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金刚经白话解释释 ,癸亥 阴差

阅微草堂笔记&卷六·滦阳消夏录六【白话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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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什回部将叛时,城西有高阜,云其始祖母墓也。每日将暮,辄见巨人立墓上,面阔逾一尺,翘首向东,苦有所望。叛党殄灭后,乃不复见。或曰:“是知劫运将临,待收其子孙之魂也。”或曰:“东望者,示其子孙,有兵自东来,早为备也。”或曰:“回部为西域。向东者,面内也,示其子孙不可叛也。”是皆不可知。其为乌什将灭之妖孽,则无疑也。
乌什的回族部落在将要发生叛乱的时候,城西有一个高岗,说是他们始祖的坟墓。每天太阳将要落下时,就能看见有个巨人站在坟墓上,他的脸部有一尺多宽,头向东昂着,好像在望什么。叛乱被镇压之后,巨人就再也没见到了。有的人说是回人始祖知道厄运将到,在等待接收他的子孙的灵魂。有的人说,向东边望是告诉子孙军队将从东边来,要早做准备。有的人说,回部是在西域,面向东方,是面向京城,暗示他的子孙不要叛乱。众说纷纭,不知哪种说法对。但这个巨人是乌什将要灭亡的妖兆,则是无可置疑的。
宏恩寺僧明心言:上天竺有老僧,尝入冥。见狰狞鬼卒,驱数千人在一大公廨外,皆褫衣反缚。有官南面坐,吏执簿唱名,一一选择精粗,揣量肥瘠,若屠肆之鬻羊豕。意大怪之。见一吏去官稍远,是旧檀越,因合掌问讯:“是悉何人?”吏曰:“诸天魔众,皆以人为粮。如来运大神力,摄伏魔王,皈依五戒。而部族繁伙,叛服不常,皆曰自无始以来,魔众食人,如人食谷。佛不断人食谷,我即不食人。如是晓晓,即彼魔王亦不能制。佛以孽海洪波,沉沦不返,无间地狱,已不能容。乃牒下阎罗,欲移此狱囚,充彼噉噬;彼腹得果,可免荼毒生灵。十王共议,以民命所关,无如守令,造福最易,造祸亦深。惟是种种冤愆,多非自作;冥司业镜,罪有攸归。其最为民害者,一曰吏,一曰役,一曰官之亲属,一曰官之仆隶。是四种人,无官之责,有官之权。官或自顾考成,彼则惟知牟利,依草附木,怙势作威,足使人敲髓洒膏,吞声泣血。四大洲内,惟此四种恶业至多。是以清我泥犁,供其汤鼎。以白皙者、柔脆者、膏腴者充魔王食,以粗材充众魔食。故先为差别,然后发遣。其间业稍轻者,一经脔割烹炮,即化为乌有。业重者,抛余残骨,吹以业风,还其本形,再供刀俎;自二三度至千百度不一。业最重者,乃至一日化形数度,刲剔燔炙,无已时也。”僧额手曰:“诚不如削发出尘,可无此虑。”吏曰:“不然,其权可以害人,其力即可以济人。灵山会上,厚有宰官;即此四种人,亦未尝无逍遥莲界者也。”语讫忽寤。僧有侄在一县令署,急驰书促归,劝使改业。
此事即僧告其侄,而明心在寺得闻之。虽语颇荒诞,似出寓言;然神道设教,使人知畏,亦警世之苦心,未可绳以妄语戒也。
宏恩寺的僧人明心说:上天竺有位老僧,曾前往阴曹地府。见到面目狰狞的鬼卒,驱赶数千鬼囚来在一所大官署外,都被剥去衣服反绑起来。有位官员面南而坐,属吏手持名册点名,被点名的鬼囚,要一一接受皮肉精粗的检查和身体肥瘦的揣量,就像屠市买卖猪羊一样。老僧心里感到很奇怪,见一个属吏站在离主官稍远一点的地方,是自己过去相识的施主,就向他施礼问讯说:“这都是些什么人?”这个冥司属吏说:“诸重天界的魔众,都是用人做粮食。如来佛运用巨大神力,摄伏了魔王,使其皈依了五戒,不再杀生吃人。可是魔王的部族繁多,经常叛乱不服,都说自开天辟地以来魔众就是以吃人为生。魔众吃人就像人吃五谷一样天经地义,佛能断绝人吃五谷,我们魔众就不再吃人。这样乱乱哄哄,即使魔王也管束不了。佛考虑孽海洪波,沉沦在孽海中不能转生的鬼囚越来越多,无间地狱已经不能容纳。于是向阎罗发出文书,打算将这里的狱囚转移过去,供魔众吃;他们腹中有了食物,就可避免荼毒生灵了。十殿阎罗王就此召开了一个专门会议,认为与民命关系重大的人物,没有超过郡守和县令的,他们造起福来最容易,造起祸来也既深又重。只是每种中冤愆大多不是他们自己造成,通过冥司的业镜一照,具体罪过就都各有所归了。其中对民危害最大的是胥吏,二是差役,三是官的亲属四是官的仆从四种人。这四种人没有官的责任,却有官的权力。官有的还要自己顾虑到考核成绩,他们却只知道谋取私利,攀龙附凤,依仗权势,作威作福。他们的行为,足以使人敲骨出髓,流油滴血,是罪大恶极的。四大洲内,只有这四种恶业最多,所以现在可以趁机清理地狱,将他们清出来去供应汤锅。其中白嫩的,柔脆的,体肥的,供给魔王吃。粗糙体瘦的,供给魔众吃。因此,先要选择一番,作出区别,然后再发遣。这中间罪业稍轻的,一经碎割烹炮,就化为乌有消失了。业重的,将抛馀的残骨,用业风一吹,还会恢复本形,再提供到刀案上。从一二次到千百次不等,要依据罪业程度。业最重的,一天要无数次化形,反复屠杀剖解、烧烤烹煮,永无休止。”老僧听罢,举手加额,庆幸地说:“真不如削发出家,可以免除此患。”冥吏说:“这话是不对的。他们既然有权可以害人,也就有力可以济人。灵山会上,原有宰官;即使这四种人,也未尝没有逍遥于莲界的。”语毕,老僧忽然醒寤,他有一个侄儿当时正在县署听差,于是立即修书督促回家,劝其改业。这件事情是由老僧告诉其侄,而明心在寺中得以听到的。事情虽然很荒诞,似乎是出于寓言;但神道设教,使人知道害怕,也是警告世人的一片苦心。因此,不可视为胡言妄语。
沧川瞽者刘君瑞,尝以弦索来往余家。言其偶有林姓者,一日薄暮,有人登门来唤曰:“某官舟泊河干,闻汝善弹词,邀往一试,当有厚赉。”即促抱琵琶,牵其竹杖导之往。约四五里,至舟畔。寒温毕,闻主人指挥曰:“舟中炎热,坐岸上奏技,吾倚窗听之可也。”林利其赏,竭力弹唱。约略近三鼓,指痛喉干,求滴水不可得。侧耳听之,四围男女杂坐,笑语喧嚣,觉不似仕宦家,又觉不似在水次,辍弦欲起。众怒曰:“何物盲贼,敢不知使令!”众手交捶,痛不可忍。乃哀乞再奏。
久之,闻人声渐散,犹不敢息。忽闻耳畔呼曰:“林先生何故日尚未出,坐乱冢间演技,取树下早凉耶?”矍然惊问;乃其邻人早起贩鬻过此也。知为鬼弄,狼狈而归。林姓素多心计,号曰“林鬼”。闻者咸笑曰:“今日鬼遇鬼矣。”
沧州有位盲人叫刘君瑞,曾经来往于我家吹拉弹唱。说他有一位姓林的伙伴,一天太阳快下山时,有人找上门来说:“有一位官员船停在河岸边,听说你善于说唱弹词,邀请你去试试,而且有重赏。”当即催促他拿起琵琶,拉着他的竹杖就领他走。大约走了四五里,到了船边,寒喧完毕,主人指示说:“船里面很热,你坐到岸上弹唱,我靠着窗户听就够了。”林某竭力想得到赏识,卖力地弹唱。大约快到三更的时候,手指疼痛,喉咙干躁,想求对方给点水喝而没有得到。他侧耳细听,只见四周男男女女混杂在一起,笑语喧哗,感觉到好像不是宦官人家,又觉得好像不是在河边。于是他停止演奏想要起来,那些人就愤怒的叫道:“瞎眼贼,你是什么东西?敢于不听使唤!”于是众人对他拳打脚踢,林某疼痛难忍,于是祈求让他重新演奏。过了许久,听到人声渐渐离开,林某还不敢停止。忽然听见有人叫:“林先生,为什么在太阳还没出来时就坐在这乱坟堆中演唱,是因为早晨树下凉快么?”林某吃了一惊,原来是他的邻居清早起来出去贩卖路过此地。林某知道被鬼耍弄了,狼狈地回去了。林某平时很有心计,外号叫林鬼,听说了这件事的人都取笑说:“今天是鬼遇上鬼了。”
白以忠役鬼
先姚安公曰:里有白以忠者,偶买得役鬼符咒一册,冀借此演搬运法,或可谋生。乃依书置诸法物,月明之夜,作道士装,至墟墓间试之。据案对书诵咒,果闻四面啾啾声。俄暴风突起,卷其书落草间,为一鬼跃出攫去。众鬼哗然并出,曰:“尔恃符咒拘遣我,今符咒已失,不畏尔矣。”聚而攒击,以忠踉跄奔逃,背后瓦砾如骤雨,仅得至家。是夜疟疾大作,困卧月余,疑亦为鬼祟也。一日诉于姚安公,且惭且愤。姚安公曰:“幸哉;尔术不成,不过成一笑柄耳。倘不幸术成,安知不以术贾祸?此尔福也,尔又何尤焉!”
先父姚安公说:乡里有个叫白以忠的,偶而买得役使鬼的符咒一册,希望凭借这个演习搬运法,或许可以谋生。于是按照书上所写的置办各种作法的器物,在月光明亮的夜晚,穿着道士的服装,到墓地里试验。他按着桌子对着书念诵咒语,果然听到四面啾啾的声音。一作儿暴风突然刮起,把他的书卷起落在草地里,被一个鬼跳出来抢了去。众鬼吵嚷着一起出来说:“你仗着符咒拘禁差遣我们,现在符咒已经失去,我们不怕你了。”围聚拢来殴打他,以忠跌跌撞撞地奔逃,背后瓦片碎石就像急骤的雨点,只能勉强地逃回家中。这天夜里,疟疾大发,疲困地躺了一个多月,怀疑也是鬼在作祟。一天,诉说给姚安公听,既感羞惭,又感气愤。姚安公说:“幸运呵!你的法术不成功,不过成为一个笑柄罢了。倘使不幸而法术成功,哪里能知道不因为法术而招致祸患。这是你的福气,你又有什么好怨恨的呢!”
从侄虞惇所居宅,本村南旧圃也。未筑宅时,四面无居人。一夕,灌圃者田大卧井旁小室,闻墙外诟争声,疑为村人,隔墙问曰:“尔等为谁?夜深无故来扰我。”其一呼曰:“一事求大哥公论:不处何处客鬼,强入我家调我妇,天下有是理耶?”其一呼曰:“我自携钱赴闻家庙,此妇见我嬉笑,邀我入室。此人突入夺我钱,天下又有是理耶?”田知是鬼,噤不敢应。二鬼并曰:“此处不能了此事,当诉诸土地耳。”喧喧然向东北去。田次日至土地祠问庙祝,乃寂无所闻。皆疑田妄语。临清李名儒曰:“是不足怪,想此妇和解之矣。”众为粲然。
堂侄虞惇所居住的房宅,原是村南的旧园子。没有建成住宅时,四周空空,无人居住。一天夜晚,浇园子的田大躺在井旁的小屋里,听到墙外有人争吵,以为是村里人,隔墙问道:“你们是谁?为什么无故在深夜来打扰我。”其中一个呼喊说:“有一件事请求大哥秉公论断,不知哪里来的外地鬼,强入我家调戏我的媳妇,天下有这个理儿吗?”另一个呼叫说:“我自己带钱去家庙,这个妇人见到我对我嬉笑,邀请我进屋;这个男的突然进来夺我的钱,天下难道又有这个理儿不成?”田大知他们是鬼,噤若寒蝉,没敢应声。二鬼一齐说:“既然此处不能解决这事,我们到土地那里去解决。”于是喧喧吵吵,向东北方而去。第二天,田大到土地祠去问庙祝,庙祝说一夜寂静无声,没听见任何争吵诉讼的声音。人们一听,也都怀疑田大胡说妄语。临清人李名儒说:“这不足奇怪,想是妇人已经和解了两个男人的争执。”众人一听,都笑了起来。
鬼神有无之辩
乾隆己未,余与东光李云举、霍养仲同读书生云精舍。一夕偶论鬼神,云举以为有,养仲以为无。正辨诘间,云举之仆卒然曰:“世间原有奇事,倘奴不身经,虽奴亦不信也。尝过城隍祠前丛冢间,失足踏破一棺。夜梦城隍拘去,云有人诉我毁其室。心知是破棺事,与之辨曰:‘汝室自不合当路,非我侵汝。’鬼又辨曰:‘路自当我屋,非我屋故当路也。’城隍微笑顾我曰:‘人人行此路,不能责汝;人人踏之不破,何汝踏破?亦不能竟释汝。当偿之以冥镪。’既而曰:‘鬼不能自葺棺。汝覆以片板,筑土其上可也。’次日如神教,仍焚冥镪,有旋风卷其灰去。一夜复过其地,闻有人呼我坐。心知为曩鬼,疾驰归。其鬼大笑,音磔磔如枭鸟。迄今思之,尚毛发悚立也。”养仲谓云举曰:“汝仆助汝,吾一口不胜两口矣。然吾终不能以人所见为我所见。”云举曰:“使君鞫狱,将事事目睹而后信乎?抑以取证众口乎?事事目睹无此理,取证众口,不以人所见为我所见乎?君何以处焉?”相与一笑而罢。
乾隆四年,我和东光人李云举、霍养仲一起在生云精舍读书。一天晚上,三人偶然谈论起鬼神来。云举认为有,养仲认为没有,正在辩论之中。云举的仆人忽然说:“世间有很多奇事,如果我没有亲身经历,我也不会相信。我曾走过城隍庙前的乱坟间,不小心踩破了一具棺材。夜里做梦被城隍抓去,说是有人告我毁了他的屋子。我心里知道是踩破棺材的事,便辩解说:‘你的屋子不该在路上,不是我侵害了你。’鬼争辩说:‘是路通到了我的屋子上,不是我故意把屋子建在路中。’城隍微笑着对我说:‘人人都走这条路,这不能责怪你;人人都踩不破,为什么你就踩破了?不能就这么把你放回去,你应该用阴钱来赔偿。’之后又说:‘鬼不能自己修理棺材,你在上面盖上木板,铺上土就行了。’第二天,我按城隍的指示办了,之后又焚烧纸钱,一阵旋风把纸钱灰卷走了。有一天夜里,我又路过那儿,听见有人叫我坐一会儿。我知道又是原先那个鬼,便急急跑了回来。那个鬼大笑。笑声磔磔地像是猫头鹰。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毛发倒竖。”养仲对云举说:“你的仆人帮助你,我一张嘴胜不过你们两张嘴。但是我不能把别人见到的当作是我见到的。”云举说:“如果叫你审案,你是事事亲眼见了之后才相信呢,还是从众人的证词中取证呢?事事都亲眼看见,这是不可能的;从众人证词中取证,不是将别人见到的作为我所见到的么?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大家一笑结束了这个话题。
莆田林教授清标言:郑成功据台湾时,有粤东异僧泛海至,技击绝伦,袒臂端坐,斫以刃,如中铁石;又兼通壬遁风角。与论兵,亦娓娓有条理。成功方招延豪杰,甚礼敬之。稍久,渐骄蹇。成功不能堪,且疑为间谍,欲杀之而惧不克。其大将刘国轩曰:“必欲除之,事在我。”乃诣僧款洽,忽请曰:“师是佛地位人,但不知遇摩登伽还受摄否?”僧曰:“参寥和尚久心似沾泥絮矣。”刘因戏曰:“欲以刘王大体双一验道力,使众弥信心可乎?”乃选娈童倡女姣丽善淫者十许人,布茵施枕,恣为媟狎于其侧,柔情曼态,极天下之妖惑。僧谈笑自若,似无见闻;久忽闭目不视。国轩拔剑一挥,首已欻然落矣。国轩曰:“此术非有鬼神,特炼气自固耳。心定则气聚,心一动则气散矣。此僧心初不动,故敢纵观。至闭目不窥,知其已动而强制,故刃一下而不能御也。”所论颇入微。但不知椎埋恶少,何以能见及此。其纵横鲸窟十余年,盖亦非偶矣。
府学教授莆田林清标说,郑成功占据台湾时,广东东部有个怪和尚渡海来了。他的技艺相当精练,无与伦比,他袒胸露臂端正的坐着,用刀口砍,好像是砍在铁和石头上。他还精通六壬、奇门遁甲、风角这些占卜吉凶的方术。和他谈论兵法,也能娓娓道来而有条理。此时郑成功正在招揽豪杰之士,对他很敬重,以礼相待。时间一久,这和尚渐渐骄横跋扈起来,郑成功不能忍受,并且怀疑他是间谍,想杀了他而又担心不能成功。他手下大将刘国轩说:“如果一定要杀了他,那么这件事就交给我吧。”于是到他那里和他亲热的交谈,忽然问道:“大师是佛家的人,但不知遇到摩登伽女(《楞严经》中说:佛在世有一摩登伽女为其女钵吉帝,以幻术蛊惑阿难,将使淫乐。佛说神咒解其难。此指妓女)时,是否会受到干扰?”和尚说:“如同参寥子和尚,长久以来心就像沾了泥的柳絮,沉寂不再波。”刘国轩因此开玩笑说:“我想用南汉刘王集体宣淫的‘大体双’方式试验一下大师的道力,使众人坚定对佛祖的信心,怎么样?”于是选了大约十个漂亮善淫的美少年和妓女,铺下褥垫枕头,在和尚身边肆无忌惮地戏弄相交,那种柔情昵态,极尽天下诱惑之能事,这和尚谈笑自如,好像没有看见什么,没有听见什么。过了一阵子,他忽然闭着眼睛不看了,刘国轩拔出利剑来一挥,和尚的首级便一下子落下来了。刘国轩说:“这和尚的技术并不是有什么鬼神,只是练气功使自己稳定下来罢了。心一定,气就聚集起来,心一动摇就使气散了。此和尚在刚开始时心没有动,所以能随便地观看;到了闭着眼睛不看时,我就知道他已心动而极力的压制自己,所以刀口一下去,他就抵御不了。”他的这种看法颇能深入精微之处,但是不知这个杀人抢掠、品行恶劣的年轻人凭什么能看到这一点?他能在横行大海深处(台湾岛)纵横十几年,看来也不是偶然的呀!
朱公晦庵,尝与五公山人散步城南,因坐树下谈《易》。忽闻背后语曰:“二君所论,乃术家《易》,非儒家《易》也。”怪其适自何来。曰:“已先坐此,二君未见耳。”问其姓名。曰:“江南崔寅。今日宿城外旅舍,天尚未暮,偶散闷闲行。”山人爱其文雅,因与接膝,究术家儒家之说。崔曰:“圣人作《易》,言人事也,非言天道也;为众人言也,非为圣人言也。圣人从心不逾矩,本无疑惑,何待于占?惟众人昧于事几,每两歧罔决,故圣人以阴阳之消长,示人事之进退,俾知趋避而已。此儒家之本旨也。顾万物万事,不出阴阳。后人推而广之,各明一义。杨简、王宗传阐发心学,此禅家之《易》,源出王弼者也。陈抟、邵康节推论先天,此道家之易,源出魏伯阳者也。术家之《易》衍于管、郭,源于焦、京,即二君所言是矣。《易》道广大,无所不包,见智见仁,理原一贯。后人忘其本始,反以旁义为正宗。是圣人作《易》,但为一二上智设,非千万世垂教之书,千万人共喻之理矣。经者常也,言常道也;经者径也,言人所共由也。曾是《六经》之首,而诡秘其说,使人不可解乎?”二人喜其词致,谈至月上未已。诘其行踪,多世外语。二人谢曰:“先生其儒而隐者乎?”崔微哂曰:“果为隐者,方韬光晦迹之不暇,安得知名?果为儒者,方反躬克己之不暇,安得讲学?世所称儒称隐,皆胶胶扰扰者也。吾方恶此而逃之。先生休矣,毋污吾耳。”剨然长啸,木叶乱飞,已失所在矣。方知所见非人也。
朱公悔庵曾经同五公山人在城南散步,于是就坐在树下谈《易》。忽然听到背后有人说话道:“二位所论,乃是方术家的《易》,不是儒家的《易》。”二人奇怪他刚才从哪里来,回答说:“已经先坐在这里,二位没有看见罢了。”问他的姓名,答:“江南崔寅。今天住宿在城外的旅店里,天还没到晚,偶而闲走,解解闷气。”山人爱他的文雅,于是就同他促膝而谈,推究方术家儒家的说法。崔说:“圣人作《易》,是说人事,不是说天道;是为众人而说,不是为圣人而说。圣人随心所欲而不超越法度,本来没有疑惑,何必要等待占卜来决定呢?众人不了解行事的时机,每每遇到矛盾分歧无法决断,所以圣人用阴阳的盛衰,显示人事的进退,使他们知道趋吉避凶罢了。这是儒家的根本意旨。反正万事万物,超不出阴阳两端,后来的人推而广之,各阐明一义。杨简、王宗传阐发心学,这是佛家的《易》,渊演出于王弼。陈抟、邵康节推论先天,这是道家的《易》,渊源出于魏伯阳。方术家的《易》,推演于管辂、郭璞,渊源于焦延寿、京房,就是二位所说的了。《易》之道广大,无所不包,见智见仁,各有各的见解,道理原是一贯的。后人忘记了它的根本原始,反而以旁生的歧义作为正宗。这就变成圣人作《易》,只是为一二个上等智慧的人而设,不是垂示教训于千万世的书,为千万人共同理解的道理了。经就是常,是说通常的道理;经就是径,是说人所共同遵循的道路。《易》,曾经是《六经》之首,难道可以把它说得神秘莫测,使人不可理解吗?”二人喜爱他言谈的意趣,谈论到月亮上来还没有完。询问他的行踪,多尘世之外的话。二人逊谢说:“先生是儒者而隐居的吗?”崔微笑说:“果真是隐者,那就连掩藏声名隐晦踪迹都来不及,哪里能够让你们知道我的名字?果真是儒者,连反过来要求自己、克制自己的私欲都来不及,哪里能够讲学?世上所称为儒者的隐者的,都是乱七八糟的角色。我正厌恶这些而逃避它,先生算了吧,不要污染我的耳朵!”剨的一阵悠长的叫声,树叶乱飞,他已经消失了。二人这才知道所见到的不是人。
南皮许南金
南皮许南金先生,最有胆。在僧寺读书,与一友共榻。夜半,见北壁燃双炬。谛视,乃一人面出壁中,大如箕,双炬其目光也。友股粟欲死。先生披衣徐起曰:“正欲读书,苦烛尽。君来甚善。”乃携一册背之坐,诵声琅琅。未数页,目光渐隐;拊壁呼之,不出矣。
又一夕如厕,一小童持烛随。此面突自地涌出,对之而笑。童掷烛扑地。先生即拾置怪顶,曰:“烛正无台,君来又甚善。”怪仰视不动。先生曰:“君何处不可往,乃在此间?海上有逐臭之夫,君其是乎?不可辜君来意。”即以秽纸拭其口。怪大呕吐,狂吼数声,灭烛自没。自是不复见。先生尝曰:“鬼魅皆真有之,亦时或见之;惟检点生平,无不可对鬼魅者,则此心自不动耳。
南皮人许南金先生,胆量很大。他在寺院读书,与一位友人同睡一张床上。半夜,见北墙壁上燃起了两支灯炬。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副巨人面孔从墙壁里伸出来,象簸箕那样大,两支灯炬就是双目发出的光芒,友人两腿发抖,几乎要被吓死。许先生披上衣服,慢吞吞地起来说:“正想读书,苦于蜡烛已经点完了。君来得正好。”于是拿起一册书,背向墙壁坐好,琅琅吟诵起来。没有读完几页,目光就渐渐消失了;他拍着墙壁呼唤,巨人面没有出来。还有一天晚上到厕所,一个小童持蜡烛随往。巨人面又突然从地上冒出来,对着他们笑,小童吓得扔掉灯烛仆倒在地。许先生拾起蜡烛放在巨面怪的头顶,说:“蜡烛正没有烛台,君来得又很及时。”巨面怪仰视着许先生没有动。许先生说:“君哪里不可以去,非要在这里。海上有追逐臭味的人,您难道就是吗?那么,不能辜负君的来意。”说罢,就拿起一团厕所的秽纸朝巨面怪的口擦去,巨面怪呕吐起来,狂吼了几声,就熄灭蜡烛消失了。从此,再没出现。许南金先生曾说:“鬼魅都是确实存在的,也时而亲眼见过。但检点生平,没有做过不可面对鬼魅的恶事,所以我心中无愧,一点都不害怕。”
戴东原言:明季有宋某者,卜葬地,至歙县深山中。日薄暮,风雨欲来,见岩下有洞,投之暂避。闻洞内人语曰:“此中有鬼,君勿入。”问:“汝何以入?”曰:“身即鬼也。”宋请一见。曰:“与君相见,则阴阳气战,君必寒热小不安。不如君爇火自卫,遥作隔座谈也。”宋问:“君必有墓,何以居此?”曰:“吾神宗时为县令,恶仕宦者货利相攘,进取相轧,乃弃职归田。殁而祈于阎罗,勿轮回人世。遂以来生禄秩,改注阴官。不虞幽冥之中,相攘相轧,亦复如此,又弃职归墓。墓居群鬼之间,往来嚣杂,不胜其烦,不得已避居于此。虽凄风苦雨,萧索难堪,较诸宦海风波,世途机阱,则如生忉利天矣。寂历空山,都忘甲子。与鬼相隔者,不知几年;与人相隔者,更不知几年。自喜解脱万缘,冥心造化。不意又通人迹,明朝当即移居。武陵渔人,勿再访桃花源也。”语讫不复酬对。问其姓名,亦不答,宋携有笔砚,因濡墨大书“鬼隐”两字于洞口而归。
戴东原说:明代有位宋某,选择坟地,来到歙县深山中。天色将晚,风雨即将来到,宋某见崖下有个山洞,便投奔过去打算避避。听见洞里有人说:“这里面有鬼,你别进来。”宋某问:“你怎么可以进去?”里面说:“我就是鬼。”宋某请求见见面,鬼说:“我和你见面,则阴气与阳气相撞,你必定寒热不大舒服。不如你点着火自卫,我们离开一段距离谈谈。”宋某问你肯定有坟墓,为什么呆在这儿?鬼说:“我在明神宗时当县令,厌恶那些官场上的人,见了利就争抢,相互倾轧,便辞职去务农。我死后请求闫王不要让我再转生到人世,于是便将我来生的禄位,改注我为阴间的官。不料在阴间,照样相互争抢倾轧,于是又辞了官回到坟墓里。坟墓四周有许多鬼,往来吵杂,不胜其烦,不得已躲到了这里。尽管这里清清冷冷,孤寂难挨,但较之官场上的风波险恶、世途上的尔虞我诈,则好像是在忉利天上呵。我在这空山里,忘了时间的流逝。与鬼断绝来往,不知有多少年了,与人断绝来往,更不知有多少年。我心里为断绝了身外的一切而暗自高兴,不料这里又来了人。明天早上我就得搬走。武陵的渔人,不要再寻访桃花源了。”说完,便不再吱声了;问他的姓名,也不回答。宋某带着笔砚,便研墨濡笔,在洞口写下“鬼隐”两个大字后回去了。
阳曲王近光言:冀宁道赵公孙英有两幕友,一姓乔,一姓车,合雇一骡轿回籍。赵公戏以其姓作对曰:“乔、车二幕友,各乘半轿而行。”恰皆轿之半字也。时署中召仙,即举以请对。乩判曰:“此是实人实事,非可强凑而成。”越半载,又召仙,乩忽判曰:“前对吾已得之矣:卢、马两书生,共引一驴而走。”又判曰:“四日后,辰巳之间,往南门外候之。”至期遣役侦视,果有卢、马两生,以一驴负新科墨卷,赴会城出售。赵公笑曰:“巧则诚巧,然两生之受侮深矣。”此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虽仙人亦忍俊不禁也。
阳曲人王近光说:冀宁道的赵孙英有两个朋友,一个姓乔,另一个姓车,两人合伙雇请了一辆骡轿回家乡。赵孙英开玩笑,以他们两个的姓作了一副上联说:“乔、车二幕友,合乘半轿行!。”两人的姓恰好是“轿”字的一半。当时官署里正在请神,立即列出这个对子,请求对出下联。神批道:“这是真人真事,不能勉强凑合。”又过半年,官署里又请神,神忽然批道:“上次的对子我已对出来了:卢、马两书生,共引一驴走。”接着又批道:“四天之后,辰时、巳时之间,在南门外等着。”到时派遣一小杂役去察看,果然有卢、马两个书生,用一头驴子载着新科考卷到省城去出售。赵孙英笑道:“这个下联极为巧妙,但这两个书生可受侮辱了。”这正是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使是神仙也忍不住开个玩笑。
先祖有庄,曰厂里,今分属从弟东白家。闻未析箸时,场中一些垛,有年矣,云狐居其中,人不敢犯。偶佃户某醉卧其侧,同辈戒勿触仙家怒。某不知,反肆詈。忽闻人语曰:“汝醉,吾不较。且归家睡可也。”
次日,诣园守瓜,其妇担饭来饁,遥望团焦中,一红衫女子与夫坐,见妇惊起,仓卒逾垣去。妇故妒悍,以为夫有外遇也,愤不可忍,遽以担痛击。某百口不能自明,大受捶楚。妇手倦稍息,犹喃喃毒詈。忽闻树杪大笑声,方知狐戏报之也。
已故祖父有个庄子叫厂里,现今分派属于堂弟东白家。听说没有分家时,场院里一个柴垛有些年头了,说是狐精居住在其中,人不敢侵犯。偶然有个佃户某醉了,睡在它的旁边,其他佃户告戒不要触怒仙家,某不听,反而肆意地责骂。忽然听到有人说话道:“你醉了,我不计较,姑且回家去睡好了。”第二天,那佃户到园地里看守瓜田,他的妻子挑着饭来送,远远地望见圆形瓜棚中一个红衣衫的女子同丈夫坐在一起。见到妇人吃惊地起身,急忙跳过矮墙离去。妇人原本妒忌凶悍,以为丈夫有了外遇;气愤不可忍耐,立即用扁担痛打。那佃户有一百张嘴也不能为自己辩白,挨了一顿饱打。妇人手倦稍停,还喃喃地毒骂。忽然听到树梢头的大笑声,方才知道是狐精戏弄报复他。
吴惠叔言:其乡有巨室,惟一子,婴疾甚剧。叶天士诊之,曰:“脉现鬼证,非药石所能疗也。”乃请上方山道士建醮。至半夜,阴风讽然,坛上烛火俱暗碧。道士横剑瞑目,若有所睹。既而拂衣竟出,曰:“妖魅为厉,吾法能祛。至夙世冤愆,虽有解释之法,其肯否解释,仍在本人。若伦纪所关,事干天律,虽箓章拜奏,亦不能上达神霄。此祟乃汝父遗一幼弟,汝兄遗二孤侄,汝蚕食鲸吞,几无余沥。又茕茕孩稚,视若路人,至饥饱寒温,无可告语;疾痛疴痒,任其呼号。汝父茹痛九原,诉于地府。冥官给牒,俾取汝子以偿冤。吾虽有述,只能为人驱鬼,不能为子驱父也。”果其子不久即逝。后终无子,竟以侄为嗣。
吴惠叔说:他的乡里有个大户,只有一个儿子,病得很重。叶天士给诊断之后说:“从脉象看得的是鬼的证候,这不是吃药所能治得了的。”于是便请上方山道士设坛祈祷。到了半夜,阴风飒飒,坛上的烛火都变成了暗绿色。道士横剑闭目,好像看见了什么,之后撩开衣服出来了。他说:“妖魅作怪,我能祛除。至于几代的恩怨,虽然有解救的办法,但能否解救,还在于本人。如关系到人伦纲纪,违犯了天条,即便是拜奏上绿章,也不能传达于天廷。这个病的起因是:你的父亲撇下了你的一个幼弟,你的哥哥撇下了两个孤苦无依的侄,你蚕食鲸吞他们的财产,几乎一点没剩;又把这孤苦伶丁的孩子,视作路人。以至他们饥饱冷暖,都无处去说,疾病痛痒,任他们呼号。你的父亲在九泉之下非常心疼,告到阴曹地府。阴官下文,叫捉你的儿子来偿冤。我虽然有法力,但只能给人驱祛鬼神,而不能为儿子驱赶父亲。”不久,这位大户的儿子果然死去了。他这一辈子没有儿子,竟然把侄子立为后嗣。
护持寺在河间东四十里。有农夫于某,家小康。一夕,于外出。劫盗数人从屋檐跃下,挥巨斧破扉,声丁丁然。家惟妇女弱小,伏枕战栗,听所为而已。
忽所畜二牛,怒吼跃入,奋角与贼斗。挺刃交下,斗愈力。盗竟受伤,狼狈去。盖乾隆癸亥,河间大饥,畜牛者不能刍秣,多鬻于屠市。是二牛至屠者门,哀鸣伏地,不肯前。于见而心恻,解衣质钱赎之,忍冻而归。牛之效死固宜;惟盗在内室,牛在外厩,牛何以知警?且牛非矫捷之物,外扉坚闭,何以能一跃逾墙?此必有使之者矣,非鬼神之为而谁为之?此乙丑冬在河间岁试,刘东堂为余言。东堂即护持寺人,云亲见二牛,各身被数刃也。
护持寺在河间城东四十里,那里有位姓于的农夫,家境小康。一天晚上,于某出门没有在家居住,几个劫舍的强盗从屋檐上跳下来,挥动大斧来砍门,砍得丁当乱响。家中只有妇女小孩,只能伏在枕上发抖,听任强盗行事而已。忽然,家中所养的两头耕牛,怒吼着跳进院内,奋起双角,与强盗搏斗起来。强盗举刀齐下,牛奋战更勇。强盗终于受伤,狼狈逃走。原来乾隆癸亥年,河间发生大饥荒,人们没有刍草养牛,多把牛卖给了屠市。于家这两头牛当初也被人卖给屠户。二牛走到屠户门前时,伏在地上哀叫起来,不肯再向前走。于某看到后,动了恻隐之心,当即脱下衣服质钱将二牛赎出,自己忍着寒冷牵回家来。牛为于家效死是应该的,只是强盗在内院,牛在外厩,如何就知道内院有了强盗?而且牛并不是灵巧敏捷的动物,外门坚闭,为何能一跳就过了墙?这必定有灵通驱使,不是鬼神又是谁呢?这件事情,是乙丑年冬天,我在河间岁考时,刘东堂对我讲的。刘东堂就是护持寺人,他说亲眼目睹了二牛身上分别留下的几处刀伤。
芝称瑞草,然亦不必定为瑞。静海元中丞在甘肃时,署中生九芝,因以自号。然不久即罢官。舅氏安公五占,停柩在室,忽柩上生一芝。自是子孙式微,今已无龆龀。盖祸福将萌,气机先动;非常之兆,理不虚来。第为休为咎,则不能预测耳。先兄晴湖则曰:“人知兆发于鬼神,而人事应之。不知实兆发于人事,而鬼神应之。亦未始不可预测也。”
人们把灵芝叫做瑞草,但也不一定就祥瑞。静海人元中丞在甘肃时,衙署中长出九个灵芝,因此自号九芝。然而不久即被罢官。我的舅舅安五占,停柩在屋里,忽然柩上长出一棵灵芝。从此子孙衰减,如今已没有后代了。一般来说,祸福将要发生之时,气机首先有所变化。反常的兆头,按道理讲不会凭空而生,只是这兆头能产生福还是祸,不能预测而已。已故兄长晴湖就说过:“人知道兆头由鬼神发出,而人事加以应验。却不知这兆头实际上由人事发出,而鬼神才有所反应。这样看来,兆头也不是不可预测的。”
梵字大悲咒
大学士伍公弥泰言:向在西藏,见悬崖无路处,石上有天生梵字大悲咒。字字分明,非人力所能,亦非人迹所到。当时曾举其山名,梵音难记,今忘之矣。公一生无妄语,知确非虚构。天地之大,无所不有。宋儒每于理所无者,即断其必无,不知无所不有,即理也。
大学士伍公弥泰说:过去在西藏,看见悬崖上没有路的地方,有天生的梵文大悲咒,字字分明,那不是人力所能办到的,那地方也不是人迹所能到达的。当时伍公曾经说出它的山名,梵文的音难记,我现在已忘记那山名了。伍公一生没有虚妄的话,知道确实不是虚构出来的。天地的广大,无所不有。宋代儒者每当理所没有的,就断定它必然没有。他们不知道,无所不有就是理呵。
黄教和红教
喇嘛有两种:一曰黄教,一曰红教,各以其衣别之也。黄教讲道德,明因果,与禅家派别而源同。红教则惟工幻术。理藩院尚书留公保住,言驻西藏时,曾忤一红教喇嘛。成言登山时必相报。公使肩舆鸣驺先行,而阴乘马随其后。至半山,果一马跃起压肩舆上,碎为齑粉。此留公自言之。曩从军乌鲁木齐时,有失马者,一红教喇嘛取小木橙咒良久,橙忽反覆折转,如翻桔槔。使失马者随行,至一山谷,其马在焉。此余亲睹之。考西域吞刀吞火之幻人,自前汉已有。此盖其相传遗术,非佛氏本法也。故黄教谓红教曰魔。或曰:“是即波罗门,佛经所谓邪师外道者也。”似为近之。
喇嘛教有两种,一种叫黄教,一种叫红教,以衣服相区别。黄教讲道德,阐明因果,与佛家派别不同而源头相同。红教则只擅长幻术。理蕃院的尚书留保住说他在西藏时,曾得罪了一个红教喇嘛,有人说登山时他肯定要报复。于是留保住叫肩夫随轿子先走,而他却偷偷的骑马跟在后面。到半山腰时,果然有一匹马跳跃起来,撞在轿子上,把轿子压得粉碎。这是留保住自己说的。以前我从军乌鲁木齐时,有一个人丢了马,一个红教喇嘛,取出一只小木凳,念了好久的咒语,凳子忽然反复的折来折去,如同桔槔般往前走。丢马的人于是跟随小凳走,来到一个山谷边,发现马就在这里。这是我亲眼看到的。经考查,在西域一带吞刀吞火的艺人,从西汉开始就有了,这大概是那时传下的魔术,而不是佛家自己的法术。所以黄教称红教为魔,有的说:“这就是波罗门,佛教所谓邪师外道。”这一说法大概是接近事实的。
巴里坤、辟展、乌鲁木齐诸山,皆多狐,然未闻有祟人者。惟根克忒有小儿夜捕狐,为一黑影所扑,堕崖伤足,皆曰狐为妖。此或胆怯目眩,非狐为妖也。大抵自突厥、回鹘以来,即以弋猎为事。今日则投荒者、屯戌者、开垦者、出塞觅食者搜岩剔穴,采捕尤多,狐恒见伤夷,不能老寿,故不能久而为魅欤!抑僻在荒郊,人已不知导引练形术,故狐亦不知欤!此可见风俗必有所开,不开则不习;人情沿于所习,不习则不能。道家化性起伪之说,要不为无见。姚安公谓滇南僻郡,鬼亦淳良。即此理也。
巴里坤、辟展、乌鲁木齐一带的群山中,都有很多狐狸,不过没有听说有害人的狐狸。只有根克忒有个儿童夜间捕狐时,被一个黑影扑了一下,掉下山崖摔伤了脚,人们都说黑影是狐妖。这也许是胆怯眼花,并不是狐狸成妖。大概自从突厥、回鹘以来,这一带就以捕猎为业。到现在,逃荒的、屯兵驻防的、开垦的、出塞寻食的,都搜遍岩缝,踏尽山洞,其中捕猎的又很多,狐狸时常遭到捕杀伤害。是狐因不能长寿,所以也就不能够长久修炼而成为精魅吧?或者是由于地处边疆偏僻所在,人已经不知道导引炼形术,所以狐也不知道炼形呢?由此可见,风俗必须有所开化才能学习,不开化就不能学习;人情遵循所学习的,不学习就不会做。道家化性起伪的说法,并非没有见地。姚安公说云南南部是偏僻地区,连鬼也淳厚善良,就是这个道理。
副都统刘公鉴言:曩在伊犁,在善扶乩者,其神自称唐燕国公张说。与人唱和诗文,录之成帙。性嗜饮,每降坛,必焚纸钱,而奠以大白。不知龙沙葱雪之间,燕公何故而至是?刘公诵其数章,词皆浅陋。殆打油、钉铰之流,客死冰天,游魂不返,托名以求食欤!
副都统刘鉴说:以前伊犁有一个善于扶乩的人,他请来的人自称是唐代的燕国公张说。他和人一块唱词做诗文,记录下来成册。生性嗜酒如命,每次降坛时,一定要先烧纸钱,用白酒奠祭。张说不知为什么到了塞外葱岭雪山之间,刘公念了几章诗文,词义浅近鄙陋,差不多就是打油诗之类。假如外乡人死在这冰天雪地里,游魂不回去,是不是假托张说的名义来混口饭呢?
鬼欺秃项马
里人张某,深险诡谲,虽至亲骨肉,不能得其一实语。而口舌巧捷,多为所欺。人号曰:“秃项马”。马秃项为无鬃,鬃踪同音,言其恍惚闪铄,无踪可觅也。
一日,与其父夜行迷路,隔陇见数人团坐,呼问当何向。数人皆应曰:“向北。”因陷深淖中。又遥呼问之。皆应曰:“转东。”乃几至灭顶,瞥躠泥涂,困不能出。闻数人拊掌笑曰:“秃项马,尔今知妄语之误人否?”近在耳畔,而不睹其形。方知为鬼所绐也。
里中有位张某,阴险诡诈,即便是至亲骨肉,也得不到他的一句真话。他的伶牙俐齿,许多人都被他骗过,人们给他起外号叫“秃项马”。马秃项就是没有鬃毛,鬃和踪同音,是说他闪闪烁烁,无踪迹可寻。有一天,他和父亲走夜路迷了路,隔着田垄望见几个人围坐着,便喊着问往哪儿走。那几个人都说向北。于是张某陷在泥沼中。他又远远地呼问往哪儿走,那些人又都回答说向东。张某往东去,又差点儿淹死。他困在泥淖中,走不出来,听见那几个人拍着手笑道:“秃项马,你今天知道胡说八道害人了吧?”声音近在耳边,但不见人影。他这才知道是被鬼耍了。
妖由人兴,往往有焉。李云举言:一人胆至怯,一人欲戏之。其奴手黑如墨,使藏于室中,密约曰:“我与某坐月下,我惊呼有鬼,尔即从窗隙伸一手。”届期呼之,突一手探出,其大如箕,五指挺然如舂杵。宾主俱惊,仆众哗曰:“奴其真鬼耶?”秉炬持仗入,则奴昏卧于壁角。救之苏,言暗中似有物以气嘘我,我即迷闷。
族叔桑庵言:二人同读书佛寺,一人灯下作缢鬼状,立于前;见是人惊怖欲绝,急呼:“是我,尔勿畏。”是人曰:“固知是尔,尔背后何物也?”回顾乃一真缢鬼。盖机械一萌,鬼遂以机械之心从而应之。斯亦可为螳螂黄雀之喻矣。
妖由人所兴起,往往是有的。李云举说:某甲胆子极小,另某乙要想同他开开玩笑。乙的奴仆手黑得像墨,乙让他藏在房间里,秘密约好说:“我同某甲坐在月下,我惊叫有鬼,你就从窗缝里伸出一只手。”到约定的时候,乙呼叫起来,突然一只手伸了出来,它的大小像畚箕,五个手指直挺着像舂米的棒槌。客人和主人一齐感到吃惊,仆人们都吵嚷起来说:“他难道是真鬼吗?”拿着火把手持棍棒进去,只见乙仆昏睡在墙壁角落里。众人救他醒来,他说是黑暗中好像有东西用气吹我,我就昏迷神志不清了。同族的叔叔楘庵说,有两个人一起在佛寺里读书。一个人灯下装作吊死鬼样子,站立在面前,看到另一个人惊吓得要死。急忙呼叫:“是我,你不要怕。”另一人说:“我知道是你,但你背后是什么东西?”装鬼的人回头一看,竟是一个真的吊死鬼。大概机诈之心一旦萌生,鬼就用机诈之心跟着回应。这也可以比喻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了。
余八九岁时,在从舅实斋安公家,闻苏丈东皋言:交河某令,蚀官帑数千,使其奴赍还。奴半途以黄河覆舟报,而阴遗其重台携归。重台又窃以北上,行至兖州,为盗所劫杀。从舅咋舌曰:“可畏哉!此非人之所为,而鬼神之所为也。夫鬼神岂必白昼现形,左悬业镜,右持冥籍,指挥众生,轮回六道,而后见善恶之报哉?此足当森罗铁榜矣。”苏丈曰:“令不窃资,何至为奴乾没?奴不乾没,何至为重台效尤?重台不效尤,何至为盗屠掠?此仍人之所为,非鬼神之所为也。如公所言,是令当受报,故遣奴窃资。奴当受报,故遣重台效尤。重台当受报,故遣盗屠掠。鬼神既遣之报,人又从而报之,不已颠乎?”从舅曰:“此公无碍之辨才,非正理也。然存公之说,亦足于相随波靡之中,劝人以自立。”
我八九岁时,在堂舅安实斋家,听苏老丈东皋说:交河某位县令,贪污了官库的一笔金钱,让自己的家奴带回家去。家奴行至中途,谎说在黄河中翻了船,金钱沉落河中,而暗中却派他手下役使的重台带回自己家中。重台又仿效家奴所为,窃取金钱北上,走到兖州时,被盗贼劫杀。堂舅听后,惊讶地说:“可怕呀!这一系列的行为都不是人做出来的,而是有鬼神在其中起了作用。鬼神何必要白天现形呢?左面悬着地府业镜,右面拿着冥间档案,指挥众生,轮回六道,终究是要见到善恶报应。善恶报应,就足以等于森罗殿上铁制的榜牌了。”苏老丈说:“县令不贪污官库资金,何致于被家奴吞没呢?家奴不吞没,何致于被重台窃取呢?重台不窃取,又何致于被盗贼劫杀呢?这仍然是人所做出来的,不是鬼神在其中起了作用。假设如同你所说,是鬼神安排的报应,那么就成了这样一个程序:县令应该受报,所以安排了家奴吞没;家奴应该受报,所以安排了重台窃取;重台应该受报,所以安排了盗贼劫杀。鬼神既然安排人家去完成报应任务,却又要派人去报复执行任务的人,这岂不是自相矛盾,是非颠倒了吗?”从舅说:“这老先生辩才很高,但不是正理。不过,记住他讲的故事,也足以在随波起伏、顺风而倒的风气之中,用来劝人自立。”
刘乙斋廷尉为御史时,尝租西河沿一宅。每夜有数人击柝,声琅琅彻晓;其转更攒点,一一与谯鼓相应。视之则无形,聒耳至不得片刻睡。乙斋故强项,乃自撰一文,指陈其罪,大书粘壁以驱之。是夕遂寂。乙斋自诩不减昌黎之驱鳄也。余谓:“君文章道德似尚未敌昌黎,然性刚气盛,平生尚不作暧昧事,故敢悍然不畏鬼。又拮据迁此宅,力竭不能再徙,计无复之,惟有与鬼以死相持。此在君为困兽犹斗,在鬼为穷寇勿追耳。君不记《太平广记》载周书记与鬼争宅,鬼惮其木强而去乎?”乙斋笑击余背曰:“魏收轻薄哉!然君知我者。”
大理寺卿刘乙斋任御史时,曾租住西河沿一座房子。每夜都有几个人敲梆子,声音琅琅地一直响到早上;转更时的梆子点,一一都和鼓楼相呼应。到外面看,则什么也没有,吵闹得夜里得不到片刻的安静。刘乙斋是个倔脾气,便写了一篇文章,指摘对方的罪状,书写张贴在墙上逐驱吵闹者。这天晚上便没有声音了。刘乙斋感到惊奇,自认为不差于韩愈驱走鳄鱼。我说:“你的文章德行,似乎还赶不上韩愈。但是你性刚气盛,这一辈子还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悍然不怕鬼。加之你经济拮据,迁到这座房子,已经无力再迁往别处了。没有办法,只好和鬼拼死斗下去。这在你,可以说是困兽犹斗;在鬼,则是穷寇勿追。你不记得《太平广记》中载‘周书记和鬼争房子’鬼怕周书记倔强而离开的故事么?”刘乙斋笑着拍我的背说:“你这个魏收真是轻薄呵!不过你还是了解我的。”
笔捧楼山魈
余督学福建时,署中有“笔棒楼”,以左右挟两浮图也。使者居下层,其上层则复壁曲折,非正午不甚睹物。旧为山魈所据,虽不睹独足反踵之状,而夜每闻声。偶忆杜工部“山精白日藏”句,悟鬼魅皆避明而就晦,当由曲房幽隐,故此辈潜踪。因尽撤墙垣,使四面明窗洞启,三山翠霭,宛在目前。题额曰“浮青阁”,题联曰:“地迥不遮双眼阔,窗虚只许万峰窥。”自此山魈迂于署东南隅会经堂。堂故久废,既于人无害,亦听其匿迹,不为已甚矣。
我在福建任督学时,衙署里有一座“笔捧楼”,该楼以左右挟有两座佛塔而得名$我住在下层,层则墙壁重叠曲折,不是中午就看不大清楚东西。过去这里被山魈占住了,虽然没有看到独脚和脚跟反向前形状,然而夜里常听到他的叫声。偶尔记起杜工部的“山精白日藏”的句子,才悟出鬼魅都是避光而喜欢黑暗。由于房间曲折阴隐,因此鬼魅都潜藏在其中。于是把四面墙壁统统折除,使四面明亮的窗子都打开,三山的翠色雾霭,好像就在眼前。我题了一块匾,名为“浮青阁”,并写了一副对联:“地回不遮双眼阔,窗虚只许万峰窥。”从此以后山魈迁到衙署东南角的会经堂。这座堂因为荒废已久,既对人无害,也就任凭它在那里藏匿踪迹,不能逼得太过份了。
徐公景熹,官福建盐道时,署中箧笥每火自内发,而扃钥如故,又一夕,窃剪其侍姬发,为祟殊甚。既而徐公罢归,未及行而卒。山鬼能知一岁事,故乘其将去肆侮也。徐公盛时,销声匿迹;衰气一至,无故侵陵。此邪魅所以为邪魅欤!
徐公景熹官居福建盐道时,衙署中的箱笼往往有火从里面发出,而关锁如同原样。又一天夜里,有东西偷偷剪去他侍妾的头发,为祸作祟得很厉害,不久之后,徐公罢官放归,没有来得及动身就死了。山鬼能够知道一年中的事情,所以趁他将要离去的时候肆意地侮弄。徐公兴盛时,山鬼隐声藏迹,衰气一到,就无缘无故地侵害凌辱。这就是妖邪鬼魅之所以为妖邪鬼魅吧!
余乡青苗被野时,每夜田陇间有物,不辨头足,倒掷而行,筑地登登如杵声。农家习见不怪,谓之青苗神。云常为田家驱鬼,此神出,则诸鬼各归其所,不敢散游于野矣。此神不载于古书,然确非邪魅。从兄懋园尝见于李家洼见之,月下谛视,形如一布囊,每一翻折,则一头著地,行颇迟重云。
在我家乡春苗布野的时候,每到夜间,田间就出现一物,辨不清头足,只见它倒过来腾跃而行,捣着地发出噔噔的如同棒槌的声音。农家司空见惯,不以为怪,称其为青苗神。据说青苗神常为田家驱鬼,此神一出,群鬼就各归其所,不敢在田野继续散游了。此神不见于古书记载,然而确实不是邪魅。从兄懋园曾在李家洼目睹,月下仔细观察,形状如同一个布囊,每一次翻折,总是一头着地,行动非常笨重迟缓。
先祖宠于公,原配陈太夫人,早卒。继配张太夫人,于归日,独坐室中,见少妇揭帘入,径坐床畔,著玄帔黄衫,淡绿裙,举止有大家风。新妇不便通寒温,意谓是群从娣姒或姑姊妹耳。其人絮絮言家务得失、媪婢善恶,皆委曲周至。久之,仆妇捧茶入,乃径出。
后阅数日,怪家中无是人;细诘其衣饰,即陈太夫人敛时服也。死生相妒,见载籍者多矣。陈太夫人已掩黄垆,犹虑新夫人未诸料理,现身指示,无间幽明,此何等居心乎?今子孙登科第、历仕宦者,皆陈太夫人所出也。
已故祖父宠予公,原配夫人是陈夫人,早年死了。继室张太夫人,在过门那天,独自坐在屋里,只见一位少妇掀开帘子进来,径直就坐在床边上。她身披黑色披肩,穿着黄衫,淡绿色的裙子,言行举止很有大家闺秀风度。新娘不便于随便搭腔,以为她是叔伯妯娌,或姑姐妹。这个人侃侃而谈家务的得失,婢女老妈子的好坏都讲得极为详细周到。谈了许久,仆妇捧着茶送来,这人才径直走出。后过了几天,张太夫人奇怪家中没有这个人,细说她的衣物及打扮,才知是陈夫人入敛时的服装。生人和死人相互妒忌,这在书中已有许多记载。陈太夫人已被埋在黄土之下,仍然担心新娘不知怎样料理家务,而现身出来加以指示,不顾阳间和阴间的阻隔,这真是居心良苦啊!现在子孙中得登科第、历任官职的,都是陈太夫人所生的这一脉。
文仪班中人
伯高祖爱堂公,明季有声黉序间。刻意郑、孔之学,无间冬夏,读书恒至夜半。
一夕,梦到一公廨,榜额曰“文仪”,班内十许人治案牍,一一恍惚如旧识。见公皆讶曰:“君尚迟七年乃当归,今犹早也。”霍然惊寤,自知不永,乃日与方外游。偶遇道士,论颇洽,留与共饮。道士别后,途遇奴子胡门德,曰:“顷一书忘付汝主,汝可携归。”公视之,皆驱神役鬼符咒也。闭户肄习,尽通其术,时时用为戏剧,以消遣岁月。越七年,至崇祯丁丑,果病卒。卒半日复苏,曰:“我以亵用五雷法,获阴谴。冥司追还此书,可急焚之。”焚讫复卒。半日又苏曰:“冥司查检,缺三页,饬归取。”视灰中,果三页未烬;重焚之,乃卒。此事姚安公附载家谱中。公闻之先曾祖,曾祖闻之先高祖,高祖即手焚是书者也。孰谓竟无鬼神乎?
伯高祖爱堂公在明代的学术界很有声望。他专攻郑孔之学,冬夏不停,常常读书到半夜。有一天晚上,他梦见来到一个官署,匾额上写着“文仪”两字,里面有十人左右,正在办理公文,一个个都恍惚是旧相识。这些人见了爱堂公,都惊讶地说:“你应该再过七年才来,如今还早。”爱堂公猛然惊醒,自知活不长了,便天天游山观景。他偶然遇到了一个道士,两人谈论很投机,便留下道士一起喝酒。道士告别后,在路上碰见奴仆胡门德。道士说:“刚才有封信忘了给你的主人了,你带回去。”爱堂公看了这封信,却都是驱神役鬼的符咒。于是闭门学习,精通了符咒术,时时用来演戏,以消磨时光。过了七年,到祟祯十年,他果然病逝。逝去半天后又醒过来,说:“我因为乱用五雷法,遭到阴间的惩罚批评,阴间要追还这本书,要赶紧烧掉。”烧完书后又逝去。过了半天他又苏醒过来,说:“阴间查验,还缺三页,叫我回来取。”查看灰烬中,果然还有三页没烧尽。重新烧了之后,才逝去。姚安公把这件事附载在家谱中。他是听已故曾祖父说的,曾祖父则是听高祖说的,高祖就是亲手烧书的人。谁说没有鬼神呢?
余族所居,曰景城,宋故县也。地址尚依稀可辨。或偶于昧爽时遥望烟雾中,现一城影,楼堞宛然,类乎蜃气。此事他书多载之,然莫明其理。余谓凡有形者,必有精气。土之厚处,即地之精气所聚处,如人之有魂魄也。此城周回数里,其形巨矣。自汉至宋千余年,为精气所聚已久,如人之取多用宏,其魂魄独强矣。故其形虽化,而精气之盘结者非一日之所蓄,即非一日所能散。偶然现像,仍作城形,正如人死鬼存,鬼仍作人形耳。然古城郭不尽现形,现形者又不常见,其故何欤?人之死也,或有鬼,或无鬼;鬼之存也,或见,或不见,亦如是而已矣。
我本族的人所居住的地方叫景城,是宋朝的旧县城,城址还仿佛可以辨识。有时偶然在天刚亮时,远远望见烟雾当中现出一个城的影子,城楼女墙看上去很真切,类似于海市蜃楼。这事情别的书上多有记载,但是不明白它的道理。我说凡是有形的东西,必然有精气。土地的厚实之处,就是地的精气所聚集的地方,就像是人有魂魄一样。这城四周回绕数里,它的形可算是巨大了。从汉代到宋代一千多年,成为精气所聚集地已经很久,就像人的获取多、用途广,他的魂魄就特别强大了。所以它的形虽然化去,而精气所盘旋集结的,不是一天的积蓄,就不是一天所能散尽。偶然现出形相,仍旧作城的形状,正像人死后鬼留存,鬼仍旧作人的形状一样。但是古代的城郭不都现形,现形的又不常见,那是什么缘故呢?人的死,或者有鬼,或者没有鬼;鬼的存在,或者看见,或者看不见:也是像这样罢了。
读书应知礼
南官鲍敬之先生言:其乡有陈生,读书神祠。夏夜袒裼睡庑下,梦神召至座前,诃责甚厉。陈辨曰:“殿上先有贩夫数人睡,某避于庑下,何反获愆?”神曰:“贩夫则可,汝则不可。彼蠢蠢如鹿豕,何足与较?汝读书而不知礼乎?”盖《春秋》责备贤者,理如是矣。故君子之于世也,可随俗者随,不必苟异;不可随俗者不随,亦不必苟同。世于违礼之事,动曰某某曾为之。夫不论事之是非,但论事之有无,自古以来,何事不曾有人为之,可一一据以借口乎?
南宫鲍敬之先生说:他家乡有位陈生,在神庙读书。一个夏夜,陈生脱衣露体地睡在廓庑下,梦见神将他召至座前,进行严厉斥责。陈生辩解说:“殿上先有几个贩夫睡了,我回避在廊屋下为什么反而获罪?”神说:“贩夫可以睡,而你就不可以。他们蠢笨得像山林里的野兽,哪里值得计较呢?你是读书人,难道也不懂礼节吗?《春秋》对贤能的人求全责备,就是这个道理啊。因此,君子对于处世,可以随俗就随俗,不必苟且求异;不可随俗就不随,也不必去苟且求同。世俗中对于违礼的事,动不动就说某某人曾经做过。不考虑这样做是否正确,只论事情是否已有先例,自古以来,什么事情不曾有人做过,难道可以一一拿来作借口吗?”
著书当存风化
渔洋山人记张巡妾转世索命事,余不谓然。其言曰:“君为忠臣,我则何罪,而杀以飨士?”夫孤城将破,巡已决志捐生。巡当殉国,妾不当殉主乎!古来忠臣仗节,覆宗族靡妻子者,不知凡几。使人人索命,天地间无纲常矣。使容其索命,天地间亦无神理矣。王经之母含笑受刃,彼何人乎!此或妖鬼为祟,托一古事求祭飨,未可知也。或明季诸臣,顾惜身家,偷生视息,造作是言以自解,亦未可知也。儒者著书,当存风化,虽齐谐志怪,亦不当收悖理之言。
渔洋山人记载了张巡的妾转世后索命的事,我不以为然。索命的理由是:“你是忠臣,我有什么罪,却杀了我给将士吃?”孤城将被攻破,张巡已决心殉国。张巡该殉国,他的妾不该殉主人么?自古以来忠臣为尽忠而被灭宗族、妻子儿女被杀的,不知有多少。假使人人都来索命,天地之间就没有纲常了。假使容忍来索命,天地间也就没有天理了。王经的母亲含笑受刑,这是一位多么伟大的人呵!这个妾索命或许是妖鬼作祟,借一件过去的事来求祭祀,也未可知。或者是明末的臣子,顾惜身家性命而偷生,却制造出这个故事来自我解脱,这不是不可能。儒士著书,应当致力于风俗教化。即便是志怪的书,也不该收入违背道理的内容。
族叔楘庵言:景城之南,恒于日欲出时,见一物,御旋风东驰。不见其身,惟昂首高丈余,长鬣鬖鬖,不知何怪。或曰:“冯道墓前石马,岁久为妖也。”考道所居,今曰相国庄。其妻家,今曰夫人庄。皆与景城相近。故先高祖诗曰:“青史空留字数行,书生终是让侯王。刘光伯墓无寻处,相国夫人各有庄。”其墓则县志已不能确指。北村之南,有地曰石人洼。残缺翁仲,犹有存者。土人指为道墓,意或有所传欤。董空如尝乘醉夜行,便旋其侧。倏阴风横卷,沙砾乱飞,似隐隐有怒声。空如叱曰:“长乐老顽钝无耻!七八百年后岂尚有神灵?此定邪鬼依托耳。敢再披猖,且日日来溺汝。”语讫而风止。
族叔楘庵说:在景城的南边,太阳要出来时常能看见一物,驭着旋风往东奔驰。看不见它的身子,只见它昂着头,有一丈多高,长鬃飘飘,不知是什么怪物。有人说,这是冯道墓前的石马,年岁久了作妖。查考冯道的住处,如今叫相国庄。他的妻家,如今叫夫人庄,离景城都很近。所以先高祖在诗中写道:“史书上空留着几行字,书生终究不如侯王。刘光伯的墓已找不到了,相国、夫人都留下了庄名。”冯道的墓,县志上也已指不出准确的位置。北村的南边,有个地方叫石人洼,那儿还余有残缺的石像。当地人说这就是冯道的墓,这或许是传说吧。董空如曾乘着酒劲夜行,在墓旁小便。突然间阴风横扫,沙石乱飞,好像隐隐约约有发怒的声音。董空如怒斥道:“长乐老愚顽无耻,死了七八百年,哪还能有神灵?这一定是邪鬼假冒他闹妖,你再敢猖狂,我天天来用小便浇你!”说完风也停了。
南村董天士,不知其名,明末诸生,先高祖老友也。《花王阁剩稿》中,有哭天士诗四首,曰:“事事知心自古难,平生二老对相看。飞来遗札惊投箸,哭到荒村欲盖棺。残稿未收新画册(原注:天士以画自给),余资惟卖破儒冠。布衾两幅无妨敛,在日黔娄不畏寒。”“五岳填胸气不平,谈锋一触便纵横。不逢黄祖真天幸,曾怪嵇康太世情。开牖有时邀月入,杖藜到处避人行。料应尘海无堪语,且试骖鸾向紫清。”“百结悬鹑两鬓霜,自餐冰雪润空肠。一生惟得秋冬气,到死不知罗绮香(原注:天士不娶)。寒贳村醑才破戒,老栖僧舍是还乡。只今一瞑无余事,未要青绳作吊忙。”“廿年相约谢风尘,天地无情殒此人。乱世逃殚聊解脱,衰年哭友倍酸辛。关河泱漭连兵气,齿发沧浪寄病身。泉下有灵应念我,白杨孤冢亦伤神。”天士之生平,可以想见。县志不为立传,盖未见先高祖诗也。
相传天士殁厉,有人见其骑驴上泰山,呼之不应;俄为老树所遮,遂不见。意惑尸解登仙欤!抑貌偶似欤!迹其孤僻之性,似于仙为近也。
南村有个董天士,人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是明朝末年的生员。我已去逝的高祖父的朋友,在《花王阁剩稿》中有四首悼念董天士的诗,诗是这样写的:“事事知心自古难,平生二老对相看。飞来遗札惊投箸,哭到荒村欲盖棺。残稿未收新画册(原注:天士以画自给。),余资惟卖破儒冠。布衾两幅无妨敛,在日黔娄不畏寒。”“五岳填胸气不平,淡锋一触便纵横。不逢黄祖真天幸,曾怪嵇康太世情。开牖有时邀月入,枝藜到处避人行。料应尘海无堪语,且试参鸾向紫清。”“百结悬鹑两鬓霜,自餐冰雪润空肠。一生惟得秋冬气,到死不知罗绮香。(原注:天士不娶。)寒贳村醪才破戒,老栖僧舍是还乡。只今一瞑无余事,未要青绳作吊忙。”“廿年相约谢风尘,天地无情殒此人。乱世逃禅聊解脱,衰年哭友倍酸辛。关河决漭连兵气,齿发沧浪寄病身。泉下有灵应念我,白杨孤冢亦伤神。”董天士的生平,由这几首诗可以想象出来。县志中没有为他立传,大概是因为没有看到已经去逝的高祖父的诗。后来传说董天士死了之后,有人见到他骑着一头驴子上了泰山,在后面叫他也不回答。一会儿就被古老的树木所遮挡住了,于是就看不见了。是他死后灵魂从尸体中解脱出来成了仙呢?还是偶然有人的相貌与他相象呢?鉴于他那孤僻的性格,似乎说他成仙了合情理一些。
先高祖集有《快哉行》一篇,曰:“一笑天地惊,此乐古未有。平生不解饮,满引亦一斗。老茸昔媚珰,正士皆碎首。宁知时势移,人事反覆手。当年金谷花,今日章台柳。巧哉造物心,此罚胜枷杻。酒酣谈旧事,因果信非偶。淋漓挥醉墨,神鬼运吾肘。姓名讳不书,聊以存忠厚。时皇帝十载,太岁在丁丑,恢台仲夏月,其日二十九,同观者六人,题者河间叟。”盖为许显纯诸姬流落青楼作也。
初,诸姬隶乐籍时,有以死自誓者。夜梦显纯浴血来曰:“我死不蔽辜,故天以汝等示身后之罚。汝若不从,吾罪益重。”诸姬每举以告客,故有“因果信非偶”句云。
已故高祖父集子里有《快哉行》一篇道:“一笑天地惊,此乐古未有。平生不解饮,满引亦一斗。老革昔媚珰,正士皆碎首。宁知时势移,人事反覆手。当年金谷花,今日章台柳。巧哉造物心,此罚胜枷杻。酒酣谈旧事,因果信非偶。淋漓挥醉墨,神鬼运吾肘。姓名讳不书,聊以存忠厚。时皇帝十载,太岁在丁丑。恢台仲夏月,其日二十九。同观者六人,题者河间叟。”原是为许显纯的诸多姬妾流落妓院而作的。起初,那些姬妾隶属妓女的名册时,有发誓宁死不从的。夜里梦见显纯满身是血而来说:“我死了也不能掩盖罪恶,所以拿你们来显示身后的惩罚。你如果不依从,我的罪更加重。”那些姬妾往往举出这事告诉客人,所以有“因果信非偶”的句子。
先四叔父栗甫公,一日往河城探友。见一骑飞驰向东北,突挂柳枝而堕。众趋视之,气绝矣。食顷,一妇号泣来,曰:“姑病无药饵,步行一昼夜,向母家借得衣饰数事。不料为骑马贼所夺。”众引视堕马者,时已复苏。妇呼曰:“正是人也。”其袱掷于道旁,问袱中衣饰之数,堕马者不能答;妇所言,启视一一合。堕马者乃伏罪。众以白昼劫夺,罪当缳道,将执送官。堕马者叩首乞命,愿以怀中数十金,予妇自赎。妇以姑病危急,亦不愿涉讼庭,乃取其金而纵之去。叔父曰:“果报之速,无速于此事者矣。每一念及,觉在在处处有鬼神。”
先四叔粟甫公,一天前往河城去拜访朋友。途中见一人骑马向东北奔驰,突然被柳枝挂下马来,众人跑过去观看,已经断气了。过了一顿饭的时间,一个妇女哭喊着走过来,说:“婆婆生病,没钱买药,我徒步走了一天一夜,向娘家借了一点衣服首饰,打算换钱为婆母买药。不想被骑马贼夺走了。”众人领她来看堕马的人,当时堕马的人已经苏醒。妇人呼喊说:“正是这个人。”包袱就丢在了路边,人们问骑马人包袱中衣物首饰的数目,骑马人不能回答;妇人所说的数字,与包袱被打开后检得的数字完全一致。骑马人不得不低头承认抢劫之罪。众人认为白昼抢劫,罪该绞死,要捆起来送往官府。骑马人叩头请求饶命,表示愿把怀中的几十金送给妇人,用来赎罪。妇人因婆母病情危机,也不愿到公堂打官司,于是接受了骑马人的金钱,放他走了。叔父说:“因果报应的迅速,没有比这件事更迅速的了。每一想到这事,就觉得随时随地都有鬼神。”
齐舜庭就擒
齐舜庭,前所记巨盗齐大之族也。最剽悍,能以绳系刀柄,掷伤人于两三丈外。其党号之曰“飞刀”。其邻曰张七,舜庭故奴视之,强售其住屋广马厩,且使其党恐之曰:“不速迁,祸立至矣。”张不得已,携妻女仓皇出,莫知所适,乃诣神祠祷曰:“小人不幸为巨盗逼,穷迫无路。敬植杖神前,视所向而往。”杖仆向东北。乃迤逦行乞至天津,以女嫁灶丁,助之晒盐,粗能自给。三四载后,舜庭劫饷事发,官兵围捕,黑夜乘风雨脱免。念其党有在商舶者,将投之泛海去。昼伏夜行,窃瓜果为粮,幸无觉者。
一夕,饥渴交迫,遥望一灯荧然,试叩门。一少妇凝视久之,忽呼曰:“齐舜庭在此。”盖追缉之牒,已急递至天津,立赏格募捕矣。众丁闻声毕集。舜庭手无寸刃,乃弭首就擒。少妇即张七之女也。使不迫逐七至是,则舜庭已变服,人无识者;地距海口仅数里,竟扬帆去矣。
齐舜庭是前面所叙述到的大盗贼齐大的同族。他长得剽肥粗悍,能把刀用绳子系住,在两三丈远之外投刀伤人。他的同伙称他为“飞刀”,他的邻居叫张七。齐舜庭一向把他当作奴仆看,强迫他卖掉他的住房用以扩宽马厩,并且嗦使他的同伙威吓他:“你如果不赶快走,立即就有大祸临头。”张七迫不得已,推带着妻子儿女仓皇地逃出。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才来到神祠默默地祷告:“小人不幸,被恶毒的强盗所逼,已经穷困交加,饥寒交迫,无路可走了。”然后恭恭敬敬把一根木杖立在神灵面前,看木杖倒向何方就往何方走。木杖倒向东北方,于是张七带着一家人坎坎坷坷、沿途乞讨到了天津。在天津把女儿嫁给了一个盐丁,帮助他晒盐,勉强能维持生计。三四年之后,齐舜庭打劫饷粮的事情败露了,官兵围捕他,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又刮风,又下雨,他于是乘着风雨逃脱了。考虑到他的同伙中有在商船上的,他想去投奔他这个同伙,偷渡逃走。于是他白天躲藏起来晚上赶路,偷来瓜果充饥,幸亏没被人发现。一天晚上,他又饥又渴,远远的看见有一盏昏昏的灯光。他走过去试着敲了敲门,一个少妇久久地盯着他看,忽然大声叫道:“齐舜庭在这里。”大概追捕他的公文,已经迅速的送到了天津,并悬赏捉拿他。众多的盐丁们听到叫喊声马上集合来对付他,齐舜庭因为手无寸铁,只好束手就擒。这个叫喊的少妇就是张七的女儿。假如不是把张七逼迫到这里来,而齐舜庭又变换了装束,根本无人认识他。而这里离海口只有几里路,就会扬帆出海逃脱了。
王兰洲忏悔
王兰洲尝于舟次买一童,年十三四,甚秀雅,亦粗知字义。云父殁,家中落,与母兄投亲不遇,附舟南还,行李典卖尽,故鬻身为道路费。与之语,羞涩如新妇,固已怪之。比就寝,竟驰服横陈。王本买供使令,无他念;然宛转相就,亦意不自持。已而童伏枕暗泣。问:“汝不愿乎?”曰:“不愿。”问:“不愿何以先就我?”曰:“吾父在时,所畜小奴数人,无不荐枕席。有初来愧拒者,辄加鞭笞曰:‘思买汝何为?愦愦乃尔!’知奴事主人,分当如是;不知是则当捶楚。故不敢不自献也。”王蹶起推枕曰:“可畏哉!”急呼舟人鼓楫,一夜追及其母兄,以童还之,且赠以五十金。意不自安,复于悯忠寺礼佛忏悔。梦伽蓝语曰:“汝作过改过在顷刻间,冥司尚未注籍,可无庸渎世尊也。”
王兰洲曾经在乘船途中买了一个童子,年十三四岁,很是俊秀文雅,也略知字义。童子说是父亲死了,家境败落;同母亲、兄长投奔亲戚不遇,想搭船回到南边去。因行李当光卖完,所以卖身作路费。同他谈话,羞涩得像新媳妇,本来已经感到奇怪了。等到就寝,竟然脱光衣服躺着。王本意买来供使唤,没有别的念头;但是如今他温顺地主动亲近,自己也就控制不住了。事后,童子伏在枕头上暗暗哭泣,王就问:“你不愿意吗?”答:“不愿意。”问:“不愿意为什么先来亲近我?”答:“我的父亲在世时,所养的几个小奴仆,没有不在枕席上侍候的。有刚来羞愧拒绝的,就加以鞭打,说:‘想想买你做什么?糊涂到这样!’知道奴仆服侍主人,本分应当这样,不这样就应当受鞭打,所以不敢不自己献身。”王急忙起身推开枕头说:“可怕啊!”连忙叫船夫鼓动船桨,一夜追上他的母亲兄长,把童子还给他们,并且赠送了五十两银子。王心里还不能安宁,又在悯忠寺礼拜佛像忏悔,梦见伽蓝神对他说:“你犯了过错在顷刻之间就改正了,阴司还没有登记上簿册,可以不必亵渎佛祖了。”
魂附亡人衣
戈东长前辈官翰林时,其太翁傅斋先生市上买一惨绿袍。一日鐍户出,归失其钥。恐误遗于床上,隔窗视之,乃见此袍挺然如人立,闻惊呼声乃仆。众议焚之。刘啸谷前辈时同寓,曰:“此必亡人衣,魂附之耳。鬼为阴气,则阳光则散。”置烈日中反覆曝数日,再置室中,密觇之,不复为祟矣。又东长头早童,恒以假发续辨。将罢官时,假发忽舒展蜿蜒,如蛇掉尾。不久即归田。是亦亡人之发,感衰气而变幻也。
戈东长前辈在翰林院任职时,他的祖父傅斋先生从市上买回一件暗绿色的袍子。有一天傅斋锁了门出去,回来发现丢了钥匙。他以为钥匙忘在床上,便从窗户往里看,却看见那件绿袍挺挺地像人似的站着,听到惊呼声才倒下了。大伙议论说烧掉它。刘啸谷前辈当时和傅先生住在一起,说:“这是死人穿过的衣服,魂魄还附在上面。鬼是阴气,见了阳光就散了。”把绿袍放在太阳下反复晒了几天,再放进屋里,然后监视,那袍子就不再作怪了。又,戈东长的头发早就掉光了,他常用假发续辫子。他要被罢官时,假发忽然自己舒展蜿蜒而动,好像蛇掉转尾巴。不久,戈东长就罢官回乡了。这也是死人的头发,感到了人的衰气而作起怪来。
德清徐编修开厚,亦壬戌前辈。初入馆时,每夜读书,则宅后空屋中有读书声,与琅琅相答。细听所诵,亦馆阁律赋也。启户则无睹。
一夕,蹑足屏息窥之,见一少年,着青半臂,蓝绫衫,携一卷背月坐,摇首吟哦,若有余味,殊不以为祟者。后亦无休咎。唐小说载天狐超异科,策二道,皆四言韵语,文颇古奥。或此狐亦应举者欤!此戈东长前辈说;戈,徐同年进士也。
德清翰林院编修徐开厚,是壬戌年登第的前辈。登第后刚入馆时,每夜一读书,就听到宅后的空屋中也有读书声,与他的读书声琅琅相应。细听其诵读内容,也是馆阁律赋。开门一看,空屋中不见一人。一天晚上,他蹑手蹑脚,屏住气息,走到屋前窃视,见一位少年,身着青半臂,蓝绫衫,手持一卷书,背月而坐,正在津津有味地摇头吟诵,很不像是作祟的邪魅。后来,也没出现什么吉凶祸福。唐代小说中载有天狐在超异科目中,策问二道,都是四言韵语,文义很古奥。或许这个少年也是应举的狐仙吧?这件事是戈东长前辈叙述的。戈前辈与徐前辈是同年进士。
乌鲁木齐八蜡祠道士,年八十余。一夕,以钱七千布荐下,卧其上而死。众议以是钱营葬。夜见梦于工房吏邬玉麟曰:“我守官庙,棺应官给。钱我辛苦所积,乞纳棺中,俟来生我自取。”玉麟悯而从之。
葬讫,太息曰:“以钱贮棺,埋于圹野,是以璠玙敛也,必暴骨。”余曰:“以钱买棺,尚能且梦;发棺攘夺,其为厉必矣。谁能为七千钱以性命与鬼争?必无恙。”众皆冁然。然玉麟正论也。
乌鲁木齐八蜡祠的道士,八十多岁了。一天晚上,他把七千钱铺在席子下面,躺在上面死了。大家讨论说用这些钱来安葬他,夜里老道士托梦给州县工房官吏邬玉麟说:“我为官家守庙,官家应当给我棺材。钱是我辛苦积攒的,请放在我的棺材里,等来生我自己来拿。”邬玉麟同情他,答应了。安葬完毕,邬玉麟叹息道:“把钱放在棺材里,埋在旷野之中,等于用美玉随葬,必将被人盗墓。”我说:“用他的钱买棺材,他尚且能托梦,如果开棺抢钱,他肯定要报复。谁能为七千钱而和鬼拼命呢?肯定没事。”大家都笑,然而邬玉麟说的是正理。
辛卯春,余自乌鲁木齐归。至巴里坤,老仆咸宁据鞍睡,大雾中与众相失。误循野马蹄迹,入乱山中,迷不得出,自分必死。偶见崖下伏尸,盖流人逃窜冻死者;背来布橐,有糇粮。宁藉以疗饥,同拜祝曰:“我埋君骨,君有灵,其导我马行。”乃移尸岩窦中,运乱石坚窒。惘惘然信马行。越十余日,忽得路,出山,则哈密境矣。
哈密游击徐君,在乌鲁木齐旧相识。因投其署以待余。余迟两日始至,相见如隔世。此不知鬼果有灵,导之以出;或神以一念之善,佑之使出;抑偶然侥幸而得出。徐君曰:“吾宁归功于鬼神,为掩胔埋胳者劝也。”
辛卯年的春天,我从乌鲁木齐回来,到达八里坤的时候,老仆人咸宁在大雾中伏在马鞍上睡着了,离开了大伙,沿着野马的足迹,误入了乱山中,迷路了不能出来。他自己感觉到肯定是会死在这山里了,偶然他在山崖上面看见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大概是流亡的人在逃亡路中被冻死的。这尸体背上扎了个布袋,里面装有干粮,咸宁就用来充饥,并且拜跪着祷告说:“我埋了你的尸骨,你若在天有灵,就引导我的马如何前行。”于是把尸体放到岩石洞中,用一些乱石紧紧的封闭。茫茫然的听凭马走,走了十多里,忽然发现了路。出了山,就是哈密的境地了。哈密有个游击官徐某,是我在乌鲁木齐的老相识,因此咸宁就投到他的府上等我。我迟了两天才到,相见时有一种隔世的感觉。这件事不知是鬼果真有灵,引导他出山,还是神因他的一念善心,保佑他使他能够出来,也或者是偶然碰巧侥幸出来的。徐某说:“我宁愿把这件事归功于鬼神,以鼓励那些掩埋寒骨的人。”
董曲江前辈言:顾侠君刻《元诗选》成,家有五六岁童子,忽举手外指曰:“有衣冠者数百人,望门跪拜。”磋乎,鬼尚好名哉!余谓剔抉幽沈,搜罗放佚,以表章之力,发冥漠之光,其衔感九泉,固理所宜有。至于交通声气,号召生徒,祝枣灾梨,递相神圣,不但有明末造,标榜多诬。即月泉吟社诸人,亦病未离乎客气,盖植党者多私,争名者相轧。即盖棺以后,论定犹难。况乎文酒流连,唱予和汝之日哉。《昭明文选》以何逊见存,遂不登一字。古人之所见远矣。
董曲江前辈说:顾侠君刻印《元诗选》刚刚完工,家里有个五六岁的儿童忽然举手向外指着说:“有穿戴士绅衣冠的数百人,朝着门跪拜。”唉,鬼尚且好名呵!我认为搜索沉埋的,搜集散失的,用表彰的力量,使死者的作品发出光辉,他们在九泉之下感念不尽,固然是情理上所应有的。至于互通声气,号召门徒,胡刻滥印,互相吹捧为神圣,不但明代末期,所标榜的多半名不符实,就是月泉吟社那些人,也摆脱不了虚夸浮泛的毛病。大概结党的多有私心,争名的互相倾轧,就是盖棺以后,论定还难,何况是文酒盘桓,我唱你和的日子呢!《昭明文选》因为何逊还在世,就不登他一个字,古人的见地可谓深远了。
余次女适长山袁氏,所居曰焦家桥。今岁归宁,言距所居二三里许,有农家女归宁,其父送之还夫家。中途入墓林便旋,良久乃出。众怪其形神稍异,听其语言亦不同,心窃有疑,然无以发也。至家后,其夫私告父母曰:“新妇相安久矣,今见之心悸,何也?”父母斥其妄,强使归寝。所居与父母隔一墙。夜忽闻颠扑膈膈声,惊起窃听,乃闻子大号呼。家众破扉入,则一物如黑驴冲人出,火光爆射,一跃而逝。视其子,惟余残血。天曙,往觅其妇,竟不可得。
疑亦为所啖矣。此与《太平广记》所载罗刹鬼事全相似,殆亦是鬼欤!观此知佛典不全诬。小说稗官,亦不全出虚构。
我的次女嫁予长山袁氏,居住地址叫焦家桥。今年她回娘家探亲,叙述了这样一件事,距焦家桥二三里路的地方,有位农家女回娘家探望父母,由父亲送她返回夫家。途中农家女进入坟墓树林中小便,很长时间才出来。出来后形貌和神色稍微有了一点变化,说话的语音也有不同了。父亲感到奇怪,心里暗暗产生怀疑,但无从揭发出这是怎么回事。到夫家后,丈夫私下告诉自己的父母说:“我与新妇相爱相安已有好长一段时间,今天见到她却心中恐惧,这是什么原因呢?”父母训斥他胡说,强迫让他回到房间与新妇就寝。小夫妻居住的房间,与父母仅隔一墙。夜间,父母忽然听到隔壁有翻跌仆倒和和发出膈膈的声音,惊讶地起来偷听,才听见儿子大声号呼。家人们破门而入,见有一个如同黑驴的怪物,冲开人群跑出屋来,火光爆射,一跃就不见了。再看他的儿子,仅馀留了一点残血。天亮后,前往墓地寻找新妇,始终没有找到。怀疑也是被怪物吞吃了。这与《太平广记》所记载的罗刹鬼事特别相似,大概也是鬼吧?通过这件事,可知佛经并不全是胡言妄语;小说稗官之类的书籍记载,也不都是虚构出来的。
河间一妇,性佚荡。然貌至陋,日靓妆倚门,人无顾者。后其夫随高叶飞官天长,甚见委任;豪夺巧取,岁以多金寄妇。妇借其财,以招诱少年,门遂如市。迨叶飞获谴,其夫遁归,则囊箧全空,器物斥卖亦略尽,惟存一丑妇,淫疮遍体而已。人谓其不拥厚资,此妇万无堕节理。岂非天道哉!
河间有个女人,性情淫荡,但长相极丑。天天浓妆打扮了倚门卖笑,但没人来找她。后来她的丈夫随着高叶飞在天长任官,很受重用。他巧取豪夺,每年都寄回来许多钱。这女人便用钱财来引诱少年,于是她家便有许多人来来往往。高叶飞被罢官之后,她丈夫逃了回来,但家中钱财全空,连器具物品也差不多卖光了,只剩下了一个丑女人,身上生满杨梅疮毒罢了。人们说如果他不弄来很多钱财,这女人也万万不会去乱搞,这不是天意么?
伯祖湛元公、从伯君章公、从兄旭升,三世皆以心悸不寐卒。旭升子汝允,亦患是疾。
一日治宅,匠睨楼角而笑曰:“此中有物。”破之,则甃砖如小龛,一故灯檠在焉。云此物能使人不寐,当时圬者之魇术也。汝允自是遂愈。丁未春,从侄汝伦为余言之。此何理哉?然观此一物藏壁中,即能操主人之生死。则宅有吉凶,其说当信矣。
我的伯祖父湛元公,堂伯父君章公,堂兄旭升,三代都因为心悸不能睡觉而死了。旭升的儿子汝允,也患了这种病。一天在修整房屋的时候,一个工匠眯着眼睛看着楼角落笑着说:“这里面有东西。”拆开一看发现里面有一个用砖砌成的小龛,有一个旧灯架在里面。有人说这个东西能叫人睡不着觉,是当时的泥瓦匠的一种魔术。汝允从此以后病就好了。乾隆二十五年的春天,我的堂侄子汝伦对我说了这件事。这是什么道理呢?既然把这样一件物品放在墙壁里,就能操纵主人的生死命运,那么住宅地有吉凶的说法应当是可以相信的了。
戴户曹临,以工书供奉内廷。尝梦至冥司,遇一吏,故友也,留与谈。偶揭其簿,正见己名,名下朱笔草书,似一犀字。吏夺而掩之,意似薄怒,问之亦不答。忽遑遽而醒,莫测其故。偶告裘文达公,文达沉思曰:“此殆阴曹简便之籍,如部院之略节。户中二字,连写颇似犀字。君其将于户部郎中乎?”后竟如文达之言。
户部司员戴临,因工于书法侍奉于内廷。他曾经做梦到了阴司,遇到一个吏员,是旧时的朋友,挽留他一起谈天。偶而揭开他的簿册,正好见到自己的名字,名字下面用朱笔草书,像一个犀字。吏员夺了过去把它掩上,意思好像有些恼怒,问他,也不回答。戴在惊惧惶恐中忽然醒了过来。猜不出它的缘故。戴偶然把这事告诉了裘文达公,文达沉思着说:“这恐怕是阴司简便的簿籍,如同六部和都察院摘要的文件;户中两个字,连写颇像是犀字,您大概将以户部郎中的官职结局吧?”后来竟然如同文达所说。
东光霍易书先生,雍正甲辰举于乡。留滞京师,未有所就。祈梦吕仙祠中,梦神示以诗曰:“六瓣梅花插满头,谁人肯向死前休?君看矫矫云中鹤,飞上三台阅九秋。”
至雍正五年,初定帽顶之制,其铜盘六瓣如梅花,始悟首句之意。窃谓仙鹤为一品服,三台为宰相位,此句既验,末二句亦必验矣。后由中书舍人官至奉天府尹,坐谴谪军台,其地曰葵苏图,实第三台也。官牒省笔,皆书臺为台,适符诗语。果九载乃归。
在塞外日,自署别号曰“云中鹤”,用诗中语也。后为姚安公述之。姚安公曰:“霍字上为云字头,下为鹤字之半,正隐君姓,亦非泛语。”先生喟然曰:“岂但是哉!早年气盛,锐于进取,自谓卿相可立致,卒致颠蹶。职是之由,第二句神戒我矣,惜是时未思也。”
东光人霍易书先生,雍正甲辰年中举于乡。后留滞京师,未有成就,于是到吕仙祠中求梦。梦见神向他出示了一首诗说:“六瓣梅花插满头,谁人肯向死前休?君看矫矫云中鹤,飞上三台阅九秋。”到雍正五年,开始规定帽顶的制度,他的铜盘六瓣恰如梅花,于是开始醒悟了首句诗的意思。私下以为仙鹤乃一品服,三台是宰相位,首句既已应验,末两句也会必然应验。后来他由中书舍人的官职迁至奉天知府,犯有过错贬降军臺,所在地叫葵苏图,实际是第三军臺。官文减省笔画,凡臺都减写成台字,恰好符合诗中的“三台”。又果然是过了九年才归来。在塞外期间,他自署别号叫“云中鹤”,是采用的诗中语言。后来他对姚安公讲述此事,姚安公说:“霍字上部是个云字头,下部是鹤字的半边,正好隐藏了君的姓,也不是泛泛词语啊。”霍易书先生感叹地说:“岂止是这样呢!早年气盛,锐意进取,自认为卿相之位可以立即到手,终于导致颠仆挫折。由此看来,第二句诗是神对我的告诫,可惜当时没有深思,也没悟出其中的含义。”
古以龟卜。孔子系《易》,极言蓍德,而龟渐废。《火珠林》始以钱代蓍,然犹烦六掷。《灵棋经》始一掷成卦,然犹烦排列。至神祠之签,则一掣而得,更简易矣。神祠率有签,而莫灵于关帝;关帝之签,莫灵于正阳门侧之祠。盖一岁中,自元旦至除夕,一日中,自昧爽至黄昏,摇筒者恒琅琅然。一筒不给,置数筒焉。杂遝纷纭,倏忽万状,非惟无暇于检核,亦并不容于思议。虽千手千目,亦不能遍应也。然所得之签,皆验如面语,是何故欤?
其最奇者,乾隆壬申乡试,一南士于三月朔日斋沐以祷,乞示试题。得一签曰:“阴里相看怪尔曹,舟中敌国笑中刀。藩篱剖破浑无事,一种天生惜羽毛。”是科《孟子》题为“曹交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至“汤九尺”,应首句也。《论语》题为“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应第二句也。《中庸》题为“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应第四句也。是真不可测矣。
古代用龟来占卜,孔子在《易经》作系词,大力提倡用蓍草占卜,于是龟卜渐渐没人用了。《火珠林》中首先用钱卜代替蓍卜,但是要掷六次,还嫌烦琐。《灵棋经》中的卜法是掷一次便能成卦,但是排列起来也很麻烦。至于神祠中的签,一抽便得卦词,就更简便了。神祠都有签,但都不如关帝祠灵验;关帝祠的签,最灵验的是正阳门边的关帝祠。一年之中,从元旦到除夕,一天之中,从凌晨到黄昏,始终琅琅地摇筒者不断。一个筒供不上,就预备几个筒。杂沓纷乱,转瞬之间便有各种情况,不但没功夫检核,也没功夫思考。即便是长了一千只手一千只眼,也应答不过来。但所得到签,都灵验得好像当面推算出来的,这是什么原因呢?其中最神奇的,是乾隆十七年的乡试。有位南方人在三月一日斋戒沐浴后祷告,请求透露试题。得到一签,上写道:“阴里相看怪尔曹,舟中敌国笑中刀。藩篱剖破浑无事,一种天生惜羽毛。”这一年的考题《孟子》题是“曹交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到“汤九尺”,那一段应了第一句。《论语》题为“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应了第二句。《中庸》题为“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应了第四句,这事真是不可理解。
孙虚传先生言:其友尝患寒疾,昏愦中觉魂气飞越,随风飘荡。至一官署,谛视门内皆鬼神,知为冥府。见有人自侧门入,试随之行,无呵禁者。又随众坐庑下,亦无诘问者。窃睨堂上,讼者如织。冥王左检籍,右执笔,有一两言决者,有数十言数百言乃决者,与人世刑曹无少异。琅珰引下,皆帖伏无后言。忽见前辈某公盛服入,冥王延坐,问讼何事。则诉门生故吏之辜恩,所举凡数十人,意颇恨恨。冥王颜色似不谓然,俟其语竟,拱手曰:“此辈奔竞排挤,机械万端,天道昭昭,终罹冥谪。然神殛之则可,公责之则不可。种桃李者得其实,种蒺藜者得其刺,公不闻乎?公所赏鉴,大抵附世之流;势去之后,乃责之以道义,是凿冰而求火也。公则左矣,何暇尤人?”某公怃然久之,逡巡竟退。友故与相识,欲近前问讯。忽闻背后叱叱声,一回顾间,悚然已醒。
孙虚船先生说他的朋友曾经得了寒病,昏迷中只觉得灵魂飞了出去,随着风到处漂荡。他来到了一个官府,仔细地观看,只发现门里面都是一些鬼神,就知道这是阴间。他看见有人从侧门进去,他也试着跟随着走,没人阻止他。他又跟随着众人坐在廊庑下,也没人责问他。他偷偷地看了一下公堂上,告状的人川流不息。阎王左手拿着案卷,右手拿笔,有的案件一两句话就判决了,有的讲了十几句或几百句才解决,这与人世间审理案件没什么差别。判决后,罪犯们被戴上脚镣手铐给带下去,都服服贴贴没说二话。忽然他看见一位前辈穿戴整齐地进来了,阎王请他坐下,问他要告什么事,他就说他的门生和旧时的小官吏忘恩负义,所列举的有几十个人,看样子他很气愤。然而阎王的脸色似乎不以为然,等他说完了之后,便拱拱手说:“这些人到处奔走,互相排挤,狡诈万端,天下的道理是很鲜明的,他们终究要受到阴间的惩罚。但是鬼神处罚他们可以,而你责骂他们就不行。种植桃李者得到果实,种植蒺藜的得到它的刺,你难道没听说过吗?你所赏识的,大都是一些趋炎附势的人,你大势已去之后,又责怪他们,并且是用道义的原则,这就好像是凿冰求火。你错了,为什么还要埋怨别人呢?”某公于是怅然若失了好久,慢吞吞地退下去了。孙虚船的朋友与他是老相识,想上去问候一下。忽然听见有人在呵斥他,他回头去看的时候,猛地惊醒了。
董文恪公老仆王某,性谦谨,善应门,数十年未忤一人,所谓“王和尚”者是也。
言尝随文恪公宿博将军废园,月夜据石纳凉。遥见一人仓皇隐避,一人邀遮而止之,捉其臂共坐树下,曰:“以为汝生天久矣,乃在此相遇耶?”因先述相交之契厚,次责任事之负心,曰:“某事乘我急需,故难其词以勒我,中饱几何。某事欺我不谙,虚张其数以绐我,乾没又几何。”如是数十事,每一事一批其颊,怒气坌涌,似欲相吞噬。俄一老叟自草间出,曰:“渠今已堕饿鬼道,君何必相凌?且负债必还,又何必太遽?”其一人弥怒曰:“既已饿鬼,何从还债?”老叟曰:“业有满时,则债有还日。冥司定律,凡称贷子母之钱,来生有禄则偿,无禄则免,为其限于力也。若胁取诱取之财,虽历万劫,亦须填补。其或无禄可抵,则为六畜以偿;或一世不足抵,则分数世以偿。今夕董公所食之豚,非其干仆某之十一世身耶?”其一人怒似略平,乃释手各散。老叟意其土神也。所言干仆,王某犹及见之,果最有心计云。
董文恪公的老仆王某,性情谨厚,善于照看门户,几十年未曾得罪过一个人,人们都称他为王和尚。他说曾随董文恪公宿在博将军的破花园里,月夜在大石头下乘凉,远远地望见一个人仓皇躲避,另一个人截住他,抓住他的胳膊,一起坐到树下,说:“我以为你早就升天了,不料在这儿相遇。”于是先叙说两人交往的密切,接着说对方做事的负心,说:某某事你乘我急需,故意说怎么怎么难而勒索我,中饱多少多少私囊;某某事你欺我不懂,夸大数量骗我,又私吞了多少多少。这么数落了有几十件事,每说一件事打一下对方的耳光,怒气冲冲地好像要把对方吞了似的。过了一会儿,从草丛里出来一个老头,说:“这家伙如今已堕入饿鬼道,你何必再逼他?况且负债必须还,又何必那么着急?”催债人更为愤怒,说:“他已成了饿鬼,怎么还能还债?”老头说:“孽缘有满的时候,那么债也有还的日子。地府制定律条,凡是借贷的本利钱,来生有禄就偿还,没有禄就免,因为他无力偿还。如果是威胁或诈骗来的钱财。即便是过了一万代,也必须偿还。也可能他没有禄可以抵偿,那么就变为六畜来偿还。如果一生也还不完债,就分为几代来还。今晚董公吃的猪,不就是他那个仆人的第十一代身么?”催债人的怒火似略平息了些,松开手各自走了。估计这老头是土神,他所说的那个仆人,王某还见过他,说是最有心计。
福建曹藩司绳柱言:一岁司道会议皋署,上食未毕。一仆携小儿过堂下,小儿惊怖不前,曰:“有无数奇鬼,皆身长丈余,肩承梁柱。众闻号叫,方出问,则承尘上落土簌簌,声如撒豆;忽跃而出,已栋摧仆地矣。咸额手谓鬼神护持也。湖广定制府长,时为巡抚,闻话是事,喟然曰:“既在在处处有鬼神护持,自必在在处处有鬼神鉴察。”
福建布政使曹绳柱说:有一年司道官员在按察使衙署里会议,献食还没有完,一个仆人携带小儿经过堂下,小儿惊慌恐怖地不肯向前,说:“有无数个奇鬼,都是身长一丈多,用肩膀顶承着屋梁柱子。”众人听到呼叫的声音,刚出来询问,天花板上就掉落泥土,簌簌的声音好像在抛撒豆子。众人急忙跳跃而出,转眼间已经栋梁折断倒地了。众人都庆幸说是鬼神的护佑。湖广总督定长,当时任巡抚,听到讲起这件事,叹息着说:“既然到处有鬼神护佑,自然必定到处有鬼神在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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