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汉uber到底挣钱不挣钱有数的钱!

好汉不挣有数的钱
“唉!秦总,像您这样职位退了休,还不是安享清福、逍遥自在?想在哪买房就在哪买房,想去哪玩就去哪玩。”司机老李唠叨着接过老秦的拉杆包,放在了车后。
“没办法。一个将要倒闭的私人股份公司,总公司陈副总在我退休前就多次向这家公司推荐了。”老秦笑着说。
“好汉不挣有数的钱!谁像您去私人公司挣那有数的钱?”司机感慨地说着。
这话听起来新鲜,却让老秦一愣。原来自己不是好汉!
老秦一下子陷入了沉思,司机再说什么,老秦到下车再没听进去一句。
老秦拉着包进了公交车站,在大巴车的车海里转了足有十多分钟,才找到了去公司的车。
长途大巴不急不慢地行驶在国道上,尽管近千公里的路程,大巴却没有一点上高速路赶长途的意思。现今的大巴路线多是私家车辆运营,车主可能是为了省下高速公路的过路费,为了途中多拉乘客。唉!有数的钱没有好挣的。老秦这样想着。
二十多年来,他即便是第一次坐大巴,也非常理解大巴这样慢慢悠悠国道上行驶的意图,大巴老板是为了多载几个乘客,多挣点辛苦钱。辛苦的钱都是有数的钱啊!有数的钱没有好挣的钱!老秦这样思来想去,还是把思绪又绕到了司机扔给他说的那句话上——好汉不挣有数的钱!
这句话颇有况味。令他感到了新鲜,却颇为震惊颇为沉重。
老百姓的话有的比经济学家还睿智还有哲理性,对权利的总结,真是一针见血。
跟老秦多年的这个司机是个老司机,他在位时一直是这个司机为他开车服务,多年时常出行相处,他和司机早已成朋友了。虽然已经退了休,老秦的这个级别,企业依然保留着车辆服务。只是,不到不得已老秦不会开口要车,不但是在位与不在位人际的迥异,老秦自己知趣惯了,能不麻烦人就不麻烦,何况企业目前效益不好。刚送他坐大巴用车,老秦是处于朋友自己找的老司机,没有通过车管程序。
老秦所在的小公司一开始就为他配备了和他原来在国企时一样的车子,如今又换了高档轿车。他一再反对用高档车,公司股东却一致要求给他换成高档座驾,他们在残酷市场竞争中,学会了场面上必要的耀武扬威和必要的外在的实力炫耀。这次坐大巴回公司,是因为老秦坐飞机出外谈事时,家有急事直接回来没有带车。
老秦被聘请到这个公司,说是“三顾茅庐”,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老秦上司陈副总一再推荐下,这个小公司的几个股东三番五次千里迢迢登门请求老秦出山挽救公司,许诺给他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按公司目前的资本足够老秦几代人的生活,老秦却不为所动,不是没有金刚钻,而是打算笔墨晚年。领导干部多年、权力执掌多年,被太多的无奈、太多的纠葛、太多的世故所累所惑,不想再揽瓷器活了。
但不好薄了总公司陈副总对他的厚望,也不忍看着几个股东抵押房屋贷款办起的公司在这次世界性的经济危机中倒闭,便无可奈何地接手了公司,却谢绝了百分之二十股份的厚重聘请条件,甘愿用年薪为公司扭转乾坤。
还好经过老秦两年多的运筹策划和运作,公司由几乎倒闭破产,到转为扩大经营,到目前的筹划上市和下步的走出国门。老秦对小公司的做大做强非常有信心,但按他老司机话说,按老百姓总结的权力下的好汉标准,他不是好汉。因为,他为官三十载没能挣下老年逍遥的钱,还要这把年龄去私人公司挣这有数的钱。
老秦念着“好汉不挣有数的钱”这句颇具况味的话,禁不住地苦笑。而大巴依然晃晃悠悠在国道上前行,没有一点儿上高速路赶长途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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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好汉不挣有数的钱 文 /
天一大厦是一座白墙红瓦的六层楼房。座落在凌河县城东关通往颖川市的公路北侧。这里是颖川地区下属六个县前往颖川市的必经之路,又处在与国道交叉的十字路口,显得格外醒目。因为外墙是用白石子和白水泥粉刷的,县城里不少人戏称这里是“白宫”。大厦对面就是凌河县长途汽车站。虽说这里处在县城之外,平日里比城内还要热闹,街道也比城内宽阔,两旁的建筑也多少有了点现代化的味道。根据县里的总体规划,东关将在二十一世纪成为县城的新区。县委、县人大、县政府、县政协四大班子的办公地址也准备按照规划迁往东关新区。只是因为现在还是一个国家级贫困县,财政比较紧张,机关干部还不能按月足额发放工资,成群结队上访的下岗职工隔三差五地围堵县委、县政府的大门,所以,首脑机关的搬迁工作还只能无可奈何地停留在规划好的蓝图上。但是,县城里那些有权有钱的先知先觉者,却提前按照县里的规划,在东关规划的新区里购买了农民的土地。一座座千姿百态的两层或三层小楼拔地而起。令那些拥挤在城内破旧房屋里的人们羡慕不已。甚至令那些摆摊的小贩和下岗职工咬牙切齿。于是,凌河这个人称藏龙卧虎的千年古城很快流传起一个顺口溜:
站城墙往东看,住着一群贪污犯;先逮捕,后审判,没有几个是冤案。
说归说,恨归恨,这些人谁也档不住东关新区的建设潮流。大大小小的建筑工地仍然是热火朝天,运输砖瓦灰沙石的大小车辆和拖拉机仍然是车水马龙。那些操着各地口音的工匠们仍然汗流浃背地赶着工期。只是来来往往的人们,都以羡慕的目光瞅着这个八年前建起来的天一大厦。称赞它的主人“有眼光”。因为这里原来是公路边上的臭坑塘,杂草丛生,蚊蝇飞舞,过往的人们、包括那些来往汽车上的乘客路过这里都是掩鼻而过。当时生产队队长放出话来,谁要是能把这个坑塘填平,我就两百块一亩卖给他,征地手续我替他跑。可是,谁也不会想到八年后这里的土地竟然涨到十多万一亩。今天人们才发现,原来这里是凌河县一块不可多得的黄金宝地。
天一大厦和公路之间,是一个铺了水泥地面的宽阔停车场。为了防止商贩们在那里摆摊设点,停车场外围用镀铬钢管修了一道闪闪发光的围栏,看上去很有气势。大厦一层的正中,在朴实气派的大门内,是天一宾馆宽阔气派的接待大厅。大厅西侧是县烟草公司的专卖店和一家经营高档饮品的名酒城。东侧是县工商银行东关营业部和天一集团的展销大厅。二楼西侧是天一集团的办公地点。东侧是美容美发和休闲娱乐的地方。三到六楼是天一宾馆的客房。当然,其中不乏为地方政要和接待重要客人准备的豪华房间。虽说还没有被有关部门挂星上级,但在凌河县却是独一无二的。大厦的后面就是被命名为“天一阁”的豪华餐厅。主厨是从省城请过来的,服务人员都是百里挑一且经过专门培训。供应的品种从生猛海鲜到稀粥野菜应有尽有,可以招待外宾也可以“忆苦思甜”。因此,县里和甚至地区的一些重要会议往往安排在这里召开。这个天一大厦的主人就是天一集团的名誉董事长、省人大代表、凌河县政协副主席、凌河一中名誉校长丁一。虽然丁一总是说:“天一是我和三哥的共同产业。”被他称为三哥的朱三总是笑着说:“我是跟着玩、跟着玩。哈哈,哈哈……”。
丁一今年六十有三。按照凌河的说法,已经过了大顺之年了。虽然年近古稀,但他身体非常硬朗。将近一米八的个头。走起路来腰杆总是挺得笔直。似乎不这样就不能显示他鹤立鸡群的优势。染得乌黑但稍显稀疏的头发整天都梳理得一丝不苟。虽然早就是富甲方的凌河富翁,遗憾的是脸上和身上的肌肉始终没有能够充实起来,看上去体型不是那么富态,脸上也显得有角有棱。眼睛虽然不大但很有精神,嘴巴很大但却整天紧闭着。几乎没有人看见他大笑过。甚至有人怀疑他是不是还有笑的生理功能。和那些整天脸上挂着谦恭微笑的商人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熟识的人都说他这是他父亲的遗传,不像个商人倒像个军人。但丁一的为人倒很随和。同龄人都喊他“老一”,同行的喊他“一老板”,县里的政要们为了表示尊重,都喊他“一老”,后辈和凌河一中的师生们都喊他“一老师”。因为他本人就是教师出身,对“一老师”这个称谓他都感到亲切。久而久之,“一老师”成了他在天一集团的官称。
三年前刚刚过了六十大寿,丁一就把散布在外地的三个的分公司交给他的两个女儿女婿和三哥的一个女儿。然后以环境污染为由,关闭了他在凌河的最后一个精细化工厂。将天一集团的总部迁到省城去了。随后就将天一集团董事长的位子,让给了他刚刚获得工学管理硕士的儿子丁乐。自已当起了名誉董事长。除了这个天一大厦,凌河县基本上没有他的什么资产了。虽然县里的头头们劝他多次,说是“像一老这样的年龄和身体,在中央还属于年轻干部。怎么能说退就退呢?”不管别人怎么说,他还是来了个撒手不管。住在这天一宾馆里享起了清福。老伴跟着儿子住在省城,这里就剩下他和那个被他称为“三哥”的患难之交朱三。朱三又在这里住不惯,隔三差五地还要跑到乡下去。这里常常只剩下他一个人。好在他的小车司机是个很会照顾人的精明小伙子,宾馆里又有专人伺候。除了接待客人,他就是看看书、写写字。经常是一天一天的不出房门,自已觉得过得非常充实。只是和三哥有个约定,每隔一、两个星期就要到省城去一趟,一来看看公司总部的运作,更重要的是看看在省城读书的宝贝孙子和三哥的宝贝外孙。
仲春时节,天刚蒙蒙亮,丁一就穿着那身的白色软缎练功服登上了天一大厦的楼顶。练上一阵太极拳,觉得身上已经微微出汗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六楼的专职服务员赵嫂已经把洗嗽用品和一盆温水送到了楼顶。等丁一洗嗽完毕,赵嫂及时地把烟具和已经泡好的龙井茶放到了楼顶石桌上。他刚刚点燃香烟,轿车司机李斌就喘着粗气跑了上来。
“表爷,我现在是不是下乡先把三爷接回来?”李斌谦恭地问。因为他是丁一远房的亲戚。按辈份应该叫丁一表爷。
“不慌。吃了早饭再去不晚。只要不耽误你三爷回来吃中饭就行。去早了也不好,说不定他还没起床呢。昨晚八成又在麻将桌上奋斗了一个通宵。”丁一说着,缓缓地端起了茶杯。
“那帮乡里的干部净是在麻将桌上哄俺三爷的钱花……”李斌说着要给丁一的茶杯添茶,丁一抬手制止了。说:“只要他们有本事把你三爷哄高兴,花几个钱也值。七十多的人啦,一辈子吃苦受累,担惊受怕的。现在就图个高兴。只要能买个高兴,比啥都值。你说是不是?”
“那是,那是。”李斌笑着回答。
“你小子要是有本事,也哄哄你三爷,也叫他给你掏几个花花。”丁一说着咧嘴笑了笑,李斌也跟着笑了起来。接着凑近丁一说:
“嘿嘿,我哪有那个本事。哎,表爷,你抽空劝劝三爷,打麻将也得适可而止。打的长了也损坏身子,他也那么大岁数了。我看除了你说的话他听,别的……”
“劝?咋劝?你不知道你三爷这个人,干啥都有瘾。打牌有牌瘾、喝酒有酒瘾、吸烟有烟瘾,除了当官没有瘾、挨饿没有瘾,他啥都有瘾。老了,谁劝也不中 。”丁一说着,把烟头放进烟缸里,顺势伸了个懒腰接着说:“顺其自然吧,打麻将也没什么不好。现在不提倡爱我中华,修我长城嘛,是不是?”李斌听了,止不住笑了起来。
“一会你给伙上安排一下,中午吃黄焖鱼。你三爷就爱这一口,叫他们焖烂一点。千滚子鸡、万滚子鱼。叫他们早点焖上,吃了中饭咱们就走。”丁一说着,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李斌答应着忙把打着的火机递上上去。
“表爷,前天县里周书记来不是请您老留下来参加人大、政协会嘛?我听见他说是无论如何您老还得担任政协副主席。咱走了合适吗?”李斌疑虑地问。
“有啥不合适的?不能人家给个棒锤就当针。咱不参加人大、政协人家照样开会。”丁一说着狠狠地吐了一口烟雾。然后问道:“孩子乖,知道周书记来这干啥的吗?”
“干啥?”李斌瞪大眼睛问。
“叫我继续担任政协副主席是一个事,拐弯抹角还是想叫拿点赞助。”丁一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赞助啥?”李斌不解地问。
“换换车。”丁一回答说。
“那咋办?表爷。”李斌问。
“咋办?给。周书记轻易没给咱张过嘴,咱不能让他失这个面子。钱已经让会计给他们汇去啦,这个政协副主席也辞掉啦。好啦,下午走。”丁一说完,显得轻松了许多。
“那好。表爷,我把早饭给您端上来吧?这里清净,空气也好。”李斌说。
“不必了。你给我弄点花卷、稀饭,再搞点酱菜什么的送我房间好了。我一会就下去。”丁一说着,就端着茶杯向楼顶的栏杆走去,在这里,他可以一览无余地观赏到整个凌河县城。四四方方的旧城,景色宜人的城河,新近拓宽的街道和千姿百态的楼房,不由得想到了他四十年前从这里开始的“盲流”生涯……
凌河县是凌河南岸一个古老的县城。历史上曾是大名鼎鼎的凌州府。解放后一度是凌州专员公署所在地。虽然至今还是一个贫困县,那残存的古城门和古城墙记载着这个县城的风雨岁月和历史上的辉煌。城北边日夜流淌的凌河水连着碧波荡漾的护城河,蒲苇荷花,小桥流水,倒有一番江南景色。令凌河人骄傲的还有城内外的古迹。什么钟、鼓二楼、七台八景、岳飞庙、包公祠等等。凌河一中就座落在凌河县城西门里大街的南侧。据说原来是一片庙宇,当年爱国将领冯玉祥将军来到凌河,命人将庙宇拆去,建起了凌州大学堂。那是凌河县有史以来第一座新型学校。冯玉祥将军还带着夫人为这座学校剪了彩。后来冯玉祥将军下野,当地群众说是因为他扒庙宇得罪了神灵。为此,凌河县长时间流传着“冯玉祥、坐不长,扒庙宇、盖学堂”的童谣。不久,这座凌州大学堂改成了凌州师范。之后几十年,这里确实培养了不少人才。当年**第一个凌州地下党支部就是在这个学校产生的。据说还有一些国共两党的高级干部和知名的海外华人就是毕业于这座学校。八十年校庆的时候,高朋满座、宾客如云,仅各种各样的小轿车就排了几道街。让那些平时不需要维持县城交通秩序的交警们着实忙了一阵子。当然了,学校和县里都得到了不少的捐赠和实惠。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凌州专署被撤销。凌州师范也跟着搬到颖川去了,这里就改成了凌河县第一高级中学,简称凌河一中。虽然委派了一名县委常委兼任一中的党支部书记,可是,这里毕竟是一座普通中学了。直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由于升学率一直在全省名列前茅,这里才成为省内远近闻名重点中学。
丁一祖居凌河县城东关护城河的河沿上。东关大街杂姓很少,主要是姓丁和姓孔的两个大户。丁姓多住在大街北侧,孔姓多户在大街南侧。人称“南孔北丁”。多少年来,两姓虽然和睦相处,但是,暗地里都希望本姓人中能出一个大一点的人物,光耀本族门庭。清朝末年,这里确实出了两个人物。一个是孔姓的孔繁成,一个就是丁一的爷爷丁培中。两人在省城中举后不久,一块去了日本留学。这事一时传遍了整个凌州府。据说一个懂得阴阳的看地先生,曾为此事围着凌州城整整转了三天,断定东关是一块风水宝地。不但丁、孔两家出了两个留洋的人物,将来必定能当上大官。如果看得不差,今后若干年内东关还能出一个宰相级的人物。一时间,城内那些有钱人家都到东关买房买地,占占那里的风水。看地先生也为此发了一笔小财。后来,孔繁成回国后去了北京,据说跟着人称“袁大头”的袁世凯当了个不小的官员,随后就把全家接进了北京。据送他们的人回来说,孔繁成一家人一到北京就住进了一个清朝王爷的府第,那气派平常人连想都不敢想。后来,由于袁大头登基不几天就一命归天,孔繁成一家人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凌河。也给东关的孔姓失去了联系。
据说丁培中在日本就参加了孙中山的什么组织,回国后直接去了广州。后来带兵参加过北伐战争。具体丁培中当的是什么官?为什么后来又回到凌河?因为他自己不讲,谁也说不清楚。直到冯玉祥将军到凌河后,对丁培中都是以“培中兄”相称,人们才断定他的官职一定不小。据传,冯玉祥将军在凌河时,曾多次请丁培中出来做官,都被他婉言谢绝了。最后还是冯玉祥把他拉出来担任了凌州大学堂的第一任学监。不久,凌州大学堂改名为凌州师范。后来,丁培中的独子,也就是丁一的父亲丁相勋和他东关的对门邻居孔祥宇,同时就读于这所凌州师范。这时,丁培中已经赋闲在家。日本鬼子侵占我国的东三省后,战火虽然还没有烧到凌州城,凌州师范的青年人都已经热血沸腾了。丁相勋和孔祥宇暗暗商定,不能再课堂里继续读书了,要投笔从戎,奔赴抗日前线。于是,他们分别给家中和学校留下一封便信,就偷偷地离开了凌州。不料两个人途中失散了。十多年后再次见面时,丁相勋已是国民党某部的中校团长,负责镇守豫东朱家集的指挥官;孔祥宇则是**的县委书记兼武装大队政委,又是当地负责支援淮海战役的总指挥。
淮海战役打响前的一个傍晚,化装成教师模样的孔祥宇只身潜入了朱家集,经集上的地下党介绍,敲响了丁相勋的家门。两人相见,惊喜交集。丁相勋连忙请妻子赵雁侠和刚读小学的儿子丁一出来见面,心里也觉得孔祥宇来得有点蹊跷,他一面吩咐贴身副官郭炳仁安排酒席。又暗自安排郭炳仁闭门谢客。直到酒过三巡,丁相勋屏去众人,孔祥宇这才亮出真实身份。并说明此来就是奉命劝降的。丁相勋听后一直沉默不语,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香烟。他在国民党的军队里并不得志,因为不是上司的嫡系,三次晋升旅长的机会都被别人挤掉了。虽然现在是一团之长,上司对他并不信任,大战之前,给他派来了一个专门监督他的参谋长,使他很伤脑筋。对国民党军队内的极端腐败和派系斗争他早已深恶痛绝,但又无可奈何。不过,他这个曾多次和**刀兵相见的指挥官,对投向**他还是忧虑重重。孔祥宇一见此状,就给他详细分析了国共两党的形势和前景。宣讲了**的方针政策。站在丁相勋的立场上,帮他权衡利弊。他努力让丁相勋认识到,不论从国家前途、民族大义考虑,还是从手下弟兄的命运考虑,只有向**投诚才是唯一的出路。直到天亮时分,孔祥宇代表**作出正式承诺后,丁相勋才下定最后决心。三天后,丁相勋除掉了那个派来监督他的参谋长,准备宣布率部起义时,跟随他多年的副团长陆文昌找到了他:
“相勋兄,国民党确实是气数已尽了,这一仗打下来,老蒋很可能就要兵败如山倒了。为了全团的弟兄,您决定率部起义确实是个明智之举。不过……”看着陆文昌欲言又止的样子,丁相勋便说道:“文昌兄,我们在一起枪林弹雨这么多年,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相勋兄,根据眼前这个阵势,这一仗打下来,可能长江以北就是**的天下了。可是,**能不能打过长江,咱们谁也说不准。您知道,我一家妻儿老小都在江南。将来国共两党一旦划江而治,我们一家就要妻离子散、天各一方了……”陆文昌说着,眼圈禁不住红了起来。
“是啊。”丁相勋想了想,便对陆文昌说道:“文昌兄,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说无妨。”
“相勋兄,看在这些年我跟着你鞍前马后、出生入死的份上,想请您放我一条生路。趁着现在这个机会,我想脱下这身军装,解甲归田,回江南老家去。”陆文昌说着,两眼观察着丁相勋的表情。
“也好。”丁相勋想了想又说道:“文昌兄,像你这样已经戎马半生,可能从来就没有干过农活。解甲容易归田难啊。”丁相勋说着站起来喊道:“郭副官。”
“有。”郭炳仁听到喊声,及时推门进来。
“你和太太马上准备一笔钱送过来,我急用。”丁相勋小声说道。
“多少?”郭炳仁不明白地问。丁相勋走到郭炳仁跟前比了一下手指,只听郭炳仁“啊”了一声。便回身走出房去。丁相勋回身又对陆文昌说道:“文昌兄,您是知道的,这些年咱们和那些喝兵血的人不一样,你我都没有什么积蓄,既然你要走啦,我也只能送你点薄资。一会他们送来你带着用吧。”
“相勋兄,大哥,我……”陆文昌说着,激动地上前拉住了丁相勋的双手。
“文昌,你要走恐怕也得经过**的防区。我叫人给他们联络一下,请他们把你给送过去。你简单准备一下,今天晚上就走吧。”丁相勋说着,郭炳仁端着一盘银元走了进来,赵雁侠跟在后头。丁相勋上前揭开盘子上盖着的布巾说:“文昌,带着吧。这是我和你嫂子的一点心意。”陆文昌一看,“扑”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大哥,嫂子……您两口子的大恩大德我终生不忘,如果这辈子还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我…”陆文昌说着,丁相勋、赵雁侠急忙上前将他拉了起来。
陆文昌走后第二天上午,丁相勋宣布率部起义。
淮海战役结束后,丁相勋的部队被改编。他以妻子体弱多病为由,谢绝了上级让他随军南下或到某步兵学校任职的意见,带着夫人赵雁侠和儿子丁一回到阔别在多年的凌州。担任了凌州地区国民党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和凌州专员公署贸易局局长。一家人倒也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虽然丁相勋与党委书记兼副局长的祝新顺有点不和,他认为都是些工作上的意见分歧,也就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就在丁一将要从凌河一中初中快要毕业的时候,机关开始了审干运动。审干结束时,担任党委书记兼副局长的祝新顺突然代表上级宣布:曾任国民党中校团长丁相勋在投降**的关键时刻,派遣他的副团长陆文昌去了台湾。带走了大量的金银财宝为他潜逃台湾留下后路,为此,划定丁相勋为历史反革命分子。撤销一切职务,下放到贸易局下属的一家刚刚公私合营的酱菜厂劳动改造。保留每月三十四元的生活费。之后,全家就从专署干部家属院被赶了出来,搬回到东关旧宅仅剩的三间破屋里。当时在邻县担任县委书记的孔祥宇得到消息后,连夜赶了回来。向地委、专署的领导反复说明他奉命劝降和陆文昌解甲回乡的经过,以及当时代表组织对丁相勋作出的承诺。但是,在敏感的政治问题上总是互相推诿,今天调查调查,明天研究研究,还没等到得结果,地委和专署都搬到颖川去了。丁相勋白天按时到酱菜厂劳动改造,晚上就在妻子的陪伴下写申诉。但是,一封封申诉信犹如石沉大海,音信杳无。直到两年多后,那个代表**劝降他的孔祥宇也被打成右派分子押送回来,他彻底的失望了。
家庭的变故,使丁一一夜之间失去了干部家庭出身的的光环,贴上了“历史反革命家庭”的标签。不久,学校就借故撤销了他学生会副主席的职务 。虽然他是一中篮球代表队的绝对主力,是为一中争得不少荣誉的篮球明星,但也通过改选,被撤去了队长头衔。他像是一个患了恶性传染病的病人,人们见了他唯恐避之不远。就连那些平时要好的同学,见了他也是躲躲闪闪。尤其是那位年轻貌美的政治课女教师,每当讲到国民党军官如何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时候,那双丹凤眼总是像刀子一样,目不转睛地瞅着丁一。接着就是一连串含沙射影地讽刺挖苦。每当这时,丁一就感到浑身发凉,头不由自主地像豆芽一样弯到桌子下边。他像一个孤单无援的孩子,一下子掉进了万丈深渊。虽然他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是,他知道在那种环境下,他没有办法向人们去争辩、去表白。那样就会遭到更大的打击。他看到周围像他这样的人也只能逆来顺受,打掉牙吞在肚子里。他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睡不着觉。课堂上再也见不到他举手发言,篮球场上再也看不到他那矫健的身影。课余时间,他总是躲在没有人注意的地方,拿着书本独自漫步。这时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世态炎凉。他已经无心准备参加高考的复习,而是在考虑他和他这个家庭今后将如何生存下去。他想:像他这样贴着“历史反革命”家庭标签的学生,还有那个大学敢录取他?即使是侥幸被那个大学录取了,父亲每月三十四元的生活费根本无法供养。除了师范学院,任何社会主义的大学不可能给他这个反革命家庭出身的学生提供助学金。毕业后如果不考大学到社会上找工作,像他这样的历史反革命的子弟谁敢录用?
于是,他就趁学校自由复习的机会在大街上溜达,暗中寻找着就业的机会和生存的门路。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一辈子经商的外祖父曾说过两句名言:一句是“天无绝人之路”;一句是“好汉不挣有数的钱”。几天后他发现凌河县有好多行当可以养家糊口。一个是推三轮车在城里关外接送客人不少挣钱;二是摆个地摊,给人修理自行车,人力车和三轮车。还可以搭配着修锁配钥匙。三就是走街串巷抢剪子磨刀外加修伞、补锅;四是收购破烂;再就是做一些青瓜梨枣的小买卖。只要放下脸面就是天无绝人之路。可是,推三轮、收破烂需要本钱,搞修理需要技术。这些他都不具备。只有贩卖青瓜梨枣的小买卖可以马上去干。于是,丁一就趁星期天,瞒着父母和学校的老师搞起了经商试验。
星期天一早,丁一从同学家里借来菜刀、案板和一辆木制的儿童推车,推着这些东西来到集市上一辆拉西瓜的四轮牛车跟前。
“大叔,西瓜多少钱一斤?”
“不切开零卖,成个的四分一斤。”
“瓜瓢咋样?”
“保熟保甜,黑子红瓢。”
“赊帐不赊?”
“不赊。城里这么大,瓜拉走了上哪找你去?俺乡下人不能干那掂篙赶船的买卖。”
“大叔,俺是学生,家里困难,想趁星期天卖瓜挣点钱。俺不叫你掂篙赶船,我这有一支‘关勒铭’金笔押给你,少说也顶五、六块。天黑之前一定把钱给你送来。中不中?”丁一说着把钢笔递了过去。卖瓜人接过去看了看,又递给身边的一个年轻人。年轻人看后小声说:“不假。”卖瓜人这才同意了丁一的要求。
“你要几个?”
“大叔,你看着给我装吧。挑几个好的。”卖瓜人听着,一边挑着一边称着。四个大瓜已把小推车装满。算算钱数,三元一毛。
“给三块钱算啦,卖完快点把钱送来。”
“谢谢 ”丁一说着,推起车子离开了集市。为了怕家人发现,他推到北门外边的路口上支起了摊子,把西瓜切成若干块,简单地计算了一下每块的成本,然后就大声吆喝起来:“西瓜、西瓜,黑子红瓤,凉甜可口,五分钱一块啦”。丁一自已也不敢相信,他的吆喝声竟是那么的宏亮,那么的顺溜。中午刚过,他贩来的四个西瓜只剩下切好的三块了。趁没人的机会,他把卖瓜的钱认真数了数。不仅收回了成本,还赚了一块五毛钱。他盘算着,一天下来最少也能赚上三块钱。就是一个月能干二十天,也足顶一个大学毕业生的工资了。丁一欣喜若狂,大有一种天无绝人之路的感慨。丁一心想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好汉不挣有数的钱。想到这里,感到腹中饥饿,于是,他一边吃着案子上剩下的三块西瓜,一边下定决心给父母摊牌:弃学经商。
晚上,丁一回到家里,兴致勃勃地讲完他一天的经商过程和弃学经商的打算后,丁相勋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劣质香烟,赵雁侠在一旁用衣襟偷偷地擦着眼泪。
“爸,妈,这不是好事吗?我找个生活门路还不好吗?俺老爷不是说过,好汉不挣有数的钱。现在,他们不叫咱挣有数的钱咱就想法挣无数的钱,咱也当当好汉。”丁一看着父母的表情,惊异而又装做轻松地问。
“孩子,都怪我、都怪我啊!我知道,是我连累了你。在家里跟着我担惊受怕,出去在人前抬不起头来。我……我……”丁相勋说到这里已经是泣不成声。又突然抬起手来,狠狠打了自己两个嘴巴。丁一见状,急忙上去拉住父亲。他简直不敢相信,像父亲这样一个国民党的中校军官,一个在死人堆里滚爬出来的军人,竟然在妻儿面前有这样的举动。
“儿啊!从你爸出了事,俺知道你心里窝屈。俺心里……”赵雁侠说着也哭了起来。
“别说啦,爸、妈,我啥都懂。别说啦。”丁一看着父母悲痛的样子,急忙劝解着。
“儿啊!也别怪你爸。咱摊上这事啦,你爸也没办法。”赵雁侠擦着泪接着说:“可能是前辈子咱们作过孽,干过坏良心的事,这是报应啊。儿啊,咱认命吧。你爸叫咋着咱就咋着。”
“爸、妈,您二老不要难过,我不怪您们。我从来就没有怪过您们。可是,我也快成大人啦,也得为家里挑点担子啊。像咱这样的家庭,上大学、当兵、参加工作都不可能,只有自已经商做生意。这也没啥丢人的,小时候我就听俺姥爷说过,好汉不挣有数的钱。”
“孩子,听我一句话,你现在还小,还得继续上学。其他的事你不要多想。”丁相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脸色也慢慢地缓和过来。于是又接着说:“咱们家虽然算不上什么书香门弟,我和你爷爷都是读过书、带过兵的人。你也算是将门之后吧。现在,你背上你爸这个黑锅,**讲的是‘枪杆子里边出政权’,就是想投笔从戍、为国家报效疆场是不可能啦。不过,咱得上学。你记住,不论那一朝那一代,他都得用有本事的人。考不上大学,你爸你妈也不会埋怨你。万一考上了,供养你上学钱你不要发愁,船破还有三千钉哩。退一万步,我和你妈就是拉棍讨饭,也得供养你大学毕业。”丁相勋说到这里,用手擦了擦湿润的眼睛。缓慢地抽出一支香烟点燃后接着说:“说起来,经商做生意也不是什么坏事。你姥爷活着的时候就是读了半辈子书、经了半辈子商。他老人家是说过‘好汉不挣有数的钱’。可是,经商也不那么容易,俗话说十年学个秀才,十年学不成生意。现在经商更不容易了,什么都统购统销。私人的生意都公私合营了。松松手叫你赚个养命钱,紧紧手就会抓你个投机捣把。还是好好读书吧,只要书读好了,带兵打仗那叫儒将,做生意那叫儒商。”丁一听了,诚恳地点了点头。
“孩子,别想那么多,也别发那么多的愁。咱们既然走到这一步,就得慢慢地往前走,人到有路,虎到有山。没有过不去的事。睡吧、睡吧。”丁一听了父亲的话,很不情愿地回到里屋睡觉去了。
夜里,丁相勋和赵雁侠又被丁一的鼾声和梦话惊醒了。丁相勋点着油灯,披衣下床。端着油灯走到丁一床前。赵雁侠也轻轻地跟在后面。他们看到丁一脸上流淌着两道湿润的泪痕,嘴里混浊不清地说着梦话。赵雁侠用手轻轻地为丁一擦去泪痕,又趴在丁一嘴边听了听问:“他说的啥?”
“好汉不挣有数的钱。这孩子,唉……”丁相勋说着摇了摇头,端着灯转过身来。
三个月后,丁一辞别了父母,带着录取通知书,走进了设在省会的师范学院历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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