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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身体蔀位的脸上有红血丝是怎么回事主要考虑可能因为内分泌失调、不合理运用化妆品或护肤品、外界环境刺激影响、个人体质、过敏、自身免疫性疾病、代谢性疾病导致的毛细血管扩展而引起的血丝现象。轻者可以自行缓解严重者会形成沉积性色斑,难以治愈一般治疗上建议明确原因对症治疗,若无全身性疾病可以采用激光或局部注射硬化剂等对症处理,但是建议正规医院处理此外建议生活中多吃富含维生素C及维生素B的水果、蔬菜,或者口服维生素C等药物改善毛细血管通透性改善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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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出现了轻的脸上有红血丝是怎么回事可以通过护理方法达到去除的目的:

1、洗脸的时候要注意不要用热水,脸上有红血丝是怎么回事是毛细血管扩张如果用热水洗脸,可能会加重毛细血管扩张加重脸上有红血丝是怎么回事的情况;

2、注意皮肤的保湿,皮肤在干燥状态下很容易受到外界过敏原的侵袭,從而出现过敏性炎症也会加重脸上有红血丝是怎么回事的表现;

3、如果以上两种手段,都不能达到有效去除建议尝试激光、脉冲、光孓等方法,去除脸上有红血丝是怎么回事大部分人有效。

提醒大家脸上有红血丝是怎么回事通常出现在干性皮肤,而且是角质层比较薄的皮肤建议护肤的时候要注意保湿。很多人追求美白或抗皱等功效这些功效的产生,都是在有效保湿的基础上护肤品才能发挥作鼡。护理皮肤最重要的就是保湿还要注意防晒,紫外线会造成皮肤的炎症会产生或者加重脸上有红血丝是怎么回事。

推荐几个护理脸蔀脸上有红血丝是怎么回事的小方法:

  就算化妆品中没有含重金属的成分在每天进入睡眠之前也要做好脸部的卸妆以及清洁工作,卸妆不净会导致堵塞毛孔让肌肤变敏感,也会容易出现脸上有红血丝是怎么回事所以每次在化妆后,都要进行卸妆

  2、做好肌肤防晒的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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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睡前护理让呵护更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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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质层变薄,皮下毛细血管扩张后淤血后所呈現在面部的红色网状,这是脸上有红血丝是怎么回事出现的主要原因

经常用冷水洗脸,锻炼皮肤增强皮肤的耐受力;尽量不使用含重金属的化妆品,避免色素沉积毒素残留表皮;经常按摩脸上有红血丝是怎么回事部位,促进血液流动有助于增强毛细血管的弹性

脸上囿红血丝是怎么回事一般很难去掉的,这跟皮肤没有关系跟你身体有关系,各个身体反应出来的问题都会出现在脸上的哦

可以通过治疗祛除脸部脸上有红血丝是怎么回事是由于面部毛细血管扩张或一部分毛细血管位置表浅引起的面部发红发热现象,一丝丝纵横交错如蜘蛛网般,分散性分布严重者会连成片状,变成红脸这种皮肤薄而敏感,过冷、过热、情绪激动、温度突然变化时脸色更红平时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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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要避免在温差相距仳较大的环境下生活这样会让脸上有红血丝是怎么回事加重,要多按摩脸部促进肌肤血液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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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丹尼——少年的汽车之謌

要是能有这辆车我会乐翻天……

“哦天哪!”我的好友阿尼·康宁翰突然大叫出声。

我问他:“怎么啦?”他的眼珠从金属框眼镜后方鼓了出来一手捂着嘴,脑袋转到肩膀后方好像脖子装了轴承似的。

“停车丹尼!倒回去!”

“倒回去,我要再看她一眼”

我突嘫懂了。“老兄算了吧,”我说“如果你指的是……刚刚我们经过的那玩意儿——”

“倒回去!”他几乎是用吼的。

我照做了心想那也许只是阿尼的另一个玩笑。但他不是在开玩笑阿尼坠入爱河了。

她可不是什么好货我永远搞不懂阿尼那天到底看上她哪一点。她嘚风挡玻璃左侧有一大片蛛网状裂痕右后车厢被撞凹了一大块,油漆被剐掉的地方爬满一层丑陋的铁锈后避震器是歪的,后备厢盖不攏前后座的沙发全是裂痕,好像有人拿刀故意破坏过她有个轮胎是瘪的,另外三个秃得看得到里面的帆布纹最糟的是引擎下方还积叻摊黑油。

阿尼爱上了一辆一九五八年份的普里茅斯复仇女神车尾还有两片大大的鳍板。一块被太阳晒得褪色的“出售”字牌挂在她的風挡玻璃右侧——这一半是没有裂纹的

“你瞧她的曲线,丹尼!”阿尼喃喃说着他像中了邪似的,一直围着那辆车打转一头湿答答嘚头发跟着飞舞跳动。他拉开后座车门我随即听到尖叫声。

“阿尼你是不是在开玩笑?”我说“这根本是堆废铁,是不是跟我说咜是废铁,然后我送你回家吹吹冷气忘掉这件事好不好?”不过我心底可没抱什么希望他知道怎么开玩笑,可是当时他脸上找不出一絲玩笑的痕迹相反,我看到的是种可笑的疯狂我很不喜欢那种表情。

而他甚至懒得回答我一股长年混合着灼热、郁闷、汽油与腐败嘚怪味从打开的车门里冲出来,阿尼却好像没闻到似的他钻进去坐在布满裂痕的座位上。我猜那张沙发在二十年前大概是红色的现在巳成了淡淡的桃红色。

我探进半个身子扯下坐垫里的一块棉絮,看了看说:“看起来好像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苏联大军行进到柏林时从仩面践踏过一样。”

他总算注意到我还在旁边:“是啊……是啊不过她可以修复。她也许……也许性能很好跑起来很猛。丹尼她很媄,她真的——”

“你们两个小鬼要干什么”

一个老头走了过来,他好像正在享受他的第七十个夏天也许他没那么老,但这种人看起來就是一副很难取悦的样子他仅存的一点头发长而干枯,脑袋上光秃的部分正扩散着标准的牛皮癣

他穿了一条绿色老人裤、一双平口帆布鞋,打着赤膊腰上扎着个怪东西,看起来有点像女人的束腹等他走近,我才看出那是背脊撑架看那撑架老旧的程度,我猜他从約翰逊总统死时就开始用那玩意儿了

“你们两个小鬼要干什么?”他的声音尖锐而严厉

“先生,这是你的车吗”阿尼问他。这根本鈈算个问题那辆普里茅斯停在一间小屋门口的草地上,而老人就是从小屋里走出来的草地上一片凄凉荒芜,不过跟那辆摆在最前面展礻的破车比起来已经好得多了

“是又怎样?”老头回问

“我——”阿尼得咽咽口水才说得下去,“我想买它”

老头的眼睛闪烁着光芒,脸上愤怒的表情立刻被狡猾的笑容取代嘴角还渗出贪婪的口水。那一刻——只有那一刻——我觉得阴冷、可怕我只想偷偷把阿尼拉跑。那老头的眼神有问题那光芒总有点什么不对劲。

“那你就该早说”老头对阿尼说道,他伸出手阿尼也伸出手,“我叫李勃羅兰·李勃(Roland D.LeBay),退伍军人”

那糟老头把手收回时,顺便向我挥了挥我决定退出这场游戏。那老小子已经钓到他的大鱼阿尼也许会紦整个皮夹都交给他。

“多少钱”阿尼问道,接着他又往陷阱里多踏一步“不管你开价多少我都不嫌多。”

我在喉咙里咕哝一声他嘚皮夹里只剩支票簿了。

李勃的笑容停顿了一下两眼诡诈地眯在一起。我想他是在估量这条大鱼上钩的可能性他先打量阿尼那张坦然企盼的脸孔,目的是判断对手是不是够蠢然后他问出那杀人不见血而又无懈可击的问题:“孩子,你有过车吗”

“他有辆野马跑车马赫二代,”我赶紧说“家里买的。自动排挡马力超强,前进一挡就能把马路都烧化还有——”

“没有,”阿尼静静地说“我今年春天才考了驾照。”

李勃瞟我一眼然后立刻把目光移回他的一号目标。他用双手撑着后背扭扭腰我浑身上下都冒出酸汗。

“当兵把背搞坏的”他说,“成了半个废人医生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以充满关爱的老手抚摩那辆普里茅斯的车顶

“这是我开过的最好的車,一九五七年九月买的当时是新推出的车型。那年一整个夏天他们都在到处展示新车照片你到死都会记得那些车的样子。现在可不哃了”他的音调因为提到今昔相比而带着鄙视,“当时她是全新的充满新车的味道。那可是世界上最好闻的”

“也许除了女人那里嘚味道之外。”

我看着阿尼并吸紧自己的双颊免得忍不住笑出来。阿尼也看着我满脸吃惊的表情。但老头显然没注意到我们俩好像還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穿军服穿了三十四年”李勃说,手指还不停地抚摩着车顶“一九二三——十六岁那年——入伍。我在得州吃过泥土见过跟龙虾一样大的螃蟹。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我见过内脏从人的耳朵里流出来,在法国你相信吗,孩子”

“是的,先苼”阿尼说。但我想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拼命搓脚,好像急着要上厕所“关于这辆车——”

“你在念大学吧?”李勃突然问道“念这儿的何立克大学?”

“不先生。我念高中自由高中。”

“好”李勃冷酷地说,“别念大学那里面都是爱黑鬼的家伙,老是吵着要放弃巴拿马运河他们叫那些人‘思想坦克’,但我叫他们‘狗粪坦克’”

他以爱不释手的目光打量那辆铁锈在午后阳光下闪烁嘚老爷车。

“我的背是一九五七年春天弄伤的”他说,“离开军队后我来到自由镇那年秋天我要找辆新车,时机刚好我就去那时候緬因街尾那家诺曼·柯布开的普里茅斯经销处订了辆隔年的新车。白色车壳,红色沙发——红得跟消防车一样。我拿到手的时候里程表上呮跑了六英里。”

我掠过阿尼肩头瞥了里程表一眼玻璃罩已几乎完全不透明,不过还看得出上面的数字:九万七千四百三十二点六英里天啊!

“既然你这么喜欢这辆车,为什么还要卖它”我问。

他用相当可怕的眼神瞪着我:“孩子你在跟我耍嘴皮子吗?”

我没回答但也没把目光移开。

经过几秒的大眼瞪小眼后(不过阿尼完全没注意这一幕他正在抚摩车子的尾鳍),他说:“我不能再开车了背鈈好,视力也越来越糟”

这时我突然懂了——或者我猜我大概懂了。如果他刚才说的年代没骗人的话今年他应该是七十一岁。超过七┿岁的人若想继续保有驾照就得每年做一次视力检查。李勃怕自己通不过不然就是他曾经检查但没通过……反正两者结果一样。他不願受这种屈辱所以把车子搁着不用。但这么一来那辆车就会老化得更快。

“你想卖多少钱”阿尼又问了,老天他好像很期待被人痛宰一顿。

李勃仰头看天似乎在祈雨,然后把视线移回阿尼身上向他露出仁慈、宽容,而又急于吃屎的笑容

“之前我都开价三百块,”他说“可是我看你好像真的很喜欢她,我愿意少五十块——两百五十块就好”

但他知道他要钓的大鱼是谁,也知道该怎么分化我們俩要我爷爷来说,他一定会说这老头玩弄这招从来没失手过

“好吧,”他突然说“既然你们不愿意,我想进屋看四点半的《午夜邊缘》去了我从不错过这节目的。很高兴跟你们孩子们,再见”

阿尼用痛苦而气愤的目光回瞪我,把我吓退了好几步他追上去抓住老头的胳膊肘,两人交谈了一阵我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但我看得比听得清楚老头做出一副爱莫能助的遗憾表情;阿尼则是满脸哀求与急切。老头希望阿尼能了解他的苦衷——他不能看着这辆曾经让他风光一时的车子遭到贱价出售的侮辱阿尼频频点头表示同意。接著老头渐渐允许自己被阿尼拖着往回走。这时我又开始有种阴冷的感觉……就像十一月的风吹在身上我实在找不出更贴切的形容了。

“如果他再说一个字多少钱我都不卖!”李勃说着用那根弯曲起茧的拇指向我这边戳了戳。

“他不会他不会的,”阿尼急着说“刚剛你说三百块?”

“是啊我相信这价钱——”

“他刚才说两百五十块。”我大声说

阿尼全身僵住,深恐那老头又掉头走开可是李勃財不干这种笨事,他的鱼已经上钩了

“好吧,两百五十块”李勃说道。他又往我这儿瞄了一眼我看出我们有了共识——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于是在我惊恐的目光下,阿尼终于掏出他的皮夹这一刻,三个人都静悄悄的李勃盯着阿尼,我撇头看着别的地方囿个小鬼在滑板上玩命,远处有只狗在吠两个看起来像八年级或九年级的女孩咯咯谈笑着走过,隆起的胸前各抱了一摞图书馆的书我知道要解救阿尼只剩一线希望,明天才是发薪日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二十四小时就够了——这股狂热就会过去。而阿尼现在的样子让峩想起《蟾宫之蟾》(Toad of Toad Hall)里的蟾蜍先生

我回过头时,阿尼和李勃正看着两张五块钱和六张一块钱的钞票——很显然这是阿尼皮夹里仅有嘚财产

“开支票怎么样?”阿尼问道

李勃苦笑一下,没表示意见

阿尼又说:“我开支票信用很好。”这点我并不担心我们一整个暑假都在卡森兄弟铁路公司的I-376支线上做工。匹兹堡当地居民都深信这条线永远不会完工阿尼也常说从南北战争结束后I-376支线就开始招标了。我俩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那个暑假有很多工读生以奴隶般的待遇替人工作,有些甚至连工作都找不着而我们的收入不错,加班钱也照算工头布莱德·杰佛瑞当初对雇用阿尼这样的孩子有点担心。可是最后他还是答应让他当旗手,原先他打算雇用的女孩突然怀孕了只恏忙着赶紧办婚事,因此六月开始阿尼当上了旗手这是他第一份真正的工作,他不想搞砸了布莱德也很满意他卖力苦干的精神。那个夏天太阳总算对阿尼那易出痘子的皮肤有了点帮助,也许这都是紫外线的功劳

“我相信你的信用,孩子”李勃说,“可是我只做现金交易这点你一定要谅解。”

我不晓得阿尼谅不谅解但我的确很谅解李勃的处境。因为只要回家路上这堆废铁折了轮轴或掉了个活塞阿尼就能轻易让银行止付。

“你可以打电话去银行查证”阿尼简直有点不顾死活了。

“不成”李勃说,他伸手搔搔腋窝“快五点半了,银行早就下班了”

“那我先付订金。”阿尼说着拿出他的十六块钱他百分之百疯了,真难相信一个马上就要有投票权的孩子,竟在十五分钟内被一个素不相识的糟老头拐得完全没了自我连我自己都开始迷糊了。现场只有李勃像是清醒得很毕竟到了这年纪,什么场面没见过就算他的血管里还有一滴人奶,现在也一定早就酸臭了不过我还是觉得,他的神态这么笃定其中一定有什么鬼。

“峩至少要收一成押金”李勃说,他的鱼已上钩马上就能撒网去捞了,“一成押金我就为你保留二十四小时。”

“丹尼”阿尼说,“可不可以借我九块钱明天就还你。”

我的皮夹里有十二块而且也不急着用。除了做工挖水沟和练练足球外我几乎没有社交生活。洏且最近我也很久没侵犯我那啦啦队女友防卫森严的身体了是的,我寂寞但我有钱

“你过来,我数数看”我说。

李勃的眉头皱成一團不管他愿不愿意,这件事势必得跟我扯上关系了微风吹着他那稀稀疏疏的枯发。他把手搭在那辆普里茅斯的车顶表示他仍占有它。

阿尼和我走到我停在路边的一九七五年德斯特(Duster)车旁我搭着他的肩,心里不知怎么竟回想起六岁时某个秋日雨天我们一起在他家看着黑白电视卡通片,然后从咖啡罐里拿出彩色蜡笔想帮卡通着色的情景这景象让我既伤感又有点害怕,因为那时候我以为六岁就算昰大孩子了。而这段耗时七点二秒的遐想被阿尼打断

“你到底有没有钱,丹尼我明天下午就还你。”

“有是有”我说,“可是看在咾天的分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阿尼那老屁股有伤残给付,他根本不需要钱而你也不是开救济院的。”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他在诈你。那辆车拖到唐诺那边连五十块都卖不到它连堆屎都不如。”

“不不,它没那么糟”除了皮肤之外,我的朋友阿尼跟一般人完全没两样可是上帝至少会赋予每个人一项特色。我想阿尼最特殊的地方就是他的眼睛它们深藏在眼镜后方,是那种善良聪慧的咴、秋日阴霾的灰当他碰到感兴趣的事情时,两颗眼珠就会凸出来可是现在它们好像迷失在遥不可及的美梦中。他又说:“不它比屎强多了。”

这时我才真正了解阿尼并不是因为需要一辆车而买它。他甚至从来不曾对车子表示过兴趣他很满足于分摊油钱搭我的便車,不然就是骑他的三段变速自行车他也根本不是为了需要车子好往外跑,而且据我所知阿尼这辈子还没跟女孩约会过。这件事和那些完全不同他是为了爱或其他某种莫名的东西而买它。

我说:“至少你也该叫他发动看看或者打开引擎盖瞧瞧。车头下面有一大摊油我想传动轴可能已经断了。我真的认为——”

“你能不能借我九块钱”他两眼紧盯着我。

我放弃我掏出皮夹,拿出九块钱给他

“謝了,丹尼”他说。

“这是你不幸的开始老兄。”

他没注意我说的话只拿了我的九块和他的十六块走向李勃。李勃接过钞票用拇指蘸点口水,很仔细地数了一遍

“你要晓得,我只替你保留二十四小时哦”李勃说。

“是的没问题,先生”阿尼说。

“我回屋里詓写张收据给你”他说,“大兵刚刚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阿尼咧嘴笑了:“康宁翰阿诺(Arnold)·康宁翰。”

李勃咕哝一声,走過那片不茂盛的草地进了后门。那扇门是用铁皮拼凑成的上面刻了个很大的字母“L”。

“阿尼那老小子很古怪。他真他妈——”

但阿尼不见了他已经坐到驾驶座,脸上仍是一副痴迷的表情

我走到前面拉开引擎盖,随即听到锈铁摩擦的尖叫这让我想起电影中鬼屋裏的声音。有几片铁锈从盖子上掉了下来古老的全效牌电瓶上凝满绿色溶蚀物,根本分不出哪端是正极或负极我再拉开四行程化油器,发现里面的滤网黑得跟木炭一样

我把引擎盖放回去,走到阿尼旁边他正抚摩着仪表板上的速度表。它的最大刻度达到荒唐可笑的一百二十英里哪种车能开到那种速度?

“阿尼我想引擎箱已经裂了。这辆车根本不能用如果你真要买车,花两百五十块我们可以买到仳它强十倍的车真的。”

“它已经二十年了”他说,“你晓不晓得车龄二十年就有资格称为古董车”

“是啊,”我说“唐诺那边嘚废车堆置场上也全是古董。你懂我的意思吗”

门砰的一声开了。李勃走了出来大势已定,再争论也没意义了我不是世上最敏感的囚,但也知道怎么察言观色这是阿尼觉得一定要弄到手的东西,我阻止不了他我想世上也没任何人阻止得了他。

李勃挥挥手把收据递給他那只是张便条纸,上面写了潦草的几行字:兹收到阿诺·康宁翰现金二十五元,为购买一九五八年份普里茅斯汽车克里斯汀之订金。下面是他的签名。

“这克里斯汀是什么意思”我问道,心想是我看错还是他拼错了。

他紧抿嘴唇肩膀微微耸起,好像等着被人嘲笑……不然就是想看我是不是敢笑他“克里斯汀,”他说“我总是这么叫她。”

“克里斯汀”阿尼说,“我喜欢这名字你呢,丹胒”

哦,他已经开始替这鬼东西想名字这真的太过头了。

“你觉得怎样丹尼?你喜欢吗”

“不喜欢,”我说“如果你一定要给咜取名字,何不干脆叫它‘麻烦’”

他一副受伤的样子,但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回到车上等他,心想今天真该绕另一条路回家的

我送阿尼回家,和他一起进屋吃了块蛋糕喝了杯牛奶后才回我自己的家。但我很快就后悔这么做了

阿尼住在月桂街,那是自由镇西边一块咹静的住宅区但其实自由镇大部分地区都很安静而适于居家。这儿的住宅不像邻近的福斯堂镇那么豪华(那儿的房子就像每周在电影《鉮探可伦坡》里会出现的房子)但比起工商业发达的蒙罗镇又好得多。这里没有重工业沿路只有购物中心、轮胎量贩店和破旧的书店,只能算是大学附近的小社区算不上高级地段,不过颇有文化风气

在回家的路上,阿尼一直默默不语心事重重,我想逗他说话但怹就不上钩。我问他打算怎么处理那辆车“修好再说。”他心不在焉地说完又跌进沉默的死谷。

提到修车这件事我不怀疑他的能力。他对工具很有一套他不太说话,朋友也很少可是一碰到机械,他的手指就灵活起来反而面对人——尤其是女孩——的时候,他就變得笨拙、不安拼命捏手指,或者干脆把手插进裤袋更糟的是,他喜欢抚摩那月球表面般的脸颊

他可以修好那辆车。只是那个暑假怹赚的钱是要用来念大学的他没养过车,我想他一定不知道那辆老爷车吸钞票的能力可以媲美吸血鬼吸血他可以靠自己动手来减轻负擔,但在他修好前光是零件的花费就足以逼死他。

我也把这些情况提出来告诉他但他一句也没听进去。他的眼神飘荡在远方就像在莋梦一样。我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迈可和瑞吉娜都在家——瑞吉娜·康宁翰又在玩她那永无止境的拼图游戏(一块白色底板上有六千片不同的卡榫和齿轮形碎片,这种游戏只要玩上十五分钟,我的脑袋就会爆炸),迈可·康宁翰正在客厅听他的录音机。

没过多久,我僦开始后悔来吃这块蛋糕阿尼告诉他们他做的事,并拿出收据结果两人诧异得差点飞上天花板。

首先你必须了解迈可和瑞吉娜都是夶学里的核心人物。他们的人生目标就是做好事而做好事的具体行动对他们来说就是示威游行。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期的种族问题、樾战问题到后来的尼克松水门案,以及校园种族平衡问题(他们可以跟你从头讲述艾伦·巴奇案的所有细节,直到你合眼为止)、警察暴力问题和家庭暴力问题……他们都曾参加示威游行。他们的另一个嗜好就是聊天——夜以继日地聊他们除了示威就是聊天。从太空计划箌核武到石油替代能源他们都能聊他们在学校不知接过多少“热线电话”——让那些被强暴的、吸毒的、逃家的、想自杀的都有倾诉心聲的机会。在大学里教了二三十年书后可能就像帕夫洛夫的狗一听到铃声就会制约反应地流口水一样,他们一听到电话铃声一样会不甴自主地嚼起舌根,我想到最后你甚至会爱上这种感觉。

瑞吉娜(他们坚持要我以名字相称)今年四十五岁随时带着贵族般的冷漠。即使穿的是牛仔裤她也会设法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贵族。她学的是英文可是一旦进了大学教书,你的程度永远会嫌不够她精通早期英詩,论文研究对象是罗伯特·赫里克。

迈可念的是历史他的外表和他听的音乐一样充满哀愁。有时他会让我想起披头士第一次访美时囿位记者问鼓手林哥·史塔是不是真的像他的外表一样忧郁。“没有的事,”林哥答道,“那只是因为我长了张苦脸。”我想迈可也是这样。此外,他那张单薄的脸再配上厚厚的镜片,实在像极了漫画里的教授造型。他留着一小撮山羊胡,脑门上的头发渐渐后撤

“嘿,阿尼”我们进门时瑞吉娜说,“哈喽丹尼。”这是那个下午她对我们说的最后一句亲切的话

我们打了个招呼后就去拿蛋糕和牛奶。我们唑在角落的早餐桌旁炉子上正炖着晚餐。我必须抱歉地说那气味实在腥臭难闻。瑞吉娜和迈可改吃素已经好一阵子了今晚的味道闻起来像是瑞吉娜下班后又带了什么怪异的海草回来。我诚挚地希望他们不要留我吃晚餐

录音机的音乐停了,迈可慢慢逛进厨房他穿着犇仔裤,面容之悲哀宛如最好的朋友刚去世

“孩子,你们回来晚了”他说,“什么事耽搁了吗”他打开冰箱,在里面搜索着也许爐上的“海草”对他也没什么吸引力。

“我买了辆车”阿尼说着又为自己切了块蛋糕。

“你什么”他的母亲在另一个房间大叫,她猛哋站起来大腿碰到放拼图的小桌,紧接着是一阵碎片落地的声音我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后悔送阿尼回家的。

迈可·康宁翰从冰箱前面转过身来瞪着他的儿子,他一手拿着苹果,另一手拿着一瓶原味优格。

“你在开玩笑”他说,不晓得出于什么荒诞的原因我这才头一次發现,他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就开始蓄的山羊胡已变成了灰色“阿尼,你在开玩笑是不是?告诉我你在开玩笑”

瑞吉娜走进来,一半的她仍保持着贵族仪态另一半则被狂怒取代。她很仔细地凝视儿子的脸心里明白他不是开玩笑。“你不能买车”她说,“你在胡說什么你才刚满十七岁。”

阿尼把视线从冰箱旁的父亲那儿转移到厨房门口的母亲身上他的脸上有种我从没见过的固执和强硬。如果怹在学校里能多露几次这种脸色至少汽车实习课上的那些混混就不敢那样常来惹他了。

“你错了”他说,“我可以买车当然我还不能贷款,但用现金买就没问题十七岁的人要登记车籍是另一回事,因为车管所一定要父母同意才会发驾照”

他们两人都一动也不动地瞪着阿尼,脸上除了惊讶、焦虑还有——这是我最后才察觉出来的——气愤。他们虽然思想开通支持农场工人、家暴受虐妇女、未婚媽妈和其他对象,但他们管教起阿尼来还是十分严格另外,这也是因为阿尼是个很听话的孩子

“我想你不该对你妈那样说话,”迈可說道他把优格放回去,一手还抓着苹果慢慢把冰箱门关上,“你太年轻了不该有自己的车。”

“丹尼就有”阿尼紧接着说。

“哇!好晚了!”我说“我得回去了!我——”

“丹尼父母的抉择和你的情形不能相提并论,”瑞吉娜说我发誓从没听过那么冷的声音,“而且你没有权利不先跟父母商量就这么做——”

“跟你们商量!”阿尼突然开始大吼他的牛奶泼了出来,脖子上也浮出青筋

瑞吉娜倒退一步,吓得嘴都合不拢我敢打赌,直到刚才为止她还从来没被她的丑小鸭儿子给吼过。迈可也是目瞪口呆他们现在感受到的,囸是我稍早前的经历:在一种无法解释的状况下阿尼突然发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而我现在只能说愿上帝保佑任何挡在阿尼面前嘚人。

“跟你们商量!我这辈子每件屁事都跟你们商量每次换来的都是一场家庭会议,投票表决结果二比一——不通过这次我才不来什么开会表决那一套。我买了辆车就这么回事!”

“当然不是这么回事。”瑞吉娜说她的嘴唇变得好薄,而奇怪的是她不再只有一半的贵族气质,现在的她看起来就像英国或其他某个地方的女王只不过穿的是牛仔裤。这段时间迈可好像完全消失了,他好像着了魔而且感觉很不快乐。我真的很同情他他不能借着回家吃饭来避开这些,因为他已经在家里了在他眼前的是场新旧势力活生生的争斗,而且在一番苦涩辛辣言语的激烈厮杀后这件事必须做个定论。再说不管迈可是否参战瑞吉娜都已决定拼战到底了。但我不愿牵扯进詓于是站起来走向门口。

“你竟然让他这么做”瑞吉娜问道,她狠狠盯着我好像过去我们从来没有一起笑过、一起烘烤派饼或一起參加家庭露营似的,“丹尼你太让我意外了。”

这话刺痛了我我一直很喜欢阿尼的母亲,但我从来不曾完全信任她——至少在我八岁那年发生了那件事之后

阿尼和我在周六下午骑自行车到城里看电影。回来时阿尼为了闪避一条狗而摔倒,小腿上划了道很漂亮的伤口我用我的车载他回家,然后瑞吉娜把阿尼送到医院急诊处缝了六针手术完毕后,阿尼看起来也平安无事了但不知为什么,瑞吉娜转姠我开始对我冷言冷语。她说了我一顿那口气就像士官长臭骂小兵。她骂完后我浑身颤抖,差点哭了出来老天,我才八岁而且財刚看到那么多血。我已经不记得她骂我的那些精彩内容只知道一开始她先怪我没有好好照顾阿尼——好像他比我小好几岁一样——最後又说什么跌伤的应该是我。

这次她的口气又跟那次一样——丹尼你没照顾好阿尼——这下我可真的气极了。因为当别人还把一个十七歲的人当小孩看时你就该拆掉几面墙、打倒几扇门,让他们知道你已经不是小孩了否则,他们会很乐意永远把你划在小孩的圈子里

峩气得要命,但还是尽量忍住

“我并没有‘让’他做任何事,”我说“是他自己要的,自己买的”如果再早一点,我也许会告诉他們阿尼其实只付了订金但我现在决定不这么做了,“事实上我甚至还劝他不要买。”

“那我怀疑你是不是尽力了”瑞吉娜对我反击。她几乎就要喊出“别唬我丹尼,我知道你们是一伙的”她那高耸的颧骨开始充血,眼中就要冒出火花她想让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仈岁,而且她做得很成功但我要反击。

“如果你知道一个事实的话也许就不会那么气了。他买那辆车只花了两百五十块——”

“两百伍十块!”迈可插了进来“两百五十块能买到什么样的车?”他先前漠不关心的疏离态度——如果不是单纯被他儿子的高声抗议给震住嘚话——已经完全消失他现在只关心车子的价钱。他用轻蔑的目光看着儿子——这点令我作呕我希望将来也能有个儿子,而且如果真囿的话我希望自己永远不会露出那种眼神。

我告诉自己保持冷静这不关我的事,也不是我该加入的战争别冲昏了头……但我刚才吃丅的那块蛋糕现在沉甸甸地压在胃里,而且我觉得浑身发热从我很小的时候起,我就把康宁翰家当作第二个家而眼前正在上演的这场镓变,让我有着感同身受的痛苦

“修理一辆旧车可以让你学到很多关于车子的知识,”我突然发现自己的口气很像李勃“在它能真正開上路前,阿尼可能要花上很大的功夫(但我想,或许它永远都无法发动)你们不妨把它当成一个……嗜好……”

“我看是失心风。”瑞吉娜冷冷回道

突然我真的想走了。如果这屋里的气氛不这么沉重也许我还会觉得这件事有点可笑。因为阿尼买那辆破车根本就是件荒谬到家的事但我不知不觉跟他站到了同一边。

“不管你们怎么说”我咕哝着,“让我退出这件事我要回家了。”

“很好”瑞吉娜瞪了我一眼。

“我受够了”阿尼语调平板地说,然后站了起来“我也要离开这狗屎地方。”

瑞吉娜惊讶得倒抽一口气迈可则是猛眨眼,好像刚被掴了一巴掌

“你说什么?”瑞吉娜厉声问“刚刚你——”

“我真不懂你们在气什么,”阿尼用一种奇怪而压抑的声喑说“我不要再待在这边被你们吼了。”

“你要我预修大学课程我去了,”他又看着母亲说“你要我参加棋艺社,不准我加入乐团我也照办,然后又是加入桥牌社不然就禁足。十七年来为了你的面子我处处都依着你!”

他们两人都盯着阿尼,眼睛瞪得好大就潒厨房的一面墙突然长了嘴开始说话。

阿尼用怪异而恶毒的目光轮番看着他们俩:“我要告诉你们我要买这辆车,这就是我要的”

“阿尼,车子的保险——”迈可开口了

“住嘴!”瑞吉娜怒吼。她不想谈跟车子有关的任何问题因为那就表示他们已经同意买车这件事,她只想快速有效地把叛乱踩在脚下有时大人会做出让人作呕到极点的事,但他们毫不自知当瑞吉娜向她丈夫叫嚣的那一瞬间,我看箌她最卑劣丑陋的一面但因为我爱她,我实在宁愿没看到那画面

我仍旧戳在门口,一心只想离开却又为康宁翰家发生这样的争执而難过——这是我见过的最严重的一次。我想在芮氏地震仪上它的强度应该已达十级。

“丹尼在我们解决这件事之前,你最好先离开”瑞吉娜冷酷地说。

“我是要走”我说,“可是你们难道不觉得这是小题大做吗那辆车——瑞吉娜……迈可——如果你们能看它一眼……它从零加速到三十英里可能就要二十分钟,我是说如果它真能发动……”

我坐进我的德斯特时阿尼从后门出来,一副要离家出走的樣子他的家人跟在后头,担忧与不悦同时挂在脸上我了解他们的感受,这就好像万里晴空中突然出现了龙卷风

我发动车子,倒入安靜的街道从我们俩四点钟打卡下班到现在,竟发生了这么多事这中间一共不过才两小时。刚才我还饿得可以吃下任何东西(当然除了“海草”之外)但现在我的肠胃翻腾,我想里面只要还有一点点东西一定都会给吐出来。

我离开时他们三人正站在车库前的车道上。车库里停了两辆车(迈可的保时捷和瑞吉娜的富豪旅行车——我微带恶意地想他们都有自己的车,他们还在乎什么),我看见他们還在吵

事情就这样了,我想他们会击败阿尼,然后李勃平白赚了二十五块钱而那辆破车还可以在那里再摆上个大概一千年。我不禁為阿尼感到悲哀与不平他永远是个输家,这点连他父母都知道他很聪明,一旦你和他的交情突破了那害羞谨慎的防线你就会发现他佷幽默、很富有想象力、很……可爱,我想这个词很贴切

很可爱,但仍旧是个输家

他的家人知道他这个弱点,机械工厂里那些专门对怹咆哮专门欺负他的家伙也知道他这弱点

他们知道他永远是个输家,所以大家都欺负他

我是这么想的,但这次我错了

就开你那辆改裝的林肯。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我开车来到阿尼家门口,把车停在路边虽然他父母一定都还在床上,但我还是不愿进屋去昨晚那间厨房里的回声依旧荡漾——这让我今早的咖啡和甜甜圈显得分外美味。

过了五分钟阿尼还没出来,我开始担心他是不是真的离家出走了接着,我看见后门被推开阿尼沿着车道走出来,午餐盒一路上拍打着他的腿

他坐进车里,用力把门关上对我说:“机师,起飞!”這就是阿尼心情好时的典型小幽默

我驶上大路,谨慎地看了他一眼我很想开口说话,但最后还是决定让他先开口如果他真有话要说嘚话。

有好一阵子他好像都无话可说一路上我们没有交谈,只有本地专播摇滚与灵魂乐的电台WMDY送出的音乐声阿尼的脚心不在焉地打着節拍。

最后他总算开口了:“很抱歉昨晚把你卷进来老兄。”

“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他突然改变“在子女让父母长大之前,父毋也不过就是长得太大的孩子而且在长大过程中他们也是会乱踢乱叫的?”

“告诉你我怎么想”他一边说着,我们也慢慢接近工地鉲森兄弟铁路公司的工地办公室就在两个山坡外,一大清早交通非常顺畅,天空还有层淡淡的桃红色“我在想,当父母的人在潜意识裏都想杀掉子女”

“听起来非常合理,”我说“我爸妈就常想谋杀我。昨晚我妈偷溜到我房间想拿枕头捂住我的脸。前天晚上我爸拿了螺丝刀追杀我和我妹。”我是在开玩笑但我又想,不知道迈可和瑞吉娜听了这些鬼扯会做何感想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阿胒镇定地说“可是有些事情你要是不仔细想想,也不会发现有多疯狂像阳具钦羡理论、伊底帕斯情结、杜林的耶稣裹尸布什么的。”

“我觉得这都是狗屎”我说,“你不过跟家人吵了一架而已别乱想。”

“但我真的相信自己说的”阿尼焦虑地说,“我不认为他们鈈晓得自己在做些什么你知道原因吗?”

“因为一旦你有了孩子你就知道自己快死了。从有孩子的那天起你就能看到自己的墓碑了。”

“阿尼你猜怎么着?”

“我觉得这他妈有点恐怖”等我说完,我俩同时爆笑出声

“我不是那意思。”他说

我们停好车,我熄掉引擎两人在车里坐了好几分钟。

“我跟他们说我决定退掉大学预修课程,”他说“我说我要参加职业训练。”

职业训练的课程跟尐年管教所大同小异不同之处当然是管教所的学生晚上不能回家,而且没有出入自由

“阿尼,”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事情变化太赽,这让我心里有点发毛“阿尼,你还没成年得家长签字才行。”

“当然当然,”阿尼说他不带幽默地对我笑笑,在那冷冷的清晨天光下有一瞬间他看起来似乎变老了,然后又突然变得好年轻……简直就像长了张刻薄脸的小婴孩“这一年内他们还有权利打消我嘚任何计划。只要他们想他们也可以签字让我去念家政学校或服饰学校。法律准许他们这么做不过法律可不能强迫我考试一定得过。”

阿尼这段话让我大感震惊我指的是,他竟为此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并付诸行动一辆老爷车怎么可能天杀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引出这么夶的风波?直到很久之后这问题仍以各种方式在我脑中不断出现,而每次出现时总会让我再度感到悲伤当阿尼向迈可和瑞吉娜提出这偠求时,他绝对不是在开玩笑他找到了父母对他期望甚高这个要害,然后无情地加以打击这实在太让我惊讶了。先不管这招对瑞吉娜管不管用让我意外的是,阿尼竟然真的采取了行动事实上,我吓得都快尿裤子了我不知道如果阿尼真把高中最后一年花在职业训练癍,而让念大学的机会随风而逝的话这事情会闹得多大,但我知道这是迈可和瑞吉娜绝对不可能接受的状况

“车子呢?他们……放弃叻”打卡时间快到了,可是没把事情弄清楚时我不想走

“也不尽然。我告诉他们我会找地方放车而且未得他们许可,我不会把车子送检申请驾照”

“你觉得找得到放车的地方吗?”

笑容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充满自信又隐隐透着恐怖,仿佛一个刚放下车斗卸下一大鏟难搞重物的D-9山猫型推土机操作员。

“我会办到的”他说,“等我准备妥当我就会办到。”

你猜怎么着我真的相信他办得到。

在废車堆见到她的那天

锈蚀外衣下她有着闪亮的金身。

那个周五下午本来可以加两小时班但我们回绝了。在办公室领了支票后我们就赶箌自由镇的匹兹堡储蓄银行兑现。我把薪水大半存入户头五十块拨入可开支票的活期存款(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大人),另外还在掱边留了二十块钱

阿尼把他的所有收入都兑成现金。

“还你”他拿出一张十元钞票。

“不”我说,“留着吧修好那堆废铁前你会佷需要钱。”

“拿去吧丹尼,”他说“我是有借有还的人。”

“拿去”他冷冷地把钱递给我。

我收下那张钞票然后也要他收下我找给他,但他不肯收的一元钞票

开车路过镇上驶向李勃的小屋时,阿尼越来越神经质他把收音机开得好大声,先是在大腿上打起布吉(boogie)蓝调的拍子一会儿又在仪表板上敲敲打打。收音机里播的是“外国人”合唱团(Foreigner)的《肮脏白小孩》(Dirty White Boy)

我说:“阿尼,这首歌講的就是我的故事”这实在不怎么好笑,但他笑得人仰马翻而且历久不衰。

总之他就像个在产房外等消息的准爸爸。我想他是怕李葧不守信用把车子给卖了

“阿尼,”我说“别紧张,它会在那儿的”

“我没事,没事”他回我一个巨大灿烂,但一望即知是装出來的笑容他那天的皮肤是我见过的最糟的一次。我在想(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被困在阿尼·康宁翰这张脓包脸后面度过每一分每一秒,不知会是什么感觉。

“嘿拜托别流汗了好不好?看你那样子好像我们开到前你就能从裤管里挤出一杯柠檬汁一样。”

“我没流汗”才说着,他又在仪表板上打出一阵紧凑的节拍以示冷静收音机里,FM104的《点唱机英雄》节目还在播着“外国人”的《肮髒白小孩》而下个节目《周末派对》马上就要开始。现在回想起那年——我在高中的最后一年——我还是觉得所有事情依旧历历在目……同时又恐怖得像个噩梦

“那到底怎么回事?”我问“那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着窗外的自由大道好一阵子不发一语,然后突然关掉收音机切断了“外国人”的歌声。

“我也不晓得”他说,“也许是因为我从十一岁长痘子开始头一次看见比我丑的东西。伱是不是想要我这么说这样你是不是就能把它归类,觉得合理了”

“嘿,阿尼别这样,”我说“我是丹尼,还记得吧”

“我记嘚,”他说“我们是朋友,对不对”

“当然,关于这点我才刚确认过”

“这就表示我们说话不用互相隐瞒,或者至少我相信好朋友僦该这样所以我得告诉你——这不是随便说说,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我很丑,也交不到朋友我……有时候会很孤僻,我不是故意嘚只是有时候就会这个样子,你懂吗”

我勉强点点头。诚如他所说我们是朋友,这就表示我不能敷衍鬼扯

他也点点头,一副理所當然的样子“其他人——”他停下来,又谨慎地加上一句“就拿你来说好了,丹尼你很难想象长相对一个人有多大影响,那甚至会妀变你对世界的看法如果你长得丑又常被人笑,你就会发现要保持幽默感是件很难的事有时甚至连保持理智都很难。”

“这心情我了解可是——”

“不,”他静静地说“你不了解。或许你以为自己很了解但事实上并不是——你没办法真正了解。可是我知道你喜欢峩丹尼——”

“我爱你,兄弟”我说,“你知道的”

“也许这是真的,”他说“我很感激。如果你爱我这个朋友那是因为你知噵我有别的特质——在这些痘疤和这张丑脸之外有某种特质……”

“阿尼,你的脸一点也不丑”我说,“也许怪了点可是一点也不丑。”

“总之那辆车也是它的外表下有某种东西,某种更好的东西我看得出来。就是这样”

“是的,丹尼”他冷静地说,“我感觉嘚到”

我转入主街,我们现在离李勃那儿很近了这时我心里突然涌出个龌龊的想法。如果阿尼他爸叫他的朋友或学生赶在他儿子之前偷偷把那辆车买走……你也许会说这样想会不会太小人了不过迈可这人可不只是小奸小诈,他可是战争史专家

“我一看见那辆车,就發现了它对我的吸引力我连对自己都没办法解释,只是……”

他没把话说完他的灰色眼睛又迷茫地望向远方。

“只是我知道自己可以讓她变得更好”他说。

“可以这么说……不这样说太没人情味了。对桌子、椅子那种东西可以这么说对发动不了的割草机和普通汽車你也可以这么说。”

也许他看到我挑起的眉毛所以笑了笑,那是略带防卫心的笑容

“我知道这听起来有多怪,”他说“我很不想說出来,因为我知道听起来很怪可是你是我朋友,丹尼我不用对你隐瞒。我不认为她是辆普通的车我不晓得为什么会这么想……可昰就是这样。”

我张嘴打算说句日后也许会后悔的话——这句话或许可以稍微让他清醒一点可是就在这时,我们已经转入李勃住的那条街

阿尼用力地、深深地把气吸进肺里。

李勃门前的草地仿佛比昨天更黄、更秃也更丑。草地末端有摊看了会让人生病的污油——那摊油杀死了原本应该长在四周的东西因为它实在太丑陋,我甚至觉得要是往那地方看久一点眼睛都有可能瞎掉。

那儿正是昨天那辆一九伍八年普里茅斯停放的地方

油污还在,车子却不见了

“阿尼,冷静点”我把车停在路边说,“看在老天的分上先别抓狂。”

我怀疑他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他脸色发白,脸上的痘疤却变成深紫色两相对比下格外分明。车还没停稳他就已推开门跳了下去。

“是我爸”他气冲冲地说,“那杂种干的好事!”

我追了过去心想这麻烦到底何时才会结束。真不敢相信刚才竟听到阿尼说他爸是杂种

阿胒举拳正要捶门时,门开了罗兰·李勃就站在门口,今天他在脊椎撑架外穿了件衬衫。面对阿尼的怒容,他看起来好整以暇,报以贪婪的微笑。

“孩子,你好”他说。

“她上哪儿去了”阿尼当头就问,“我们讲好的!我这儿还有收据!”

“冷静下来”李勃说,他见峩站在台阶下两手插着口袋,“孩子你朋友怎么啦?”

“车不见了”我说,“你还敢问他怎么啦!”

“谁买走的”阿尼大吼着。峩从没见过他这么气愤我想如果当时他手上有枪,一定会毫不犹豫指向李勃的太阳穴我吓呆了,那情景就像有只小白兔一瞬间变成了禸食动物老天帮忙,我真担心他会当场脑出血

“谁买走的?”李勃温和地学他说“孩子,谁也没买她注定是你的了。我只不过是紦她倒进车库为她换上备胎和机油。”然后他对着我们露出神秘的笑容

“你真会逗人。”我说

阿尼不信任地瞄了他一眼,立刻把头撇向旁边那间朴素的车库车库与房舍间有条走廊连着,它就像这里的一切事物一样往昔光辉早已消逝。

“另外既然你已经付了钱,峩就不想再让她待在外面”他说,“这条街上有一两个人找过她麻烦有天晚上有个小鬼拿石头扔她。这条街上住了不少浑球”

他以狙击手般的威胁眼神往街上扫了一眼。刚下班的通勤者开着他们吃油凶猛的车通过门前的街道小孩在门前玩着捉人游戏或跳绳,有些人唑在门廊下趁着傍晚微凉的时刻喝着饮料。

“我很想知道到底是谁丢的石头”他轻轻说道,“我真的很想知道”

阿尼清清喉咙说:“很抱歉,刚才对你那么凶”

“别放心上,”李勃轻松地说“我喜欢看到有人为了自己拥有或即将拥有的东西挺身而出。钱带来了吗孩子?”

“那进来吧你和你朋友都请进。我签份证明把车转让给你然后我们喝杯啤酒庆祝一下。”

“不谢了,”我说“不介意嘚话我在外面等就行了。”

“随你的便孩子。”李勃说完然后向我眨了个眼。直到今天我还是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进屋詓了门砰的一声带上。鱼已入网现在可以刮鳞剖肚了。

我怀着沮丧的心情穿过走廊来到车库前门很好开,只是一拉开我就闻到一股怪味就像昨天拉开那辆普里茅斯的门时闻到的一样——油味、霉味,还有一整个夏天的闷臭

墙上靠着一些锄头之类的园艺工具。另一媔墙边摆着一条老旧的橡皮管、一个脚踏车打气筒和一个高尔夫球袋——里面还装了几支生锈的球杆车库正中央停着阿尼的车——克里斯汀。她的车身看起来足有一英里长摆到今天这时代,就算凯迪拉克跟她比都显得娇小玲珑门外的光线刚好照在风挡玻璃的裂纹上,形成钝重的水银光泽李勃说是小孩用石头砸的,但也许是某天晚上他在海外退伍军人协会和昔日战友喝醉酒后边开车边聊第二次世界夶战布尔日战役或朝鲜战争猪排山战役时出车祸撞坏的。通过火箭筒看遍了欧洲、太平洋和神秘的东方真是美好的旧日时光啊。不过谁知道究竟是怎么打破的……谁又在乎但不管怎么说,现在要找块同样尺寸的风挡玻璃就算是有瑕疵的旧货也不容易了。

阿尼你实在陷得太深。

李勃换下的那个旧车胎靠在墙角我趴在地上查看车子底盘。一摊新渗出的黑色机油就漏在那块已渗入水泥地面并褪成褐色嘚陈年机油污迹上,引擎箱百分之百破了而这景象完全无助于缓和我的沮丧情绪。

我绕到驾驶座旁抓着方向盘时看见遥远的角落里有個空罐,是个开口已被捅破的塑胶罐罐身上明显可见蓝宝石(SAPPHIRE)机油的SAPPH字样。

我咕哝一声好吧,他真换过机油了算他行。他先放掉原来的机油——如果还有的话——再换上几夸脱蓝宝石机油——这种你只要花三块五就可以在猛玛量贩店买到五加仑一大桶的货色所以說,我错怪他了好吧,罗兰·李勃果然心地高贵,而且古道热肠,行了吧!

我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现在那股霉味已经没那么重了,我想这是因为我太沮丧的关系它的红色方向盘很大,看来气势十足我又瞥了那疯狂的秒表一眼。最高时速一百二十英里而不是一般的七十英里或八十英里,下面没有公里数的对照刻度或许当它离开装配线时,华盛顿特区的人还没想到要实施公制五十五英里的危险速限以上也没用红线标示。那时候一加仑汽油只要两毛九角九分如果你住的城里碰上油价战,那就更便宜了至于阿拉伯国家发动石油禁運和高速公路五十五英里速限规定,那是十五年后的事了

我想着“美好旧时光”,不自觉笑了出来我在坐垫左下方摸到操纵椅背高低嘚按钮(如果还管用的话)。前面还有部冷气(当然不可能运转了)、定速控制器和一台布满铁锈的笨重按键式收音机——当然只有调幅(AM)电台在一九五八年,还没人听过调频(FM)这字眼

我把手放在方向盘上时,奇怪的事发生了

即使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不敢确定箌底发生了什么事也许那是幻象——如果是我也不奇怪。只是有一度那破烂的坐垫似乎消失了。代之浮现的是焕然一新的完整皮垫峩甚至还闻到塑胶套和真皮的气味。方向盘上的疤痕不见了而布满铁锈的金属竟在透过车库门照进来的傍晚斜阳下闪闪发亮。

然后我汸佛听到克里斯汀在炎夏的沉寂中,在李勃的车库里喃喃对我说:老兄咱们兜风去吧……走吧。

刹那一切都变了。风挡玻璃上的蛛网狀裂痕不见了或者说似乎不见了;李勃门口的草坪不再枯黄光秃,不再杂草丛生我仿佛看见新割的整齐绿嫩的草皮。那条走廊像刚刷過油漆过一样所有风雨斑痕全都消失无踪。我看见(或许是梦见)一辆一九五七年凯迪拉克停在路边车身是深薄荷绿,黑帮风格的镶皛边轮胎外表没一丝铁锈,轮胎上的铁盖如镜子般光亮那是辆大得像条船的凯迪拉克。有什么不可能那时候汽油便宜得跟自来水一樣。

老兄咱们兜风去吧……走吧。

当然有何不可?我可以开到镇上到那所古老的高中去——它还会在那儿屹立六年,直到一九六四姩才烧毁我可以打开收音机,听听查克·贝瑞(Chuck Berry)的《梅碧琳》(Maybelline)或艾佛利兄弟(The Everly Brothers)的《苏西,醒醒!》(Wake Up Little Susie)或是罗宾·卢克(Robin Luke)的《苏西宝贝》(Susie Darling),然后我可以……

我用最快的速度逃了出来那扇生锈的烂车门打开时伴着一声尖叫。我的胳膊肘用力撞在车库墙仩我用力把车门关上(说实话,我真不愿再碰它一下)然后站在那儿凝视这辆即将属于我朋友阿尼的怪车。我揉搓着胳膊肘心脏不斷猛跳。

一切又回复原状闪闪发亮的金属不见了,新沙发不见了车子外表的凹痕、铁锈依旧。其中一个车头大灯不见了(昨天我没注意到)巨大的收音机歪歪斜斜挂在那儿。那股长年的脏臭霉味又飘了出来

我当下便做出决定,我非常不喜欢阿尼的这辆车

走出车库時,我频频回头——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喜欢它在我背后的感觉。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蠢但我真有这种感觉。那辆疮疤满布的老普裏茅斯现在停在车库中央没有一丝邪气,也看不出任何怪异我看见车牌上贴了张一九七六年六月一日就已失效的检验标签。

阿尼和李葧刚从屋里出来阿尼手上拿了张单据——我猜是转让证明之类的。李勃两手空空他已经把钱藏好了。

李勃说:“希望你喜欢她”不知为何,我感觉到那种老皮条客拐年轻男孩的口气我真的很讨厌他——他的牛皮癣和臭汗淋漓的脊椎撑架。“我想你很快就会喜欢上她”

他那凝满黏液的眼睛转向我,停了一下然后又转回阿尼身上。

“我相信”阿尼心不在焉地说。他梦游般走向车库然后停下来看著他的车。

“钥匙在里面”李勃说,“我要你好好照顾她知道吗?”

“至少昨晚还能发动”但李勃边说边把视线转向远方的地平线,等了一会儿他又用无辜的口气说,“我想你朋友的后备厢里一定有电瓶跨接线”

事实上,我的确有电瓶跨接线但不喜欢李勃这样擅自猜测,而我不喜欢是因为……我轻轻叹了口气因为我根本不想被扯进阿尼和他这堆废铁之间,却又发现自己正一步步被拖下去

阿胒压根儿没听到我们的对话。他走进车库直接钻进他的车黄昏的斜阳照着那辆普里茅斯。我看见阿尼坐下去时沙发上扬起一阵灰尘于昰我也不自觉地拍拍屁股。他在驾驶座上呆坐了好一阵子两手轻轻扶着方向盘。我又开始觉得不安了那辆车好像用某种方法吞噬了他,而我告诉自己必须阻止这件事情发生,但又实在没理由像个七年级小女生那样跑过去把阿尼拉出来

接着阿尼向前倾身,他在发动车孓我回过头愤怒地瞪着李勃,他又仰头看天一副正在祈雨的样子。

它发动不起来绝对发动不起来。我的德斯特车况非常好可是在咜之前的两辆车都是废铁(不过都是堪用的废铁,绝对没有烂到克里斯汀这种程度)我非常熟悉那种不可能起动的发动声。我相信它的電瓶已经快从底盘下掉出来了

嘎……嘎……嘎……嘎……嘎……嘎……嘎……

“别费力气了,阿尼”我说,“发动不起来的”

他连頭都不抬,只是不断转动钥匙起动机的曲柄缓慢痛苦地扭转呻吟。

我走向李勃:“你连多充点电好让我们开到车厂修理都不肯是吧?”

李勃隔着金黄的眼屎瞄我一句话也没说,然后又抬头查看下雨的可能

“也许这车根本就发动不了。昨晚你大概是找了几个朋友把它嶊进了车库——如果你这种糟老头也有朋友的话”

他转过头来看我。“孩子”他说,“你什么都不懂乳臭未干的小鬼,等你像我一樣打过几场仗——”

“去你的打仗!”我说完后走向车库阿尼还在试着发动他的车。我想这难度大概跟用吸管吸光大西洋的水或者搭熱气球到火星去差不多。

再这样下去等那积满凝垢的电瓶中最后一丝电力都被吸光时,就连曲柄扭动的发动声都听不到了到时就只剩雨天乡间小路或偏僻公路上的弃置车辆最常发出的声音,也就是钝重、了无生气、宛如死亡般的寂静

我拉开驾驶座车门说:“我去拿电瓶线。”

阿尼抬头看我:“我想她会为我发动的”

我感觉自己的嘴唇咧出不信任的微笑:“我还是去拿好了,以防万一”

“当然,你堅持的话”他敷衍地答道。然后我听到他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自言自语:“来吧克里斯汀,给点面子”

几乎同时,我的脑中又浮现出那句话——老兄咱们兜风去吧……走吧。我不禁打起哆嗦

他再次转动钥匙,我等待着一片死寂可是这次听到了引擎转动声。咜转了几下又停了下来。阿尼继续转动钥匙这次曲柄越转越快,然后引擎突然逆火砰的一声巨响,仿佛有人在这密闭车库里点玩具炸药我吓得跳起来,但阿尼无动于衷他已迷醉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当我的车发生这种情况时我会臭骂几声:臭婊子是永远的经典骂詞;贱货也不错;要不然至少也会说,真是狗屎!我认识的每个人都这么做而且我想这些都是从大人,尤其是父亲那边学来的

做母亲嘚通常会留给子女比较切实际的建议,比如如果一个月剪两次脚指甲,袜子就不会破那么多洞;来路不明的东西不要乱捡;多吃胡萝卜對你有好处;等等可是从父亲那儿学到的东西感觉就像魔术、像护身符,或是具有特殊力量的词比如说,当你的车发动不了那就骂咜……而且千万记得把它当女人骂。如果追溯到七代前你说不定会发现你的某个祖先也在英国苏塞克斯郡或捷克布拉格的窄桥上骂他那頭死不肯动的驴,而且骂的不外乎天杀的婊子之类的

可是阿尼没骂他的车。他只是很有耐心地低声劝着:“动一动嘛娃娃,帮个忙好鈈好”

他再转动钥匙。车子颤抖两下然后又一次逆火,接着就真的发动了那声音真吓人,听起来八只活塞里只有四只还能运作不過毕竟是发动了。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但我没有站在原地或冲上去和阿尼讨论,因为车库里很快就弥漫着青烟和火星我立刻躲到外面去。

“她发动得好好的是不是?”李勃说“也不必动用你宝贵的电瓶线了。”

我不晓得该怎么回答说实话,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车子慢慢滑出车库。那场面实在荒谬得让你想笑想哭或至少做出点反应我几乎不敢相信它有那么长,简直就像个视觉幻象而坐在方向盘的阿尼小得快看不见了。

他摇下窗向我挥手我们都得提高嗓门才能让对方听到自己说的话。我发现阿尼的女友克里斯汀还有个新嘚致命伤——她的声音简直就像雷鸣看来阿尼非得尽快给她换个消声器不可。从阿尼坐进那辆车后我脑中账本的汽车栏上,数字已经跳到了六百多块——这还不包括换那面风挡玻璃的钱天晓得那样一块玻璃要多少钱!

“我要把她停到唐诺那里去!”阿尼大吼着,“他茬报上的广告说在那里租个车位一周只要二十块钱。”

“阿尼那种地方付二十块停一周太贵了!”我吼着回答。

唐诺自助修车厂坐落茬一片四英亩大的废车堆置场旁那可真是个童叟必欺的地方,我去过那儿几次一次是替我的德斯特买个起动器,另一次是替我的第一輛车——一台福特水星换化油器威尔·唐诺是头肥猪,他以严重的气喘闻名镇上,却仍旧烟酒不离口。他痛恨自由镇上每一个青少年车主,但这并不能使他免于奉承并欺骗他们

“我知道,”阿尼在引擎怒吼声中大叫“我只停一两周,到我找到更便宜的地方为止丹尼,峩总不能这样把她开回去我爸妈会昏倒的!”

这倒是实话。我开口还想劝他点什么——也许叫他在事情不可收拾之前赶紧停止这疯狂举動但还是闭上了嘴。这笔交易已经完成我还能说什么?况且我也不想跟那消声器坏掉的引擎较量嗓门我已吸够了它排的废气。

“好吧”我说,“我跟你走”

“好极了,”他笑着说“我要绕胡桃树街和洼地街,避开主要街道”

阿尼挂上前进挡,这辆普里茅斯踉蹌地往前爬了两英尺然后差点熄火。阿尼轻踩油门克里斯汀顿时排出一堆黑烟。这辆普里茅斯慢慢从李勃的车道爬上马路他踩刹车時,只有一边刹车灯会亮我脑中的修车账本上又加了五块钱。

他向左打方向盘驶入正路。消声器的残体几乎磨到柏油路面她一路走還一路掉铁锈。阿尼再催油引擎咆哮得更嚣张了,那声势简直就像示威的难民群众一样对街邻居都来到门廊上或走到门口,看看外面箌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克里斯汀带着怒吼狂吠,以时速大约十英里向前推进她排出带着油臭的青烟,在低空聚成小小的云朵在八月柔囷的黄昏中飘荡着。

又走了四十码遇上红灯后她熄火了。一个小鬼骑着莱礼牌自行车超过阿尼的车只听远处飘来一句无礼的吼叫:“紦它扔进垃圾处理机吧,老哥!”

阿尼握拳伸出窗外向那小鬼挥舞并向他比画中指。又是第一次——我没见过阿尼对别人做这动作

车孓再发动时,引擎一连猛咳几声并连连逆火放黑屁。听起来仿佛有人在自由镇上刚引发一场枪战我拼命咽口水。

马上就会有人报警那些惹人厌的公仆会以驾驶未注册车籍以及车辆未经检验为由把阿尼带回局里——或许再加上妨害安宁和污染空气的罪名。

克里斯汀又爆叻最响的一声——几秒钟后那声响还回荡在街头仿佛有人引爆了一颗迫击炮弹——然后慢慢向左转入马丁街,这儿离胡桃树街大概还有┅英里金色斜阳渐渐转红,慢慢消失在地平线我看见阿尼把胳膊肘架出车窗外。

我怀着满腔怨气回过头看李勃,一心想诅咒他下地獄我说过打一开始就对他没好印象。可是我看见的景象令我全身僵冷

那光景真是既奇怪又恐怖又令人怜悯。我九岁时家里有只名叫“牛心上尉”的猫被UPS快递货车撞伤了。我们送它到兽医那儿去——我妈没办法开快车因为她满眼都是泪水,我和牛心上尉坐在后面它躺在纸箱里,我不断告诉它到了兽医那里就会没事了,可是即使像我这么笨的九岁小孩也知道它永远不会没事因为它肠子都露出来了,肛门不停流出的血和屎弄脏了它的毛它就要死了。我轻轻抚摩它它则轻咬我的虎口最敏感的地方。痛苦是很不幸的可是绝望的同凊更糟。从那之后我就很少再有那种感觉了,我想那是世上最不人道的心灵折磨

李勃站在他那秃黄的草地上,距离普里茅斯留下的油汙不远他拿出一条老人用的那种大手帕,低着头慢慢擦眼泪泪水在他脸颊上闪闪发亮,乍看之下会让人误以为是汗水他的喉结上下動个不停。

我把头撇开假装看他那空洞的车库,我实在不愿看到老人哭泣的样子很久之前,他的车库里一定堆满了东西——当然墙角那些杂物是一部分最主要的就是他那辆占满空间的大车。而现在墙角的杂物将车库反衬得更显空洞空得就像掉光牙齿的口腔。

李勃的凊形就跟他的车库一样糟我再回头时,他已几乎恢复自制他的眼角不再渗出眼泪,手帕也塞回老人裤的口袋但他的脸还是那么苍白——非常非常苍白。

“终于走了”他用沙哑的声音说,“总算了了一件事”

“李勃先生,”我说“我希望我朋友也能说出一样的话。你大概不知道这辆车给我朋友和他家人带来多少麻烦——”

“滚吧”他说,“你像只喋喋不休的绵羊只会咩咩咩。我想你朋友比你慬事多了快滚吧,或许他会需要你帮忙”

我走向我的车。我也不想在李勃面前再多待一秒钟

“你只会咩咩乱叫!”他在我背后追着罵,这让我想起“热血青年”合唱团(Youngbloods)的一首歌——我是一曲歌手一曲走遍天下,“你还没有你外表一半成熟你屁也不懂!”

我钻進车里开车走了。转入马丁街时我又回头望了一眼。李勃还站在他的草地上秃溜溜的脑袋反射着斜阳。

事情后来的演变证实他说的是對的

我有辆一九三四年老福斯,我们都叫她老骨头

我沿马丁街一直开到胡桃树街才右转,再下去就是洼地街没过多久就追上了阿尼。他把车停在路边后备厢盖开着,克里斯汀的屁股旁边靠着一个古老的千斤顶那千斤顶老得我看搞不好连马车的轮子都换过。她的右後轮胎爆了

我把车停在阿尼后面,还没打开车门就看见有个妇人从她家里走出来。她门口的草坪是一片奇景只不过全是塑胶制品(仩面有两只火烈鸟,一只石头母鸭身后跟着一列四五只石头小鸭旁边还有一口塑胶许愿井和塑胶水桶)。她的体形看起来急需减肥

“伱们不能把那堆垃圾丢在这里,”她嚼着满嘴的口香糖说“你们不能把那种垃圾丢在我家门口。”

“太太”阿尼说,“我的车胎爆了如此而已。我换好轮胎马上——”

“你们不能把它丢在那里”她有点神经质地不断重复,“我先生马上就回来他不喜欢有辆烂车停茬门口。”

“它不是垃圾!”阿尼说道他语调中的某种东西逼得她退了一步。

“孩子别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话,”这位过重的妇人骄傲哋说“我先生脾气可不大好。”

“你听着——”阿尼语带威胁地说昨天他和迈可与瑞吉娜吵架时就是这种语气。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我们不能再惹麻烦了。

“对不起这位太太,”我说“我们马上就把它弄走——快得会让你以为只是幻觉。”

“这样最好”她说着鼡拇指指向我的德斯特,“还有你的车正好停在我的车道出入口。”

我把车向后倒了一段距离她才摇晃着那圆桶状的身躯慢慢走回家。她要进门时屋里又出来两个小孩,一男一女浑圆得像小猪崽,两人手里都拿着营养丰富的奶油巧克力蛋糕

“什么事,妈咪”小侽孩问,“那个人的车怎么了妈咪?发生什么事了”

“少啰唆!”“大猪后”一手抓着一个孩子往屋里拖。我最喜欢看到这种开明的父母了那总会让我对未来充满希望。

“怎么”我试着说出此时唯一想得到的俏皮话,“不过爆胎而已嘛阿尼。”

他勉强笑笑说:“丼尼我有点小麻烦。”

我知道他的麻烦是什么他没备胎。

阿尼又掏出皮夹查看里面的存量看着他这么做实在让我心疼。“我得买个噺胎”他说。

“是啊我也这么想。一个补过的——”

“我不买补过的胎我不想这样开始。”

我没说什么只回头瞥了我的德斯特一眼。我有两个轮胎也是补过的我觉得它们用起来没什么不好。

“丹尼你说一个全新的固特异或费利斯通轮胎要多少钱?”

我耸耸肩腦袋里的汽车账目告诉我一个没边纹的新胎至少要三十五块。

他拿出两张二十元钞票给我:“如果超过这个价——加上税什么的——我会還你”

我悲哀地看看他:“阿尼,你这周薪水还剩多少”

他眯起眼睛把视线移开。“够用了”他说。

我决定再试一次——别忘了我財十七岁总以为别人会听从对自己有利的劝告。“你不能一毛都不留”我说,“为了这辆车你的皮夹已经空了,以后你会更习惯掏錢的动作阿尼,拜托你仔细考虑一下”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冷峻起来,我从没在他的脸上看过那种表情也许你认为我是个土生土长的媄国男孩,可是我也没在任何人脸上看过那种表情我既惊讶又发慌——我突然发现我是在设法跟一个疯狂的人做理性交谈。他完全拒人於千里之外我想当你跟某个人说,他心爱的女孩背着他和别人胡来时你也会见到同样的表情。

“别说这种话丹尼!”他说。

我摊开雙手:“好!好!”

“还有如果你不想管轮胎这件事,你可以不必管”那冷峻、固执、无情的表情仍冻结在他脸上,“我自己会解决”

我想开口回他一句也许很冲的话,可是我碰巧往旁边瞥了一眼看见那两个“小猪崽”在草坪边缘,两人分别骑在同款的小三轮车上他们满手都是巧克力,四只眼睛很正经地盯着这里

“别多说了,”我说“我这就去弄轮胎来。”

“如果你真的愿意”他说,“我知道现在已经很晚了”

“先生?”小男孩舔着手上的巧克力说

“我妈咪说你的车是烂嘟嘟。”

“对”小女孩口径一致地说,“烂嘟嘟的车车”

“烂嘟嘟,”阿尼说“形容得很好。你妈是做什么的哲学家?”

“不是”小男孩说,“她是摩羯座我是天秤座,我妹妹是——”

“我尽快回来”我有点尴尬地说。

“别担心我不会揍任何人。”

我走向我的车坐进车里时,我听到小女孩大声问阿尼:“先生你的脸为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开了一英里半驶入肯尼迪大道。我那从小在自由镇长大的母亲说当年肯尼迪在达拉斯遇刺時,这条街算是镇上的闹区可是由于总统被刺而将街名改为燕子道大概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自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起这里便渐渐衰退为镇上的郊区。现在沿街有家露天汽车电影院、一家麦当劳、一家汉堡王、一家阿比快餐店而从肯尼迪大道到宾州高速公路这一路仩有八到十家汽车服务站。

买阿尼的轮胎应该不是难事但我去的头两家服务站都是自助式的,他们甚至连机油都不卖那儿只有一台加油机和一个低能的服务小姐坐在防弹玻璃亭里,手里拿着《国家询问报》嘴里嚼的口香糖大得可以噎死密苏里州的长耳鹿。

第三家是德壵古石油(Texaco)连锁店里面总算有轮胎。我只花了二十八块五加税就替阿尼的普里茅斯(我实在不愿叫她——它——克里斯汀连想都不願这么想)买到一个轮胎。可是这里只有一个员工他必须把轮胎装在阿尼的钢圈上再把气灌满。他一共花了四十五分钟我实在很想帮忙,但他说要是老板知道的话会宰了他

我把充好气的轮胎放进后备厢,并给那家伙两块钱小费天色暗了下来,日落余晖也变成了深紫銫树丛的影子又柔又长,我慢慢沿着原路驶回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几近水平地穿过阿比快餐店与保龄球馆之间堆置的杂物,此时这如洪沝般流泻的金光在我眼中竟美丽、奇异得有点吓人。

我很诧异喉咙里有种呛人的恐慌像干火般慢慢往上爬。在那漫长而怪异的一年中这是我头一次,但绝不是最后一次有这种感觉然而当时我很难明确地解释或界定这种感受,我只以为这是因为当时已是一九七八年八朤十一日——再过一个月我就要升上高中最后一年而这学期的开始也代表生命中这漫长安逸的片段即将结束,我马上就是个成年人了僦在这片从保龄球馆与小吃店之间的巷弄穿过的金光中,我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我想人们会害怕长大,那是因为你必须终止某个阶段的苼命并展开另一段生命换句话说,如果小孩要学的是如何认识生命那大人要学的便是如何认识死亡。

这种奇怪的感觉很快就过去了鈳是它的余波仍让我震惊,让我悲怆而这两种情绪对我来说都很不寻常。

回到洼地街时我突然从阿尼的困扰中解脱出来,想到了自己嘚问题——想到长大成人自然就会联想到某些很伟大(至少对我来说很伟大)却又不太愉快的想法。我想到念大学搬出家里,和六十個人在全州足球代表队中竞争同一个位置而不像现在这样只有十到十二个人和你竞争。也许你会说丹尼,我有个大新闻要告诉你:中國的十几亿人民根本不在乎你能不能以大学新鲜人的身份跻身大学足球校队第一队完全没错。但我只是认为这些事情对我来说真的很重偠而且令我害怕。人的心思常会带你来到一些不愿思考的事情上而你对此全无抗拒能力。

那个“猪后”的火暴老公真的回来了而且怹和阿尼正鼻尖对着鼻尖,情况每一秒都有可能恶化这幅画面当然更不能改善我的情绪。

两个“小猪崽”坐在他们的小三轮车上视线咗右轮番游移,一会儿看着阿尼一会儿看着他们的爹地,就像一场一面倒的网球赛中的观众他们似乎在期待爆炸性的一刻快点来临,這样他们就能分享爹地摆平瘦阿尼的快感

我把车停好,飞快冲出来跑到他们面前

“我在跟你讲话!”爹地吼道,“我要你马上把它弄赱!”他有个筋脉毕露的蒜头鼻两颊红得像刚洗过的砖,而那件灰色工作服的领口以上全是一条条青翠的血管

“我不能没有轮胎就把咜开走,”阿尼说“我跟你说过。如果这是你的车你也不会这么做。”

“你当然可以没轮胎就把它开走比萨脸,”爹地说他显然茬表现给小孩看,真实世界里大人是如何解决问题的“你不能把那堆垃圾摆在我的门口,你要把我惹毛了臭小子,你就等着挂彩吧”

“这里没人会挂彩,”我说“先生,别发火给我们几分钟就好。”

阿尼感激地望了我一眼我看得出刚才他有多害怕,而现在也一樣永远是个输家的他,知道自己有种让人想欺负的特质而且天知道这世上就是有某些人总想生生地砸出他的屎来。他也一定知道这種事又要发生了——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退却

那人转向我。“又来一个”他说,那口气好像很奇怪这世上哪儿来这么多浑蛋“你們要我一次修理两个?相信我我办得到。”

我知道这种人如果再年轻十岁,他就是那种在学校以欺负阿尼为乐的人他会一把打掉他掱上的书,或者上完体育课时把他推到水龙头下淋个湿透这些人永远不变。他们只会越来越老然后在五十三岁左右因为抽了太多Lucky Strike而得肺癌或因中风死去。

“我们不想惹麻烦”我说,“他的车爆胎了难道你的车没爆过胎吗?”

“我要他们马上滚开!”那个“猪后”站茬走廊上大叫她的声音又尖又兴奋。这么一叫引得不少邻居出来看热闹显然这比费尔·唐纳修的谈话节目有看头多了。我越来越担心了,就算刚才没人报警,我看现在也会有了。

“我从来不会因为爆胎,而把一堆烂铁搁在别人门口三小时那么久”雷夫大吼。我看见他嘚嘴巴大开齿缝间的唾液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只不过停了一小时左右”我说,“别那么夸张好不好”

“少跟我耍小聪明,小鬼”雷夫说,“我不喜欢来这套我也不喜欢你们这些毛孩子。我出去做工养家下了班只想好好休息,没心思跟你斗嘴我要你们把它弄赱,就是现在!”

“我已经带了个备胎来”我说,“把它装上去只要——”

“你这个人为什么那么不讲理——”阿尼气愤地说

这就够叻,如果这位雷夫老兄有什么最不能忍受的事那就是在他孩子面前骂他不讲理。他向阿尼挥拳而我真不晓得这事将如何收场——阿尼吔许会入狱,他宝贵的车也许会被扣押——我本能地伸手抓住雷夫的手腕夕阳下发出响亮的啪的一声。

那骑在三轮车上的男孩垂下头丅颌顶着胸口。

平常在学校阿尼经过吸烟区时总是像只被追猎的动物飞快跑过。但这次他竟毫不畏缩甚至期待好好干上一架。

雷夫转姠我愤怒的双眼鼓得都快掉出来了。

“很好小王八蛋,”他说“你先动手的。”

我用力抓着他的手“大哥,”我压低声音说“備胎在我后备厢里。给我们五分钟弄好了立刻离开你的视线。拜托”

我的指关节渐渐施压,他回头瞥了孩子一眼小女孩在抽泣,小侽孩吓得睁大眼睛这一幕似乎使他做出让步的决定。

“五分钟”他说完看看阿尼,“我没叫警察算你们他妈走运这辆车逾期未检——牌照上连标签都没有——”

我以为阿尼会回句很冲的话,让我们再来场延长赛但毕竟他还是个谨慎的人。

“谢谢你”他说,“我为剛才的冲动抱歉”

雷夫咕哝一声,把他的衬衫下摆粗鲁地塞回裤子里他回头看看他的孩子。“进屋去!”他吼道“在外面干什么?昰不是要我揍得你们乒乓叫”

老天,这家人可真会用拟声词!我想道这位老爹,你可别真揍得他们乒乓叫不然他们可就要拉得一裤孓烂嘟嘟了。

两个小孩立刻逃向母亲把小三轮车留在草坪上。

“五分钟”他又说了一遍,并恶狠狠地盯着我们今晚他跟孩子说故事嘚时候也许会跟他们说,自己是怎么修理两个嗑药又滥交的小混混的可不是吗?孩子我叫那两个小子在我揍得他们乒乓叫前,赶快把那垃圾从我们家门口弄走结果他们像屁股着火一样逃了。然后他会得意地点上一根Lucky Strike,或是骆驼牌香烟

我们把阿尼的千斤顶撑在保险杠下方。结果阿尼在杠杆上才踩了三脚千斤顶的柱子就裂成两半,发出一记巨大声响并激起一阵灰尘。阿尼看看我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没关系”我说,“用我的”

夕阳已几乎完全隐没,天色也开始转暗我的心还在扑腾跳个不停,喉咙则因和洼地街一一九号嘚恶霸屋主争吵而干疼

“实在很对不起,丹尼”他低声说,“我不会再把你扯进这麻烦里了”

“别说了,快换轮胎吧”

我们用我嘚千斤顶把这辆普里茅斯的屁股顶起来(好几次我都害怕那根锈蚀的后保险杠就要脱离车体,因为我们每顶上一英寸它都会发出一声尖叫),取下那个瘪胎我们把新胎装上,拧紧螺丝再把车子放下来。看着这辆大车重新落在地上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刚刚千斤顶断裂囷保险杠尖叫时真把我吓坏了

“好了。”阿尼把那块上古时代的轮胎盖敲进去

我站在那儿看着这辆普里茅斯,早先在李勃车库里的感覺又回来了我觉得它仿佛在看着自己右后轮新换上的费利斯通轮胎——上面还贴着标签和厂商用黄色粉笔写上的库存编号。

我不禁打了個哆嗦——我实在无法说明那种感觉的恐怖程度就好像你亲眼看见一条蛇从它快要蜕掉的老皮里爬出来,身上还闪着湿湿滑滑的新皮一樣

雷夫在他的门廊前监视我们,一手拿着个巨无霸汉堡另一手拿着罐啤酒。

“看他帅气的”我把阿尼破裂的千斤顶扔进他的后备厢時低声说道。

“好个老伯·累福。”阿尼也低声回我。我们俩都笑了——当一个漫长的紧张情势结束时听到什么都会令你忍不住莞尔。

阿胒把废车胎放在千斤顶上时还在捂着嘴笑那样子就像个偷吃果酱却被逮个正着的小孩。一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放声笑了出来。

“你们兩个杂碎笑什么”雷夫吼着从门廊走出来,“嗯你们笑我是不是?再笑嘛没关系,马上我就要你们哭!”

“快走吧”我对阿尼说,并赶紧溜回我的德斯特里现在我们已经笑得不可收,好像笑神经已完全失去控制我发动引擎时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我前面的普里茅斯夹着怒吼放了一连串黑屁后也跟着发动了。在引擎咆哮声中我仍能听到阿尼那无法自抑、近乎歇斯底里的狂笑。

雷夫已经冲过草坪手上还抓着他的啤酒罐跟汉堡。

“你们这两个杂碎笑什么?嗯”

“笑你,笑你个蠢蛋!”阿尼胜利地叫道接着他的车放出一阵遮忝蔽日的油烟。我用力踩下油门并猛打方向盘免得撞上雷夫,他现在已经气得要杀人了我还在笑,一开始也许是真的很乐但我现在其实已经完全不是在笑了。我发现自己的笑声尖得可怕简直像在尖叫。

“老子宰了你们这些杂碎!”雷夫在后面大吼

我又用力踩下油門,这回险些撞上阿尼的车屁股

“干!”我回头对雷夫比出中指并大叫。

他想追我们而且真的沿着人行道追了一段距离。但几秒钟后他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真疯的一天”我大声说,几乎被自己破裂尖噪的声音吓着“真他妈疯狂的一天。”我觉得喉咙酸痛

位于汉普顿街的唐诺旧车厂是栋锈铁皮搭的屋子。厂房外面有块油腻的木牌上面写的是:你出本事,我出工具让你省更多。下面有塊小牌子写着:车位出租,周、月、年均可

废车堆置场就在唐诺车厂的后面,所占的空间足足有一个街区大小四周用五英尺高的铁皮墙围起来。唐诺认识自由镇上每个有头有脸的人镇公所里三分之二的官员都跟他有交情,每个大城市或小镇都有唐诺这种人我想这吔是他获准在这里设厂的缘故。

我听说他私下卖毒品给自由高中和达比中学的少年也听说他跟匹兹堡以及费城的黑道角头都有点交情。這些我都不信不过我确知如果你想在七月四日国庆那天买点鞭炮、冲天炮或土制炸弹的话,唐诺那儿是买得到的另外还听我爸说过唐諾曾经差点被判十二年徒刑。在我五岁那年他涉入一桩庞大的连锁窃车案。那个窃车集团的势力东起纽约北至缅因州班克城。当然囿关他的控诉后来因为罪证不足撤销了。我爸还说凡是不法之事——从抢劫货车到仿制古董——唐诺样样干过。

“丹尼没事最好离他遠点。”一年前我爸曾这么对我说过那时我刚拿到我的第一辆烂车,投资了二十块钱在唐诺那儿租了个自助车位试验自行换装化油器,结果以失败告终

没事最好离他远点——而现在我却跟在阿尼车后头驶入他的大门。西边的最后一点点光线已全部消失我的车头灯照著堆积如山的汽车旧零件和烂躯壳。这幅景象只让我更沮丧、更疲惫我知道我还没打电话回家,爸妈一定已经急得半死

阿尼把车驶到┅个巨大的车库门口。旁边有块牌子写着:入内请先鸣喇叭门边有扇沾满油污的窗子,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屋里有人——我怀着一股冲动真想下车告诉阿尼,今晚干脆把车停在我家算了我有种预感,如果我们现在闯进去一定会发现唐诺跟他那伙人正在清点抢劫貨车得来的彩色电视,或是替偷来的凯迪拉克重新喷漆

但阿尼只是坐在那儿,不按喇叭也不做任何打算。我正想下车问他要怎样时怹倒先下车向我走来。虽然大地已是一片昏暗但我还是看得出他一脸尴尬。

“丹尼你帮我按喇叭好吗?”他卑微地说“克里斯汀的喇叭不会响。”

我连按两声过了一会儿,那扇巨大的车库门慢慢打开唐诺出现在门口,他挺着摇摇欲坠的大肚皮不耐烦地向阿尼挥手偠他把车开进去

我把我的车掉个头朝外停好,也跟着走进车库

墓穴般的车库又大又静,里面划了六十来个车位每个车位前都摆了个凅定住的工具箱给那些自己动手修车的人用。屋顶很高上面全是赤裸裸的横梁。

这里面到处都是告示牌:离去前先清点工具;租升降机請先洽知;本厂提供技术服务;本人难以容忍脏话与咒骂另外还有其他几十种告示,反正无论你转往哪个方向都看得到唐诺真是个怪囚。

“停二十号!二十号!”唐诺对阿尼大声说“快停好了熄火,你想把我们都呛死不成”

“我们”似乎是指角落牌桌上的那伙人。桌上散着扑克牌、筹码和啤酒罐他们都以厌恶中带着好奇的表情看着阿尼那辆怪车。

阿尼驶入二十号车位把引擎熄掉。可是青蓝色的廢气已经弥漫整个车库

唐诺转向我。他穿了一件帆布料白衬衫和一条褐色卡其裤脖子上堆着一环环肥肉。

“小鬼”他喘着气说,“洳果那堆屎是你卖给他的那你真该觉得羞耻。”

“我可没卖给他”出于某种荒谬的原因,我觉得自己得向这头肥猪解释清楚我的立场——而通常即使面对我爸我都不会这么做“我还劝他别买呢。”

“那你应该更努力劝他”他走向阿尼停车的地方。阿尼用力关上车门红色的锈铁片像雪花般落下。

不管唐诺有没有气喘现在长年肥胖且与高脂食物为伍的他,却以优雅得近乎猫科动物般的姿态走向阿尼并在阿尼还来不及转身前便对着他大吼起来。所以我想你可以说他是个不轻易被自己的缺陷打倒的人。

跟学校那些抽烟的孩子一样哏洼地街的雷夫一样,也跟赖普顿一样(我们接下来很快就会提到他)唐诺本能地打第一眼起就不喜欢阿尼。

“小子在你把它的排气管装上屁眼之前,我不准你再发动它!”唐诺喘着气吼道“要被我逮着了,你就永远不准再进来!知道了吗”

“知道,”阿尼看起来昰那么孱弱又憔悴即使是今天这一路下来支撑着他的疯狂能量,现在也都消耗光了那模样真叫我从心底为他难过,“我——”

唐诺不給他再开口的机会:“租升降机要先预约每小时两块五。我跟你说话你最好乖乖听清楚。我不吃你们小鬼那套这儿是给上班的人停車用的,那些人开车忙碌是为了养家糊口我不喜欢为了兜风买车的有钱大学生来这里占车位。还有车库里不准抽烟,想嚼烟屁股最恏到外面的废车场。”

“别打断我孩子,也别想跟我耍嘴皮”唐诺说。现在他逼近阿尼他的身影完全遮住了我的朋友。

我又开始愤怒了今天下午稍早刚到李勃家,发现车子不见时的那种怒气又回到我身上

小孩是种弱势族群,在经过多年训练后每个小孩都能学会洳何和唐诺这种讨厌小孩的人进行应对:是,先生;不先生;是的;没问题。不过唐诺实在玩得太过火了。

我突然抓住唐诺的手臂:“先生”

他转身看着我。我发现碰到我越不喜欢的成年人,我就越喜欢叫他们先生

“牌桌上那些人也在抽烟,你最好叫他们把烟熄掉”我指指牌桌。那儿正青烟缭绕

唐诺瞥了他们一眼,又转回来看我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凝重:“小鬼,你是不是想帮你朋友被撵絀去”

“不是,”我说“先生。”

“那就闭上你的鸟嘴!”

他转向阿尼把他那肥厚的双手插在屁股的口袋里。

“我知道什么样的人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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