提小竹篮,头戴大斗笠,冲我一笑,转而一脸惊异,收起眼睑,迅速瞥我一眼,偏过脸去,急匆匆的走了。
那惊鸿一瞥,教我心头一撞!那鲤鱼似乎发觉我的分神,注意力已不在手上,也或许是我抓的太紧它感觉难受,头摆尾翘,一翻二跳,从我手中挣脱入水,倏忽不见……真个是:鳌鱼脱得金钩去,摇头摆尾再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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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一串园荷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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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一竿沉甸甸的感慨
我望着河面发呆,而眼前却不停地闪现着那张笑腼,似曾相识,有些面善,挥之不去。调头向堤坝上张望,眼见她悠悠,雅雅,渐行渐远,头顶上的斗笠像点缀几滴水珠的荷叶闪耀着亮光。或许是感觉到我追踪的目光,她几回头,也或许是回顾一位陌生而又倍感面熟的身影;快到村口,她放慢脚步,拐弯时,回眸再顾,似有不舍地低头下堤缓缓进村去了。仿佛她就是那条到手的鲤鱼,摇头摆尾的游进河湾,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的怅惘……
在那美妙一瞬
眼前一位妙龄
犹如一轮皎洁明月
在夏夜晴空中巡行
我的心事已完全不再在钓鱼。正想收竿,忽听背后有人喊:“细表叔,外婆叫我来拿鱼。”边下堤边冲我笑着说,“我说呢,这大忙的日子,谁还有闲功夫钓鱼,原来是你呀!”如临春风,满脸欣喜,“你”字音带甜蜜,好像久别亲人一般,又似吐出一股恨意,感觉不出是甜是酸。
我一看是刚才路过的女青年,既惊且喜,叫我表叔,真有点不知所云:“你是——?”
“我是春桃哇!”她一扬眉,两眼亮晶晶的,放射出喜悦的光芒,直夺人心魄,教我有些眩目。
父母进城,我已入初中,在书斋里奋斗,兼之路途较远,很少到姨母家。记得春节拜年来过几次,来去匆匆,从三哥结婚那年分别后,差不多有十来年没再见过春桃,或许我早已把她忘了;刚才那一笑一瞥,像一束脉冲电流,触发导通我的记忆,却怎么也难跟当年的春桃对上号。
一听说他来了,不晓得出什么鬼,我就像个充满了快乐的皮球,没人拍也蹦起三尺高,一身的高兴劲儿。外婆埋怨说这大热天的戴个斗笠也不嫌热,你妈也真是的,哪就穷得连顶草帽也买不起?赶紧给我找草帽,我说声不要,转身就往外跑,风儿飘一般,连路旁树林里的小鸟儿见我也欢快地叫,我手一泼,它们扑闪着翅膀,一扑一跳也不肯飞,好像是在为我高兴鼓掌。
好生奇怪,我见了他觉得好亲热,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大学生架子,挺随和的;叫我名字,不像是长辈人,就跟见到老同学差不多。他长得好帅,哪个见了都会喜欢,一定有好多女孩子追求他……可是在我记忆里,他是个小男孩,见过好多次,每次都在一起玩,天真无邪,两小无猜,倒没觉得他漂亮。人说女大十八变,男孩子大了怕是也有十八变,我一时竟没认出来。怕有十来年没见他。在他身旁,始觉他长高大了,高大得要我仰面才看得清他的面貌。还是记忆的那个模样,就是清瘦了许多,高鼻子隆起像座山岭,最熟悉的是那双眼睛,目光有些陌生、游移却依旧透射出炽热,像刀剑一般镂刻在我的心头!嘴唇周围稀稀疏疏的长了一圈黑胡须,喉头上男孩子的那个鸡哨子特别凸出。
唉……现在都是大人了,多么希望我们还是小孩。
姨母家住坝外河湾村。小凌河自大别山下来,像一条初出深山丛林的小龙,迷失了方向,打这儿一阵盘旋,拐个大弯朝东南流向雷湖注入长江。相传这坝外一带乃河湖之地,不知哪朝哪代,江沉湖缩,人们再修堤坝围湖,因势利导,沿着小凌河主干道筑堤,耕田种地,世代繁衍生息。有谱系记载,张家先人最早择河湾而居,是以得名河湾村。每逢涨水季节,老天爷连续下大雨,河水漫漫,要是遇上长江涨洪水,雷湖关闭入江大闸,湖水漫延,泛滥成灾,这一带首当其冲。记得第一次到姨母家时就是涨大水,坝外全淹没了。母亲挂念,带我来看姨母,我们坐在大坝上,面前一片汪洋,座座村落浮在水面上,绿树掩映,如千岛群屿。村里人多住在自家屋楼上,屋矮的人家就搬到坝上,有事出门就划船出来。河湾村离大坝并不算远,母亲坐在坝上喊,要是平时是可以听得见的,可是喊了许久,并不见人答应。待到快中午了,住在洪铺的大表姐跑来,说是有人告诉她,像是你细姨娘坐在坝上,老半天了。母亲跟姨母长得非常的相像,这一带人都晓得。大表姐叫我们先到她家,吃完饭再找船送过去。大表姐几年前嫁给高家,开豆腐作坊的,生一女孩,名叫春桃,跟我同年同月,小我18天。一到她家,二人就一起玩。隔壁邻居们见了说二人长得像对龙凤双胞胎,真是天生的一对,好漂亮,好可爱!听说同年同月生,该叫“老庚庚”。她妈说不能没大没小,要叫“细表叔”。年幼稚气,哪知道“老庚庚”与“细表叔”有什么区别,我们无顾无忌,在门前树荫下假装烧火煮饭用泥巴做粑,模仿大人小俩口子过家家,玩的好开心,我还有些不肯走。
第二次到姨母家是二年后跟二舅一起去拜年。自幼我就有恋母情节,尤其脱不了奶,妈妈到那里就要跟她到那里,扯紧妈妈的裤腿不放,打死也不放手,就是要跟妈妈一起走,笑我系在妈妈的裤带子上。拜年一贯是哥哥的事。听大人说,姨母有个小女儿,比哥哥小三岁,长得水灵灵的,快成大姑娘了,有意说给哥哥做“马马”(媳妇的当地俗语),亲上加亲,母亲满口答应,父亲坚决反对,理由是“同姓要过五父,亲戚要隔三代”。不晓得是不是为这个不要哥去,或是哥哥本就不愿意故意玩去了,妈妈要我去,我也极不情愿,讨价还价到最后,说好就只去拜个年,下午二舅送我回。老天成心气我,吃过午饭就噼哩叭啦的下起大雨,姨母执意留我们住,二舅本有此意,自是顺水推舟,我却想妈妈。世华哥在一旁故意羞我,惹得我哇哇的哭,又想逗我笑:怕是想回去吃奶吧?众人轰然大笑,我想到晚上吃不到奶,羞得笑不出来,哭得更厉害,在地上打滚,闹着就是要回家,几个表嫂怎么哄也不行,拿出最好吃的东西给我也不要,非要二舅说话算数,送我回家。“我要妈妈!”老天也陪着我一个劲地嚎啕大哭,最后是姨母搂进怀,给我抹泪,笑着说:“外孙像条狗,吃了就要走。罢,罢,罢,我算留你不住,等雨停了你就走。”我似乎闻到妈妈的体香,有种在妈妈怀抱里的感觉,不哭了。兴许是姨母放行,也许是哭累了。二舅早就领教过我这个小外甥,头年他结婚,推着独轮车来接妈妈,妈妈叫我跟姐姐在家,喝完喜酒就回,我死皮活赖在地上打滚也要跟着去,还要坐在妈妈怀里,他侧着车子撒开双腿弓腰扭屁股咿咿呀呀的推,隆冬天气,累得他大汗淋漓。姨母一家人头一次见识我这个犟脾气的小表侄,个个没法,只好等雨稍停,让二舅背我上路。一路泥泞不好走,二舅拐到坝上,路是好走了许多,可天又作弄我,竟又沥沥下起雨来。走到洪铺,大表姐眼尖看见了,招呼叫喊着要我们到家躲雨,又是倒茶又是拿出糖果招待。我很不情愿,可一说叫春桃跟我一起玩,就忘记了妈妈。二人翻格子,她心灵手巧,常常翻出一些我没见过的新花样。玩捉迷藏,她家三间大瓦屋,正中是厅堂,东西二厢分隔为前后厢房做卧室;屋后盖一间大厨房兼作磨坊,另一间柴禾屋(兼猪栏)。她熟悉自家的每一个角落,总能很快地找到我,我却总是不晓得她躲藏在哪个角落,在几间房子里穿来窜去,有次她故意弄些响声让我能够找到,我高兴得忘情地搂着她,二人喜欢得竟然“KS”起来。一次我找遍了所有能藏身的地方都找她不到,极无奈的低着头来到厅堂,看见大表姐背后有只小人脚,原来她出人意外地躲在她妈身后。什么叫聪明?不就是敢于选择最容易找到而又最教人忽视的地方藏身?之后我们做起自编自演的游戏,逗得她哭了,我就给她抹眼泪……舅舅说怪事,刚才还哭哇吵翻了天,现在玩的不想回。大表姐说雨就是停了路也不好走,就在这儿住。晚上安排我跟二舅睡,我就是不肯,非要跟春桃睡,同床拥被相戏,猜谜语,走蚂蚁路。她先给我走,二个小指头在我背上轻慢细步,纤纤素手,真像一只小蚂蚁爬上爬下。轮到我,二个指头飞快地胡乱爬,她怕痒痒,我的手就更不安分,偏往她最怕痒的腰和腋窝里爬,痒得她扭腰缩身子,我嘎嘎的笑,她笑得简直要哭,往床角落里躲,趁我松手,立刻翻过身伸手过来挠我的痒,我也怕痒痒,干脆把她搂进怀里……也许玩累了,俩人就这样搂抱着睡。这事成了大人们的笑料。后来每次到姨母家,不论是跟母亲去还是随同二舅去拜年,首先要打发人去接春桃来跟我玩,晚上同床睡,在被窝里走蚂蚁路,搂抱着“KS”。往后我每次来,姨母赶快打发人叫春桃来陪我玩,再不闹着要回家。表嫂们啧啧称奇,问我愿不愿意要春桃做“马马”,我点头说要,又问春桃愿不愿意做我的“马马”,她也爽快地点头。在场的人个个笑弯了腰,纵容姨母做大媒订“娃娃亲”。及至我上学了,依旧有人笑话我。三表兄世雄倒不以为然,人前人后的说,要是不论辈份,倒确实是人间一对佳偶。
世雄兄结婚时,亲戚云集,我和春桃最后一次见面,依然是两小无猜,相亲相爱,终日形影不离;但必竟是大孩子了,怕大人们笑话,羞于颜面,自有禁忌。时值寒冬,与我们一般大的孩子们在门前稻场上踢毽子,我们也加入其中,春桃生就一副鹅脸蛋,眼睛像黑葡萄,高翘的鼻子,窈窕身段背后拖着一根又粗又黑的长辫子,踢起毽子来黑葡萄跟着毽子上下闪烁,长辫子随之一蹦一跳,辫梢结扎红头绳,如蝴蝶翻飞,好生招人爱慕。她毽子踢得相当好。我是左腿撇子,可以左右开弓,轮到我们二人做一班时,其他孩子往往被打败,乖乖给我们二人“罚酒”。玩累了各自回家,我依偎在母亲身边,她膀着她外婆,文文静静听大人说话。姨母啧啧赞叹,多好的一对人,不差于“金童玉女”,可惜了。母亲听出话外之音,姊妹俩话不见外,说那不乱了伦常,讨人笑骂,就连玉英(姑表妹),娘舅提了好几回他爹都不同意,这就更难说了。姨母说有好几家相中了春桃,她父母拿不定主意,我也舍不得嫁给外人。刚解放,虽然公布了“婚姻法”,这一带依旧盛行“娃娃亲”,尤其是表兄妹间结亲,亲上加亲,是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哥哥小时候订了“娃娃亲”,人是母亲娘屋的亲房侄女,比哥小二个月,长得清清秀秀,一副乖巧模样,有道是“从小看大”,早教外婆看在眼里,有年正月里唱大戏,舅舅接母亲来看戏,正巧三家人坐在一起,外婆借说戏文,有意挑话,戏言该叫“老庚”,交口称赞:“天生一对”,问母亲的意思,也觉蛮般配,只说怕要问“他爹”,外婆摆老架子说:“我作主,他没有不同意的。”令大舅为媒。从此断了姨表妹,叫姨母耿耿了好几年。我以为这回也该要给我和春桃订“娃娃亲”,心里头高兴,不时地瞟春桃一眼;她似乎也在等待那一刻,些许羞切,低头抚弄她心爱的长辫子,耳朵竖起来听大人讲话。母亲赞美春桃是个好闺女,做儿媳妇没话说,但言之意下是日后怎么好叫人,总不能叫你外婆又叫姨。话虽笑着说,却实实在在的把姨母噎得哑口无言。从此再没人提及。
第三章& 苦涩的妩媚
姨母接下话头说便宜杨木匠家里捡一个能干的好媳妇。她即刻低下头,连刚伸出的筷子也收回,只在碗里扒,不见饭入口。姨母早就注意到,叹息一声,心疼的说“别数米粒啦”
他高大英俊,就是有点瘦,大概是读书太辛苦。
三舅结婚那年见到他,个个都夸他聪明会读书。我也喜欢读书,吵着嚷着要读书,算我运气好,第二年洪铺办起小学,我就上学了。那些年爹妈做豆腐卖,日子过得好,人又轻闲。合作化以后,豆腐不让做,改业务农,一念完小学,爹妈就要我在家带弟妹,洗衣做饭,说女孩子能认识自己的名字就行,迟早要嫁人。刚好那年公社办起七港中学,三、四里路,放学就回家,也能帮家里一把,勉勉强强同意读完初中。我好想继续读书,我的成绩完全可以考上高中,但爹妈要我回家,其实他们并不是要靠我到生产队劳动挣工分,只是说女儿大了该收收心,学学针线女工,准备过几年出嫁。我好喜欢看小说电影唱戏,是学校文艺骨干,偏偏又不准唱古装戏,刚进大队的戏班子就解散了,运气总是不好。人说同庚的人,女命跟男命运气是反数的,我跟他同庚同月,这也真是的,天壤之别!但我习性难改,闲时依然看小说,《青春之歌》、《红旗谱》、《苦菜花》、《三家巷》之类,书都翻烂了;要么一个人躲在房里唱给自己听:“飘飘荡荡天河来”,“树上鸟儿成双对”,“郎对花,姐对花”……解闷儿,找乐儿,总觉得还没玩够人就长大了。妈常抱怨我不知天高地厚,成天像小孩子,永远也长不大,不知愁。
我无法想象读大学是么事滋味。他,一个大学生,我好羡慕,站在我面前,像座高山,崇山峻岭,可望而不可及……算来有十年了,看他那神情,听那口气,怕是早已把我忘了。
“你是春桃?”我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高挑个儿,着一身白褂兰裤,鹅脸蛋长得红扑扑的像个大熟桃,极标致的一个大美人儿……真个是“女大十八变”!背后那条大辫子早在铲除封建时剪掉了,扎成流行的二条小辫,实教我无法相认,倘若在不相干的地方面对面的碰见了,也不过是擦肩而过,恐怕没一点点记忆拉转我回头瞧一眼。
我的岁月悄悄地流逝
时间如水日夜荡流
荡去了你的面影
也流去了我的记忆……
“你忘记了吧?”她俏皮的一笑说,连忙弯腰去取鱼篓,“哇,好几斤哪!你好会钓鱼!”夸赞式的瞧我一眼,“矣……那条大鲤鱼呢?”
“跑了!”得而复失,我无不懊恼却漫不经心的说。
她长长“呵……”的一声,似乎替我可惜,又似乎在她意料之中,不问原由,立即转言道,“跑了就跑了,下次再钩呗!”安慰加鼓励,并不在意得与失,语气里透出十足的把握,好像遇上我这位钓鱼高手,那条鲤鱼是跑不了的。
她乐观大度,笑盈盈的,一脸妩媚。我从未见过如此热情大方又朴实无华的女青年,身段娇巧而无一丝修饰。她深深地吸引了我,目光倾注,像在北京美术馆欣赏一幅画,完全抛却了刚才失去红尾鲤鱼的遗憾。
她似乎被我盯得有点不好意思,冲我说:“你不认识我哇?”
我不置可否,随口说长高了许多。
“还有呢?”
“更漂亮了。”我从心底里赞美。
是有意回避还是不喜欢听我赞美,或许是我言之泛泛,没有切中是处,也或许是像她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赞美的话听得多了,只当耳边风。她突然张扬起脸说:“你真会找地方!”见我如坠云雾,纯然不觉,她指着身旁的树说,“你仔细看清楚点!”我张望着茫然的眼光,摇摇头,“这棵树,不记得啦?再想想。”上下打量那棵杨柳树,我依然摇头,她提醒说放风筝、折枝、插柳、戴绣球……我猛然记起:“你是说这棵杨柳是我们当年插下的?”她睁大眼睛,秀出喜悦光芒说:“我总走这堤上过,亲眼看着发枝吐芽,长高长大,哪还有错?”我仰面看着骄健挺立河岸的杨柳树,呆呆地想,一晃十余年,插柳成荫,“十年树木”,一点不假。小时候常听大人讲“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此时犹言在耳。她甩一句“就跟你一样,长高了!”两条辫子像拨浪鼓一甩,提起鱼篓上路,我跟随她走,只听她说:“莫说我,你也变了许多,人长高了,我看也长瘦了,读书好辛苦是吧?”
“主要是定量少,吃不饱。”我实话直说。
“吃不饱你就回来,外婆家我家你随便住,不比城里,青石板上过日子,在乡下,就是糊糊菜菜也包你吃得饱饱的。”
我无话可说,只有心存感激。
没听到我回话,她转头看我一眼,说:“怎么这么多年也不回来,连个信儿也没有,外婆常常念叨你。”
我有些不信:“哪会想我?”
“喜欢你呗!”大概是怕我仍不相信,继续说,“外婆常常在伢仔们面前夸你聪明,会读书,要学你样。”
我嗤笑一声:“学我的样?”想起那年哭着闹着在地上打滚的事,脱口而出,“怕是有人‘笑话’我吧?”
“谁笑话你呀?”她不解其意,随口反诌一句,并不要我答,自语说,“莫不是呀,想必是你多年不回来,进了城忘了乡下,上了大学忘了根本,岂止是笑话,怕是有人恨之入骨呢!”伴之银铃般的笑声。
看着那欢快的倩影
胸中涌出一阵激情
你离我且远且近
我默默呼唤精灵
娃娃亲就像道士画的咒符贴在我背上,整个洪铺大队,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几个要好同学都笑话我,没有反抗精神,像小时候头上的辫子——拖着个封建尾巴,劝我退婚。我早就想退婚,爹妈说“丢不起人”,我怎么反抗?收了人家聘礼,钱早用过了撇,靠在生产队里挣的那点工分,能买回一家口粮就不错,哪来的钱退还人家?这么些年,逢年过节礼不断,亲家亲家的,爹妈哪里拉得下面子?我一个人哪能反抗得了!我越是说要退婚,人家越是要娶进门,我只有拖……拖不到年底,人家就要“抬花轿”来接人。真是急死人,到时候我不晓得该怎么办?
妈说他人还算老实,老实人可靠,像爹一样有门手艺,参加了工作,能养家糊口,嫁过去能过上安稳日子。“我不懂恋爱,但就是自由恋爱也要过日子,有哪个女人光抱着爱情过日子?我也不懂什么是感情,只晓得在你生儿幼女之后,哪怕你万般不情愿,为了儿女,你就是委屈自己也要与他一起相扶相持这个家。男人总是一家之主,顶梁柱,他有过好歹,你就会为他牵肠挂肚……女人麻,哪一个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一生不受穷,那就是福气,还图个什么?”
妈说的也在理,一个农村姑娘嫁到镇子上,丈夫有工作,吃商品粮,别人是求之不得。这也正是爹妈不同意我退婚讲了多次的主要理由。较真细量,我嫁给他这样条件的人也不为亏,住在镇上,不弯腰躬背日晒雨淋,吃穿不愁,我还图个什么呢?要说我也挑不出人家的什么大毛病,论长相也过得去,做事勤快,能体贴人。不晓得怎么回事,可我就是看不顺眼,总觉得他笨头笨脑的,有点蠢。打小起别人提到他就恼,见他来就躲,心里头憋扭。大了第一感觉就是不合适,不是我想要嫁的那个人,要是逼我嫁过去,我心不甘!硬是捆绑在一起过日子,死不情愿!
我这个心疙瘩呀,是死结,怕是没有人能解得开。他来了,好多年不来,偏偏这时候来,老天爷菩萨心肠,特意送到我身边,是不是专为我解心结?
只有外婆晓得我的心事。
中午,姨母叫春桃端一张竹床到河边树荫下,让我在那儿睡午觉,傍晚下河里游泳洗澡,晚上就在这河边乘凉,就这么过了三天。春桃那天回家打个卯,来了就一直没走,表哥表嫂们参加双抢,姨母说人老了,身子骨像是散了架,要留下她来帮着照顾我们。她大清早就跟表嫂一起抢着洗一家人的衣服,然后到自留地里摘菜,拣菜,到河边洗米、洗菜,烧火做饭。每当午饭差不多时,安排停当了,她便到河湾来取鱼,总要在我旁边呆一会,小鸟依人一般,看我连续提竿,一提一条,问我怎么这么会钓。我开玩笑说哪里会钓,是鱼儿自愿上钩。她说你是姜太公呀,哪有鱼儿自愿上钩的?刚好有鱼吃钓,我说你看那浮标一沉一浮,就是鱼儿咬钓,咬紧了,它就自己把浮标缓缓送上来——“送钓了!”她眼疾嘴快,——我只顾说话,真的是送钓,我用暗劲一提,就轻轻爽爽的钓上一尾来。她双手捉住鱼,挂一脸喜悦,我说:“是自愿上钓吧?!”
春桃很会做菜,方法式样稍有不同。茄子不是烧,而是先蒸后加佐料烩;蒸鸡蛋,里面放些许豆豉香葱蒜末之类,味道特别鲜美;最拿手的是家乡人平常吃的老盐菜,洗净泡泡,蒸熟后下锅用猪油烩,味道胜过城里人霉干菜烧肉。我特别喜欢她做的鱼烧辣椒,鱼是我钓的,辣椒是她摘的,烧出来的鱼鲜嫩味美,辣椒和鱼汤,鲜辣参半,和饭入口,咀嚼几下,几乎不须吞咽,口里的饭像是自己要往胃里钻。母亲夸赞不已,呔声可惜了隔一层(辈份)。姨母接下话头说便宜杨木匠家捡一个能干的好媳妇。她即刻低下头,连刚伸出的筷子也收回,只在碗里扒,不见饭入口。姨母早就注意到,叹息一声,心疼的说“别数米粒啦”。她立马回过神,拿筷子的手迅速抹一下两眼角,瞟了我一眼,勉强一笑,是苦涩的妩媚。
春桃十多岁时订了哇哇亲,是镇上杨木匠家的大儿子,长她二岁。春桃很不情愿,总闹着退婚,可她年纪小,作不了主,她父母也很无奈,左右都为难。好在那小木匠是七港镇木器厂职工,有份收入,人也十分乖巧,逢年过节礼不少一份,平时常过来帮帮忙,爹呀妈的叫得亲热;对春桃也不错,不仅晓得疼人,还经常暗中保护她。像春桃这样漂亮的姑娘,哪个小伙子不爱,追求她的男孩子一大群,教她生烦,觉得讨厌,更教她可恼的是沾不得,一沾上没一个不动手动脚的,想打她的主意,占她的便宜,甚至有人想生米做成熟饭,你小木匠不愿意戴绿帽子他就娶回家。小木匠也不傻,早就看在眼里。洪铺老洪家有个考大学落榜的高中生叫福生,各科成绩都非常好,尤其是会做作文,全校比赛总是头二名。他家是地主,社会关系复杂,外婆家是富农,还有个舅舅解放前夕当青年军去了台湾;那年代讲阶级路线,政审一关通不过,自然成绩再好也不被录取,班主任和教导主任特别为他惋惜,他心里一直郁闷。他跟春桃家是多年老邻居,一条街上,隔几家房子,从小玩到大,也非常喜欢春桃,也向高家提过亲。春桃爹妈一来怕成分高女儿嫁过去受苦,二来注重手艺人,占个工人阶级,城镇户口,选择了小木匠。春桃长大知事就不同意,埋怨爹妈好多回,挑选女婿又不是培养入团(党)积极分子,要政治审查,讲家庭成分,论个人(职业)出身;头等要紧的是人品才华。有一出老戏叫《荞麦记》,讲的是王三姐不嫁官家富贵公子,单爱穷秀才徐文长,看中的是他饱读诗书,写一手好文章;父母嫌贫爱富,激发徐文长苦读几年,高中状元。她觉得小洪很有点志气,将来一定会有出息,二人也能说到一块,也很愿意跟他接触。有个晚上,春桃跟几个要好同学到镇上看电影回来,一个人上坝进村,洪福生从村口出来,装作偶然撞见,跟她七扯八拉没个完,说说笑笑,故意打打闹闹……小木匠暗随其后,见有些动手动脚的,随手抽一根篱笆桩站出来制止,扬在手上说,要是再看见你这样就打死你。小洪是个聪明人,并不计较,心想,只要春桃自己愿意,你小木匠就是用斧头锯子也砍不断锯不开。今年春桃已是二十一岁,杨家怕“煮熟的鸭子飞了”,下了彩礼,约定年底结婚办喜事。她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有苦难言。
今夜,七月初七,传说天上有喜鹊架桥,牛郎织女相会。这是流传千百年的神话,现在说是迷信。要是从前,姑娘们会在苦瓜藤架下放一个大脸盆,盛满水,半夜里爬起来从脸盆水中看牛郎织女(二颗星)从天河两岸跑到喜鹊羽毛搭起的鹊桥上,俩情相聚……可怜我跟他,十年才难得见一回面,想跟他亲热一会,到处是眼睛,连牵一下手都难,做人怎么就那么难呢?
我喜欢神话,能给人许多美丽的遐想和希望。
我心里也埋藏着一个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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