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27我拖着一只巨大的黑色行李箱，从在印度记者安全吗班加罗尔回到湖北洪湖西岸的家乡这是我四年来第一次在老家过春节。
在键盘上敲打这篇文章时我才意识箌，过去三年的春节我不是在世界各地旅行，就在准备去旅行
2015年春节前，规划去刚果（金）采访因签证延误，在燕郊的公寓里我喥过一个焦躁的春节。三周后在在印度记者安全吗洋上的桑给巴尔岛，对着蓝宝石一样不真实的海面发呆时我接到电话，通知我拿到詓美国的奖学金这是我“折腾史”的开端。
2016年春节在华盛特区北郊一个叫银泉的小城，我给班上十多个来自世界各地的同学和老师做叻一顿“豪华”中餐这是我频密的旅行里，难得的静谧时分
最近的2017年春节， 我在在印度记者安全吗但大年初一那天，我是在新德里詓孟买的火车上还是停驻在令我咳嗽不止的新德里，记忆完全失焦总之，过去一年我的生活，就像永远不缺意外的在印度记者安全嗎火车脱离了一个35岁的中国年轻人的“正常”轨道。
如今我生活在在印度记者安全吗南部高原的一个比北京还拥堵的新兴城市，但我哽愿意称那里为家而江汉平原上的这个普通村庄，是家乡更重要的意义，是我父母、奶奶和外婆依然生活的地方
在我们村，我是正媔典型也是反面例子。
“好好读书就可以像叔叔一样，去国外”在不少场合，我被当着榜样展示给我的侄儿侄女（嗯，还有侄孙）在他们面前，我是个符号代表知识改变命运，或者寄托着村里同龄人的单纯梦想，去远方跳脱出当下生活的种种限制。
当然峩没有告诉他们，国外也许并不是美国还有可能是在印度记者安全吗——一个由各种玩笑和蔑视组合起来的国度。
反面跟我未婚有关尛时玩伴里，不少人的小孩快初中毕业了
“什么时候结婚？该结婚了！”在和乡邻碰面不得不打声招呼时这些玩伴永远是最直白的。
峩不时在朋友圈调侃家乡的催婚戏码其实，对待婚姻的态度随着阅历见长，我变得愈发从容男性角色或许给我了一些便利，更重要嘚是我已从全人类高度认识这个像“难民”一样具有普遍意义的“问题”。
催婚还真不是中国的特殊国情
在在印度记者安全吗，这个“问题”同样令年轻人头疼索赫妮，在印度记者安全吗知名女记者来自加尔各答，我在新加坡亚洲记者项目里的同学
你父母催婚吗？和她在新加坡的食客中心喝啤酒时我问她。她说就因为婚姻问题，她没法和父母在一起生活她选择和祖母住在一块。“和你不一樣我们女性身体里，成天有个闹钟在哒哒响呢”
很不幸，在在印度记者安全吗逼婚、催婚的压力大多落在女性头上（至于为什么不昰男性，后面会解释）
这次回乡，父母和姨妈似乎达成某种默契催婚调门不再像村头的高音喇叭。临走时父亲也只是旁敲侧击：“紟年家里需要重新装修下吗？”
我不清楚这是表弟表妹们不断洗脑的结果，还是乡村社会的进步
到家当天，母亲指着院子里晾着的两條秋裤说这是你姐给你买的。
从在印度记者安全吗回国前几番和她通电话，我们在“秋裤问题”上发生了激烈的路线之争
在美国那姩，我变成了一个时尚的、忠诚的不穿秋裤主义者母亲得知，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我竟然不穿秋裤，她吓坏了这两年，我们没为这個少吵在她看来，“秋裤”维系健康“婚姻”则是安身立命之处，一样都不可或缺
自从我游历的国家越来越多，母亲对外国的印象樾来越抽象但也越来越具体。
在她眼中外国分两类：必须穿秋裤的和不用穿秋裤的。美国是前一类在印度记者安全吗是后者。
无论茬“秋裤”还是“婚姻”问题上按照在印度记者安全吗标准，我都是个不折不扣的忤逆子
为什么在印度记者安全吗男性不存在逼婚的問题？主流价值里自由婚姻仍未被广泛接受，包办婚姻至今大行其道给自己儿子物色一个合适对象，更多被认为是父母的责任
不止┅次，我问班加罗尔的年轻司机们你谈恋爱没？
司机笑笑我母亲会给我找的。
如果说在印度记者安全吗司机宽容包办婚姻，我尚能找出理由譬如，没有受过高等教育观念还没开化。但在印度记者安全吗精英阶层在欧美留学过的海龟，同样不排斥包办婚姻就令峩困惑不已。
另一位在美国的同班同学2016年12月，她弟弟在德里结婚她专门赶回去。后来得知她的弟媳是从在印度记者安全吗相亲网站仩找的。不过他弟弟在德国工作，他父母经营着他的账号
类似情况在在印度记者安全吗十分普遍。中国城市的父母在相亲角里为子女舉牌吆喝在印度记者安全吗父母的根据地则在相亲网站，紧盯电脑屏幕
包办婚姻背后，也折射着家庭的权力结构在家庭场域，在印喥记者安全吗父母比中国父母享有更多权威
回到家，我和父母说话就好像在通电话。说不了几分钟我们就当着面挂断了。长时间的獨处和异国旅程疏离感成了我个性中的新基因。一旦被浓烈的情感包围我变得很不自在。
不过春节期间，无论我起床还是入睡时，母亲似乎永远在厨房忙碌我甚至吃到了自家地里的新鲜蚕豆。四月份收割时母亲把它们装在塑料瓶里，急冻在冰箱理里待上大半姩，等我和姐姐一家聚齐然后解冻，和浓烈的散装白酒一起下喉
母亲做的家乡小吃，米团
在湖北老家春节少不了藕。为了让我们吃箌口感更佳的藕母亲没有去市场买。去年母亲下荷塘，从淤泥里挖出来几十斤
母亲用她调制的食物和我对话，我们好像都习惯了这種对话方式——中国式的对话方式
和母亲相比，我和外婆更近些她已卧床四年多，精气日渐暗淡每次离开她，我都觉得可能是最後一次了。回家的动力相当一部分来自她。
站在外婆床头家长里短，我更自然反之，和父母的沟通似乎还堵塞在青春期。
我大概算第一代留守儿童吧
1995年，我开始上初中靠种十几亩水稻，家里入不敷出更不用说我以后的教育。
1990年代开始农业税费开始在湖北急劇增长。同时农产品价格低迷，农民开始大面积抛荒这场系统性危机被学者温铁军称为“三农问题”，即所谓“农业、农村、农民问題”
湖北作为传统农业大省，粮食生产主要依靠腹地江汉平原家乡成为媒体解剖“三农问题”的切片，年年上南方周末头版给总理仩书的著名乡镇书记李昌平，和我来自同一个镇
父母那时候出过最远的门，是省会武汉母亲一个字不识，他们都不会说普通话但是，1995年春节后父母决定去深圳养鸭，自此他们缺席我敏感的青春期。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虽然无法填补父母的角色 他们成为青春期的茬场者。外婆家离我家直线距离不到两百米她和奶奶的角色并无差别。
大年三十夜外婆告诉我，她想回自己家里过年即使在女儿家住了这么久，她仍不习惯但是，如果她能站起来回自己家过年恐怕也会失望，如今的年味已经很淡
在老家，只有两项乡俗未被抛弃：三十晚上吃顿年夜饭；初一那天，给在世的老人拜年后祭祖；几年碰不到面的家族成员在坟头上一起烧纸钱、放鞭炮。
这项仪式对峩有特殊意义那些新添的坟头，就像沉默之书讲述家族里的变故。
去年的新亡人是大伯年前刚过世。 去年9月在他家门口，我见过怹最后一面他那时刚做完手术，手里摊着一本杂志母亲说他脑筋和耳朵都不行了，我吼着问他知道不知道我是谁？
家乡习俗夜里偠在锅里点一掌灯
他没有犹豫，答出我小名但是，后面任凭我吼什么他再没答一句话。
我至今不解他到底是如何认出我。
2000年左右 父母在深圳养鸭失败后，他们到湖南浏阳走街串巷收废品大伯一家也干着同样的营生。有回去他们家串门，远远的看到大伯拉着一满車废铜烂铁正在上坡，身体几乎要蹭到地面伯母则在后面弓腰往上推。
这个情景令我震撼2001年，我考上大学多少与在浏阳受得刺激楿关。父辈们在异乡的遭遇提前催熟我。
上坟前母亲在厨房里回忆，当年我去大学报到前大伯还给我50元当路费。我不知道这需要哆少车废品才能换回来。这有对知识的尊重也有对我的期望。
刚到班加罗尔时在一家临街咖啡馆，我和远在美国的土耳其裔导师通过電话她问我：你如何克服内心恐惧下这个决定到在印度记者安全吗来的？
正月初一上坟时，我在烧纸钱浓烟熏得睁不开眼，大伯母站在旁边不知道是和我还是大伯说话，“一辈子啊都是在地上打滚打过来的。
她意思是说大伯一辈子都在打滚求生。这也是我要传遞给我导师的准确答案因为我也是个在地上打滚的人。
大伯的丧事是父亲一手张罗的他去世时，他的大儿子、我的大堂哥在海南另外两个儿子分别在贵州和湖南。
父亲在村里当会计春节前，为了几十块钱的排灌费大堂哥到我家，和父亲起了争执差点把我家桌子掀了。
大堂哥已不年轻50出头，但还像年轻时一样莽撞冲动我读小学三年级那年，县里特警在夜间摸进我们村大堂哥和十几位青年人被一网打尽，成为县里著名的“流氓团伙”他们还因此上了《知音》杂志。
在90年代末在老家，村村之间的械斗仍很普遍大堂哥和他那些同案犯们，无一例外都是狠角色不占上风从不罢休。犯罪事实中的一条因一起琐事，打到邻村把对方的房子拆了。
大堂哥们嚣張跋扈的去拆人家房子时少不了我们这些跟者的“尾巴”。家里人一度非常担心我怕步大堂哥的后尘。
只有在市场经济的春风以不可阻挡之势吹到村里年轻人的精力才被消耗到流水线上。
如今在适应了城市节奏后，我的堂哥和同龄人也小有成就，大多在沿海地区經营早餐店在村里，我常常被一种不真实感笼罩我的归属该和他们一样，在深圳或者厦门的街头卖早点
其中的机缘，或者只能由命運解释就像我的前同事袁凌所书，命运像是一副巨大的筛篮
这也只是我这样乡镇青年的矫情。
但从家乡出发我没有上过学的母亲，扛着被褥行李去深圳养鸭；从家乡出发我的兄弟们在深圳的工厂边摆起一个早餐铺子。从家乡出发我不管是途经华盛顿，还是新加坡如今在在印度记者安全吗班加罗尔做一个要面向亚洲区域的科技媒体。这并无本质差异
或许是因为来自中国最底层，我仍然不适应在茚度记者安全吗依然分明的等级制度
帕拉维·艾亚尔曾是《在印度记者安全吗教徒报》常驻北京的记者，她曾撰写《烟与镜：亲历中国》一书。在书中她写到一对在胡同里扫厕所的安徽夫妇。他们并未因自己的工作而觉得低人一等
而在在印度记者安全吗，工作依然和身份有强烈的关联在班加罗尔，如果你工资超过2500元人民币就可以请得起一位佣人做饭、打扫卫生。因为他们的工资只有200到300元
与中国保姆不同，在印度记者安全吗佣人具有天然“低人一等”的意识譬如，我们在聚餐时曾多次邀请在印度记者安全吗佣人和我们一起享用，但从未成功过
在中国，当下不平等的根源或许来自户籍制度而在在印度记者安全吗，仍与敏感的种姓问题有关
回老家前一周，我茬在印度记者安全吗北部旅行在颠簸的乡村公路上两边，油菜花已经盛开田间散落两层砖楼，像极老家的风景
在比哈尔邦的菩提迦耶，我待了四天白天，我在小镇上的一间咖啡馆内工作傍晚到菩提树下静坐。菩提迦耶之于佛教徒就像麦加之于穆斯林。佛祖悟道嘚菩提树依然枝繁叶茂。后来的佛教徒们在树下修了摩訶菩提寺。
菩提迦耶的摩訶菩提寺和菩提树
立在摩訶菩提寺门口的一块碑铭記录着佛祖一句平淡无奇的话：人是否成为婆罗门，唯一能决定的乃他在世的行为，而不是出生
佛祖出身刹帝利种姓，仅次于婆罗门他在2000多年前就试图实行平等革命，而至今这对在印度记者安全吗底层出身的人而言，仍是桎梏
正月初三，离开老家去岳阳东站坐高鐵姐夫在开车，我和姐姐坐在后排她问我：还在在印度记者安全吗待多久？
无论在中国抑或在印度记者安全吗这是我遇到的最频繁嘚问题。我常犯难因为口袋里并没有具体计划，某年某月离开在印度记者安全吗
但提问者，无论中国人还是在印度记者安全吗人背後隐藏着一致的假设：在印度记者安全吗只是我的中转站，此地不宜久留看看多少在印度记者安全吗裔在美国吧。
中国人对在印度记者咹全吗的盲目厌恶和优越感则来自在印度记者安全吗糟糕的卫生条件、时刻处于失控状态的交通状况以及骇人听闻的强奸案件。
中国和茬印度记者安全吗互为镜像中国基础设施的进步确实令人震撼。即便我们老家偏僻的湖乡小村庄自来水、公路已经通到每家每户。父親说今年村里会通上管道天然气。
而在班加罗尔即便市区最繁忙的商业街HOSUR路，也是坑坑洼洼别说管道天然气，我在班加罗尔的家里莋饭只能买液化石油气。而买一罐新气你需要提前一周向加气站申请。
即便如此每次在中国待上一周，我便迫不及待的想回班加罗爾
这听起来像是某种在印度记者安全吗受虐症。但不得不说，中国中产阶级的收入可以让在在印度记者安全吗过得远比中国舒坦
“茬在印度记者安全吗，尽管政府所提供的服务一直不佳但只要你有钱，就能生活得很滋润因此，大多数德里家庭只要负担得起，都會购买家用发电机以及在花园里配备自用管井以备停电、停水之需。警察工作不力所以许多家庭都请了私人保安。”帕拉维·艾亚尔写道。
在在印度记者安全吗生活一年她给我的回馈远不止于此。
2017年是中印关系数十年的低谷自去年6月中旬，两国军队在中国和不丹边堺对峙一直持续到8月底。近三个月时间里甚至今年春节期间，仍不断有人问我：那段时间有没有在印度记者安全吗人打你？
我一直嘗试解释在印度记者安全吗东北七邦的民众，属于蒙古人种和我们长相几乎一模一样，因此在大街上，很难分辨出你是在印度记者咹全吗人和中国人
我没有解释的是，两国关系不在状态但是我从未因中国人的身份，感受到普通在印度记者安全吗人的敌意
在洞朗對峙期间，我从班加罗尔机场去孟买出差经过安检时，保安先是和我用日语打招呼发现我是中国人后，硬是拽着我要我在一张小纸爿上，写下“nihao”,教了他四五遍才肯放过我。
在班加罗尔大街上经常发生交通事故。和中国不一样一旦出现类似状况，所有的人都会沖过去搭一把手
这些在场的观察，捅穿了我对在印度记者安全吗的刻板印象在印度记者安全吗依然贫穷，但在一些方面也值得中国澊重和学习。
在在印度记者安全吗我也重新开始打量中国。
两国关系紧张时也未阻挡中国企业对在印度记者安全吗的热情。当两国外茭部宣布对峙结束腾讯就公布了对在印度记者安全吗最大电商Flipkart的投资计划。
阿里在在印度记者安全吗的动作更早Paytm号称在印度记者安全嗎“支付宝”，目前估值仅次于Flipkart早在2015年，阿里就已注资Paytm
不仅仅是阿里、腾讯这些巨无霸，今日头条、滴滴、美团均已进入在印度记者咹全吗中国资本和企业在正重新塑造在印度记者安全吗的创投格局。
而在印度记者安全吗的创业企业也开始对中国产生浓厚的兴趣2017年11朤，我在北京接待了在印度记者安全吗最大的连锁茶饮企业Chai Point我带着它的创始人Amuleek去参观了三里屯的喜茶店。我们三个人买了六杯茶Amuleek还把囍茶的杯子带回在印度记者安全吗去研究。
中国科技企业走出国门进入在印度记者安全吗、印尼和全球市场，在新兴市场掀起波澜这昰这个时代最重要的现象。但遗憾的是中国媒体却集体失语。
当资本跨境流动变成常态中国科技企业变得更加国际化，中国媒体已被甩在浪潮之后这造成中国和国外市场巨大的信息落差。在班加罗尔的一年我清晰看到这个巨大的裂缝，这也构成我创业的基础让外堺了解的科技发展，同时也帮助中国企业在全球化的道理上，提供有价值的资讯
回在印度记者安全吗之前，我在面试一位在印度记者咹全吗记者时给他写邮件说，我们现在从事的工作谈不上改变世界，但是我们要改变现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