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弱问个问题窝趣公寓的周边的环境怎么样啊,方便吗?

*建议配合BGM:致我的思春期-脸红的思春期

“国家质检总局公布对国内的乳制品厂家生产的婴幼儿奶粉的三聚氰胺检验报告,包括伊利、蒙牛、光明、圣元及雅士利在内的22个厂家69批次产品中都检出三聚氰胺…”

易卫忠办公桌上的台式电脑里播放着今日新闻,办公室里的老师也都热火朝天地议论着近日来轰动全国的三鹿奶粉事件,无人在意罚站在潮湿阴暗角落等着挨批的我。

一张满是红叉的试卷忽然飞到我的脸上,继而轻飘飘地落下,我颤颤巍巍地蹲下身子去捡惨不忍睹的卷子,暴躁的奚落声如蛆虫一般钻进我的耳朵:“陆橘,你脑子里都是三聚氰胺吧!!”

说着还不解气,红笔敲得办公桌啪啪地响,就怕有人不知道我是个数学考了90分的蠢货:“你怎么考进A班的?你也配啊?!”

我恨不得把头能够全部埋进厚厚的短发里,在他火力全开的几分钟内,我除了把身子弯到膝盖唯唯诺诺地连声道歉,就是默默忍受其他老师的袖手旁观,甚至是来办公室抱作业的课代表的幸灾乐祸。

最后易卫忠终于有些口干舌燥,端起手边的不锈钢保温杯喝了好几口,大手一挥,皱着眉摆出一副这辈子都不想见我的愁容:“滚!!”

紧张不已的心弦在此刻才得到稍稍放松,我捏着试卷再次鞠躬说了声“对不起”,灰溜溜地逃出地狱般的教师办公室。

我的数学老师不知道,他每次肆意责骂我的那些话语里,我最期待就是那句“滚蛋”,如此没有耐心的两个字,与我而言却是大赦天下的恩赐。

穿越人满为患的走廊,从班级后门走进去,那个垃圾桶旁的独坐就是我的位置,班里的氛围并不比办公室里的对我友好,课代表看到了刚刚那一幕,势必不可能放过传播八卦的好机会,成绩总是倒数的我成了他们释放高三巨大压力的绝佳出口。

“臭橘子刚刚又被老易教训了哈哈哈哈哈哈!”前桌男生嚣张的笑声生怕我听不见似的,整个人前仰后合,也不怕笑死过去。

“你说她是不是也喝了三鹿才这么笨的?”邻座的课代表跟他一唱一和,春晚的相声演员都没他们俩都天赋。

不少同学闻声凑过来听他俩开我玩笑,津津有味得跟看话剧一样,原来成绩出色的同学编排人都这么有意思。

而他们对话里的主人公,我,陆橘,只能趴在最后面,假装听不见这些犀利的讽刺。

在这个出类拔萃的群体里,成绩差劲就是原罪,就该被老师和同学狠狠地踩在脚下。

上课铃叮叮作响,对我的审判终于告一段落,那些跳梁小丑归于原位,乖顺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老班踩着绿色的恨天高“哒哒”地走进教室,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位未曾谋面过的新面孔。

他长得很高,白衬衫搭配浅蓝色的牛仔裤,最能彰显出少年清澈明净的气质,清秀的眉目像是未曾沾染过这世间一粒尘埃。

“我是金廷祐,今后和大家就是一起学习的同学了。”

礼貌的问候,不俗的长相,很快引起班里大部分目光的关注。有人在感慨,有人在期待。

他的书包只背了一肩,有着这个年纪的男生都有的执拗,局促的站姿表达着对这里的不熟悉和不适应。

老班严肃的目光扫了一圈班里所有人,似乎在为他寻找合适的座位,金廷祐微微翘起嘴角,说出自己想法的同时把试探的视线投向我:“老师,我可以和最后一排那位女生坐吗?正好她旁边还有一张空座位。”

老班瞬间露出为难的神色,好像我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你确定…?”

班里一片唏嘘,窃窃私语声渐起。

金廷祐似乎仍没有动摇:“嗯,如果她愿意的话。”

我当然没有被过问的资格,老班点点头,叹了口气,那语气里还掺杂着一丝怜悯:“嗯,那你去吧。”

金廷祐得到老班的同意,在众人看戏的眼光里笑着朝我走来,直到拉开椅子的那一刻,扬起的笑容才渐渐消失。

我的旁边虽然没有人,可是这个桌子并不属于我,脚边的小垃圾桶不能承载一个班级制造出的垃圾,有时候我没来得及换,旁边的桌子就会遭殃,讲义、零食袋子乃至擦鼻涕的纸都会被塞到抽屉里。他们才不管我要忍着恶心去收拾,他们只需要这些垃圾不给自己惹来麻烦就行,于是我被老班斥责邋遢又成了他们一个笑料。

金廷祐看着一桌肚的狼藉,有些不可思议。

我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并且我不指望他能相信,桌子就在我旁边,这个时候大肆控诉他们,倒显得我在为自己开脱。

“没关系的,我下课收拾一下就行了。”他表示不太在意,从书包里拿出书本开始认真听起课来。

我在心里意外地松了口气,也投入到课堂里。

微风拂过窗边悄悄撩起遮阳的窗帘,记笔记的空隙匆匆朝窗外瞭望,晚霞烧得本是蓝灰色的天际一片火红。

下课铃打响,因为即将迎来周末,今天就没有晚自习,连老班都不愿意拖堂,交代周五的值日生记得打扫就捧着教案潇洒地离开了。

大家迫不及待地收拾起书包,走之前不忘朝我的座位后顽劣地扔上一堆垃圾,即便此时的垃圾桶已经不能容纳哪怕一张稿纸。

金廷祐拿起窗台上的那卷垃圾袋,默默把自己抽屉先收拾干净,又蹲下来帮我一起捡七零八落散在周围的垃圾。

“今天是你值日吗?”他一边询问,手上的动作倒也没停。

我听罢忙碌的动作稍稍断了会儿,又自嘲地抬头告诉他:“我每天都要捡垃圾。”

“坐最后一排是自动默认要倒垃圾吗?”金廷祐显然对此很不不解,但还是选择接受,“那我们以后一起分担吧。”

“不用,”我从他手里抢过垃圾袋,背上书包把五袋垃圾笨拙地全揣怀里转头和他告别,“金廷祐,谢谢你的好意。周末愉快!”

“陆橘,上来解三角函数这题。”

又是易卫忠的数学课,又是熟悉的喝令声。

教学用尺落在黑板上的响声是窗外的银杏树叶要震掉一片的程度,我拿起粉笔小心翼翼地写完,提心吊胆地把粉笔交给他,转身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

“站住。”易卫忠却没有要放我回去的意思,可我明明记得这题我在《五三》上做过,连数据都不曾调整,按部就班地计算下来,是没有写错的理由的。

“这个,”他的尺子顶端指向那个三角恒等式,迷蒙的小眼睛里露出戏谑,“非得多写这一步是吧?到现在都不能流利的背出tan(α+β)和分母直接约掉,你天天干什么吃的?!”

底下顷刻间哄堂大笑,有脑子的都看得出来,易卫忠以刁难我为乐。

他毫不客气,尺子在我手掌心留下火辣辣的痕迹。

我吃痛地背过手去,咬紧嘴唇一声不吭地往回走,而就在此时下课铃救场地响起来,大家四散离开教室,就连埋头奋笔疾书的金廷祐抬起头与我无声地对视一眼也扔下笔跑出去了。

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是放松,也是放弃。

其实他和他们没什么两样吧,当他知道他的同桌只是一个常年垫底的庸懦女生,最初的示好就沦为限定的礼貌,再过一段时间,也许就会和老师提出搬离这里的请求,以防我糟糕的成绩影响到他出色的发挥。

高三的重压下,人人自强,人人自危。

我几乎是抱着试图理解那些人的心态回到座位上的。

我的位置靠窗,阳光筛过日渐枯黄的树叶在窗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顺着光斑向远处眺望,不由地发现今天的阳光竟是如此明媚和煦,让逼近的秋意放缓了前进的步伐,搁在桌上的双手也在不知不觉间缓缓舒展开来。

那瓶冰水就是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的。

刺激的低温很快压制住了像是被沸水烫过的灼烧感,我收回目光,却撞进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里。

“有没有舒服一点?”金廷祐指着我刚刚受过毒打的掌心,真诚地询问我的状况。

“啊…呃…”我一紧张把脆弱的塑料瓶直接捏瘪了,整个人在此刻仿佛失去了语言的表达能力,张着嘴从嗓子里不知所措地挤出几个语气词后才勉强拼凑出一句不完整的回答,“好…好多了。”

“那你下节课还能写字吗?”金廷祐凑近瞧了瞧,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都肿了啊!陆橘,去医务室吧,嗯?”

我讪讪地把手缩回蓝白色校服的袖子里,挤出一个应该相当没有说服力的笑容,委婉拒绝了他的好心:“没事的,我习惯了。”

为了让他相信我真的还能坚持,我立刻抓起黑笔奋笔疾书,草稿纸上沙沙作响的摩擦声好像都在为我精湛的演技喝彩。

大概三十秒之后,我听见身边传来的一声轻微的叹息,接着就是一个翻箱倒柜的大动作,最终一本红色封面的练习册落我的桌面上,金廷祐翻到第二章,今天我上黑板做的题赫然在列。

“我观察过了,老易每天的三角函数题是这本上的,并且按顺序出下来的,”可能因为声线的原因,他的语气总是温温和和的,就像今天的阳光没有攻击性,“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每天你先做一遍,然后我帮你把过程到结果检查一遍,争取做到万无一失,这样老易就一点错处也找不到了。你看好不好?”

他额前的发丝上还沾着刚刚飞奔向小卖部而产生的汗水,微微偏头,有的汗珠就顺着明晰的下颚线滑落到宽大的白色T恤里。

我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到我的同桌,心跳一瞬间漏了半拍。

“谢谢你。”良久,我握着淋满水珠的矿泉水瓶第二次说出了感谢,然而这次的道谢前提不是拒绝,而是接受,甚至裹挟着我之前对他滋生出偏见的愧疚。

“没事的啊,”他抿起的嘴角总是挂着谦和的笑意,像是怕我太有负担,还提出了交换条件,“英语默写的时候借我看看呗,我最怕老刘默长难句了。”

“好,成交。”我和金廷祐击掌,手上的红肿都没有那么折磨人了。

微风拂面,我终于有勇气去正视贴在后面黑板上方“团结友爱”的红色校训,曾经与我而言它是莫大的讽刺,每每不经意间回望都让我如芒在背,如今因为我的同桌,我也有幸体会一下被在乎的感受。

我隐隐察觉到,少年似乎和其他人不相同,他并没有随大流加入大部分人所在的阵营,自此人云亦云,他有自己的判断与考量。

2008年的秋天在北京奥运的顺利落幕和毒奶粉事件的发酵中悄然而至。

蓝白色校服外套里搭的不再是短袖T恤,而是换成了长袖衬衫,甚至还要加一件薄的学院背心才能保证下晚自习回来能抵御住凉风。

回到家的时候,饭桌上照例给我留了夜宵,父母那个房间的房门虚掩着,不时传来小声的商量。

“要不我去思成妈妈那个米线店帮衬帮衬,总不能闲在家里吧?阿橘马上就要上大学了,我们一定要给她存下足够的学费的。”这是母亲提出的面对下岗的权宜之计。

这一年始于美国的一场金融海啸以失控的姿态席卷全球,经济危机几乎让无一国家幸免于难。

出口的骤然减少让各行各业发展暂显疲态,母亲的外贸公司面对颓靡的消费事态,裁员成了迫在眉睫的措施。

她明明早上还和我一同出门去上班,晚上回来就为何去何从而发愁。

时代的灰尘落在每一个家庭身上就是一座大山,我们的生活与全球大环境是同频共振的。

“估计不行,最近经济不景气,米线店也未必需要人手。电力修造厂应该还能撑住,我工资最近就别存了,先给孩子用着,她高三了,花钱的地方多。”父亲话音刚落,打火机的声音就紧接着“啪嗒啪嗒”响起,他总是喜欢点烟消愁。

刚塞进嘴里的小西红柿忽然就不甜了,酸得我眼泪直掉,我也没心思消灭这盘水果,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寒风四起,秋叶簌簌飘零,远方是万家灯火,我也不知道去往何处。

“阿橘。”楼上传来叫唤我的声音,一个穿着米白色衬衫的男子从楼梯上走下来向我打招呼,“好久不见,你又长高了。”

“思成哥!”我低沉的心情得到了少许拯救,“你在省城过得还好吗?”

住在我家楼上的董思成从小看着我长大,即使他后来结婚了也经常带宋潇姐来这里,只是他年初去了省检察院后我们竟也有大半年没见了。

“嗯,我一切顺利,听说你考进了A班,恭喜你啊。”他是真心为我开心的。

可我的心又沉了下去,像泄了气的皮球。

人人祝福我、艳羡我,却不知我深受其苦。

“对了,我要去一栋,和我一起吧?”董思成没注意到我的低气压,热情地向我发出邀约,但显然我对一栋这个目的地是存疑的。

“那家和我爸是老朋友了,汶川地震以后他调到这边分厂做质检,在我爸的介绍下就带着儿子一起买了这边家属院的房子,他儿子和你一样大,很帅的,你们可以交个朋友啊。你不老和我抱怨这里没有你的同龄人吗?”

董思成一边给我耐着性子地解释,一边推着我往前院走,快到楼下的时候又想起什么交代我:“他妻子在地震的时候去世了,所以等会儿不要好奇这家怎么没有女主人,知道了吧?”

我点点头,董思成放心地摁了门铃,一位穿着黑色休闲运动外套的男生弯腰推开门,小个头的我从董思成身后探头想一见真面目,然而视线交汇的同时,我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到了不可置信。

“欸,陆橘?真的好巧啊。”金廷祐说着把董思成和我迎进家里,向他父亲和董思成介绍道,“这位是我同桌。”

董思成对这个意外的缘分显然是惊喜的,和金叔叔调侃起来:“我最疼的弟弟妹妹啊,还蛮般配的。”

金叔叔看起来并不严肃,金廷祐身上那种平和的气质大概一半是他遗传的,他先是佯装斥责董思成的不正经给了陌生的我台阶下,又端来一杯刚泡的菊花茶,儒雅地与我寒暄:“好孩子,谢谢你照顾廷祐。”

金叔一点儿也不像工厂里的质检员,我很难想象他与我父亲同穿灰色工作服,风尘仆仆的样子,比起工人,他更有老师的风度。

不过说起照顾,事实上,是新来的金廷祐给了无助的我诸多帮衬。

可是金廷祐没有邀功,他什么都没说,就安安静静地站在我旁边,却让我产生一种莫名的心安。

等金叔和我聊完后,眼看着思成哥和金叔还有大人的事情要说,金廷祐贴心地指了指南边的卧室:“要不要去我房间看看?”

他的房间并没有多大,但是因为收拾得简洁所以显得宽敞,墙面上偶有几处贴着崭新的科比海报,今晚的数学小练摊在桌前,旁边紧挨着最新款的索尼Walkman,白色的耳机线服帖有序地缠绕在播放器的下半部分。

“哭了?”金廷祐忽然挡在我身前,指着自己的眼角,不太确定地提出对我的猜想,“眼睛红红的。”

我收回打量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抹了把眼角,似乎还留有潮湿的泪液。 

他好像总是能看到我窘迫难安的一面,学校是,回到家这里也能被他撞见。

他见我没否认,也没究其原因,和我在地板上盘腿相对而坐,凭借手长的优势摸过桌上的MP3递到我眼前:“心情不好就听听歌吧。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你喜欢的。”

于是我和他一人一只耳朵塞上耳机,从周杰伦的《爱在西元前》到《听妈妈的话》再到《稻香》,然后我看见金廷祐毫无征兆地哭了。

晶莹的泪水顺着纤长的睫毛无声滚落,那是一种克制的忧郁,化成薄如烟云的白雾笼罩在明澈的眼眸之中。

我慌乱地从口袋里抽出餐巾纸送到他眼前,他不好意思地抹去源源不断的泪水,细微喘息声中能隐约捕捉到隐忍的啜泣。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流泪的面庞,单薄的少年就像一件易碎的艺术珍品,稍有不慎,便是会支离破碎。

窗外是满天星空,金廷祐仰头遥望深蓝色的夜幕,漆黑的瞳孔里也落进了星星。明净的声音略带沙哑,往事的伤疤被他用淡淡的口吻揭开:

“那天我和爸爸走了很久很久,久到我的双腿都失去了知觉,太阳下山了,和今夜一样满天繁星,我们终于找到妈妈教书的那所中学,可是早已夷为平地,一片废墟,满目疮痍。”

少年一如既往的温柔在此时此刻蒙上了伤感的云雾。我总是将难过落寞写在脸上,殊不知他是将累累伤痕埋藏在心里,每每提及,都是血脉相连的苦痛。

“原来,活下去是勇气。”

我捏着白色的MP3,Jay的“珍惜一切就算没有拥有”的轻快旋律通过耳机线钻入耳蜗,耳机之外,许久的沉寂后,最终是我先开了口,试图打破浓重的悲伤。

幸存者偏差给了人一种活下来的都是幸运的错觉。其实看不见的伤痕才是最致命的,不期而遇的灾难带走了至亲的生命,于是他和父亲活在世上的每一天都不可能忘记黑暗的五月十二日,回忆和思念都具化成灵魂深处绝望的哀伤。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金廷祐的眼睛里亮晶晶的,眼周则红得像是扫了一层粉色的眼影,他也轻笑起来,“像是安慰,仔细听又不太像。”

“阿姨化成蝴蝶飞去了天堂,地上的我们无法改变宿命,所以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才是明智之举。如果因为创伤从此消沉堕落,那么便遂了造物者的心意。作文精选上不总是这么写嘛,生命的力量从不在于顺从,而是抗争。”我咽了下口水,竟然滔滔不绝起来,“虽然我从来不觉得苦难值得感激,但它总是无法避免。你说对吗?”

说完我自己都惊了一下,这应该是我上高三以来说话最多的一次,全部都用在了安慰金廷祐身上。

他在暗处,静静地注视着我,像一只温顺的史努比小狗,等我结束发言之后赶紧点头表示对我的认同,生怕慢一秒都是对我的不尊重。

“星星不该为毁星者消耗光芒。”他缓缓启唇,身后是群星闪耀,一字一句,摄人心魂。

“诶,农民翻身做主人了,臭橘子居然上了十个名次。”和我只差了三名的前桌扫了眼期中成绩单,和旁边的课代表唧唧歪歪起来。

“没看见人家有高人指点啊,”课代表颇有深意地朝我这儿瞄了眼,又不怀好意地凑到前桌男生面前,“你学着点儿。”

他们俩每次讨论我的时候总是故意放大音量达到呼朋引伴的效果,我有耳朵自然装不了聋子,内心也没有强大到可以抵制外界所有喧嚣,缩在角落假装淡定的局促是我常用来逃避的伎俩。

“阿橘。”身边突然多出一只手从我桌上轻车熟路地抽走数学答题纸,看来是金廷祐打完水回来了。他大致扫了试卷几眼,嘴唇露出满意的弧度,“进步很大嘛,下次解析几何题再多写一问就好了,就是字母多些而已,最后都能约掉的。”

他进教室的时候应该也听见前桌的大肆喧哗,否则不会故意歪着头,让他一张白净的脸占据了我整个视界。

“别在意那些人。”他总是这么对我说,他觉得时间宝贵不值得为他们劳心伤神。

也正是因为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能做到毫不在意。我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他身上,也无暇顾及他人之口。

当然,其实只要金廷祐朝那儿一坐,哪怕什么都不说,那些人也总能消停些,毕竟他来之后,稳坐了年级前十的交椅,易卫忠都对他客客气气,谁还敢当着他的面说三道四?

可是我可以在你的羽翼之下心外无物,当我有一天知道你也许会离开我,这种保护并不是牢不可破的时候,我平静的内心仍会轻易地掀起汹涌波涛。

期中成绩揭晓之前,我在课间上完厕所路过办公室的时候听见了老班和金廷祐的对话。

期中之后调整座位是历来的规矩,老班手里拿着还没张贴的成绩单近乎讨好地问金廷祐:“数学课代表的意思是想和你坐同桌,这样,期中之后你搬到她旁边,也可以一起督促进步,你看怎么样?或者,你还有其他人选吗?”

我没有听见金廷祐的回答,因为我看见课代表站在我身后一脸势在必得地盯着我。

“过两天要调座位了你知道吗?”我趴在桌边,无精打采,像是蔫了的小草。

“知道,”金廷祐在我答题纸上用铅笔四处标注,简直比我自己对数学还上心,他抽空瞄了我一眼,大概是看出了我的不对劲,“怎么了?”

“没怎么,”我把头埋进臂膀里,心里乱成一团糟,“估计也不会坐在一起了。”

“为什么?”这时他停下手中的忙碌,向我投来疑惑不解的眼神,“你不愿意和我坐同桌了么?”

“啊…不是的。”我直起后背,拨浪鼓式地摇头,可又不知道如何将心中的烦恼宣之于口,就这么纠结地对上他纯良的视线。

“那我们就不会分开的。”金廷祐扬起淡然的笑意,把笃定写进了亮晶晶的眼睛里。

这样被赋予了坚定意义的字眼,给了十七八岁的我一种对未来的幻想。

金廷祐,是牢不可破的保护伞吗?

当时的我对上述自问,给予了可笑的肯定自答。

金廷祐看见我换好了统一的制服回到座位上,耳根泛起了微红,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的动作也慢慢停了下来,不太自在的目光落在我只穿了一层薄薄丝袜的腿上,随即他从椅背上扯下他早晨骑车罩在校服外面的大衣,盖在我单薄的大腿上,嘴里还念念有词:“不冷么?”

时节已然进入秋末冬初,只是难得有机会将日复一日的校服换成白衬衫和短裙,再严寒的温度也抵挡不住少女向往美丽的心情,何况此刻他的羊绒大衣早已驱散了我周遭的寒冷。

于是我用胳膊肘触了触他的手臂,努努嘴转移他的注意力:“没事的。你快去吧,男生都去换衣服了。”

他抬眼扫了没剩多少人的教室,低低“嗯”了一声,一手从抽屉里翻出男生要穿的班服,三步并两步地走出了教室。

赈灾合唱比赛即将在学校的大礼堂拉开序幕,学校既是为了纪念汶川大地震,也是想让全体高三年级百忙中得到一点喘息,才在期中联考后组织了这样一场活动,比赛不是目的,大家的积极参与才是学校的意图。

老班甚至兴师动众地让每个人在班里开了一回嗓,撕心裂肺是多数,悦耳动听的凤毛麟角,金廷祐和课代表一男一女非常荣幸被老班挑选为领唱,金廷祐保持他一贯乖巧的淡定,而课代表笑开了花儿。

我不禁有理由怀疑,想和他做同桌的课代表,比起督促学习,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不过,金廷祐的确信是有根据的,期中之后,我们俩的座位真的没有调动。

“陆橘,能不能帮我调整一下领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课代表不知道什么时候跪在我前桌的椅子上,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猝不及防地闯进我的视线。

“好的。”我起身,把金廷祐的衣服还到他的座位上,椅子朝后拉了一些距离,平视地站在桌前,微微倾身给她重新打了一个服帖的领结。

其实我心中万般不愿,班里有好些女生,偏偏找看不对眼的我,可又觉得这不过是一件小事,就当给自己积德行善了。

“谢谢啊。”她第一次对我露出善意感恩的微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没事的。”我抬脚勾过椅子,心里默念这人赶紧走开。

但天不遂人愿,她偏偏赖在我眼前,跨坐在我前桌的椅子上,托腮无辜地盯着我。

而我坐下一瞬间就知道她久久不愿离去的正当理由了。

一股不明液体浸湿了浅蓝色的裙子,潮湿冰凉的感觉在我臀部愈演愈烈。我惶恐不已地颤抖着低头去一探究竟,红色的墨水嚣张地粘在我的裙摆和丝袜上,一大块一大块地相连,像突袭的生理期,没有卫生巾的防护,弄的衣服上一团肮脏。

“诶呀,陆橘,你是来大姨妈自己不知道吗?”课代表探头过来,看见我斑痕累累的裙子,掐着嗓子笑得咯咯的。

一双粗壮的臂膀紧接着从我身后攀上我的双肩,死死摁住我,生怕我刚刚没有和椅子上偷泼的红墨水亲密接触,前桌男生顽劣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还是,金廷祐把你弄疼了…让你流这么多血啊,臭橘子。”

哪怕年初的那场近乎雪灾的大雪,都没有此刻让我的身体如坠冰窖般冰冷。

嘲笑声不绝于耳,在教室里的每一个人像看马戏团表演似的漠视着我所经受的一切,没有人帮我,没有人觉得课代表和前桌男生的举动是过分的。

也是,不然他们怎么还会给他俩打配合,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朝我凳子上泼墨。

课代表还觉得不解气,她忽然凑近我,狠狠捏住我的下巴,尖利的指甲刺得我生疼。一团雾气在我眼前散开,她似笑非笑地开口,享受着给我带来的一切羞辱:“真是奇怪,你个蠢货身上有什么值得留恋的,金廷祐和老班,竟然在你身上不肯松口。”

泪水夺眶而出,蜿蜒曲折地流到嘴边,口腔内是咬紧牙关的痛恨,口腔外是连呼吸都在颤抖的惊恐无助。

金廷祐的细心呵护,从来都不是万能的。

我的胆小懦弱,始终是被他们玩弄的把柄,他们吃准了我的不反抗不吭声,迎接我的只会是变本加厉的招数。

可是,我的软肋,难道就能成为他们随便伤害我的借口吗?

身后的人群里忽然传来打斗的喧闹,课代表看到我身后一幕也露出慌乱的神色,如临大敌般逃离了我前桌的座位,肩上的重压好像也消失了,我麻木地扭过脑袋,看见了剑拔弩张的场面。

换好西服的金廷祐怒气冲冲地拎过前桌男生的领子以压倒性的姿态把他拽到墙边,低声嘶吼:“你们有完没完了!”

我第一次看见那双满是怒火的眼睛,猩红得可怕。

四周的同学面面相觑无人敢出声,围在四周的人也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前桌男生怂了,他流着血的嘴角和红肿的腮帮子证明我错过的那一架里,他是个失败者。可他还冒死挣扎,佯装无所谓的样子逞口舌之快:“我做什么了啊。”

发飙的金廷祐像一只凶狠的狼狗,谁也拦不住,他不耐烦地把前桌男生扯到我面前,也不管那人一个大踉跄,差点摔得人仰马翻。

“跟我同桌道歉。”一起一伏的呼吸间都是对情绪的克制,这是爆发前的积蓄。

前桌男生沉默不语,大概跟我道歉是件很没面子的事,他甚至嫌恶地扭过头,尽管他被金廷祐掣肘着,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要你跟陆橘道歉!!!”

这次是强制命令的语气,连我听了都惊得一哆嗦,大颗泪水往下落。

“对…对不起…”前桌男生被吓得不轻,缩着脖子求饶似地将所谓的歉意宣之于口,好像慢一秒就会魂飞魄散一样。

我却推开了前桌男生,推开层层叠叠的看客,兀自跑了出去,任我的裙子下摆还淅淅沥沥地滴着刺眼的红墨水,每往前跑一步,都能收获太多好奇的回眸。

我只想逃离有史以来最寒冷的冬季。

“老师,既然您给了我选择的权利,那我还是想和陆橘继续做同桌。”面对班主任给出的安排,金廷祐选择了后者。

“啊…这…那好吧。”班主任显然有点不太理解,但终究没拂了他的面子,末了还是补上一句,“看来数学课代表的愿望要落空了哦。”

金廷祐扶了把从鼻梁上滑下来的眼镜,耸耸肩,露出略微遗憾的笑容,依然坚定自己的立场。

而那天脚步停在办公室外的课代表是听到了完整的对话的。

她用力捏瘪了手中的易拉罐,丢弃在走廊尽头的垃圾桶里。

“抱歉啊,刚刚…吓到你了吧。”金廷祐不知怎么的找到了在天台的我,他手臂上还垂着驼色大衣,看到我的第一时间把大衣搭上我的肩膀,宽大的衣服把我整个人都裹了进去,也遮掩住那块不堪的污渍。

“不是的,廷祐…”我方才平静下来,开嗓的一瞬间带着哭过的沙哑,“不是你的错。”

他之于我而言只有莫大的感激,以及…以及那些埋在心底没法光明正大说出来的情愫。

哪怕他没有对我这么好,其实都有让人喜欢上的理由。

他把臂膀搁在天台的栏杆上,寒风吹起额前柔顺的发丝,可以从中窥见光洁饱满的额头,少年一开口,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决:“我以前觉得不理睬他们,让他们自娱自乐就好,现在想想,我错了。放任自流只会让那些人得寸进尺,拳头才是不会骗人的。”

平和的少年从来都不是弱不禁风的代名词,他看似单薄的身体里蕴藏着不可估量的潜力。

那天我们没有去参加合唱比赛,少了一个男生领唱,也不知道课代表能不能撑起这个班的场子。

我和金廷祐就静静坐在天台通往四楼的台阶上,无人打搅。比起苍白无用的话语,无声的陪伴是最好的安慰。

他还穿着白衬衫配米色背心,长腿一伸就能占好几节台阶,如果他去参加合唱比赛,一定会引起年级里不少女生的注目,可是这件事在此时早已失去了转圜的余地。

头顶上的那片天空阴云密布,身边的少年抬头仰望,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扇形阴影,他滚了滚喉结,声线和往常一样温柔明净:“阿橘,你知道吗,五一二那天下午的天空,和今天一样。”

有些事终归要发生,有些结果终究要面对。

“干什么?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忘了说,身为我们数学老师的易卫忠还兼任着年级教导主任的职位,所以他现在拍案大怒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他牵头的赈灾合唱比赛上,他所教的A班,也就是我们班表现的一塌糊涂,让他脸面尽失。

没了和金廷祐一起领唱的那份骄傲自信,课代表的能力还没有达到可以独当一面的程度,她一紧张以致四处破音,后面跟唱的其他同学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坐在台下的易卫忠和班主任脸都绿了。

本来因为我们班糟糕的表演易卫忠就已经非常不爽,肿了半边脸的前桌男生不分青红皂白地又朝他告了金廷祐一状,易卫忠的怒气值飙升到极值,于是出现了办公室里这样离奇的一幕。

课代表站在易卫忠旁边哭哭啼啼,前桌男生捂着半边脸委屈得不行,而我和金廷祐被易卫忠问候了祖上十八代,等着被传讯的家长的到来。

“易老师是吗?”办公室大敞着的门被骨节分明的手指敲响,金廷祐和我不约而同地转头,只有我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董思成一身深色的大衣插着兜笔直地站在不远处的门口。

“你是哪位?”易卫忠不耐烦地撇了一眼董思成,没把他放在眼里。

董思成没和他计较,指了指我和金廷祐:“他们俩的哥哥。”

我从来没想过董思成有一天会作为我们的家长出现。

“是吗?你能代表他们俩家吗?”易卫忠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丝毫没改变他出言不逊的态度。

一本黑色的证件在话音刚落的时候被甩到易卫忠桌前,“检察”两个烫金的大字赫然跳入所有人的视线里。

“这个能代表吗,易主任?”

一时间办公室陷入了沉默的境地,易卫忠嚣张的气焰随着那本小小的检察证的出现逐渐熄灭,只有他的电脑里今日新闻的女主播的声音格外清晰。

“截至11月27日8时,全国累计报告因食用三鹿牌奶粉和其它个别问题奶粉导致泌尿系统出现异常的患儿29.4万。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食品卫生法》和《产品质量法》,三鹿集团最高将被罚两亿元人民币…”

董思成拉开易卫忠旁边椅子,撇了一眼电脑里的新闻,像审讯嫌疑人一样瞧着一言不发的易卫忠:“易主任知道三鹿的董事长田文华被刑拘了吗?”

“是有听说过。”易卫忠愣了下,不太利索地答道。

“好,”董思成在胸前环起手,皱了皱眉,开始反客为主,“那么我请问您,就算她被捕,那二十多万刚出生的婴孩何辜?”

他微微倾身,冷冷地盯住易卫忠,把他的心虚惶恐全都戳穿。

见易卫忠没法驳斥,于是他直接切入正题:“就算合唱比赛表现不好,那位男生被打了,我被霸凌的妹妹何罪之有?!至于让你们一个个这么对待她?!要让她上课明明做对了题目还被打手心,好不容易穿一次裙子被泼墨水?为人师表,您不但不查明真相,反而不管不顾地责骂他们,成为霸凌者的领头,这年头,教导主任都是这么干事的吗!”

思成哥说到这儿的时候,一旁的我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金廷祐站在我侧后方轻轻拍拍我的背,小声宽慰道:“别怕,阿橘。我叫思成哥来,他就一定会帮我们的。”

“他的医药费我自会承担。不过,易主任您应该清楚,他们一点也不无辜。”

董思成根本不给易卫忠开口的机会,一直输出,他没好气地撇了眼同样不安的前桌男生和课代表,话锋再次一转,来到在旁边早看傻眼的老班身上:“班主任老师是吧?麻烦您帮我把校长请来,这件事情,我想还是得和他商量才能妥善解决。”

然后他站起身来,交代金廷祐:“廷祐,你带阿橘回家吧,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最后笑着摸摸我的脑袋,小时候给我耐心讲故事的思成哥在此刻好像又回来了:“阿橘,听哥哥的话,回家先洗个热水澡,好不好?”

我一下收住了眼泪,乖乖点头应下,被金廷祐扶出了办公室。

寒风呼啸,扬起的发丝遮住我哭肿的脸颊,我侧坐在他的单车后座,瑟瑟发抖地缩在他的衣服里,我冷得直抽,不由自主地环住他细窄的腰间,企图从他有热度的后背汲取一点温暖。

他身上的温度好像又上升了一些,可是我无奈地发现再滚烫的体温在此时与我而言都是杯水车薪的效果。

“廷祐,我真的好冷喔。”

回家之后我把自己扔进浴室按照思成哥的吩咐洗了把澡,自此便陷入了无法清醒的梦中,在迷离的梦境里,我看见少年飘逸的额发和腼腆的笑容,他不厌其烦地教我解数学题,放学以后默默和我一起收拾垃圾,他是一切纯净美好的象征。

我想永远陷在这样柔软的乌托邦世界里,于是反反复复烧了整整一星期,又因为咳嗽引起的肺炎往市人医的输液室跑了一周,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2009年已经近在眼前了。

母亲因为乡下的外婆骨折在床缺席了我这场大病,三班倒的父亲对我突如其来的病情乱了阵脚,休年假的思成哥还有金廷祐一家成了我家的常客,几个大男人总算把我从迷糊的边缘拽了回来。

在这期间,据思成哥和金廷祐的转述,易卫忠被停了职,课代表和前桌男生这两个主谋根据相关校纪校规也受到了不可撤回的处分,即便如此,我也不可能愿意继续在这个班里和他们一起膈应地念书了,高考迫在眉睫,思成哥既然为我争取了机会,我势必要远离这个让我充满苦涩回忆的班级,但这些糟糕的记忆里,从来不存在金廷祐的身影。

跨年那晚金廷祐敲开了我家的大门,他换了黑色的短款羽绒服,但不难看出鼓鼓囊囊的外套里装了具精瘦的身体,冻红了的手里拎着小小的包装袋,在我开门的一瞬间就举到我眼前:“新年礼物,希望你喜欢。”

我还邋里邋遢地散着头发,随意地裹着棉睡衣,把他迎进来之后,给他泡了杯热菊花茶捂手,他满足地握着茶杯,我坐在一旁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拆开了礼物。

那是一条南瓜色的针织围巾,在末端绣着一只俏皮的白色史努比,凑近一点还能闻到淡淡的紫杉木香,我忽然心生一计,抱起围巾窜进了房间:“你稍等我一下!”

等再出房间的时候,我已经着装整齐,披散的头发也被梳成了清爽的马尾,原本光秃秃的脖子挂上了他送的围巾。

“好看的。”还没等我问怎么样,他先发制人地发出夸赞。

说完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忍俊不禁地逗他:“你是在夸你围巾好看吧。”

“才不是的,”谁知道他有点儿急了,隔着袅袅水雾都能看到白净的脸庞染上红晕,“本来就是人好看才能穿什么都好看。”

这下搞得我有些语无伦次,冷空气里挤进了暧昧的分子,事态这样下去会有点儿危险,我赶紧转移了话题,戳戳他:“我衣服都换好了,去市中心逛逛好不好?”

“好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也如释重负地放下杯子,随我一同出了门。

除了去医院,这段时间我几乎没有好好看一眼外面的世界,马路上车流涌动,霓虹闪烁,一切都按部就班,又好像有什么改变了。

我们去时代广场吃了扬城最近很有人气的火锅,我仗着自己病好了任性地要一份鸳鸯锅,结果辣锅里的花椒把我呛得直咳,金廷祐拍了拍我背,像哄小孩子似的劝阻我放弃红油遍布的那半边:“阿橘,番茄锅也是一样红红火火的。”

我尴尬地捂脸,这辈子都不想再和他一起吃饭,他只是眯起眼笑笑,丝毫没有在意,抽出一张纸巾伸手帮我擦去嘴角的油渍。

填饱肚子以后走出商场的时候,市中心的广场已然人满为患,中央的喷泉随着小提琴演奏的乐章,或激烈或柔情,喷放出不同的形态,一曲毕,水珠又如珍珠般散落回池子中。

五彩灯光照的照耀下,广场如同白昼喧嚣热闹,还有不少鸽子聚在银杏树下,偶有一两只扑棱棱地煽动翅膀,叫嚣着对来年的满心期许。

我和金廷祐一人拿着一瓶罐装啤酒,坐在喷泉前的台阶上,学着大人的模样小酌几口等着零点的钟声敲响。

我喝了两三口脸上就烧起了一片,冰凉的手触到脸颊,滚烫的热量迅速传给了手心,侧身看看金廷祐,他好像酒量比我好很多,淡定地一口一口抿着青啤,青涩又成熟。

时代广场那幢高楼最上方悬挂着的巨大时钟的秒针一步步朝12逼近,人群中是异口同声的倒数声。

时钟终于敲响,十几支烟花裹挟着悠扬的钟声冲上风清月朗的茫茫夜空,绽放出绚烂的彩色图鉴,又以不可一世地姿态纷纷坠落。

金廷祐忽然凑近了和我轻快地碰杯,那张干净无暇的面容在我视野里逐渐放大的后果就是心跳的急剧加速。

我定定地和他视线相撞,大脑一瞬间接近宕机。

“阿橘,新的一年,希望你发自内心地多笑一笑。”

喧闹的庆祝声如海潮簇拥在我的耳畔,在如此嘈杂纷乱的环境里,我分辨出了最清澈澄净的那一句。

2009年的第一个小时我们就遇上了一件难事。

跨年夜的出租车实在太难打了,偶然看到一辆,里面都载满了等待归家的乘客。

我和金廷祐不知不觉走了三个红绿灯,都没能顺利拦下一辆出租车,我揣了揣手跟他说:“我们走回家算了,反正都走了这么久。”

他点点头表示自己没问题,毕竟这双长腿不是白长的,又把我从头到脚扫了眼:“你可以吗?”

“我行的!”我鼓起腮帮子气鼓鼓地溜到他前面,对着旁边的空气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欸,阿橘,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挠挠脑袋,三步两步地跟上来,他就是这样的性格,什么话都会认真地接收。

事实证明,我是不行的。

离小区大概还有一个红绿灯的时候我双腿就疲惫得只能慢慢向前挪动,再加上第一次喝酒,酒精上头的后果就眼皮仿佛有千斤重,沉沉地往下耷拉,可是二十分之前我还夸下海口,大言不惭地向金廷祐叫嚣我可以走回去的。

以后喝完酒还是不要多说话了!我暗骂自己,醉鬼的话里十句里面有九句都是胡说八道。

纠结烦躁间,一双修长的手忽然抓住了我厚厚的裤管,紧接着我双脚就脱离了里面。

我在不知不觉间伏在了金廷祐的后背上,双臂自然而然地环住了他的脖颈。

我甚至说不出拒绝的话,却又担心他会不堪重负。

“当然啦,”他轻轻喘息,“妈妈比你还高点,我以前都是背得动她的。”

一片洁白的雪花摇摇飘落,融化在金廷祐黑色的羽绒服上,洇湿小小一块。

我从围巾里窥见开始连绵不断从天而降的雪,眼前那头乌黑的短发上也渐渐沾满了白色颗粒。

09年的雪和08年开年的那场被定义为自然灾害的大雪截然不同,它携上天的眷顾和抚慰而来,就像少言寡语的温润少年,清冷又温柔。

“廷祐。”我带着醉意黏黏糊糊地开口唤他。

“还没和你说‘新年快乐’呢。”

“噗…没事的。”他轻笑,我越过他的肩头,望见他弯弯的眼睛。

“我想说,你和金叔,一定要平安健康啊。”

多少人对这四个字不屑一顾,灾难之后,又有多少人求而不得。

“1月22日,河北省石家庄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宣判,三鹿前董事长田文华被判处无期徒刑,三鹿集团高层管理人员王玉良、杭志奇、吴聚生则分别被判有期徒刑15年、8年及5年。三鹿集团作为单位被告,犯了生产、销售伪劣产品罪,被判处罚款人民币4937余万元…”

“老妈,走了!”我背着书包和正在津津有味看早间新闻的母亲告别,然后赶紧奔向小区门口,果不其然,金廷祐总是早我一步出现在我们约定的地方。

他低头看着自己干净的白色帆布鞋,来来回回地踱步。

“喏,给你!”我把温热的牛奶塞到他手里,带着又没有比他早到的愤愤不平,“我妈还生怕你长不高呢,也不看看你比我高多少了。”

“你不想让我长高吗?”他嘴角咧开一个好看的弧度,连开玩笑都带着点认真。

“我恨不得你变成小矮人呢!每次说话都要仰头,累死了。”

2009年的春天,大起大落的生活终于开始重回正轨,奶制品污染事件告一段落,国家财政的重拳出击极大抵消了金融危机对国内的负面效应,母亲重新找到了工作,父亲抽烟的次数肉眼可见地减少了。

我换了班级,回到属于我本来层次的学习氛围里,一场分班考试的好成绩给我带来的折磨就此为止,即使烙在心里的伤疤一时无法痊愈,只能让时间冲淡它存在的印记。

百日誓师、一模、二模、三模…

有时候压力堆在身上实在无法排解的时候,我下了晚自习就会去一栋找金廷祐,我们一人一只耳机,享受这不可多得的放松时刻,小小的索尼MP3承载着我和他这大半年年来大部分相处时光,它被我荣幸地冠以最佳见证者的称号。

2009年的高考在六月的热风中拉开序幕。

这是我省高考改革的第二个年头,在新老教材交替、政策有待商定的夹缝中,我们用努力与汗水完成了这场充满不确定因素的使命。

成绩出来之前我几乎和金廷祐形影不离,因为高考志愿书的那三个志愿已然给我们各自的人生指明了不同的方向。

成绩下来之后,我和他是不可能在同一个学校念书的。

所以我们要好好珍惜还能每天见面的日子。

想起填志愿前一个晚上他忽然问我:“阿橘,你会填理工学校吗?”

我摇摇头:“不要,当时学理是因为长辈们都劝我说理科赚钱,可我其实既不喜欢也不擅长。”

我的否定好像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理解地点点头,但我又恍惚看见他明净的眼睛里有什么破灭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

我们还是没有办法为对方做出让步的。

我们各自的肩上背负着属于自己的理想和追求。

但其实在我心里,我不知道大学的距离能否也使两个人的感情逐渐淡漠疏远,这都是有待考量的未知。

我是不愿意和他变得陌生的。

对未来的担忧总是虚无缥缈,老天的心情阴晴不定,今日的波澜不惊从不能代表来日的相安无事,在我还天真地幻想几年后的人生的时候,现实让我们尝到了飞来横祸的滋味。

起初不过以为是贪凉导致的感冒咳嗽,然而去医院开了药吃了一周仍不见好,甚至变本加厉,于是便在专家医师的建议下做了全面检查。

我看不懂胸片,但是金廷祐告诉我上面长了一颗恶性肿瘤。

几天以后,家属院一栋的楼下出现了一辆漆黑色的大奔,里面走出来一位西装革履的有钱人,他自称是金廷祐的亲生父亲。

卧病在床的金叔承认了这个事实,原来他和妻子的儿子得白血病去世了,他怕妻子伤心过度,于是商量着去福利院领养一个,而金廷祐能够被顺利领养的原因是当年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时,襁褓里塞了写了姓氏和出生年月的纸条,他本来就和金叔一个姓。他们觉得和这个孩子有缘,便领回了家。

那个彬彬有礼的男人礼貌地解释道,十几年前廷祐的母亲生下他的时候自己并不知情,后来听她的母亲告知才知道自己在国内还有血亲,如今自己在英国也没有成家,如果廷祐愿意,他可以接他去英国生活。

养育之恩大于天,如果那个他的亲生父亲没有提出可以带金叔一起去英国治疗并且承担所有医疗费用的话。

他决不可能袖手旁观金叔的病情恶化。

于是烈日炎炎的八月,金廷祐带着金叔出国了。

那天,是录取通知书送到的日子。

几个小时的车程被迫成了跨洋洲的距离,在我读大学的几年里,邮箱里的邮件,手机里的国际短信,他从未缺席,节假日也会偶尔打电话给我,可是我们的关系似乎不敌从前亲密了。

这两三年里,我们未曾见过一面,在我印象里他还停留在穿蓝白校服清瘦的模样。

他有没有又长高呢?身边或许也会有不少追求的女生吧?

想到这儿我就有些懊恼了,这几年里我一直没有恋爱,思成哥说,阿橘,你是不是在等廷祐?

我还死不承认,然而事实却是,我不愿再对任一个男生敞开心扉。

我的内心,在十七岁的时候住进了一个安静温柔的少年,那段暗无天日的时间里,他是孤立无援的我唯一可以牢牢握住的天光。

“不必害怕,这岛上众声喧哗。”

2012年,主题为“奇妙岛屿”的第三十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在伦敦盛大开幕,整个开幕式在悬挂于主会场内的巨钟的轰鸣声中徐徐揭开大幕,钟身上还镌刻上了莎士比亚《暴风雨》中的名句。

这一年的夏天我以实习记者的身份随总台来到伦敦,这是金廷祐生活了三年的地方,与他而言也许处处皆是熟悉的风景,与我而言却是异国他乡的陌生与彷徨。

我没有告诉他我来到伦敦,几年不见,如果特意照面,我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寒暄,可是当初,我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争取到这个可贵的名额。

这该死的若即若离的距离感。

乒乓球场里只剩下“啪嗒啪嗒”的小白球撞击声。

前辈和我站在调试好的机器旁边,静静地等待这场男单冠军角逐的获胜者的产生。

虽然都是自己人,但每个人心里的那杆秤总要朝一方倾斜一些。

这是年轻和老成的较量,无论谁赢下本届奥运的单打,都是乒坛下一位功成名就的大满贯。

“你赌谁?”前辈压着声音问我对这张决赛的猜想。

“很难说呢。”我打了个马虎眼,生怕说了和他心中所预期的不符惹他不高兴。

“机灵鬼奥。”前辈一眼看穿地调侃我,没有当回事。

比分来到3-1,年轻的一方已然大比分领先,第五局是扭转乾坤还是趁势而上,所有人都在期待。

我一紧张就容易眼神涣散四处张望,匆匆略过看台,各种发色的人们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张蓝色的乒乓球台上,似乎每个人都在屏气凝神,于是第四排那个金桔色头发的少年的心不在焉一眼就能捕捉到。

他,是许久不见金廷祐啊。

忽然全场起立欢呼,那位身穿黑色纹龙运动服的年轻人自此成为乒坛史上最年轻的大满贯,他激动地越过广告牌,跑了很远,虔诚亲吻了伦敦的地面,这是他一生不会忘记的历史性时刻。

前辈逮住我汗湿的手臂摇个不停:“陆橘,这个!这个场面一定要拍下来!”

我却像被施了法一般站在人群里动弹不得,视线倔强地穿过层层叠叠的障碍物,我终与他遥遥相望,他两手随意地背在身后伫立于人潮之中,露出了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笑容。

掌声雷动,我泪如雨下。

“你果然支持他!都哭得梨花带雨了!”前辈几杯伏特加下口,涨红的脸颊显得不太聪明,肯定地得出我支持年轻人的结论。

不和醉鬼论长短是我高三那年就知道的道理,何况前辈并不了解我的过往,我举起Pale Ale佯装自罚地灌下几口,规避了前辈对我的喋喋不休。

比起高三时候第一次喝啤酒的稚嫩和笨拙,如今的酒量已经是进了一大步,只是度数再低的啤酒喝的量太大,总归还是会产生醉意。

同行的一组人大多东倒西歪,我迷迷糊糊地掏出手机,几乎下意识地拨向那个号码,接通知后却始终没说一句话。

再次努力张开那双疲惫的眼睛的时候,吧台旁边站了一个高挑的身影。

他比前几年壮实了一些,透过宽松的白衬衫隐约可以看见优越的肌肉线条,胸前懒散地挎了蓝色的NIKE腰包,金桔色的发色使他的皮肤显得更加白皙,异乡的水土让他变得精致了。

“金叔最近还好么?”我趴在桌子上,眨了眨迷离的眼睛,试图让视野变得清晰一些。

“爸爸上个月回四川了,他说这几年想住在有妈妈影子的地方。”他一开口,再紧绷的心弦都松弛下来,变化的是外表打扮,不变的是少年一如既往的温和,他要了Whiskey on rocks,而后又问我 ,“阿橘,要去做体育记者了吗?”

“不不不,”我努力抬起头,撑着脑袋开心地告诉他,“实习结束以后,我要去社会组了!”

他举起表面凹凸不平的玻璃杯,抿了一口琥珀色的Whiskey,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他了然地点头,即使我没有表明原因,我想他会明白我为什么要执着地去社会组。

因为淋过雨,所以想为别人撑伞。

“阿橘,我…要回国了。”

良久,他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节骨分明的手指紧实地绕住酒杯,向我耳朵里投下一则重磅消息。

我不知该做何反应,喜悦、惊讶、无措…各种复杂的心绪通通挤进了嗓子眼,又不能准确地说出一个字。

“他在国内开了分公司,我就是答应回去帮他运营的。”

“嗷…这样啊…”原来是这样才要回来。我有点泄气,又把头搁回手臂上,愉快的心情消了大半,悲观地瞧着手里的淡色Pale Ale。

然而醇厚芬芳的酒香忽然在我鼻腔周围变得异常浓郁,暗淡斑斓的灯光下,我眼睁睁地看着金廷祐弯下身在我额间落下如羽毛般轻柔的一吻,裹挟着Whiskey干冽的气息,让我的呼吸也随之急促。

“还有就是,在伦敦的每一天都很想你。”

⒈三聚氰胺事件:是中国的一起食品安全事故。事故起因是很多食用三鹿集团生产的奶粉的婴儿被发现患有肾结石,随后在其奶粉中被发现化工原料三聚氰胺。

⒉汶川地震:发生于北京时间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4秒。根据中国地震局修订后的数据,5·12汶川地震的面波震级为8.0级。

⒊2008全球经济危机:是一场在2007年8月开始由次级房屋信贷危机所浮现的金融危机。直到2008年9月,这场金融危机开始失控,中国的出口因此受到很大冲击,进而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蔓延到全国的各个经济领域,在短短的一两年时间内,中国经济经历了一场大起大落的波动。

4.2008年中国南方雪灾:是指自2008年1月3日起在中国发生的大范围低温、雨雪、冰冻等自然灾害。中国的上海、江苏、浙江、等20个省均不同程度受到低温、雨雪、冰冻灾害影响。那一年春运很多人没能回家。

⒌2012伦敦奥运乒乓球男单:kkk这场比赛应该是相当经典的,张继科成为4-1战胜王皓,成为乒坛史上历时最快的大满贯,而三连亚的王皓离大满贯其实也只有奥运单打一步之遥。

我也算是把2008年的事情串起来了吧(笑),其实这是大喜大悲的一年,虽然我写到了很多消极的事件,但是还是有很多举世瞩目的好事,比如北京奥运,比如神州七号飞天… 

陆橘的高三上半年其实非常不幸,因为成绩差被同学欺负霸凌,老师的不在意和无意间的羞辱,都是她变得自卑怯懦的理由。

“真正疼痛的是青春期的肥胖,体育课腋下的汗水,找不到伴的午餐,不敢递给父母的试卷,班主任无意间的羞辱。”

其实从后面她和廷祐的对话里我是想让大家看出,她本来不是那么自闭的女孩子,只是因为被长期打压才变得忍气吞声的:'( 还有就是我们都知道重点班里的孩子真的都很优秀,但是我们也要看到这样的竞争环境并不是适合所有人,因为各个孩子的抗压能力是不一样的(当然,不是所有重点班里的孩子都是故事里这样的!大部分都是很好的孩子!大家千万不要被以偏概全嗷!!陆橘这样的例子虽然有我高中时候身边人的影子,但是这样的班级始终是个例昂!) 

对于校园霸凌,我们一定要say no!!忍气吞声真的从来不是明智之举,因为霸凌者从来都是贪得无厌不知好歹的,很多人都和廷祐陆橘一样,经历事情的磨练才能明白这样的道理,陆橘最后要去社会组的原因和她高中所经历的那些是密切相关的(也不是每个人都像陆橘一样有金廷祐这样的同桌和董思成这样哥哥;)  

最后,又到一年高考季啦:)

祝即将奔赴考场的各位前程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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