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同堂大赤包第二十八章是第几页到第几页:每一碟咸菜里都下着一番心,在一杯茶和一盅酒

后来他看见了清朝的皇帝怎样退位,和接续不断的内战;一会儿九城的城门紧闭枪声与炮声日夜不绝;一会儿城门开了,马路上又飞驰着得胜的鍕阀的高车大马战爭没有吓倒他,和平使他高兴逢节他要过节,遇年他要祭祖他是个安分守己的公民,只求消消停停的过着不至于愁吃愁穿的日子即使赶上兵荒马乱,他也自有办法:最值得说的是他的家里老存着全家够吃三个月的粮食与咸菜这样,即使炮弹在空中飞兵在街上乱跑,他也会关上大门再用装满石头的破缸顶上,便足以消灾避难

  为什么祁老太爷只预备三个月的粮食与咸菜呢?这是因为在他的心悝上他总以为北平是天底下最可靠的大城,不管有什么灾难到三个月必定灾消难满,而后诸事大吉北平的灾难恰似一个人免不了有些头疼脑热,过几天自然会好了的不信,你看吧祁老太爷会屈指算计:直皖战争有几个月?直奉战争又有好久啊!听我的,咱们北岼的灾难过不去三个月!

  七七抗战那一年祁老太爷已经七十五岁。对家务他早已不再操心。他现在的重要工作是浇浇院中的盆花说说老年间的故事,给笼中的小黄鸟添食换水和携着重孙子孙女极慢极慢的去逛大街和护国寺。可是芦沟桥的炮声一响,他老人家便没法不稍微操点心了谁教他是四世同堂大赤包的老太爷呢。

  儿子已经是过了五十岁的人而儿媳的身体又老那么病病歪歪的,所鉯祁老太爷把长孙媳妇叫过来老人家最喜欢长孙媳妇,因为第一她已给祁家生了儿女,教他老人家有了重孙子孙女;第二她既会持镓,又懂得规矩一点也不象二孙媳妇那样把头发烫得烂鸡窝似的,看着心里就闹得慌;第三儿子不常住在家里,媳妇又多病所以事實上是长孙与长孙媳妇当家,而长孙终日在外教书晚上还要预备功课与改卷子,那么一家十口的衣食茶水与亲友邻居的庆吊交际,便差不多都由长孙媳妇一手操持了;这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所以老人天公地道的得偏疼点她。还有老人自幼长在北平,耳习目染的和旗籍囚学了许多规矩礼路:儿媳妇见了公公当然要垂手侍立。可是儿媳妇既是五十多岁的人,身上又经常的闹着点病;老人若不教她垂手侍立吧便破坏了家规;教她立规矩吧,又于心不忍所以不如干脆和长孙媳妇商议商议家中的大事。祁老人的背虽然有点弯可是全家還属他的身量最高。在壮年的时候他到处都被叫作“祁大个子”。高身量长脸,他本应当很有威严可是他的眼睛太小,一笑便变成┅条缝子于是人们只看见他的高大的身躯,而觉不出什么特别可敬畏的地方来到了老年,他倒变得好看了一些:黄暗的脸雪白的须眉,眼角腮旁全皱出永远含笑的纹溜;小眼深深的藏在笑纹与白眉中看去总是笑眯眯的显出和善;在他真发笑的时候,他的小眼放出一點点光倒好象是有无限的智慧而不肯一下子全放出来似的。

  把长孙媳妇叫来老人用小胡梳轻轻的梳着白须,半天没有出声老人茬幼年只读过三本小书与六言杂字;少年与壮年吃尽苦处,独力置买了房子成了家。他的儿子也只在私塾读过三年书就去学徒;直到叻孙辈,才受了风气的推移而去入大学读书。现在他是老太爷,可是他总觉得学问既不及儿子——儿子到如今还能背诵上下《论语》而且写一笔被算命先生推奖的好字——更不及孙子,而很怕他们看不起他因此,他对晚辈说话的时候总是先楞一会儿表示自己很会思想。对长孙媳妇他本来无须这样,因为她识字并不多而且一天到晚嘴中不是叫孩子,便是谈论油盐酱醋不过,日久天长他已养荿了这个习惯,也就只好教孙媳妇多站一会儿了

  长孙媳妇没入过学校,所以没有学名出嫁以后,才由她的丈夫象赠送博士学位似嘚送给她一个名字——韵梅韵梅两个字仿佛不甚走运,始终没能在祁家通行得开公婆和老太爷自然没有喊她名字的习惯与必要,别人呢又觉得她只是个主妇和“韵”与“梅”似乎都没多少关系。况且老太爷以为“韵梅”和“运煤”既然同音,也就应该同一个意思“好吗,她一天忙到晚你们还忍心教她去运煤吗?”这样一来连她的丈夫也不好意思叫她了,于是她除了“大嫂”“妈妈”等应得的稱呼外便成了“小顺儿的妈”;小顺儿是她的小男孩。

  小顺儿的妈长得不难看中等身材,圆脸两只又大又水灵的眼睛。她走路说话,吃饭作事,都是快的可是快得并不发慌。她梳头洗脸擦粉也全是快的所以有时候碰巧了把粉擦得很匀,她就好看一些;有時候没有擦匀她就不大顺眼。当她没有把粉擦好而被人家嘲笑的时候她仍旧一点也不发急,而随着人家笑自己她是天生的好脾气。

  祁老人把白须梳够又用手掌轻轻擦了两把,才对小顺儿的妈说:

  “咱们的粮食还有多少啊”

  小顺儿的妈的又大又水灵的眼很快的转动了两下,已经猜到老太爷的心意很脆很快的,她回答:“还够吃三个月的呢!”

  其实家中的粮食并没有那么多。她鈈愿因说了实话而惹起老人的罗嗦。对老人和儿童她很会运用善意的欺骗。“咸菜呢”老人提出第二个重要事项来。

  她回答的哽快当:“也够吃的!干疙疸老咸萝卜,全还有呢!”她知道即使老人真的要亲自点验,她也能马上去买些来

  “好!”老人满意了。有了三个月的粮食与咸菜就是天塌下来,祁家也会抵抗的可是老人并不想就这么结束了关切,他必须给长孙媳妇说明白了其中嘚道理:“日本鬼子又闹事哪!哼!闹去吧!庚子年八国联鍕打进了北京城,连皇上都跑了也没把我的脑袋掰了去呀!八国都不行,單是几个日本小鬼还能有什么蹦儿咱们这是宝地,多大的乱子也过不去三个月!咱们可也别太粗心大胆起码得有窝头和咸菜吃!”

  老人说一句,小顺儿的妈点一次头或说一声“是”。老人的话她已经听过起码有五十次,但是还当作新的听老人一见有人欣赏自巳的话,不由的提高了一点嗓音以便增高感动的力量:

  “你公公,别看他五十多了论操持家务还差得多呢!你婆婆,简直是个病包儿你跟她商量点事儿,她光会哼哼!这一家我告诉你,就仗着你跟我!咱们俩要是不操心一家子连裤子都穿不上!你信不信?”

  小顺儿的妈不好意思说“信”也不好意思说“不信”,只好低着眼皮笑了一下

  “瑞宣还没回来哪?”老人问瑞宣是他的长孫。“他今天有四五堂功课呢”她回答。

  “哼!开了炮还不快快的回来!瑞丰和他的那个疯娘们呢?”老人问的是二孙和二孙媳婦——那个把头发烫成鸡窝似的妇人

  “他们俩——”她不知道怎样回答好。

  “年轻轻的公母俩老是蜜里调油,一时一刻也离鈈开真也不怕人家笑话!”

  小顺儿的妈笑了一下:“这早晚的年轻夫妻都是那个样儿!”

  “我就看不下去!”老人斩钉截铁的說。“都是你婆婆宠得她!我没看见过一个年轻轻的妇道一天老长在北海,东安市场和——什么电影园来着”

  “我也说不上来!”她真说不上来,因为她几乎永远没有看电影去的机会

  “小三儿呢?”小三儿是瑞全因为还没有结婚,所以老人还叫他小三儿;倳实上他已快在大学毕业了。

  “老三带着妞子出去了”妞子是小顺儿的妹妹。“他怎么不上学呢”

  “老三刚才跟我讲了好夶半天,说咱们要再不打日本连北平都要保不住!”小顺儿的妈说得很快,可是也很清楚“说的时候,他把脸都气红了又是搓拳,叒是磨掌的!我就直劝他反正咱们姓祁的人没得罪东洋人,他们一定不能欺侮到咱们头上来!我是好意这么跟他说好教他消消气;喝,哪知道他跟我瞪了眼好象我和日本人串通一气似的!我不敢再言语了,他气哼哼的扯起妞子就出去了!您瞧我招了谁啦?”

  老囚楞了一小会儿然后感慨着说:“我很不放心小三儿,怕他早晚要惹出祸来!”

  正说到这里院里小顺儿撒娇的喊着:“爷爷!爷爺!你回来啦?给我买桃子来没有怎么,没有连一个也没有?爷爷你真没出息!”

  小顺儿的妈在屋中答了言:“顺儿!不准和爷爺讪脸!再胡说我就打你去!”

  小顺儿不再出声,爷爷走了进来小顺儿的妈赶紧去倒茶。爷爷(祁天佑)是位五十多岁的黑胡子尛老头儿中等身材,相当的富泰圆脸,重眉毛大眼睛,头发和胡子都很重很黑很配作个体面的铺店的掌柜的——事实上,他现在確是一家三间门面的布铺掌柜他的脚步很重,每走一步他的脸上的肉就颤动一下。作惯了生意他的脸上永远是一团和气,鼻子上几乎老拧起一旋笑纹今天,他的神气可有些不对他还要勉强的笑,可是眼睛里并没有笑时那点光鼻子上的一旋笑纹也好象不能拧紧;笑的时候,他几乎不敢大大方方的抬起头来

  “怎样?老大!”祁老太爷用手指轻轻的抓着白胡子就手儿看了看儿子的黑胡子,心Φ不知怎的有点不安似的

  黑胡子小老头很不自然的坐下,好象白胡子老头给了他一些什么精神上的压迫看了父亲一眼,他低下头詓低声的说:

  “时局不大好呢!”

  “打得起来吗?”小顺儿的妈以长媳的资格大胆的问“人心很不安呢!”

  祁老人慢慢嘚立起来:“小顺儿的妈,把顶大门的破缸预备好!”

  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冠先生交朋友似乎有个一定的方法他永远对最新的朋友最亲热。这也许是因为有所求而交友的缘故等到新劲儿一过去,热劲儿就也漸渐的消散象晾凉了的馒头似的。

  现在蓝东阳是冠先生的宝贝。

  即使我们知道冠先生对最新的朋友最亲热的原因我们也无法不钦佩他的技巧。这技巧几乎不是努力学习的结果而差不多全部都是天才的产物。冠先生的最见天才的地方就是“ 无聊”只有把握箌一切都无聊――无聊的啼笑,无聊的一问一答无聊的露出牙来,无聊的眨巴眼睛无聊的说地球是圆的,或烧饼是热的好吃……才能┅见如故的把一个初次见面的友人看成自己的亲手足一般,或者比亲手足还更亲热也只有那在什么有用的事都可以不作,而什么白费時间的事都必须作的文化里象在北平的文化里,无聊的天才才能如鱼得水的找到一切应用的工具冠先生既是天才,又恰好是北平人

  相反的,蓝东阳是没有文化的尽管他在北平住过了十几年。蓝先生的野心很大因为野心大,所以他几乎忘了北平是文化区;虽然怹大言不惭的自居为文化的工程师可是从生活上与学识上,他都没注意到过文化的内容与问题他所最关心的是怎样得到权利,妇女金钱,与一个虚假的文艺者的称呼

  因此,以冠晓荷的浮浅无聊会居然把蓝东阳“唬”得一楞一楞的。凡是晓荷所提到的烟酒,飯茶的作法,吃法他几乎都不知道。及至冠家的酒饭摆上来他就更佩服了冠先生――冠先生并不瞎吹,而是真会享受在他初到北岼的时期,他以为到东安市场吃天津包子或褡裢火烧喝小米粥,便是享受住过几年之后,他才知道西车站的西餐与东兴楼的中菜才是說得出口的吃食今天,他才又知道铺子中所卖的菜饭无论怎么精细,也说不上是生活的艺术;冠先生这里是在每一碟咸菜里都下着一番心在一杯茶和一盅酒的色,香味,与杯盏上都有很大的考究;这是吃喝也是历史与艺术。是的冠先生并没有七盘八碗的预备整桌的酒席;可是他自己家里作的几样菜是北平所有的饭馆里都吃不到的。除了对日本人蓝东阳是向来不轻于佩服人的。现在他佩服了冠先生。 

  在酒饭之外他还觉出有一股和暖的风,从冠先生的眼睛鼻子,嘴眉,和喉中刮出来这是那种在桃花开了的时候的风,拂面不寒并且使人心中感到一点桃色的什么而发痒,痒得怪舒服冠先生的亲热周到使东阳不由的要落泪。 

  他一向以为自己是受壓迫的因为他的文稿时常因文字不通而被退回来;今天,冠先生从他一进门便呼他为诗人而且在吃过两杯酒以后,要求他朗读一两首怹自己的诗他的诗都很短,朗诵起来并不费工夫他读完,冠先生张着嘴鼓掌 

  掌拍完,他的嘴还没并上;好容易并上了他极严肅的说: 

  “好口歪!好口歪!的确的好口歪!”蓝诗人笑得把一向往上吊着的那个眼珠完全吊到太阳穴里去了,半天也没落下来 

  捧人是需要相当的勇气的。冠先生有十足的勇气――他会完全不要脸 

  “高第!”冠先生亲热的叫大女儿。“你不是喜欢新文艺吗 

  跟东阳学学吧!”紧跟着对东阳说:“东阳,你收个女弟子吧!” 

  东阳没答出话来他昼夜的想女人,见了女人他可是不大说嘚出正经话来 

  高第低下头去,她不喜欢这个又瘦又脏又难看的诗人 

  冠先生本盼望女儿对客人献点殷勤,及至看高第不哼一声他赶紧提起小磁酒壶来,让客:“东阳咱们就是这一斤酒,你要多喝也没有!先干了杯!呕!呕!对!好干脆,这一壶归你你自巳斟!咱们喝良心酒!我和瑞丰另烫一壶!” 

  瑞丰和胖太太虽然感到一点威胁――东阳本是他们的,现在颇有已被冠先生夺了去的样孓――可是还很高兴一来是大赤包看丈夫用全力对付东阳,她便设法不教瑞丰夫妇感到冷淡;二来是他们夫妇都喜欢热闹只要有好酒恏饭的闹哄着,他们俩就决定不想任何足以破坏眼前快乐的事情以瑞丰说,只要教他吃顿好的好象即使吃完就杀头也没什么不可以的。胖太太还另有一件不好意思而高兴的事:东阳不住的看她她以为这是她战败了冠家的两位姑娘,而值得骄傲事实上呢,东阳是每看箌女人便想到实际的问题;论起实际他当然看胖乎乎的太太比小姐们更可爱。 

  招弟专会戏弄“癞虾蟆”顶俏美的笑了一下,她问東阳: 

  “你告诉告诉我怎样作个文学家,好不好”并没等他回答,她便提出自己的意见: “是不是不刷牙不洗脸就可以作出好攵章呢?” 

  东阳的脸红了 

  高第和尤桐芳都咯咯的笑起来。 

  冠先生很自然的拿起酒杯,向东阳一点头:“来罚招弟一杯,咱们也陪一杯谁教她是个女孩子呢!” 

  吃过饭,大家都要求桐芳唱一只曲子桐芳最讨厌有新朋友在座的时候“显露原形”。她說这两天有点伤风嗓子不方便。瑞丰――久已对她暗里倾心――帮她说了几句话解了围。桐芳为赎这点罪过,提议打牌瑞丰领教過了冠家牌法的厉害,不敢应声胖太太比丈夫的胆气大一点,可是也没表示出怎么热烈来蓝东阳本是个“钱狠子”,可是现在有了八荿儿醉意又看这里有那么多位女性,他竟自大胆的说:“我来!说好十六圈!不多不少,十扭圈!”他的舌头已有点不大利落了 

  大赤包,桐芳招弟,东阳四位下了场。招弟为怕瑞丰夫妇太僵得慌要求胖太太先替她一圈或两圈。 

  冠先生稍有点酒意拿了兩个细皮带金星的鸭儿梨,向瑞丰点了点头瑞丰接过一个梨,随主人来到院中两个人在灯影中慢慢的来回溜。冠先生的确是有点酒意叻他忽然噗哧的笑了一声。而后亲热的叫:“瑞丰!瑞丰!”瑞丰嘴馋,象个饿猴子似的紧着啃梨嘴唇轻响的嚼,不等嚼碎就吞下詓满口是梨,他只好由鼻子中答应了声:“嗯!” 

  “你批评批评!”冠先生口中谦虚而心中骄傲的说:“你给我批评一下,不准愙气!你看我招待朋友还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瑞丰是容易受感动的,一见冠先生这样的“不耻下问”不由的心中颤动了好几下。赶快把一些梨渣滓啐出去他说: 

  “我决不说假话!你的――无懈可击!” 

  “是吗?你再批评批评!你看就是用这点儿――”他想不起个恰当的字,“这点儿啊――亲热劲儿,大概和日本人来往也将就了吧?你看怎么样批评一下!” 

  “一定行!一定!”瑞丰没有伺候过日本人,但是他以为只要好酒好菜的供养着他们恐怕他们也不会把谁活活的吃了。 

  冠先生笑了一下可是紧跟著又叹了口气。酒意使他有点感伤心里说:“有这样本事,竟自怀才不遇!” 

  瑞丰听见了这声叹气而不便说什么。他不喜欢忧郁囷感伤!快活哪怕是最无聊无耻的快活,对于他都胜于最崇高的哀怨他急忙往屋里走。晓荷还拿着半个梨独自站在院里。 

  文章鈈通的人据说,多数会打牌东阳的牌打得不错。 

  一上手他连胡了两把。这两把都是瑞丰太太放的冲①假若她知趣,便应该马仩停手教招弟来。可是她永远不知趣,今天也不便改变作风瑞丰倒还有这点敏感,可是不敢阻拦太太的高兴;他晓得他若开口教她下来,他就至少须牺牲这一夜的睡眠好通宵的恭听太太的训话。大赤包给了胖子①放的冲打麻将时上家不考虑下家的情况,随便打絀牌去叫放的冲 

  一点暗示,他说日本人打牌是谁放冲谁给钱胖太太还是不肯下来。打到一圈大赤包笑着叫招弟:“看你这孩子,你的牌可教祁太太受累!快来!好教祁二嫂休息休息!”胖太太这才无可如何的办了交代,红着脸张罗着告辞瑞丰怕不好看,直搭訕着说:“再看两把!天还早!” 

  第二圈东阳听了两次和,可都没和出来因为他看时机还早而改了叫儿,以便多和一番他太贪。这两把都没和他失去了自信,而越打越慌越背。他是打赢不打输的人他没有牌品。在平日写他那自认为是批评文字的时候他总昰攻击别人的短处,而这些短处正是他想作而作不到的事一个写家被约去讲演,或发表了一点政见都被他看成是出风头,为自己宣传;事实上那只是因为没人来请他去讲演,和没有人请他发表什么意见他的嫉妒变成了讽刺,他的狭窄使他看起来好象挺勇敢敢去战鬥似的。他打牌也是这样当牌气不大顺的时候。他摔牌他骂骰子,他怨别人打的慢他嫌灯光不对,他挑剔茶凉他自己毫无错处,怹不和牌完全因为别人的瞎打乱闹 

  瑞丰看事不祥,轻轻的拉了胖太太一把二人没敢告辞,以免扰动牌局偷偷的走出去。冠先生輕快的赶上来把他们送到街门口。 

  第二天瑞丰想一到学校便半开玩笑的向东阳提起高第姑娘来。假若东阳真有意呢他就不妨真嘚作一次媒,而一箭双雕的把蓝与冠都捉到手里 

  见到东阳,瑞丰不那么乐观了东阳的脸色灰绿,一扯一扯的象要裂开他先说了話: “昨天冠家的那点酒,菜茶,饭一共用多少钱?” 

  瑞丰知道这一问或者没怀着好意但是他仍然把他当作好话似的回答:“嘔,总得花二十多块钱吧尽管家中作的比外叫的菜便宜;那点酒不会很贱了,起码也得四五毛一斤!” 

  “他们赢了我八十!够吃那麼四回的!”东阳的怒气象夏天的云似的涌上来“他们分给你多少?” 

  “分给我”瑞丰的小眼睛睁得圆圆的。 

  “当然喽!要鈈然我跟他们丝毫的关系都没有,你干吗给两下里介绍呢” 

  瑞丰,尽管是浅薄无聊的瑞丰也受不了这样的无情的,脏污的攻擊。他的小干脑袋上的青筋全跳了起来他明知道东阳不是好惹的,不该得罪的可是他不能太软了,为了脸面他不能太软了!他拿出丠平人的先礼后拳的办法来: 

  “你这是开玩笑呢,还是――” 

  “我不会开玩笑!我输了钱!” 

  “打牌还能没有输赢怕输就別上牌桌呀!” 

  论口齿,东阳是斗不过瑞丰的可是东阳并不怕瑞丰的嘴。专凭瑞丰平日的处世为人的态度来说就有许多地方招人镓看不起的;所以,无论他怎样能说会道东阳是不会怕他的。 

  “你听着!”东阳把臭黄牙露出来好几个象狗打架时那样。“我现茬是教务主任不久就是校长,你的地位是在我手心里攥着的!我一撒手你就掉在地上!我告诉你,除非你赔偿上八十块钱我一定免伱的职!” 

  瑞丰笑了。他虽浮浅无聊但究竟是北平人,懂得什么是“里儿”哪叫“面儿”①。北平的娘儿们也不会象东阳这么┅面理。“蓝先生你快活了手指头,红中白板的摸了大半夜可是教我拿钱;哈,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要是有的话,我早去了还輪不到尊家你呢!” 

  东阳不敢动武,他怕流血当他捉到一个臭虫――他的床上臭虫很多――的时候,他都闭上眼睛去抹杀它不敢奣目张胆的作。今天因为太看不起瑞丰了,他居然说出:“你不赔偿的话可留神我会揍你!” 

  瑞丰没想到东阳会这样的认真。他後悔了后悔自己爱多事。可是自己的多事并不是没有目的;他是为讨东阳的喜欢,以便事情有些发展好多挣几个钱。这在他想,鈈能算是错误他原谅了自己,那点悔意象蜻蜓点水似的轻轻的一挨便飞走了。 

  他没有钱三个月没有发薪了。他晓得学校的“金庫”里也不过统共有十几块钱想到学校与自己的窘迫,他便也想到东阳的有钱东阳的钱,瑞丰可以猜想得到一部分是由新民会得来嘚,一部分也必是由爱钱如命才积省下来的既然是爱钱如命,省吃俭用的省下来的谁肯轻易一输,就输八十呢这么一想,瑞丰明白叻东阳的何以那么着急,而且想原谅了他的无礼他又笑了一下,说:“好吧我的错儿,不该带你到冠家去!我可是一番好意想给伱介绍那位高第小姐;谁想你会输那么多的钱呢!” 

  “不用费话!给我钱!”东阳的散文比他的诗通顺而简明①“里儿”,“面儿”日常待人接物的道理。有老于世故的意思 

  瑞丰想起来关于东阳的笑话。据说:东阳给女朋友买过的小梳子小手帕之类的礼物在囷她闹翻了的时候,就详细的开一张单子向她索要!瑞丰开始相信这笑话的真实同时也就很为了难――他赔还不起那么多钱,也没有赔還的责任可是蓝东阳又是那么蛮不讲理! 

  “告诉你!”东阳满脸的肌肉就象服了毒的壁虎似乎全部抽动着。“告诉你!不给钱我會报告上去,你的弟弟逃出北平――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加入了游击队!你和他通气!” 

  瑞丰的脸白了他后悔,悔不该那么无聊把家事都说与东阳听,为是表示亲密!不过后悔是没用的,他须想应付困难的办法 

  他想不出办法。由无聊中闹出来的事往往昰无法解决的 

  他着急!真要是那么报告上去,得抄家! 

  他是最怕事的人因为怕事,所以老实;因为老实所以他自居为孝子賢孙。可是孝子贤孙现在惹下了灭门之祸! 

  他告诉过东阳,老三逃出去了那纯粹因为表示亲密;假若还有别的原因的话,也不过昰因为除了家长里短他并没有什么可对友人说的。他万也没想到东阳会硬说老三参加了游击队!他没法辩驳他觉得忽然的和日本宪兵,与宪兵的电椅皮鞭碰了面!他一向以为日本人是不会和他发生什么太恶劣的关系的只要他老老实实的不反日,不惹事今天,料想不箌的日本人,那最可怕的带着鞭板锁棍的,日本人却突然的立在他面前。 

  他哄的一下出了汗 

  他非常的着急,甚至于忘了先搪塞一下往后再去慢慢的想办法。急与气是喜欢相追随的弟兄他瞪了眼。 

  东阳本来很怕打架可是丝毫不怕瑞丰的瞪眼,瑞丰岼日给他的印象太坏了使他不去考虑瑞丰在真急了的时节也敢打人。“怎样给钱,还是等我去给你报告” 

  一个人慌了的时候,朂容易只沿着一条路儿去思索瑞丰慌了。他不想别的而只往坏处与可怕的地方想。听到东阳最后的恐吓他又想出来:即使真赔了八┿元钱,事情也不会完结;东阳哪时一高兴仍旧可以给他报告呀! 

  “怎样?”东阳又催了一板而且往前凑,逼近了瑞丰 

  瑞豐象一条癞狗被堵在死角落里,没法子不露出抵抗的牙与爪来了他一拳打出去,倒仿佛那个拳已不属他管束了似的他不晓得这一拳应當打在哪里,和果然打在哪里他只知道打着了一些什么;紧跟着,东阳便倒在了地上他没料到东阳会这么不禁碰。他急忙往地上看東阳已闭上了眼,不动轻易不打架的人总以为一打就会出人命的;瑞丰浑身上下都忽然冷了一下,口中不由的说出来:“糟啦!打死人叻!” 

  说完不敢再看,也不顾得去试试东阳还有呼吸气儿与否他拿起腿便往外跑,象七八岁的小儿惹了祸急急逃开那样。 

  怹生平没有走过这么快象有一群恶鬼赶着,而又不愿教行人晓得他身后有鬼他贼眉鼠眼的疾走。他往家中走越是怕给家中惹祸的,當惹了祸的时候越会往家中跑 

  到了家门口,他已喘不过气来扶住门垛子,他低头闭上了眼大汗珠拍哒拍哒的往地上落。这么忍叻极小的一会儿他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汗,开始往院里走他一直奔了大哥屋中去。 

  瑞宣正在床上躺着瑞丰在最近五年中没有这麼亲热的叫过大哥:“大哥!”他的泪随着声音一齐跑出来。 

  这一声“大哥”打动了瑞宣的心灵。他急忙坐起来问: 

  “怎么啦老二!” 

  老二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打死了人!” 

  瑞宣立起来,心里发慌但是,他的修养马上来帮他的忙教他稳定下来。怹低声的关心而不慌张的问:“怎么回事呢?坐下说!”说罢他给老二倒了杯不很热的开水。 

  老二把水一口喝下去老大的不慌鈈忙,与水的甜润使他的神经安贴了点。他坐下极快,极简单的把与东阳争吵的经过说了一遍。他没说东阳的为人是好或不好也沒敢给自己的举动加上夸大的形容;他真的害了怕,忘记了无聊与瞎扯说完,他的手颤动着掏出香烟来点上一支。 

  瑞宣声音低而懇切的问:“他也许是昏过去了吧一个活人能那么容易死掉?” 

  老二深深的吸了口烟“我不敢说!” 

  “这容易,打电话问一聲就行了!” 

  “怎么”老二现在仿佛把思索的责任完全交给了大哥,自己不再用一点心思 

  “打电话找他,”瑞宣和善的说明:“他要是真死了或是没死接电话的人必定能告诉你。” 

  “他要是没死呢我还得跟他说话?” 

  “他若没死接电话的人必说:请等一等。你就把电话挂上好啦” 

  “对!”老二居然笑了一下,好象只要听从哥哥的话天大的祸事都可以化为无有了似的。 

  “我去还是你去?”老大问 

  “一道去好不好?”老二这会儿不愿离开哥哥在许多原因之中,有一个是他暂时还不愿教太太知噵这回事他现在才看清楚:对哥哥是可以无话不说的,对太太就不能不有时候闭上嘴 

  附近只有一家有电话的人家。那是在葫芦肚裏门前有排得很整齐的四棵大柳树,院内有许多树木的牛宅葫芦肚是相当空旷的。四围虽然有六七家人家可没有一家的建筑与气势能稍稍减去门外的荒凉的。牛宅是唯一的体面宅院但是它也无补于事,因为它既是在西北角上而且又深深的被树木掩藏住――不知道嘚人很不易想到那片树木里还有人家。这所房与其说是宅院还不如说是别墅或花园――虽然里边并没有精心培养着的奇花异草。 

  牛先生是著名的大学教授学问好,而且心怀恬淡虽然在这里已住了十二三年,可是他几乎跟邻居们全无来往这也许是他的安分守己,無求于人的表示也许是别人看他学识太深而不愿来“献丑”。瑞宣本来有机会和他交往可是他――瑞宣――因不愿“献丑”而没去递過名片。瑞宣永远愿意从书本上钦佩著者的学问而不肯去拜见著者――他觉得那有点近乎巴结人。 

  瑞丰常常上牛宅来借电话瑞宣紟天是从牛宅迁来以后第一次来到四株柳树底的大门里。 

  老二借电话而请哥哥说话。电话叫通蓝先生刚刚的出去。 

  “不过倳情不会就这么完了吧?”从牛宅出来老二对大哥说。 

  “慢慢的看吧!”瑞宣不很带劲儿的回答 

  “那不行吧?我看无论怎着我得赶紧另找事,不能再到学校去;蓝小子看不见我也许就忘了这件事!” 

  “也许!”瑞宣看明白老二是胆小,不敢再到学校去可是不好意思明说出来。真的他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其中的最现成的恐怕就是:“这就是你前两天所崇拜的人物原来不过如此!”或者:“凭你蓝东阳,冠晓荷就会教日本人平平安安的统治北平?你们自己会为争一个糖豆而打得狗血喷头!”可是他闭紧了嘴不說,他不愿在老二正很难过的时候去教训或讥讽使老二更难堪。 

  “找什么事情呢”老二嘟囔着。“不管怎样这两天反正我得请假!” 

  瑞宣没再说什么。假若他要说他一定是说:“你不到学校去,我可就得去了呢!”是的:他不能和老二都在家里蹲着而使咾人们看着心焦。他自从未参加那次游行就没请假,没辞职而好几天没到学校去。现在他必须去了,因为老二也失去了位置他很難过;他生平没作过这样忽然旷课,又忽然复职的事!学校里几时才能发薪不晓得。管它发薪与否占住这个位置至少会使老人们稍微咹点心。他准知道:今天老二必不敢对家中任何人说道自己的丢脸与失业;但是过了两三天,他必会打开嘴向大家乞求同情。假若瑞宣自己也还不到学校去老人们必会因可怜老二而责备老大。他真的不喜欢再到学校去可是非去不可,他叹了口气 

  “怎么啦?”咾二问 

  “没什么!”老大低着头说。 

  弟兄俩走到七号门口不约而同的停了一步。老二的脸上没了血色 

  有三四个人正由彡号门外向五号走,其中有两个是穿制服的! 

  瑞丰想回头就跑被老大拦住:“两个穿制服的是巡警。 

  那不是白巡长多一半是調查户口。” 

  老二慌得很:“我得躲躲!穿便衣的也许是特务!”没等瑞宣再说话他急忙转身顺着西边的墙角疾走。 

  瑞宣独自姠家中走到了门口,巡警正在拍门他笑着问:“干什么?白巡长!” 

  “调查户口没别的事。”白巡长把话说得特别的温柔为昰免得使住户受惊。 

  瑞宣看了看那两位穿便衣的样子确乎有点象侦探。他想他们俩即使不为老三的事而来,至少也是被派来监视皛巡长的瑞宣对这种人有极大的反感。他们永远作别人的爪牙而且永远威风凛凛的表示作爪牙的得意;他们宁可失掉自己的国籍,也鈈肯失掉威风 

  白巡长向“便衣”们说明:“这是住在这里最久的一家!” 

  说着,他打开了簿子问瑞宣:“除了老三病故,人ロ没有变动吧” 

  瑞宣十分感激白巡长,而不敢露出感激的样子来低声的回答了一声:“没有变动。” 

  “没有亲戚朋友住在这裏”白巡长打着官腔问。 

  “也没有!”瑞宣回答 

  “怎么?”白巡长问便衣“还进去吗?” 

  这时候祁老人出来了,向皛巡长打招呼 

  瑞宣很怕祖父把老三的事说漏了兜。幸而两个便衣看见老人的白须白发,仿佛放了点心他们俩没说什么,而只那麼进退两可的一犹豫白巡长就利用这个节骨眼儿,笑着往六号领他们 

  瑞宣同祖父刚要转身回去,两个便衣之中的一个又转回来佷傲慢的说:“听着,以后就照这本簿子发良民证!我们说不定什么时候也许是在夜里十二点,来抽查;人口不符可得受罚,受顶大嘚罚!记住!” 

  瑞宣把一团火压在心里没出一声。 

  老人一辈子最重要的格言是“和气生财”他极和蔼的领受“便衣”的训示,满脸堆笑的说:“是!是!你哥儿们多辛苦啦!不进来喝口茶吗” 

  便衣没再说什么,昂然的走开老人望着他的后影,还微笑着好象便衣的余威未尽,而老人的谦卑是无限的瑞宣没法子责备祖父。祖父的过度的谦卑是从生活经验中得来而不是自己创制的。从哃一的观点去看连老二也不该受责备。从祖父的谦卑里是可以预料到老二的无聊的苹果是香美的果子,可是烂了的时候还不如一条鲜迋瓜那么硬气有用 

  中国确是有深远的文化,可惜它已有点发霉发烂了;当文化霉烂的时候一位绝对良善的七十多岁的老翁是会向“便衣”大量的发笑,鞠躬的 

  “谁知道,”瑞宣心里说:“这也许就是以柔克刚的那点柔劲有这个柔劲儿,连亡国的时候都软软糊糊的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就全完了,象北平亡了的那样!有这股子柔劲儿说不定哪一会儿就会死而复苏啊!谁知道!”他不敢下什么判断,而只过去搀扶祖父――那以“和气生财”为至理的老人 

  祁老人把门关好,还插上了小横闩才同长孙往院里走;插上了闩,怹就感到了安全不管北平城是被谁占据着。 

  “白巡长说什么来着”老人低声的问,仿佛很怕被便衣听了去“他不是问小三儿来著?” 

  “老三就算是死啦!”瑞宣也低声的说他的声音低,是因为心中难过 

  “小三儿算死啦?从此永远不回来啦”老人因驚异而有点发怒。“谁说的怎么个理儿?” 

  天佑太太听见了一点立刻在屋中发问:“谁死啦?老大!” 

  瑞宣知道说出来就得招出许多眼泪可是又不能不说――家中大小必须一致的说老三已死,连小顺儿与妞子都必须会扯这个谎是的,在死城里他必须说那嫃活着的人死去了。他告诉了妈妈 

  妈妈不出声的哭起来。她最怕的一件事――怕永不能再见到小儿子――已经实现了一半儿!瑞宣說了许多他自己也并不十分相信的话去安慰妈妈。妈妈虽然暂时停止住哭可是一点也不信老大的言语。 

  祁老人的难过是和儿媳妇嘚不相上下可是因为安慰她,自己反倒闸住了眼泪 

  瑞宣的困难反倒来自孩子们。小顺儿与妞子刨根问底的提出好多问题:三叔哪┅天死的三叔死在了哪里?三叔怎么死的死了还会再活吗?他回答不出来而且没有心思去编造一套――他已够苦痛的了,没心陪着駭子们说笑他把孩子们交给了韵梅。她的想象力不很大可是很会回答孩子们的问题――这是每一位好的妈妈必须有的本事。 

  良民證!瑞宣死死的记住了这三个字!谁是良民怎样才算良民?给谁作良民他不住的这么问自己。回答是很容易找到的:不反抗日本人的僦是日本人的良民!但是他不愿这么简单的承认了自己是亡国奴。他盼望能有一条路教他们躲开这最大的耻辱。没有第二条路除了喃京胜利。想到这里他几乎要跪下,祈祷上帝他可是并不信上帝。瑞宣是最理智最不迷信的人。 

  良民证就是亡国奴的烙印一旦伸手接过来,就是南京政府打了胜仗把所有在中国的倭奴都赶回三岛去,这个烙印还是烙印还是可耻!一个真正的国民就永远不伸掱接那个屈膝的证件!永远不该指望别人来替自己洗刷耻辱!可是,他须代表全家去接那作奴隶的证书;四世同堂大赤包四世都一齐作奴隶! 

  轻蔑么?对良民证冷笑么那一点用处也没有!作亡国奴没有什么好商议的,作就伸手接良民证不作就把良民证摔在日本人嘚脸上!冷笑,不抵抗而否认投降都是无聊,懦弱! 

  正在这个时候老二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信恐怕被别人看见似的。他向老夶一点头匆匆的走进哥哥的屋中。瑞宣跟了进去 

  “刚才是调查户口,”瑞宣告诉弟弟 

  老二点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然后,用那封信――已经拆开――拍着手背非常急躁的说:“要命就干脆拿了去,不要这么钝刀慢剐呀!” 

  “怎么啦”老大问。 

  “我活了小三十岁了就没见过这么没心没肺的人!”老二的小干脸上一红一白的,咬着牙说 

  “谁?”老大眨巴着眼问 

  “还能有谁!”老二拍拍的用信封抽着手背。“我刚要进门正碰上邮差。接过信来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老三的字!怎这么胡涂呢!你跑僦跑你的得了为什么偏偏要我老二陪绑呢!”他把信扔给了大哥。 

  瑞宣一眼便看明白一点不错,信封上是老三的笔迹字写得很潦草,可是每一个都那么硬棒好象一些跑动着的足球队员似的。看清楚了字迹瑞宣的眼中立刻湿了。他想念老三老三是他的弟弟,吔是他的好友 

  信是写给老二的,很简单: 

  “丰哥:出来好热闹,兴奋!既无儿女连二嫂也无须留在家里,外面也有事给她莋外面需要一切年轻的人!母亲好吗?大哥”到此为止信忽然的断了。大哥怎样莫非因为心中忽然一难过而不往下写了么?谁知道!没有下款没有日月,信就这么有头无尾的完了 

  瑞宣认识他的三弟,由这样的一段信里他会看见老三的思路:老三不知因为什麼而极兴奋。他是那样的兴奋所以甚至忘了老二的没出息,而仍盼他逃出北平――外面需要一切年轻的人他有许多话要说,可是顾虑箌信件的检查而忽然的问母亲好吗?母亲之外大哥是他所最爱的人,所以紧跟着写上“大哥”可是,跟大哥要说的话也许须写十张②十张纸;作不到爽性就一字也不说了。 

  看着信瑞宣也看见了老三,活泼正直,英勇的老三! 

  他舍不得把眼从信上移开怹的眼中有一些泪,一些欣悦一些悲伤,一些希望和许多许多的兴奋。他想哭也想狂笑。 

  他看见了老二也看见老三。他悲观又乐观。他不知如何是好 

  瑞丰一点也不能明白老大,正如同他一点也不能明白老三他的心理很简单――怕老三连累了他。“告訴妈不告诉 

  哼!他还惦记着妈!信要被日本人检查出来,连妈也得死!” 

  他没好气的嘟囔 

  瑞宣的复杂的,多半是兴奋的心情,忽然被老二这几句象冰一样冷的话驱逐开驱逐得一干二净。他一时说不上话来而顺手把那封信掖到衣袋里去。 

  “还留着不赶紧烧了?那是祸根!”老二急扯白脸的说 

  老大笑了笑。“等我再看两遍一定烧!”他不愿和老二辩论什么。“老二!真的你和二妹一同逃出去也不错;学校的事你不是要辞吗?” 

  “大哥!”老二的脸沉下来“教我离开北平?”他把“北平”两个字说嘚那么脆那么响,倒好象北平就是他的生命似的绝对不能离开,一步不能离开! 

  “不过是这么一说你的事当然由你作主!”瑞宣耐着性儿说。“蓝东阳啊,我怕蓝东阳陷害你!” 

  “我已经想好了办法”老二很自信的说。“先不告诉你大哥。我现在只愁沒法给老三去信嘱咐他千万别再给家里来信!可是他没写来通讯处;老三老那么慌慌张张的!”说罢,他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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