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肾小球是什么在树一样的地方一弹一弹的是什么游戏?绿色的游戏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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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语玩命猜一片绿色的树一个汉答案是什么?
09:23来源:游戏狗作者:木心
问:成语玩命猜一片绿色的树一个汉答案是什么?
答:绿林好汉。
[解释]:指聚集山林反抗封建统治阶级的人们。旧时也指聚众行劫的群盗股匪。
出处:《后汉书&刘玄传》:&王莽末,南方饥馑,人庶群入野泽,掘凫芘而食之,更相侵夺。&&于是诸亡命马武、王常、成丹等往从之;共攻离乡聚,臧于绿林中,数月间至七八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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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上网,理性发言;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评论。所谓游戏,不是你想的那种。      不是触摸屏上的光怪陆离,不是成人世界里的斗智斗勇。      它们属于过去,蒙一袭灰尘,缓慢而忧伤      每一种,我都曾亲手把它们做出来,然后丢掉,忘记。      每一种,都记录着少年时代的欢欣、落寞和忧郁。      它们和那些早已长大成人的孩子们,和轮转更替的四季,和无数埋藏心底的秘密一起,构成了我的游戏时代。      因此,我在这十几篇文字中讲述的,是永逝的时光,悠然的岁月。      它们、他们、她们,都曾真实存在,却又令我感觉恍惚。           一
蝈蝈笼子    1    
整个夏天我都在编蝈蝈笼子,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蝈蝈笼子,像灯笼一样,被我挂在屋檐下。有时候,路过院子的风会停留片刻,把它们晃来晃去。老祖母佝偻着腰,从屋檐下经过,会费力地抬起头看一眼。  
“怎么只有笼子,没有蝈蝈啊?”  
我不知道她是在问我,还是在自言自语。  
老祖母总是自言自语。她喜欢搬一个矮矮的凳子,坐在屋檐下,手里拨弄着不知什么物什,对着空旷的院子说话。我总觉得她是在对某个人说话,而那个人我看不见。有一次,我听见她叫着祖父的名字,大声斥责,骂他不该偷吃她的饼干,而那时祖父正在隔壁人家打纸牌。所以,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不会抬起头来,除非她大声喊我的名字,告诉我水开了,快点去把铁壶从炉子上搬走。或者,问我门外的叫卖声,是卖黄瓜还是桃子。  
我的地盘在院子南部,一棵高大的枣树下。阳光穿过枣树稀疏的枝叶,在泥土上摆出数不清的图案。我披着那些图案,做我的蝈蝈笼子。  
我不在乎有没有蝈蝈,我只想编蝈蝈笼子。  
整个夏天,我翻遍了村庄西边的所有玉米田,寻找混在玉米中间的高粱,这是编蝈蝈笼子的唯一的原材料。而编制一个蝈蝈笼子,需要至少八十棵高粱。我会在无人注意的时刻,钻进玉米田里,飞速把那些高粱扳倒,折断最上面一截高粱杆,然后像小偷一样溜走。  
整个夏天我都像小偷一样忙忙碌碌,一次次把高粱杆运回家里。  
村庄东边,我不会去。  那边的地形我不熟悉,而且,自西向东穿过村庄,会遇见许多身材高大的狗,它们会趴在路边,死命盯着我看。有一条毛很长的黄狗,曾经跟着我走了很久,我快时,它就快,我停下时,它也停下。老祖母说,那是条疯狗,疯狗只会走直路,不会拐弯。我后来知道老祖母骗我,那条狗不仅会拐弯,而且当我恐惧万分地躲进一条小巷子时,它居然从巷子的另一头出现,堵住了我的去路。  
所幸我们家后来养了一条黑色的狗,它会跟着我四处游荡,遇到那些盯着我看的狗时,它会威胁它们,把它们吓走。我曾经想给它起个名字,却不知道该叫什么。那时候电视里在演一个长得令人绝望的外国电视剧,《警犬卡尔》,于是我那拖着鼻涕的弟弟说:“叫卡尔吧。”可是那时候村子里很多狗都叫卡尔,我很怕它会别的孩子喊走。  后来我对弟弟说:“叫黑子怎么样?”  弟弟吃力地抹了一把鼻涕,瓮声瓮气地说:“行吧。”  整个夏天,黑子跟着我,看我悄悄扛了许多高粱杆回来,整齐地堆放在墙角里,然后用麻袋小心盖上。我藏这些高粱杆时很小心,尽量不让弟弟看见,如果他看见了,一定会向父母告发。他时常干这样的事。有一年秋天,我为了收集豆子,到别人豆田里砍了一些豆秧回来,藏在东屋房顶上。那天晚饭时,弟弟无数次望向东屋房顶,显得心事重重,我咳嗽了好几次都不管用,他还是出卖了我,结果我被父亲狠狠训斥了一顿,挂满豆子的豆秧们也理所当然被没收了。  要想编蝈蝈笼子,必须保证这些高粱杆的安全。弟弟和我一样,很清楚这一点,他不止一次对我说:“远山,要是被发现了,你还得挨骂……你那些画片……那个孙悟空,是不是可以给我一张?”  我一巴掌打到他头上,他撇撇嘴,差点哭出来。  谁让他喊我名字。  那些《西游记》黏贴画,就是我收集豆子的所有目的:我收集豆子,然后委托祖父帮我卖掉,用得来的钱,在村庄唯一的小卖部里买回那些黏贴画。  我狠狠心,满足了弟弟的勒索。但我不会给他孙悟空,给了他一个妖怪。  那时我常常想,要是弟弟和黑子一样不会说话,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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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编蝈蝈笼子,是一件浩大的工程。我时常怀疑,这么大的工程,全世界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做。这个念头有时让我暗暗得意,好像比别的孩子伟大许多。可是有时候,我又觉得整天蹲在枣树下吭哧吭哧地捣弄这些高粱杆,看起来似乎很蠢。  
我要准备一把剪刀,一把斧头,一些棉线,还有一盆水。  
我用剪刀把那些挑选好的、看起来粗细均匀的高粱杆,小心剪成一样长短,80根,少一根都不行。剪不动的,就挥起斧头砍。然后,我要把它们浸在水里,等它们软一点,才能用棉线把它们捆在一起。  
弟弟会像黑子一样,蹲在旁边看一会儿,或者偶尔伸手摸一下。我照例会粗声大气地告诉他,不许摸。看一会儿,他就走了,拖着巨大的凉鞋,不知道去了哪里。黑子也昏沉沉地睡去,偶尔抬起头,转一下耳朵,警觉地听一听门外的动静。  
斧头砍在地上的声音,很闷,砰、砰、砰。  
黑子已经习惯了,装作听不见。可是老祖母总是能听见,她那么大年岁了,腰弯得像一张弓,耳朵却好用得很。  
“你又偷拿斧头了吧,小心你爹回来揍你……剪刀也是很容易剪到手的,成家的老四,不就剪掉了半个手指头……看看那些棉线,被你揉成了一团泥,还能做鞋子么……你总是不听话,你手上的疤,你想想吧,你那时哭成什么样子了,还缝了两针……”  
她一定记错了,我手上那个像老鼠一样的疤,是镰刀割伤的,跟斧头和剪刀没有半点儿关系。那年我爬上院墙,把镰刀绑到竹竿上,去割椿树的牌子,结果竹竿滑下来,我右手的虎口上就多了一道长长的疤。我记得大伯用缝衣服的针缝住了那道伤口,没有上任何麻药。拆线的时候,我在地上打着滚儿哭……  “就像驴一样”,事后,大伯总是这么哈哈笑着说。  
其实镰刀也可以派上用场的,当我用棉线把泡软的高粱杆捆好之后,镰刀可以把参差不齐的两端削平……可是镰刀让我吃过那么大的苦头,看见镰刀我就觉得虎口发疼。  
一阵风吹过,院墙外的大杨树啪啪啪地拍起来手来,老祖母的声音就淹没在风里了。她坐在屋檐下的小凳上,一定眯着眼,继续拨弄着手里的不知什么东西。  
那一大团棉线已被我搞得一团糟,棉线头儿扔满了一地。  
我要先剪下一小段棉线,一头叼在嘴里,另一条缠在指头上,把四根粗细长短一样的高粱杆捆扎起来。不能捆得太松,否则它会散开;也不能捆得太紧,太紧了,就不能在缝隙中插入其他高粱杆……这是蝈蝈笼子地板的框架,由16根高粱杆交织而成。屋顶也是一样。  我要先把地板和屋顶的框架编好,然后再用高粱杆把它们连接起来,就像四根柱子。最后就省事啦,用其余的46根高粱杆,一根根填进去就行。  整个工程中,地板和屋顶最麻烦,会用掉整个上午的时间,而且经常要返工,拆了重来。  快到午饭的时刻,连黑子也厌倦了,它爬起来,伸个懒腰,到街上去了。不久,外面就传来黑子的叫声。如果很凶恶,就是在打架,如果很高兴,就是父母从田里回来了。我会飞快收拾起所有东西,把地上打扫干净,并且在父母走进院门之前,把餐桌在枣树下支好。  午餐时,弟弟的嘴巴总是说个不停:“你的笼子怎样了?”父亲看了我一眼,我装作没听见,只管闷头吃饭。“远山,别编了,牵着兔子去吃草吧……”  这时候,我母亲会提醒他:“不能叫名字,要叫哥哥。”  我知道,就在我努力编蝈蝈笼子的这个上午,弟弟一定又和铁山他们混到一起了。铁山一定牵着他的羊,在学校西边的树林里走来走去,他一定会掀起羊的尾巴,指给那群混小子:“看,这就是羊蛋。”还有三哥,也会扛着他的木头弓箭,装模作样在林子里射麻雀。我从来没见他射准过什么。  可是羊蛋的模样,我还真想看看……  
      一只蝈蝈笼子的诞生
  3  第一个蝈蝈笼子完工后,我提着它到街上走了一圈。  
一个老头子说:“嗯,很不错啊,就是小了点……我小时候编的,比你这个可大多了。”我没理他。他路都走不稳了,还总是这么夸耀。我猜他是嫉妒我。我还暗暗地想,他是不是快死了,不然,为什么总把死挂在嘴上?  
“你们知道人为什么会死吗?”  
别的老头子都不说话,眯着眼听他说。  
“因为没气了啊。”  
然后就是哈哈大笑,笑完了没命咳嗽。  
我没工夫听老头子们说死的事儿,只想架着蝈蝈笼子游街。  
三哥扛着他的弓箭,见我走过来,立即摆开架势,四处瞄准。我知道他是装的。他也是嫉妒我。果然,他没有忍住,走过来看了一眼,然后立即又摆开架势,四处瞄准。他一边瞄准一边说:“光有笼子有什么用啊?有胆你去抓个蝈蝈来。”  
“你有胆去抓吗?”  
“我当然有胆,明天就去抓一个。”  
“我明天也去抓,抓一堆,养在笼子里。”  
弟弟听了半天,忽然插嘴说:“蝈蝈咬人的……”  
三哥说:“咬人也不怕……谁不去谁就没种。”  
虽然我有些怕,但不能没种。  
铁山牵着羊过来,听见我们发毒誓,也要参加。  
我当然希望铁山参加,因为这样可以报仇。我曾经从地里挖了一棵很小的桃树,种在我家院子里,长到一尺多高的时候,被铁山偷偷拔走了。他个子比我高,我不敢和他动手,如果蝈蝈能咬他一口,也算报仇了吧。  
铁山想摸一摸我的蝈蝈笼子,我没让。我担心他会故意使坏。  
“摸一下又怎样?我让你看看羊蛋。”  
铁山伸手去掀羊的尾巴,我赶紧扭过头。  
“羊蛋有什么好看的,我还看过驴蛋呢,比你的羊蛋大多了。”  
“可是我摸过羊蛋,你摸过驴蛋吗?”  
我眼睁睁看着铁山伸出手,在羊腿间那黑糊糊的一团上摸了一把。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输惨了,费了一天功夫编成的蝈蝈笼子,在一瞬间输给了羊蛋。  
但嘴上不能输。  
“驴蛋么,我也是摸过的……”  
弟弟立即瞪大了眼睛。  
铁山哈哈笑着走了,那被摸过蛋的绵羊,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我可不信啊!”  
他的声音真刺耳。  
我垂头丧气走回家里,经过拴驴的木桩时,忍不住停下来看了一眼。驴那一坨还真是大啊,跟两个紫茄子一样……  弟弟说:“远山,你真摸过吗?”  我赶紧拔腿走路:“滚一边儿去吧。”  
后来铁山常常围着我们家的驴转圈,我知道他想瞅准机会摸一下。但他不敢。驴脾气很倔的,保不准就会踹他一脚。我觉得他似乎有点相信我是摸过的,心里也就渐渐平复,好像又赢回了面子一样。  
那天黄昏,三哥跑到西边的田里转悠了一圈,没有扛着他引以为豪的弓箭。玉米田深得像一片海水,他被湮没了,一根高粱也没寻到。我后来听说了这件事,偷偷乐了半天,他可真笨啊,不会找棵树爬上去看么?可是转念一想,就算他能爬上那些光滑的杨树,也没什么用,那些高粱早已被我扛回家,藏在某个屋角了。  当天晚餐时,我终于没能忍住,冒着被父亲训斥的危险,把蝈蝈笼子摆到了餐桌上。祖父心情很好,拍着我的脑袋狠狠夸奖了一番,我猜他那天手气不错。老祖母和母亲一样,什么都没说,比我小两岁的妹妹不屑地撇了撇嘴。只有弟弟和我,瞪着眼睛,等候父亲的训斥或者夸奖。  父亲抓起蝈蝈笼子,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说道:“就是缺一只蝈蝈,明天我帮你抓吧。”  我那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那天晚上,我把蝈蝈笼子挂到屋檐下,塞了一朵南瓜花进去。老祖母说,蝈蝈最喜欢吃南瓜花。半夜里,我睡不着,总是听见有蝈蝈在叫,“吱吱,吱吱,吱吱”,好像就在屋檐下。          半夜里,总是听见蝈蝈在叫……
  4  海水一样的玉米田,疯了一样四处铺展,到底会铺到哪里去呢?  我常常爬到高大的杨树上,向远方眺望。  
村庄北面,走上两里路,才能走到我家的玉米田。再往北,一条高大的防洪堤,伸向我不知道的远方。大堤外面,是一条河,里面有很多鱼,我曾经用一只罐头瓶子,捉住一条泥鳅,养在我家水缸里,后来死掉了;但海潮一家据说在那里捉到过一澡盆的鱼,还有螃蟹……再往北是什么模样,我就不知道了。  
书上的大海,一眼望不到边,蓝得像天空。  
可是玉米田不是蓝色的,它一开始是绿色的,后来会变成黄色。  
眼下,玉米田还是绿色的,肥大的玉米棒子像一把把手枪,挂在玉米的腰上,垂着粉色的缨子。  
每到这时节,老祖母就按捺不住想到田里去看看。她的腰弯成了90度,走路很费力气,可她总是想看看地里的庄稼长什么模样。老祖母像小孩子一样试探着问我父亲:“大堤沟里的玉米长得怎样?棉花地里虫子多不多?还有豆田,没有被野兔啃完吧?唉,我有好多年没到田里看过了。”  
“哪里有很多年,收麦子的时候你就刚去过。”  
“那是去年麦熟的时候吧……”  
“就是今年,还赶上了大雨,你不记得了?”  
“那也有好几个月了……”  
带老祖母去田里的任务,照例是要交到我头上的。  我把排子车从墙角拖出来,扫干净,铺上一块草垫子,扶老祖母坐上去,让她抱着我的蝈蝈笼子。我很想把驴牵过来,套上,然后甩一根长长的鞭子,啪,那驴就会慢慢悠悠把我和祖母拉到田里去。它认识路。可是父亲显然不会同意我这么干,我只能变成那头驴子,替它做这份工作。  我拉着车子走在前面,弟弟拉着一根树枝跟在后面。我告诉他,上坡的时候,他必须帮我往上推,否则车子有可能退回来,或者翻车也说不定,那样老祖母要是摔伤了,责任要算到他头上。  他嘻嘻笑着说:“好啊,好啊。”  真背运啊,走过街口的土地庙时,恰好被铁山撞见。这小子像看见马戏班子一样,笑个不停,笑够了,又冲着我学驴叫:“儿啊,儿啊……”弟弟不甘示弱,也冲着铁山叫:“儿啊,儿啊……”  唉,该死的驴,的确是这样叫的。  我像一头恼羞成怒的驴子一样,气冲冲拉着排子车向北方猛走。我走得那么快,好像那些土坡都不见了,路上的沟沟坎坎也都突然消失了一样。我咬着牙,一路琢磨该如何报复铁山。冲他学羊叫吗?还是直接扔个转头砸趴他?要么,就是趁他不注意,把他的羊放走,玉米田那么深,让他去找吧,累死他!  就在这时候,我听见弟弟清脆地喊了一声:驾!  扭头一看,发现他早已趁我不注意,爬到了车上,站在老祖母的身后。  “给我滚下来!”  “……”  “他是你弟弟,你想吓死他么?”  这样的语气太熟悉了,每当我喝斥弟弟或者向他伸出一只脚的时候,老祖母的嘴里就会马上蹦出这句话。我知道她的下一句肯定是:“他死了,就没人跟你争家产啦!”  我从来没想过要什么家产,我早就想远远地走了,好歹也要走出玉米田的海洋吧。  这时候,弟弟忽然尖叫一声:“哥,快看!”  我什么也看不见,而他站在车帮上,看得比我还远。  我把车子停好,爬上去,站到了车帮上。  远处,一排红色的高粱,像火一样,在太阳下闪着耀眼的光。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红色的高粱。在此之前,我找遍了村庄西边所有的玉米田,搜寻到各种高粱,很粗的,很细的,还有一种高粱像甘蔗一样,身上布满了甘甜的汁水。但我没有见过红色的高粱。我不知道它们竟然躲在村庄的北边,离我们家的玉米田只有几百米。  它们就像火一样,烧得我眼睛疼。  
    期盼后文.
  不干胶黏贴画、各种图案的贺年卡片、小人书……  还有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日子。
  5  抓蝈蝈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  
首先要找到蝈蝈。  
豆田是最合适的地方,循着蝈蝈的叫声,蹑手蹑脚走去,总能看到它们挺着黄绿色的肚子,趴在某棵豆秧上,振着翅子叫个不停。  
“你要是胆子够大,继续往前走,走到够近了,伸手捏住它的脖子。”  
我把祖母从排子车上扶下来,又搀着她在玉米田边走了一会儿。然后,她在井台边的杨树下坐下来,轻轻念叨什么,而我已经一溜烟跑到豆田里,让父亲兑现他的承诺。  弟弟跟在后面,气喘吁吁。  秋天快来了,我能闻到它的气息,也能听到它的声音。我说不上来那是些什么东西,但一阵风吹过,我就能感觉到。我猜别的孩子没有这些本事,弟弟也没有,他到了玉米田里,就会四处搜寻那些没有带枪的玉米,费力拽断了,当甘蔗去啃。  父亲伸手捉住了一只蝈蝈,我赶紧打开蝈蝈笼子的门,把它关了起来。  “看,就这样,简单吧。”  可是父亲的手那么大,又有那么厚的茧子,而我的手这么小,一个茧子也没有……蝈蝈嘴里有两只巨大的牙齿,张开了像一把钳子,被它咬到肯定很疼……  “真没胆子的话,就这样吧……”  我父亲有很多办法,他是村子里最好的木匠,会做很多家具。他从豆秧上摘了一片最大的叶子,轻轻捏着,抓住了另一只蝈蝈。这是一只母蝈蝈,肚子很大,有很长的尾巴,可是不会叫,发怒时顶多龇牙咧嘴。  “就算它咬你,也是咬到叶子,咬不到手的。”  父亲又去忙他的事情了。  远处的棉花地里,母亲正领着妹妹摘棉花。一朵一朵的棉花,像云彩一样白。  我终于学会了抓蝈蝈,并且一次也没有被咬到。可是整个下午我都安不下心来,那排红色的高粱搅得我心神不宁。  豆田边上,弟弟抱着蝈蝈笼子,大声叫我的名字:“远山,够了吧,二十多只啦。”  明明才五只……  我又捉了一只,第六只。  弟弟说:“远山,够了吧,这下三十只了。”  往笼子里关的时候,我伸手在他脑袋上打了一下。  “让你喊我名字!”        豆田里……
  6   那年暑假,我一口气编了五六个蝈蝈笼子,每个里面都住着一只大肚子蝈蝈。  
弟弟不停地往里面塞各种东西:南瓜花、黄瓜、枣树叶子、玉米粒、馒头……等到他准备把一块腌萝卜塞进去的时候,我一脚踢到了他屁股上。  
他哭得真惨啊。老祖母又说我想把他弄死,好霸占全部家产。  
夜里,蝈蝈们憋足了劲地叫,惹得黑子都烦了,摸黑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后来它大声叫了起来,然后整个村庄的狗都跟着叫,好像有强盗来了一样。  
三哥在发了毒誓的第二天,一直没敢到我家来。那天黄昏,他扛着弓箭,在街头远远看见我拖着排子车回来,就掉头回家了。我听见弟弟对他大声喊:“三哥,你的蝈蝈呢?”  
铁山也没来,后来他说他忘了。  
两天后,三哥站在我的蝈蝈笼子前,很不屑地说:“笼子太小了,我要是做,就做一个大的,比你的大两个。”  
这句话让我很恼火。  
我用最后一批高粱杆,做了一个巨大的蝈蝈笼子,而且还是两层的,楼上和楼下各住了一只蝈蝈。这个巨大的工程让我的祖父叹为观止,他说,这是他见到的第一个两层楼的蝈蝈笼子。他已经这么老了,还没有见过,看来我是天下第一了。  
我还学会了做另一种蝈蝈笼子,小小的,圆圆的,用高粱秸秆的皮编成,里面只能住一只蝈蝈,两只就会挤在一起,转不过身来。我把这圆圆的蝈蝈笼子拴在腰带上,招摇过市,好像拴着一个酒葫芦。  
等到玉米收获的时候到来,天气已经凉了,蝈蝈们不知在何时都已死去。也可能是我记错了,它们没死,只不过被我放生到门外的枣树上了。那些蝈蝈笼子也渐渐受了冷落,堆到了墙角里,我再去看时,它们已经快散架了。  
铁山自告奋勇到我家帮忙收玉米,说他会赶驴车。  我父亲当然不会让他赶。赶到沟里怎么办?  我想,他来帮忙恐怕是假的,他是惦记我们家的驴。果然,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他钻到驴肚子底下,摸了摸驴蛋。  “真软啊。”  铁山嘿嘿笑个不停。  我纳闷驴怎么那么好脾气,为什么不狠狠踹他一脚。  那时,整个村庄的玉米都被砍到了,一排排躺在地上,像死了的士兵。  不远处,那排红色的高粱还在,只是顶上的高粱杆和穗子已被收走,只剩下躯干,直挺挺站在那里。  我打算让父亲向那人家要一些红色高粱的种子,明年夏天种在我家田里。  我念念不忘,想做一个红色的蝈蝈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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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21:28:57        不错~~顶一下~~  -----------------------------  多谢朋友!
  精彩好文,作者加油!艺丁携《东回归线——荒料》(续)来访。
11:45:02    精彩好文,作者加油!艺丁携《东回归线——荒料》(续)来访。   -----------------------------  多谢,一定前往观赏。
  《印模》      1  
有几年,我很怕遇见前磨庄的赵玉增。  
他只比我大一岁,高一点点,很瘦,像根棍子,所以他不打架。如果打架,就是别人揍他。孩子们还是很喜欢打架的,放学后,校园里经常有人围成几堆,分开打,打哭为止。  
我怕赵玉增,是因为我欠他七分钱。  
那时候我刚在本村破烂不堪的小学念完一年级,二年级要到一里外的前磨庄去念。赵玉增就在这时变成了我的同学和债主。我从他手里买了几个印模,一个一分钱。我没有钱,他就赊给我,让我有钱了再给他。  
那几个印模的图案我真喜欢啊,一个是猪八戒背媳妇,一个是火车,一个是有烟囱的房子,另外几个是几朵花,我不认识。回家后,我立即和了一堆泥,把每个印模拓了五遍,晒到了屋顶上。  
可是我一直没有钱,秋天他卖给我,冬天我也没能凑够七分钱,到了来年春天还是没有。夏天结束的时候,我就会离开那所学校,再次搬回本村那个破烂不堪的小学。我的小学时代就是这么乱糟糟的,一年级在本村上,二年级去前磨庄,三年级回来,四年级再去前磨庄……  
夏天总算来了,我有一年时间可以躲开赵玉增,不用那样提心吊胆……也许再过一年,我再去前磨庄小学的时候,就会有七分钱了。  
赵玉增肯定不会跑到我们村的学校来找我要钱,我猜他没那胆子。  
可是我并没有因此彻底打消心里的不安,因为我外婆家就在前磨庄。每年我都要去外婆家好多次,端午节、中秋节、春节、元宵节……外婆住在前磨庄的中心,赵玉增住在前磨庄的西头,走大路的话,必定要经过他家门前。跟母亲一起去的时候还好,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嗖一下就过去了,就算看见赵玉增,也可以装作没看见。  
我自己去的时候比较麻烦,因为我只能步行,要是恰好撞见赵玉增,连躲的时间都没有。  
我决定找一条小路。  
“你出了村子,绕过南大坑,再过一片枣树林子,就会看到一条东西路,那条路会一直通到你二舅家。你不要走到头,走到一半就行了,那儿有一个巷子,巷子口有棵梧桐树,你穿过巷子,经过一个旧舞台,就能走到大街上。到了那儿你就认识了,你姥爷总是坐在小商店门口,你可以喊他……那个旧舞台,你看到了,就是走对了。”  
母亲很喜欢说起那个旧舞台,而我总是听成旧古台。  
那一年,我们家的菜园子大丰收,黄瓜、茄子、西红柿堆得到处都是。我曾经把一个看起来不太漂亮的茄子当成足球,一脚踢到了天上,为此被老祖母狠狠骂了一顿。她总是会说:“要是在旧社会,早把你饿死啦。”  
谁知道什么是旧社会。  每隔几天,母亲都让我去给外婆送菜。她不知道我为什么放着大路不走,非要走一条陌生的小路。  那条小路上,有一条很大的狗,虽然它很少露面,但我每次经过都能听见它的叫声。有一次它终于和我迎面相遇,我看着它蹲在人家门口,吐着大舌头哈哈喘气,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它好像特意在那里等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为了看我出丑。  夏天的那个上午,阳光热烈,我背着半麻袋茄子,汗流浃背地站在日头下,狗喘着粗气坐在阴影里。长达十几分钟的时间,我们谁也没有挪动一步,谁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直到有人经过,把那条狗赶走。  没有人知道,那十几分钟里,我有多么惊恐和屈辱。外婆不知道,母亲也不知道。  赵玉增当然也不会知道。      乡间的狗
我也卖过印模,在赵玉增变成我的债主之前,我是别人的债主。  
其实我一开始没打算做个商人,只是我带着积攒的那堆印模到班上去的时候,被安家的老三一眼看中了。那是个孙悟空的图案,孙猴子提着金箍棒,手搭凉棚。安家老三摸了半天,眼都红了。下课后,他一溜烟跑回家,又抱着一堆印模回来找我。  
“拿这个跟你换,怎么样?”  
四轮卡车,我有了。  
“这个,怎么样?”  
向日葵,我也有。  
“这个呢?”  
不就是手枪嘛,还没我的好。  
“猪八戒,总行了吧?”  
我一看,哪是什么猪八戒啊,就是个猪头。  
最后,他吭哧了半天,结结巴巴地说:“那……卖给我算了……”  
我听见这句话,手都哆嗦了。  
最后,孙悟空以一分钱的价格卖给了安家老三。  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卖东西赚钱……一分钱,等于一块橡皮……等于一把瓜子……等于……如果是五分钱的话……或者一毛钱……或者五毛钱……我攥着那一分钱,心怦怦直跳,老师讲的课,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其实我功课一直很好,李保发经常在我母亲面前夸奖我,说我以后一定能成器,而他那个小子简直就是个废物。  
我不声不响开始了自己的赚钱计划。  
屋顶上晾晒的印模越来越多,我还在不停地拓。比我小两岁的妹妹说:“立山,你要干什么?弄这么多泥。”  
我没理她。  
老祖母照例坐在屋檐下,一副很生气的模样。  
“你爬上爬下的,摔一跤就老实了。”  
母亲蒸馒头的时候,我自告奋勇去烧火。母亲觉得有点奇怪,因为我一向不喜欢烧火。但我既然想干,她还是很高兴。我趁她不注意,把那些晒干的印模偷偷丢进灶膛里,用烧红的木柴埋起来。  
这样烧印模,效果并不理想,没有一个印模变成红砖色,就像庙会上卖的那些一样。我的印模好像商量好了,集体变成了黑色。黑乎乎的,像一堆猪屎。但它们的确是变硬了,扔到砖地上,会发出像瓦片一样清脆的声音。  
我把这些黑乎乎的印模背到学校里,摆在桌子上,问那些脏乎乎的男生:“要不要?一分钱一个。”  
三哥哈哈大笑:“谁要啊,这就是一堆狗屎。”  
我真想拿狗屎砸他头上。  
还是有两个笨家伙买走了三个。我告诉他们,不要只看颜色,要听声音,用手指敲一敲,像不像瓦片的声音?他们都说像,可是他们没钱。在他们许诺有钱了一定还我之后,那三个黑乎乎的印模进了他们的书包。  
那天放学后,我激动万分往家走,快到门口时,看见校长李保发正在和我母亲说着什么。母亲远远看了我一眼,表情有点奇怪。我心里一紧,觉得有事要发生,赶紧拐个弯,到西边小树林里转了一会儿,思忖着李保发走了,才惴惴不安回到家里。  
李保发果然是在说我卖印模的事。他对我母亲说,小孩子骗钱是不行的,一定要好好管教,现在是一分钱,长大了就是一百块钱,一千块钱。母亲一字不落地传达了李保发的话,最后自己又加了一句:“小时偷针,长大偷金。”  
从此以后,我照旧拓印模,但生意是彻底完蛋了。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三哥啃着馒头到我家来,洋洋得意地告诉我母亲:“立山卖印模的事,是我告诉校长的。”母亲给了他一个苹果,他把馒头丢给黑子,啃着苹果走了。  
第二天,我和三哥做游戏,跳马,一个人扮成马,手扶着膝盖,弯腰站着,另一个人按住马背,跳过去。轮到三哥跳的时候,我这匹马忽然蹲下,三哥双手落空,一个跟头翻了过去,摔得哇哇大叫。  
唉,他哭得真惨啊。  
  3  再过几天,就要念三年级了。  
据说三年级教室的地上有一个洞,就在某个桌子下面,不知道有多深。谁要是不幸坐在那张桌子旁,就会无端生出一场病来。东院的奎岭,几年前病过一次,而他恰好在那张桌子前坐过。  
三哥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那个洞是一座坟。  “那不是闹鬼吗?”  “很可能是,好可怕啊。”  三哥神神秘秘的,好像有意要吓唬我。他当然没什么好怕的,因为他念完一年级后,又念了一次一年级,我回到后磨庄念三年级时,他还要去前磨庄念二年级。我总是喊他“菜包子”,他肯定是编鬼故事吓唬我,报复我。  可是万一真的有个洞,而我又恰好分在洞上面的桌子旁呢?还是应该防一下。  祖父总说自己是个秀才,我不知道真假,但他的确有几本竖着念的书。我想他应该知道怎么防鬼的。  
我坐在门口,百无聊赖等他回来了,赶紧迎了上去。  
“爷爷,鬼这个东西……”  
他倒背着手,头也不抬,只管走回了家里。  
“小孩子胡说八道,大白天有什么鬼!”  
他一定是打牌输了,很生气的样子。他总是这样,输了就黑着脸回来,然后趁祖母不注意,逮一只鸡卖掉,继续打牌。母亲说,祖父有一次去别人家闲坐,出来时从人家鸡窝里掏了两个鸡蛋,揣在口袋里,结果人家一直追到街上,给他要了回来。那件事让祖母很丢脸,抱了个南瓜去给人赔礼。  
“可你是秀才啊,你该知道的……”  
其实秀才是什么东西,我一点都不知道。  
祖父终于愿意跟我说话了,他坐在屋檐下,叼着一支烟,滔滔不绝。  
“我见过鬼……”  
我立即惊出一身冷汗。  
“但是鬼不可怕的,鬼怕人。看见鬼,不用理它,只管走路,看也不要看……有一年我去镇上办事,回来时天已经黑了,月亮很大,有个像树桩一样的东西站在路边,那就是鬼。我装作没看见,骑着车子就过去了……我听见后面传来咚咚的声音,那是鬼走了……它没有脚,是跳着走的……这时候可不能回头看……”  
我半天没敢吭声。  
“不用害怕啦,不是谁都能看见鬼的。”  
他似乎有些得意。  
“可是,万一……怎么防鬼呢?”  
他想了一会儿,手指头在地上画了个图案。很奇怪的画,有圆有方的,一堆拐弯的线条。  
“在纸上画个这样的符,放在有鬼的地方,鬼就走了。”  
那年开学第一天,我带着一个符去上学。不过没有画在纸上,我把它画在泥上,做成了一个印模。先把一块泥摔打平整了,用树枝在上面画出那个符,晒干,然后再用泥拓一遍,再晒干就行了。  
我被分在最前排的一张桌子旁,我仔细看了,桌子下面没有洞。整个屋子里都没有洞。地上干干净净的,铺着很新的砖。墙上,芦苇编成的屋顶上,甚至黑板上,我都仔细看了,一个洞也没有。  
第一节课乱哄哄的,我似乎有一点失落。  
教室门口,黑子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等我回家。它一看见我的眼神,就高兴地摇尾巴。  
后来弟弟似乎也来了,扒着窗台往屋里看……那个光头很像他。  
我亲手制作的驱鬼符没有派上用场,可我却爱上了自己画印模。我画了我看到过的许多事物,太阳、月亮、玉米棒子、五角星、开花的向日葵、车轮、狗的耳朵、一把弓箭、我没有见过的山、巨大的叶子、酒杯、碗、玻璃球、一排牙齿、竖着念的字……还有一个光头小人,三哥要是问我,我就说是他。    
玉米收完的时候,我决定烧一座窑,把亲手制作的一大筐印模,烧成红色,像砖一样的红色。  
东边的墙角下,刚好有一块空地。我用铲子挖出一个坑来,大概一尺多深的样子,然后在坑的南边和北边各挖了一个通风口。窑坑布置好了,要在坑底竖着放两片瓦,瓦上铺几根刚砍下的柳木棍子,棍子上放沾了煤油的木柴,木柴上放煤,煤上放印模,印模上再放木柴,木柴上再放煤……  
真奇怪,那天上午院子里空空荡荡,除了我,只有黑子在家。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妹妹、弟弟,他们都去哪儿了?我仔细听了听,的确没有人在家。  
一瞬间,我有些害怕。  
可是我的窑还是烧起来了。先是细细的白色烟子袅袅升起,飘到屋顶上,飘到椿树的枝叶间,不久,浓重的黑烟夹着火苗涌了出来,很快吞没了整个院子。我找到老祖母的蒲扇,一边往窑里扇风,一边大声咳嗽。那时候,我看起来肯定很像一个妖怪,三哥要是在跟前,肯定笑死……  
黑烟慢慢散去了,仔细看时,黑子已不在院中,我喊它,它没有答应。往常,我要是一喊它的名字,它马上就会跑回来,无论它在哪里。  我觉得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座钟已经响了好几次,上午都快过完了,家人却一个也没有回来。  老六奶奶的葬礼昨天就办完了,他们不应该又去帮忙啊。  我走出院门,看见祖母正坐在门口晒太阳。  “人都去哪啦?”  祖母好像没听见我说话,依旧小声地自言自语。  “朝众回来了,他都走了好几十年了……走的时候多年轻,还是个小伙子……他娘死了,他回来了……当兵还能当这么些年……”  我刚想问问老祖母,朝众是谁,忽然听见了黑子的叫声。我看见它打了败仗一样跑回来,一屁股坐到门口,继续扯着嗓子大叫。  一大群人向我家走来。我看见了祖父、父亲、母亲、妹妹、大伯、三哥……弟弟拖着鼻涕跑在最前面,怀里搂着不知什么东西。好像全村的人都来了,黑压压一大片。  那群人中间,一个穿着西服的老头,走路很慢,很像电视里的大官。老头看见我祖母,愣了一会儿,忽然哭起来:“老嫂子……”  老祖母费力地站起身,有点不知所措。  “朝众回来啦?”  然后撩起衣襟抹眼泪。  “老嫂子,你的腰怎么弯成这样啦?”  我看见许多人一起抹眼泪,觉得很没意思,跑回院子里,继续往我的窑里扇风。  黑子还是那样叫个不停,有人大声喝斥它:“滚!”它就跑出去了。  烟还没有散尽,人群已经像水一样涌到院子里。  有人说:“看,远山在烧窑呢!”  那穿得整整齐齐的老头走过来,盯着我的窑看了一会儿。我忽然觉得有些难为情。  “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话的语调,也跟电视里的人一样。  我一个字也没有说,只管低头扇风。  “他叫远山,是我的老大。这个是老二,叫永山。”  迎着父亲的声音望过去,弟弟正缩在人群里,啃着什么东西。  老头把我家的所有屋子都看了一遍,一边看一边叹气。  “老家太穷了,太穷了,比我走的时候好不了多少……你看,孩子们还是一身土……下雨天怎么办?院子里还能走人吗?……在台北,我想种花,就要去很远的地方才能找到土……”  那天中午吃饭时,我听见父亲说,“大叔”已经走了快五十年了,二十多岁走的,回到家七十多了……祖父说,朝众当兵时,啥也不知道,就当了国民党,后来打败了,就跑去台湾。  好多年之后我才弄明白,朝众是我祖父的堂弟,就像我是三哥的堂弟一样。祖父那一辈,名字里都有个“朝”字,据说是想入朝为官,比如祖父就叫“朝选”,梦想被朝廷选走……那一代七八个兄弟,最终大都留在了村子里,只有朝众跟着国民党跑去台湾。后来,朝众费尽周折终于获得了探亲的机会,进村的那一天,他母亲的棺材刚刚合上。  朝众的母亲就是老六奶奶。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老头子老太婆们哭成那样,好像要把一辈子的眼泪哭完一样……又有好多人围着看,我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可是那一天我却十分开心,因为台湾来的“大爷爷”,送了几只圆珠笔给我,写出来的字还带着香味。他送给老祖母的,是几块香皂,我后来偷偷用过,香味几天都下不去,有些孩子因此嘲笑我,说我搽了粉。  黄昏时候,我把窑挖开,意外地发现那些印模全都烧成了红砖一样的颜色,用手指一敲,会发出清脆的响声。我一边挖一边想,种朵花都要跑那么远去找土,真是奇怪的地方……台北的小孩子们恐怕是不会玩印模的。  可是……鬼才知道台北在哪里。  
  5    春天首先是从风里来的,它变软了,柳枝也就软了,可以折一枝下来拧成柳哨。然后就会看到一些苍蝇,嗡嗡着飞来飞去,母鸡追着它们在院子里跑,鸡毛掉了一地……院门口的榆树还在费力地长着榆钱儿,一不小心,远处的槐树已经开满了全身的小白花。我从槐树上扯了几枝槐花,丢在弟弟跟前,他就没命吃了起来,一把把往嘴里塞。  
父母都不在家,他们让我看着弟弟。我觉得,看着这家伙跟看只羊没什么区别。  
东屋房顶上的印模越来越多了,像乘法口诀表一样,排得整整齐齐。  
隔壁的院子里,三哥也在忙活。我往屋顶上运送印模的时候,看见他拖着一把铁锹去挖土。他不知道,我早已不在那个老地方挖土了,整天都是红色的淤土,拓来拓去有什么意思?我去镇上赶庙会的时候,镇上的表哥告诉我,用污泥拓的印模,烧出来会有奇怪的花纹,我就跑到南坑里,掘开表面的淤土,把潮湿的黑色污泥掏出来……表哥没有告诉我,污泥是有臭味的,很多猪在坑里躺过,怎么会不臭呢?  
几天前,我悄悄告诉三哥,我家要烧窑了,让他赶紧多拓些印模出来,到时候我们一起烧。  
“你还敢烧窑?”  
自从我上次烧窑耗去了两铁锹煤块之后,父亲就严厉禁止我再干相同的事。他甚至一看见我拿铁锹就会皱起眉头。父亲教训我的时候,三哥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了很久。  
“不是我烧窑,是我家要烧窑,砖窑,盖房的砖。”  
三哥立即心领神会。  
“那我马上去挖土。”  
“这事你不要告诉别人。”  “嗯。”  “那你发誓……”  “谁说出去,谁就是龟孙!”  几天后,所有孩子都知道我家要烧窑了,到了星期天,这些家伙都不出来玩,藏在家里拓印模。  我父亲当然不会知道,村庄里秘密赶制的那些印模,和他的砖窑有什么关系。他在忙,没时间想这些。我怀疑那个槐花飘香的春天,是他一生中最忙碌的春天,以前没有过,以后也不可能再有。父亲和母亲一起,几乎不分昼夜在村庄南边忙碌,拉土,运煤,打煤饼,拓砖坯……运煤的卡车来了好几次,司机是镇上的姨父,他觉得我父母这么干,实在是太辛苦了。  “这么拼命干什么……买砖不行吗?”  “买砖太贵了,窑厂的砖,一毛多一块,六万块,得多少钱?”  六万块,原来父亲要烧那么多砖,而我的印模,用去了好几个星期天的时间,也不过才有几百个。  槐花们慢慢老了,飘到地上已变成黄色,不再有一点香味。后来榆钱也老了,变成白色,撒得到处都是。再后来,枣树开始拱出很小的黄色花朵……知了开始叫的时候,父亲的六万块砖终于入了窑,点火那天,很多人来帮忙,一挂鞭炮把黑子吓得躲了好几天。  那些秘密的印模们开始出场,孩子们趁我父亲不注意的时候,把它们丢进砖窑的缝隙里,看着它们躺卧在某块燃烧的煤饼上,小心地做了记号。而我却可以趾高气昂地扛着我那些宝贝,在父亲眼皮底下,堂而皇之丢进去,连记号都不用做。  在许多孩子眼巴巴的翘首企盼中,我父亲的砖窑一直烧了好几个月,一直到冬天才彻底冷却,那时我已经再次回到前磨庄,开始念小学四年级。  赵玉增一直没有出现,我猜他是不是退学了,或者搬家到了什么地方。  我想,不管怎样,这是一件好事。  一个城里来的女孩子,跟我在同一个教室,她的位子和我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她讲普通话,看见老师,会说“老师好”;我也会讲普通话,可是一讲就不好意思……她和村庄里的女孩子不一样,爱穿花格子衣服,很整洁,头上梳着两条好看的辫子……我时常偷偷看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拓印模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  我从祖母那里要了一块香皂,开始每天认真洗脸,有泥的衣服也不再穿了……那帮混小子嘲笑我搽粉的时候,我也不再脸红……我觉得身上有点香味挺好……  那年冬天,我们家的驴子一趟趟往家里拉砖,所有空地都堆上了砖,红色的、似乎还带着余温的砖。每天放学回到家,我都能看见院子里堆着一堆印模,烧得像砖一样红,手指一敲,像瓦片一样清脆。有些印模我不认识,不知道是那个家伙丢进去的。  弟弟围着那堆印模大呼小叫,让我快藏起来,要不别的孩子可能会把它们认走。  那是我见过最多、最好的印模,我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一下子变得如此富有。  可我该怎么告诉弟弟,我在这一年的某一时刻,忽然觉得,拓印模可能是一件很无趣的事?    
  6    
父亲的六万块砖,在第二年变成了四间瓦房。我们终于不用住在泥坯的屋子里,也不用担心老鼠会把墙挖穿了。新房的屋檐很宽,即便在下雨的日子,老祖母也可以坐在屋檐下,她说,快进棺材的人了,还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  
那个讲普通话的女孩儿,半年后就回了城里。她给老师和全班写了一封信,老师很高兴,在课堂上一字不落念了一遍。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小孩子也可以写信。  
再后来,我离开村庄,到乡里去念初一。那里离我家十里路。我和另外四个孩子,天不亮就要出发,踩着破旧的自行车。放学回到家里,天已经黑透了。我常常抹着眼泪出发,饥肠辘辘地回来。如果下雨,或者冬天落了大雪,就要步行,走两三个小时。  
弟弟常常领着黑子,在村口等我。  
我慢慢习惯了那十里路,就像老祖母终于习惯了那座新房子,夜里可以睡得安稳。  
有一天,我在放学路上遇见了赵玉增。他还是那么瘦,但是个子变得更高。他正扛着一把锄头,看见我,远远地打招呼。有一瞬间,我愣了一下。  赵玉增终究没有提起那七分钱的事情,我猜他早已忘记了。  
很可能,我也忘了。  
又有一天,学校放学很早,我回到村口时,太阳还吊在西边的树枝上。那时,妹妹正在念小学,肯定不在家;麦子快熟了,父母一定在田里,想必弟弟也跟了去;祖父不用说,照例在隔壁树生家打牌……我猜只有老祖母和黑子在家。  
黑子听到了我的声音,跑到门口迎接,围着我的自行车转圈。  
细细的南风轻轻摇晃着门口的高粱花,一只布谷鸟唱着歌飞过村庄上空……我听见我家枣树上的木风车,哗啦啦地转个不停。  
院子里,两个浑身是泥的小子正在拓印模。无数的印模,似乎成千上万的印模,毫无规则地排列着,摆得到处都是,屋檐下、窗台上、水缸边、簸箕里……  
我晃了一下铃铛,两个泥人转过身,是弟弟和三涛。  
我清楚地看见,笑容从他们脸上慢慢消失,又慢慢变成了一丝惊恐。  
  《弹弓》      1  
四叔住在我家东边,就隔了一堵墙。我站在院子里,视线越过院墙和东屋,能看见他家的屋顶和枣树。如果我要去他家里,从来都不会跑到街上绕一个大圈子,只要从墙上翻过去就行了。他也一样,经常翻墙来找我,过来过去的,那一段墙已经磨得溜光。  
他是四叔,但年龄只比我大一岁,所以我从来不喊他四叔。  
我喜欢爬到东屋屋顶上,躲在那根巨大的烟囱后面,喊他的名字。  
“顺堂!”  
没人答应。  
“老四!”  
还是没人答应,莫非他不在家?  
“四老头儿……”  
话刚出口,一个土块子从下面飞了上来,啪地砸在烟囱上,然后就听见四叔躲在院门的门扇后面破口大骂:“你个龟孙!”  
屋顶上,我早已预备了许多土块子,像拳头一般大小。当他还在骂的时候,这些土块子已经连续不断砸到了门扇上。而他储存的土块子也不时飞到屋顶上,或者越过屋顶,落在我家院子里,惊得鸡飞狗跳……战斗大约会持续几分钟,直到两边的大人都无法忍受,威胁要打断我们的腿,我们才慌忙各自逃掉。  
其实这样激烈交战的场面并不多见,大多数时候,当我喊完“老四”而“四老头儿”尚未出口时,四叔就会准时出现在门扇后面,只探出半个脑袋。  
“有种你下来。”  
“有种你上来。”  
“你下来。”  
“你上来。”  
我妹妹曾经在饭桌上说:“你跟四老头儿对骂的时候,真像猪八戒和沙僧……”母亲一定会拦住她的话头儿:“闭上你的嘴,四老头儿是你叫的?”  
《西游记》哪一集我没看过?不就是收沙僧的时候嘛。猪八戒站在流沙河边上,沙僧藏在水里,好像就是这么骂的。  
“你上来!”  
“你下来!”  
有一个星期天,我扛着弹弓躲在烟囱后面,蹲守了半个上午,始终没看见四叔出门。  
第二天,他在学校里拦住了我。  
“你以为我没看见你?扛着个破弹弓子……我在门缝里观察你半天了!”  
“你一直在门后面?”  
“废话,每次出门我都要先观察一下……我告诉你,弹弓打脑袋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打伤了,你要包骨养伤。”  
那就是大事了,我母亲少不了要提着鸡蛋、红糖去看他。  
“其实我没想真打你,就是想吓唬吓唬你……”  
“拿来,我看看。”  
我把弹弓递给他,他扫一眼就扔给了我。  
“你这个不行,树杈都是歪的,还打鸟,打猪都打不到。”  
“猪还是能打到的……”  “你真打猪了?嗯?哈哈哈哈……真丢人啊!”  他乐不可支地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那里,恨不得一弹弓射他屁股上。    
  2  一到寒假,“四大金刚”就没人管了。  我、四叔、三哥、铁山,整天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晃来晃去,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有时候,松伟想参加进来,常常被我们轰走。  “小屁孩儿,别跟着我们!”  我觉得四叔训斥松伟是理所应当的事,因为他是松伟的亲叔叔。  可是这叔叔当得不怎么合格,有些不好的事情,我们都是跟他学的。他曾经偷了他姐姐的唇膏和眉笔,把自己画得像个妖精,嘴唇血红,眉毛又黑又粗,像两根棍子。我猜他肯定被他姐姐骂了,从此再也摸不到唇膏和画笔。但四叔急于让我们也体验化妆的感觉,就从灶坑里刨了块黑木炭,把“四大金刚”的眉毛都画成了棍子。当我们顶着这些棍子招摇过市的时候,很多人围着我们哈哈大笑。  “唉呀,这是什么妖怪?”  “是从锅底出来的吧。”  懒得理他们。  西边的小树林里,只有麻雀们在冷风里叽喳,喜欢斜着飞的燕子们早已回去了温暖的南方。我们哈着气掏出弹弓,四处找寻麻雀的踪迹。  麻雀很容易找到,就在光秃秃的树枝上蹲着,三三两两,缩着脖子。但是要打中它们,却没那么容易。  铁山总说他曾打中过多少麻雀,可我们一次也没见到过。  “为什么总打不中?”  “今天太冷,手哆嗦。”  “那你上次打的呢?”  “吃了,煮了一大锅。”  “总有毛吧?”  “毛埋了。”  “埋哪了?”  “唉呀,早忘了。”  铁山说忘了,我不太相信,但他可能真的吃过麻雀,因为他吃过青蛙。青蛙明明是好动物,他连青蛙都敢吃,当然也会吃麻雀。铁山捉青蛙很厉害,夏天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他在南大坑的水边,捉到好几只青蛙,有两只正一上一下趴在一起,也被他捉到了……对了,他还吃过羊蛋……还偷过李国印家的云鸡……  正在争论,一只公鸡从树林边上经过,昂头挺胸,迈着方步。  我们都不说话了,四把弹弓齐齐举起。  啪!  公鸡翅膀中了一弹,立刻没了骄傲的模样,惨叫着落荒而逃。  所有人都认为是自己射中的,又吵了半天。  四叔好像有意要对付我,又说我那弹弓不行。  “肯定不是你打中的,你的弹弓架子是歪的……你看看,这边是直的,这边是斜的,根本就瞄不准……”  “你怎么知道我瞄不准?”  “那你打那棵树试试。”  妈的,那么细的树……我连发六颗子弹,一颗都没射中。  回家路上,我越想越生气,干嘛让我射那棵树?让他们去射,肯定也射不中……可是,我那时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我家门前的枣树下,不知谁家的一头猪,正卖力地翻着一堆玉米杆子。我四下看看,一个人也没有,于是扯起弹弓,瞄准,啪地射了过去。  子弹打在玉米杆子上,声音很小,那头猪只是疑惑地抬起头,侧耳听了一下,又照旧埋头翻了起来。我觉得自己脸都红了,拣起一块砖头砸了过去。  这一次很准,那头猪肚子上挨了一砖头,闷哼一声,跑走了。
  3  每棵树上都长满了树杈,可是适合做弹弓架子的并不容易找到。它们不是太粗就是太细,要么长在有刺的槐树上,或者很不巧是梧桐和椿树的一部分,脆弱得轻轻一拉就会断掉……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它长得太高,除非变成鸟,否则绝不可能碰到它。  当然,最令人郁闷的情形是,它非常完美,就是日思夜想要找的那种,无论长的位置还是形状,可是刚刚爬上树,树的主人出现了,后面还跟着一条狗。  我从南大坑边上的一棵榆树上狼狈不堪地溜下来的时候,那条狗狂叫着追了我半条街。我气喘吁吁往家里飞奔,连弯腰捡个砖头的机会都没有。这一幕,被那些蹲在墙角晒太阳的老头子们看在眼里,成了他们那一天最重要的笑料。那个穿着破棉袄、顶着皮帽子的老头儿笑得尤其厉害,笑完了,又属他咳嗽得最狠……那条狗已经走了,我躲在门后,听见老头响亮的咳嗽声,心里暗想:活该,让你笑!  这次遭遇让我下定决心,一旦我做成了一把完美的弹弓,我不仅要打到一锅麻雀,还要把那条狗打成残疾……打死也没什么可惜的。  春节前的最后几天,我整天在我家的小树林里转悠,仰着脖子看那些树。  这片小树林原本不属于我家,可是父亲看中了这片地,就用我家的半亩地换来了它,并且在上面载满了树,杨树、柳树、榆树、槐树,像一队队士兵,站得整整齐齐。父亲打算若干年后在这片地上给我盖一座房子,再给我娶个媳妇。这个计划让我的弟弟十分嫉妒,因为那片地离小学校只有一百多米。弟弟满腹怨气地对母亲说:“你们太偏心了,让远山一家住在那里,他的孩子上学多近啊!”  真好笑,你还没上学就开始操心起我孩子上学的事了……还是等你不穿开裆裤了再说吧。  这片地是我的,那么这片地上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每一撮土、每一棵草、每一朵野花,甚至被风吹来的每一张纸片都是我的,更不必说种在这片地上的109棵树了。我可以在我的树林里做任何事,砍树枝、挖野菜、放羊,全凭我乐意,别人可不行。  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自己像一个地主。  我仔细数过,树林里共有90棵杨树、15棵榆树、3棵槐树和一棵柳树,而最适合做弹弓架子的是柳树和榆树。  冬天的风冷飕飕的,我把手揣在袖子里,围着榆树和柳树转来转去,弟弟跟在后面,拖着鼻涕,嘴里叽咕个不停。  “找到了吗?”  “没有。”  过一会儿,他又重复同样的问题。  “找到了吗?”  “没有。”  问得我想揍他。  后来,他终于问了一个不一样的问题。  “远山,那个怎么样?”  哦,那个树杈可真不错,两根枝子十分对称……可是笨蛋你不觉得它太粗了么?够做一架梯子了。  “你回家去吧。”  “哦。”  他居然转身走了。我知道,这小子肯定是冻坏了。  天快黑的时候,我终于在柳树上发现了一个好树杈,就是有点高。往树上爬的时候,我觉得手指头都快冻掉了。我用小刀在树杈根部削了很久,一边削,一边往手上哈气。天黑下来的时候,那根树枝吱呀一声掉了下去,我松了一口气,觉得手指头也跟着掉了下去。  我拖着那根树枝回到家里,藏到排子车下面,又在上面压了一把扫帚。  不能让父亲看见。
  4  一把好弹弓,一把有着完美架子、韧性十足橡皮筋的好弹弓,能把准度提高好几倍。好的子弹也很重要。以前我的子弹都是些什么东西啊,随地捡到的石子、摔碎的瓦片、泥土块子,这些不尖不圆不方不正的东西,没少让我丢脸。  弹弓做好的那天中午,我把门前那棵枣树当做靶子练习射击。石子、瓦片、泥土块子轮番出击,虽然偶尔能射中,但命中率显然不算高。  午饭时间快到了,祖父照例倒背着手,慢慢悠悠地溜达回来。我从他的脚步声判断出来,他今天应该没输……  “练得怎么样了?”  他忽然张口说话,证实了我的猜测。要是输了,他肯定懒得说一个字。  “不准。”  “我试试。”  我把弹弓和子弹丢给他,他看了一眼又还给了我。  “不行不行,这算什么子弹?子弹要圆的。”  他转身回家了。  我忽然想起,某个抽屉里,似乎藏着几颗玻璃球,那可是弟弟的宝贝。此刻,父母正在厨房里做饭,老祖母坐在堂屋的火炉前,正和睡在炉旁的猫咪说话,弟弟不知领着黑子去了哪里。我若无其事溜到堂屋,在某个抽屉的角落里,翻出了三颗玻璃球。  行不行就看它们了。  我揣着三颗玻璃球,心里怦怦直跳。  第一颗玻璃球打中了。啪……那声音真好听……对了,好像整棵枣树都跟着晃了一下。  第二颗、第三颗都打中了。  那么冷的冬天,我激动得手都出汗了。好了,百发百中原来这么简单,有玻璃球……不对,只要是圆球就够了,管它是什么做的。玻璃球我买不起那么多,泥丸我还搓不起么?  饭桌刚摆好,弟弟就踢踢踏踏地回来了,黑子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和弟弟一样,也是垂头丧气的样子。我心里想,弟弟要是知道我把他的玻璃球给弄没了,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不过,短时间内他是不会发现的,整个冬天,他都不可能想起和玻璃球有关的任何事情,到了春天,他不用整天把双手揣在袖子里的时候,他或许已经忘了自己曾经有过三个玻璃球。可是他对我的弹弓是关心的,他热切希望我能打到麻雀,不用一锅,一只就够了……这小子无数次问我麻雀肉是什么味道……我很怕他会在父亲面前提起这事,威逼利诱地警告他,他也答应了……但他显然不值得信任。  “远山,你的弹弓做好了没?”  “……”  我看见父亲的目光射向我,立即把话咽回了肚子里。父亲从来不支持我玩弹弓,也对我多次提到的麻雀肉不感兴趣,他一看见弹弓就皱眉头……当我以为他又要教训我,说弹弓很危险的时候,弟弟又开始说话了。  “你树林里的树,有几棵皮被啃了,你最好带着弹弓去,打死它们!”  “什么东西啃的?”  “不是猪就是牛,反正是羊。”  一桌子人哈哈大笑,妹妹差点把饭喷出来。  “那到底是什么啊?”  “我说了啊,不是猪就是牛,反正是羊。”  这家伙被笑得莫名其妙,但却始终没忘记我的弹弓。  “远山,打完啃树的,就该打麻雀了吧?”  我一个字也没敢说,只管低头吃饭,连味道都没吃出来。
  5  那个冬天似乎总是阴沉沉的,看不见太阳,它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不愿出来。  父亲的脸也阴沉沉的。  一到年底,常有人跑来要账,很客气的样子。那些事情我弄不明白,什么玉米种子的钱、化肥钱、农药钱,或者其他什么钱,反正都是钱,反正都跟我没关系。要账的人走了,母亲总会抱怨几句,然后又说我就知道玩,不好好念书,长大了还要围着铁锹锄头转,过穷日子。  也有来送钱的,更客气,一边道歉说耽搁了这么久才送来,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红红绿绿的几张钱。父亲总是会推辞一下,然后接过来放到桌子上,等人家走了,再数一遍,交给母亲,锁到抽屉里。  阴了好久的天气终于没忍住,大年三十一早,天上就飘起了雪花。中午时,地上的雪已经厚得没脚了。  父亲送走了那一年最后一位前来送钱的人,脸上的阴云散去,显得很高兴。  那时候我和弟弟正在院子里堆一个巨大的雪人,身子已经堆好了,我们正在制作脑袋,这时忽然有人喊我。转身一看,“四大金刚”的另外三个出现在了茫茫大雪中。四叔、三哥、铁山,各自顶着一个破草帽,草帽上落满了雪。  “远山,快走啊!”  他们刻意压低的声音,一定让父亲觉得十分可疑。  “你们几个过来。”  他们走到父亲跟前,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噼里啪啦踢着地上的积雪。我还听见四叔没话找话地跟父亲搭讪。  “三哥,刚才那人是哪个村的啊?看着面生。”  他居然叫我父亲三哥。唉,谁让他辈分比我高呢。  “前么庄的,赵四儿……你们几个鬼鬼祟祟的,又要干什么坏事儿?”  “没有没有,我们早不干坏事了……就是喊远山去玩儿,看看雪地里有没有兔子……”  “胡说八道,有兔子你们能抓到?你们比狗跑得还快?”  “哎呀,不是啊,三叔,我们其实是想喊远山去打牌……”  这是铁山的声音。  “对对对,去打百分。”  三哥也跟着附和。  我趁他们说话的时候,悄悄跑进堂屋,把弹弓揣进了怀里,又从墙角翻出那个破塑料袋子,抓了几把泥丸。它们又冷又硬,我不知道它们是晾干了还是冻硬了……我还从橱柜里抓了一把盐,胡乱塞在口袋里。  “四大金刚”像鸟儿一样呼啦啦冲出了院子。院门外,天地一片白色,没有一丝风。我听见弟弟在后面大喊:“远山,我也去吧?”  我们没理他,一口气跑到大街上,又沿着大街跑到村子南头。回头看看,弟弟并没有跟来。  我们穿过小学校的操场和我的树林,一直走到西边的田野上。  雪忽然停了。  平日所见的事物,麦苗、田垄、枯草、树枝,此时全部消失不见,只有远远近近的几棵榆树和杨树,孤零零站在平原上。  一棵杨树下面,有一个挖土后留下的坑。我们跳下去,用手把雪除去,地面上露出玉米秸和一堆枯树枝。这是我们前两天就放在这里的。还有一根铁条,铁山说用它把鸡串起来。一把削铅笔的小刀,可以给鸡开膛破肚……  四叔说:“谁去打一只鸡来?”  “……”  没有人回答。  “妈的,真干的时候全变孬种了……一起去吧。”  我的小树林周围,四把弹弓像四个小偷,等待着一只鸡的出现。公鸡母鸡都行,大的小的都行,谁家的都行……  一只鸡都没有出现。  大雪天,或许它们都躲回鸡窝去了。就像那些大人,在这样的天气也不会出门,多半围着火炉说话,或者打纸牌……父亲自己制作了一副牌,塑料的,上面用火钳子烫了好多圆点……祖父在树生家,一群老头子老太婆整天就会打麻将……祖父要是输了,保不准又要偷偷捉了老祖母养的鸡,拿去换钱……那些母鸡整天叽叽咕咕地在院子里刨来刨去,拉得到处都是鸡屎……还有一只大公鸡,个子很高,别家的鸡跑到我家来找食,它就啄那些鸡的脑袋,把它们赶走……它还啄过我的屁股……  可是那些鸡都到哪了去了?  整个下午,鸡们大概都躲在温暖的鸡窝里睡觉,我却冻得哆哆嗦嗦,手都不听使唤了。  不仅鸡没有出现,麻雀们似乎也消失了,看不见它们的影子,也听不见它们的声音。  “要是有个麻雀也行啊,我保准一打就中。”  铁山的声音很小,但我们都听见了。听见了也没人搭理他。  黄昏来临时,远处开始传来鞭炮声。  我想到我那一挂鞭炮,忽然觉得这一下午在雪地里走来走去简直蠢透了。  四个人谁都没说话,低着头走回村子。  新年就要到了,人家门前都贴了鲜红的对联。也有粉色的或者绿色的,因为他们家去年死了人。有的对联贴在高大的门上,有的胡乱黏在栅栏上。有些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像虫子在爬。  我们一路走,一路噼里啪啦地发射子弹。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一下打中了谁家门前的一个香炉,香炉碎成好几块,从关爷像前跌落下来,炉里的灰撒了一地。  四叔他们没看见,我也没敢吱声。  那天晚上,父亲问我,街上刚刚装好的几个路灯碎了,是不是我打碎的。我信誓旦旦地说,不是我。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打碎的。天都快黑了,几个人轮流发射,谁知道是谁打碎的。
  5  那个冬天似乎总是阴沉沉的,看不见太阳,它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不愿出来。  父亲的脸也阴沉沉的。  一到年底,常有人跑来要账,很客气的样子。那些事情我弄不明白,什么玉米种子的钱、化肥钱、农药钱,或者其他什么钱,反正都是钱,反正都跟我没关系。要账的人走了,母亲总会抱怨几句,然后又说我就知道玩,不好好念书,长大了还要围着铁锹锄头转,过穷日子。  也有来送钱的,更客气,一边道歉说耽搁了这么久才送来,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红红绿绿的几张钱。父亲总是会推辞一下,然后接过来放到桌子上,等人家走了,再数一遍,交给母亲,锁到抽屉里。  阴了好久的天气终于没忍住,大年三十一早,天上就飘起了雪花。中午时,地上的雪已经厚得没脚了。  父亲送走了那一年最后一位前来送钱的人,脸上的阴云散去,显得很高兴。  那时候我和弟弟正在院子里堆一个巨大的雪人,身子已经堆好了,我们正在制作脑袋,这时忽然有人喊我。转身一看,“四大金刚”的另外三个出现在了茫茫大雪中。四叔、三哥、铁山,各自顶着一个破草帽,草帽上落满了雪。  “远山,快走啊!”  他们刻意压低的声音,一定让父亲觉得十分可疑。  “你们几个过来。”  他们走到父亲跟前,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噼里啪啦踢着地上的积雪。我还听见四叔没话找话地跟父亲搭讪。  “三哥,刚才那人是哪个村的啊?看着面生。”  他居然叫我父亲三哥。唉,谁让他辈分比我高呢。  “前么庄的,赵四儿……你们几个鬼鬼祟祟的,又要干什么坏事儿?”  “没有没有,我们早不干坏事了……就是喊远山去玩儿,看看雪地里有没有兔子……”  “胡说八道,有兔子你们能抓到?你们比狗跑得还快?”  “哎呀,不是啊,三叔,我们其实是想喊远山去打牌……”  这是铁山的声音。  “对对对,去打百分。”  三哥也跟着附和。  我趁他们说话的时候,悄悄跑进堂屋,把弹弓揣进了怀里,又从墙角翻出那个破塑料袋子,抓了几把泥丸。它们又冷又硬,我不知道它们是晾干了还是冻硬了……我还从橱柜里抓了一把盐,胡乱塞在口袋里。  “四大金刚”像鸟儿一样呼啦啦冲出了院子。院门外,天地一片白色,没有一丝风。我听见弟弟在后面大喊:“远山,我也去吧?”  我们没理他,一口气跑到大街上,又沿着大街跑到村子南头。回头看看,弟弟并没有跟来。  我们穿过小学校的操场和我的树林,一直走到西边的田野上。  雪忽然停了。  平日所见的事物,麦苗、田垄、枯草、树枝,此时全部消失不见,只有远远近近的几棵榆树和杨树,孤零零站在平原上。  一棵杨树下面,有一个挖土后留下的坑。我们跳下去,用手把雪除去,地面上露出玉米秸和一堆枯树枝。这是我们前两天就放在这里的。还有一根铁条,铁山说用它把鸡串起来。一把削铅笔的小刀,可以给鸡开膛破肚……  四叔说:“谁去打一只鸡来?”  “……”  没有人回答。  “妈的,真干的时候全变孬种了……一起去吧。”  我的小树林周围,四把弹弓像四个小偷,等待着一只鸡的出现。公鸡母鸡都行,大的小的都行,谁家的都行……  一只鸡都没有出现。  大雪天,或许它们都躲回鸡窝去了。就像那些大人,在这样的天气也不会出门,多半围着火炉说话,或者打纸牌……父亲自己制作了一副牌,塑料的,上面用火钳子烫了好多圆点……祖父在树生家,一群老头子老太婆整天就会打麻将……祖父要是输了,保不准又要偷偷捉了老祖母养的鸡,拿去换钱……那些母鸡整天叽叽咕咕地在院子里刨来刨去,拉得到处都是鸡屎……还有一只大公鸡,个子很高,别家的鸡跑到我家来找食,它就啄那些鸡的脑袋,把它们赶走……它还啄过我的屁股……  可是那些鸡都到哪了去了?  整个下午,鸡们大概都躲在温暖的鸡窝里睡觉,我却冻得哆哆嗦嗦,手都不听使唤了。  不仅鸡没有出现,麻雀们似乎也消失了,看不见它们的影子,也听不见它们的声音。  “要是有个麻雀也行啊,我保准一打就中。”  铁山的声音很小,但我们都听见了。听见了也没人搭理他。  黄昏来临时,远处开始传来鞭炮声。  我想到我那一挂鞭炮,忽然觉得这一下午在雪地里走来走去简直蠢透了。  四个人谁都没说话,低着头走回村子。  新年就要到了,人家门前都贴了鲜红的对联。也有粉色的或者绿色的,因为他们家去年死了人。有的对联贴在高大的门上,有的胡乱黏在栅栏上。有些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像虫子在爬。  我们一路走,一路噼里啪啦地发射子弹。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一下打中了谁家门前的一个香炉,香炉碎成好几块,从关爷像前跌落下来,炉里的灰撒了一地。  四叔他们没看见,我也没敢吱声。  那天晚上,父亲问我,街上刚刚装好的几个路灯碎了,是不是我打碎的。我信誓旦旦地说,不是我。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打碎的。天都快黑了,几个人轮流发射,谁知道是谁打碎的。
  六  寒假过后,我和四叔又要到前么庄去念四年级,铁山和三哥留在我们自己的村子里,念他们的三年级。  有一次,我跟四叔在上学路上,看见铁山正举着弹弓,瞄准一棵树。四叔大喊一声:“嗨,菜包子!”铁山转过头,把弹弓对准了我们。我和四叔落荒而逃,铁山在后面骂个不停:“龟孙、王八蛋……”四叔恶狠狠地说:“妈的,没大没小的,竟然敢骂长辈!”  我糊里糊涂地成了班里的学习委员,从此有了帮助老师收作业的资本。  可我并没有觉得多高兴,因为那个城里姑娘在开学不久,就转回城里念书了。她给老师写来一封信,问候所有同学。我知道,她不会记得我。可我记得她,不是很白的皮肤,两只大眼睛。她总是穿着好看的花格子衣服,干干净净。还梳着两只小辫子。  上学或者放学的路上,我还是习惯四处打量那些树杈,思忖着谁更适合做弹弓。我家的屋顶上,泥丸堆得越来越多,几百个,或许上千个。  我没有打中过任何一只麻雀。  这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当班里其他同学挤在一起,炫耀自己曾经射中过多少只麻雀的时候,我就故意躲开。他们有时会问我,我只好骗他们说,打中过三只。  那一年似乎总是下雪。春节时下,元宵节下,开学之后还是下。  还有大风,把地上的雪卷起来,漫天飞舞。打到脸上,很疼。  风停后,大地上的积雪都变了模样。路面好像被清扫过了,只留下薄薄的一层细雪。路边的沟里,积雪却深得可以没住腰。我在放学路上,曾经被一个家伙推到沟里,整个人都被雪埋住。  我想用弹弓射他,又怕真射中了,要包骨养伤,还要母亲提着鸡蛋红糖去看他。那些鸡蛋,她都不舍得给我和妹妹、弟弟吃。  就在那场很久没有化完的雪中,我打中了一只麻雀。  那是无数麻雀中的一只。  那时我正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而它们则聚集在某棵树上,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无数的麻雀,披着厚厚的羽毛,霸占了榆树的树枝,就像一群灰色的叶子。  我躲在墙角,颤抖着掏出弹弓,装上泥丸,瞄准,发射。  哄的一声,无数麻雀飞走了,像一阵风。但有一只麻雀落到了地上。  它是落下的,不是摔下来。我在一大群麻雀中打中了它,但力度不够。它可能很疼,但是还能飞。它斜着身子,贴着地面,扑进了一堆玉米秸中。  我看见了那一幕,心都快跳出来了。  我找到一根树枝,跪在玉米秸前,小心翼翼往里捅。我想它可能死了,或者受了重伤,说不定翅膀都断了。  不知道捅了多久,那只麻雀忽然钻出来,张开翅膀,飞走了。  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射中过麻雀。  我和弟弟一样,永远不知道麻雀的肉是什么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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