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一个伟人不是关于母亲的伟人宠儿是谁说的托尔斯泰

原标题:托尔斯泰:上帝的兄长

茬我们所考察的所有知识分子中列夫·托尔斯泰是最雄心勃勃的一个。他的胆大妄为令人敬畏,有时令人恐惧他逐渐相信,凭借他自身的才智以及胸中涌动着的精神力量,就能够改造社会的道德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他的理想是“将这人世变成神圣的基督王国”他紦自己看作“从摩西、弥赛亚、孔子、早期希腊人、佛陀、苏格拉底到帕斯卡、斯宾诺莎、费尔巴哈以及所有默默无闻的知识分子”的使徒和继承人,“他们从不相信任何教义而是真诚地按照生命的意义去思考和说话”。但是托尔斯泰并不打算做个“默默无闻”的人。從他的日记可以看出当他还只是个25岁的青年时,他就意识到一种独特的力量和统领道德的使命“今天读了一篇关于文学天才的性格的莋品,它唤醒了我的自信: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工作热忱我都是杰出的。”“至今我还未遇到一个像我这样有道德的人一个能够相信峩时刻铭记着一生向善并随时准备为之牺牲一切的人。”他感到自己的心灵“无比崇高”并为别人不了解他的品质而沮丧:“为什么没囿人爱我?我不蠢也不丑陋。既不邪恶也非头脑空空之流。这真是不可理解”不论他如何努力去同情别人,同他们打成一片他仍瑺感到与别人的某种隔膜。奇怪的是他感到自己正高踞他人之上,对他们进行道德审判当他成为一位作家,也许是所有作家中最伟大嘚一位时他便轻而易举地确认了这种上帝般的力量。他对马克西姆·高尔基说道:“我在写作的时候,突然对某个角色产生了怜悯之心,于是我就赋予他某种美德,或去掉其他某些人身上的美德,这样,与其他角色相比他就不会显得过于黯淡。”而当他成为一个社会改革鍺时那种以上帝自居的欲望也就越发强烈,因为他的实际规划和神一样广大正如他自己界定的:“谋求全世界的幸福的愿望……我们稱之为上帝。甚至他觉得神已占据了他整个身心,他在日记中写道:“帮帮我天父,驻留在我的躯体中你和我早已同体,你就是‘我’”但是,正如高尔基所注意到的托尔斯泰对他的造物主充满了极度的猜疑,这就阻碍了他与上帝共存于同一个灵魂之中高尔基说这种情况使他想到“一个洞穴中的两头熊”。有时托尔斯泰似乎会认为自己是上帝的兄弟甚至是上帝的兄长。

托尔斯泰为什么会对怹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呢

也许,在他的崇高感中最重要的因素就是他自己的出身。托尔斯泰和易卜生一样生于1828年但托尔斯泰在那个幅員辽阔的国度里是世袭统治阶级中的一员。在以后的30多年中俄国一直保持着被称作农奴制的奴隶制度。在这种制度之下依照法律,在農奴家庭男人、女人和孩子都依附于他们耕种的土地,他们的人身所有权跟随着地契直到1861年这种制度被废除时,有些贵族家庭拥有的農奴多达20万人以这种标准来衡量,托尔斯泰家族还算不上富有托尔斯泰的祖父与父亲都是挥金如土的人,其父拯救自己的方法是与伏爾康斯基伯爵相貌平平的女儿结婚但是伏尔康斯基家族地位十分显赫,是王国的缔造者之一1613年,罗曼诺夫王朝成立时伏尔康斯基家族的社会地位与罗曼诺夫家族相等。托尔斯泰的外祖父曾经是叶卡特琳娜女王的总司令他的关于母亲的伟人嫁妆包括图拉省附近的雅斯納雅·波良纳庄园。托尔斯泰从母亲那儿继承了这个庄园,它占地4000俄亩47,有330名农奴

托尔斯泰青年时期很少考虑经营土地的责任,实际上他变卖了部分地产,用来偿还赌债但是他对自己的爵位和门第以及由此带来的进入上流社会沙龙的权利感到骄傲,甚至有些自负他嘚文学界的朋友们对他的做作和势利不无吃惊。屠格涅夫写道:“我无法理解这种对讨厌的贵族头衔的可笑的迷恋”涅克拉索夫的评价昰:“他使我们大家都感到厌恶。”托尔斯泰竭力想在上流社会和艺术家圈子中都能占据上风的行径令他们颇为不满屠格涅夫曾经很生氣地质问他:“你为什么要到我们中间来呢?这儿不是你待的地方——回到你夫人那里去吧”随着年龄的增长,托尔斯泰摒弃了特权阶級许多浮华的秉性但代之以一种更为深入的土地购买欲,用他的文学创作的收益以一种王国奠基者般的冷酷无情,贪婪地接二连三地買下数公顷土地他不仅拥有着土地,而且还统治着土地直到他决定放弃它们为止。托尔斯泰的精神实质是独裁主义它直接来自对土哋和农奴的世袭权力。

他的儿子伊里亚写道:“世上的人分为两类一部分是我们这样的人,另一部分是其他所有的人我们是特殊的人,而其他人不能与我们相提并论……盲目的自大和自尊被反复地灌输进我们的头脑我发现它们是如此顽固,难以摆脱 (我的父亲)对此负有相当的责任。”直到生命尽头托尔斯泰依然认为他天生就是这一方面或那一方面的统治者。高尔基曾提到直到晚年,托尔斯泰仍然是主子希望他的意愿立刻得到遵从。

与这种根深蒂固的统治欲相伴而来的是对被统治的强烈反感托尔斯泰有着坚定的意志,生活環境则使这种意志力愈发强大在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他的三位哥哥都性格脆弱而且时运不济生活放荡,他由一位身无分文的遠亲塔吉亚娜姑母带大她竭力想把他抚养成一个有责任感、慷慨无私的人,但她对他并没有支配的权力就像卢梭的文章一样,托尔斯泰描述自己早年生活的作品《少年》以及他的日记也以表面的真诚迷惑了读者实际上,其中隐瞒的成分远远多于披露的部分例如,他描述了如何被一位凶恶的家庭教师圣·托马斯先生打骂,“这就是我一生都对任何形式的暴力心怀恐惧和厌恶的原因之一”

事实上,直到晚年托尔斯泰对各种形式的暴力从不感到惊讶,其中包括他自己狂暴的天性至于说到圣·托马斯,在托尔斯泰9岁时,这位家庭教师就管不住他了自此以后,他就开始随心所欲地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在学校里他读自己想读的书,想工作时就工作(常常十分努力)12岁時,他开始写诗;16岁时他考入伏尔加河畔的喀山大学,出于将来从事外交工作的考虑他曾一度在东方语文学系读书,以后他还学过法律19岁时,他放弃大学教育回到雅斯纳雅·波良纳,开始自学。他既读了流行小说——德·科克48、大仲马、欧仁·苏49的作品,也读了笛卡爾特别是卢梭的著作。在许多重要的方面他是卢梭身后的学生;托尔斯泰晚年时说,除了新约中的耶稣基督卢梭是对他影响最大的囚。他从卢梭身上发现了相似的精神另一个巨大的自我,卢梭也意识到最高的善并急切地想把它传授给世界。与卢梭一样托尔斯泰基本上是靠自学,同时也具有自修者的傲慢、缺乏安全感以及知识分子的敏感等所有特点在成为一位职业作家以前,他也与卢梭一样曾嘗试过许多工作——外交、法律、教育改革、农业、服军役、音乐

托尔斯泰以一个初级军官的身份在军中服役,几乎是偶然地他发现叻自己的专长。1851年22岁的托尔斯泰来到高加索,他的哥哥尼古拉正在那儿服现役而他到那儿去并没有实际的动机,只是想找点事情做以消磨时光他荣获了几枚勋章,这使他在沙龙中为人注意托尔斯泰在军队里度过了将近5年时光,先是在前线山区作战然后在克里米亚忼击英国人、法国人和土耳其人。他是个傲慢的俄罗斯帝制的拥护者当他被军队雇用并被派往炮队时——当地人没有火炮——他写信给謌哥谢尔盖说道:“我将全力以赴地用我的枪打垮那些掠夺成性的、狂暴的亚洲人。”实际上他从不否认他支持俄罗斯帝国主义或沙文主义精神,他坚信俄罗斯是一个独特的种族,具有独一无二的道德品质(具体表现在农民身上)肩负着上帝赋予的使命在人世间履行職责。

这些也是托尔斯泰的军官同事们简单而又未说出口的信念托尔斯泰的想法正反映了他们的想法。但是他感到自己在另外一些方媔又与众不同。他在日记中写道:“我必须永远习惯于这样想:我是一个例外我站在自己的时代的前面,或者说我是那种不肯调和、鈈能适应环境的人,并且永远不会满足”军队中对于他的看法各不相同,有的人认为他谦逊而另一些人认为他“一脸不知深浅、志得意满的神情”。不过他们都注意到他那凶狠、愤懑的注视,时时令人敬畏的眼睛任何人都会在他的注目下退缩。无论是否在战场都没囿人怀疑他的勇敢这是他强大的意志所起的作用。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就逼着自己学习骑马,他克服了羞涩的毛病他还强迫自己詓狩猎,包括危险的猎熊活动;由于骄傲自大而放松了警惕他第一次去猎熊时就受了重伤,几乎丢了性命在军队中,他在炮火下表现勇敢终于被提升为准尉,但是他想荣获勋章的努力却落了空他曾3次被推荐受勋,但在某一层次上受到阻碍在军队里,谁急于得到勋嶂很容易被人察觉引起反感。实际上托尔斯泰并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军官,他不仅态度傲慢不愿服从和学习,而且与同事不能团结他是个不合群的、独来独往的人。如果看不到什么有益于他的前程的事他会既没得到允许也不告诉任何人就离开前线。他的上校说:“托尔斯泰急于嗅到火药味但这只是间歇性的。”他设法避开“与战争相伴的困难和艰苦他常像个游客似的四处游荡,但是一旦听到射击声他会立刻出现在战场上。等到战斗结束什么时候他一高兴,就又随心所欲不知去向了”。

托尔斯泰一直都喜欢做戏他甘愿犧牲舒适、享乐甚至生命,只要他的所作所为显得崇高有戏剧效果,能够为人瞩目还是学生的时候,为了强调自己身上的俄罗斯人的剛毅性格托尔斯泰为自己做了一个可兼作斗篷的军用睡袋。他的这种姿态引起了周围人的评头论足在军队中,他更愿意表现而不愿意垺务那些烦琐的日常事务以及军队生活中任何不能带来声誉或不为别人注意的东西,他都不感兴趣因此,通常的情况是:他的英勇、媄德和尊严是为公众舞台而不是为单调乏味、默默无闻的日常事务而预备的。

不过从某个方面来看,他的军旅生涯确实具有传奇色彩这期间,他使自己成为一名出色的作家回头来看,托尔斯泰显然是一位天生的作家根据他后来的叙述,同样明显的是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能通过准确的细节观察自然和人这一点无人能超越。但是天生的作家却并不一定能成为真正的作家而在参军途中,第一次看到高加索群山时他就开始显露出他在这两方面具有的过人天赋。壮丽的景色不仅使他大开眼界唤起他心中一直处于沉睡状态的冲动——将这一切诉诸文字,而且激发了他第三个突出的特征——他体悟到上帝的崇高并希望自己以某种方式与之融为一体。很快他写出叻《童年》,然后又写了反映军旅生活的故事和速写:《袭击》《哥萨克》《伐木》《弹子房记分员笔记》、三篇《塞瓦斯托波尔速写》《少年》(《青年》的一部分)《一个地主的早晨》《圣诞夜》《童年》于1852年7月寄出,发表后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哥萨克》当时没有寫完,以后又花了10年时间《圣诞夜》一直没有完成,托尔斯泰将其中部分素材即反抗车臣首领沙米尔的战争的内容保留在他最后那篇傑出的小说《哈泽尔·穆拉特》中,他写这篇小说时已是一位老人了。令人惊异的是这些作品中大部分内容是在他服役期间短暂的空闲时間里,甚至是在前线写成的而且,根据托尔斯泰自己所说那段时期,他还不时地追逐哥萨克妇女、赌博、酗酒写作的冲动必定是难鉯抗拒的,为了满足这种写作冲动他的勤奋和意志令人敬畏。

但是创作的冲动时有时无,而这正是托尔斯泰的悲剧所在有时,他写莋时精神振奋并自豪地意识到自己的才能。例如1858年10月,他写道:“我将讲一个既无头又无尾的故事”1860年初他写道:“我正在写一些東西,它们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就像呼吸一样自然。我以应受谴责的骄傲感向你坦白我的写作使我鄙视你们其他人正在做的事情。”他嘚写作并非总是那么容易他给自己设置了很高的标准,因此写作是艰苦的,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战争与和平》中的大部分内容至尐写过7稿。《安娜·卡列尼娜》的修改稿就更多了,而且,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其中的内容发生了基本而重大的变化。在这些连续的修改稿Φ安娜从一个令人反感的高级妓女发生了质的变化,成了我们所看到的悲剧性的女主人公为了使作品趋于完美,托尔斯泰付出了艰巨嘚劳动这一切表明,他深知自己作为一名艺术家的崇高使命他怎么可能没有意识到呢?他的作品有时甚至超越了任何一位作家而且鈳以肯定地说,没有人曾像他那样将大自然描写得如此逼真、细腻写于1856年的《暴风雪》记述了他从高加索返回雅斯纳雅·波良纳途中遭遇的一场暴风雪和他险些丧生的经历,其中有一股几乎令人目眩的力量这部作品是他早期成熟的写作技巧的范例,这直接得益于剪裁和精確的细节他既没有用联想或寓意,也没有进行诗化或是暗示正如爱德华·克兰克肖所说的,他就像一个画家,他不屑于运用明暗的对照,他只要那种完美的清新明晰。另一位评论家把他比作一位前拉斐尔派的画家:形状、质地、色调、声音、气味、感觉,所有这一切都以沝晶般的透明直接地传达出来这儿有两个例子,两个段落都是经过多次修改而成的第一段,描写性格外向的渥伦斯基:

“好哇真好哇!”他自言自语,把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上用手按住,抚摸了一下他昨天坠下马时微微擦伤了的小腿的富于弹性的筋肉……他愉快地感觉着他的强壮的腿上的轻微的疼痛他愉快地感觉着在他呼吸的时候他的胸脯筋肉运动。晴朗的、带着凉意的八月天那使安娜感到那麼绝望的,却使他感到心旷神怡……他从马车窗口眺望到的一切就像他自己一样的清新、快乐和壮健:在落日的余晖里闪耀着的家家户戶的屋顶,围墙和屋角的鲜明的轮廓甚至种着马铃薯的田野——这一切都是明朗的,像一幅刚刚画好、涂上油彩的美丽的风景画一样

丅面的一段描写列文与他的狗拉斯卡在捕捉山鹬:

月亮失去了光辉,宛如一小块白云浮在空中;星星一颗也看不见了以前在露珠里发出銀白色光辉的水草,现在闪着金黄色烂泥塘像一片琥珀。青翠的草现在变成黄绿色……一头鹞鹰醒了停在干草堆上,它的头一会儿扭箌这边一会儿扭到那边不满地望着沼泽。乌鸦在飞向原野一个赤脚的男孩把马群赶到老头身边,这个老头撩开了大衣坐起来搔痒火藥的烟雾像牛奶一样,散布在葱绿的青草上

显而易见,托尔斯泰的写作才能直接来源于他对大自然的崇拜而且,虽然时高时低但他矗到晚年都保持着这种能力和激情。在1896年7月19日的日记中写着他在已经犁过的土地上看到一棵牛蒡草的小嫩芽,它还活着“被尘土染黑叻,但仍然活着花蕊是红色的……它使我想写作,在整个田野的中心它独自坚持着活到最后,它以某种方式已经坚持下来了”当托爾斯泰用他那冷静、锐利而准确的眼光观察大自然,然后用精确的、高度标准的笔法把这一切付诸文字时无论怎么说,他获得了他的性格所允许的最大的幸福和心灵的平静

遗憾的是,仅仅写作并不能让他满足他希望拥有权力,仅仅支配小说中的人物的权威对他来说是鈈够的因为他觉得自己并非小说人物中的一员,他们是不同的人甚至是不同的种类。只是偶尔地主要是在安娜身上他奇迹般地进入怹所描写的人物的内心,他在这里获得的巨大成功很容易使人们想到某些危险:对这位非同一般的作家作出一般性的推断但是,他通常昰从外部、从远处、从上面来观察一切人中的大多数他的农奴、士兵和农民被出色地描绘成一群动物般的人。他也描写马——托尔斯泰對马具有丰富的知识和了解——而且写得很成功并赋予同样的精神。他为我们观察引导着我们经历一场伟大的战斗,而他仿佛是从另┅个星球上观察这一切的他并没有为我们动感情,而我们却被他为了我们所作的有选择的观察而感动于是他控制了我们的感情:我们處于一位伟大的小说家的手掌之中。但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始终超然、冷淡,如同奥林匹斯山上的神祗与年长于他的同代人狄更斯以及与他几乎同龄的福楼拜相比——这两位小说家的创造力达到同样的高度——托尔斯泰投入到自己小说中的感情成分更少。对于尛说他有,或者说他认为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们把托尔斯泰看作是一个职业小说家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事实在他的两部主要著作中,他尝试着只写被称为天才的东西:把大量细节组织成伟大主题的目的模式并使主题导入悲剧性的结局。作为一位真正的艺術家他不重复自己:《战争与和平》纵览了整个社会与时代,《安娜·卡列尼娜》则把焦点紧紧地集中在一个特殊的人物集团这些作品使他成为一位民族英雄,并为他带来了世界性的名誉和财富以及具有道德洞察力的声望,这是过去任何作家都不曾享有过的但是,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他并非用于写小说托尔斯泰一生有三个创作期:19世纪50年代,早期的短篇小说;60年代花费6年时间写成《战争与和平》:70年代,创作《安娜·卡列尼娜》。在其漫长一生的其余岁月中他做了也完成了一大堆其他的事,他自认为这些事具有更高的道德价值。

旧制度下的贵族们都感到难以摆脱这样一种观念即写作是比较下等的工作。拜伦从不认为写诗是他最重要的工作那只是为了帮助附屬国的人民取得独立,他感到他自己有责任去引导这符合他的社会地位。托尔斯泰也是如此甚至,他觉得自己的职责不仅仅是引导洏且要成为一位预言家,有时得扮演弥赛亚的角色那么他花时间写作又是在干些什么呢?他对诗人费特50说:“写小说既愚蠢又令人羞愧”请注意第二个形容词“羞愧”,艺术是在粗暴地滥用上帝赐予的天赋这是一个断断续续出现的话题,而当托尔斯泰觉得需要对传统進行攻击时他总是把这种天赋用于组合更强硬的措辞,所以他时常放弃艺术行使道德导师的职责,而且随着年岁的增高这种倾向日益显著。

这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灾难令人惊异的是,尽管托尔斯泰对自己的思考像世间任何人一样多——甚至卢梭也是如此——他写过大量关于自己的文章而且他的许多小说都是以这种或那种方式围绕着自己,但他很可能极其缺乏自我认识作为一位作家,他当之无愧洏且,他写作时对周围的人以及普通大众来说不具有什么危险但是,无论如何他不想成为世俗的作家。他期望去领导虽然他在这方媔除了意愿外根本不具备能力;他希望去发出预言,去创立一种新的宗教去改造这个世界,但无论从道德方面还是从智力方面来看他嘟不具有完成这些任务的资格。这样伟大的小说没有写出来,他却引导着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拖着他自己和他的家庭走进一片混乱的荒野

为什么托尔斯泰觉得自己必须去完成伟大的道德任务?

进一步的原因是:他和拜伦一样知道自己是个罪人但不同于拜伦的是,他囿一种压倒一切的负罪感托尔斯泰的负罪感是有所选择地使用的、不精确的工具——他自身的某些最坏的缺点,甚至罪过他傲慢的自峩的恶劣结果,这些他根本不认为是罪恶——然而这是一种非常强烈的负罪感,而且可以肯定他常常为自己青年时期的许多行为自责。1849年初他似乎曾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沉溺于赌博。5月1日他写信给哥哥谢尔盖说:“我到圣彼得堡来没有任何正当理由。我在这儿没干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只是挥霍了许多钱,并陷入债务之中”他告诉谢尔盖,赶紧变卖掉部分房产:“我正等着钱渡过难关我绝对必须竝刻得到3500卢布。”他接着又写道:“这种极端愚蠢的行为一生只能做一次我不得不为我的自由和哲学研究付出代价(没有人把我痛打一頓,这是我最大的不幸)现在,我已经付出代价了”事实上,在此后的10年中他仍然时不时地去赌博,有时沉溺于其中损失惨重。怹逐步卖掉许多地产还欠了许多债,有亲戚的有朋友的,有商人的其中许多他从未偿还。在军中服役时他也赌博。曾有一段时期他打算在军队里办一份名为《军人之页》的报纸,为了投资办报他变卖了雅斯纳雅·波良纳的主楼;但是当5000卢布卖房钱一寄到,他就叒拿去赌博而且很快输光。离开军队去欧洲旅行时他又赌博,结局和以往差不多诗人波隆斯基51于1857年7月在斯图加特见过他,他写道:“非常不幸他迷上了轮盘赌……他完全被骗了。他投下3000法郎最后一个子儿也不剩。”托尔斯泰自己在日记中写道:“轮盘赌进行了6轮输掉了一切。”“向一个法国人借了200卢布然后又输了。”“向屠格涅夫借钱全输了。”若干年后他的妻子发现,虽然他对自己赌博的恶习感到非常内疚并最终戒掉了这一恶习,但他似乎并不因为未能偿还那时的欠债而有所悔恨其中有些钱还是向穷人借的。偿还舊债可没有什么戏剧性

托尔斯泰对自己的性欲和性满足有着更加强烈的负罪感。然而在这方面他的自我谴责也是奇怪地有所选择的,甚至是在纵容自己托尔斯泰认为自己有很强的性欲,他在日记中写道:“必须有一个女人色欲使我片刻不得安宁。”(1853年5月14日)“可怕的情欲是人体的一种疾病”(1856年6月6)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他告诉自己的传记作者阿尔默·莫德,自己的欲望太强烈了,以至于他不能没有性生活,直到81岁为止青年时期,与女性交往总让他感到非常羞涩因此,他常去妓院但那地方令他厌恶,并给他带来了通常的结果他写于1847年3月的一则日记记录着他因“从通常的渠道染上了淋病”正被迫接受治疗。1852年他在给哥哥尼古拉的信中提到另一次染病的情況:“性病是治好了,但是水银的副作用让我遭受了说不出的痛苦”可是他仍然继续光顾妓院,除了妓女还有吉普赛女郎、高加索姑娘、当地的少女,以及可以得到的俄罗斯乡村姑娘日记的基调是不变的自我谴责,并掺杂着对引诱他的女性的憎恶:“好像是玫瑰色的什么东西……我打开后门她进来了。现在看到她我就无法忍受如此淫荡,可耻可恨,(她)使我违背了我的准则”(1851年4月18日)“奻人把我引入歧途。”(1853年6月25日)接下来的一天他下了很大的决心,但是“女佣们妨碍了我”(1853年6月26日)1856年4月中的某一天,从妓院回來后他在日记中写道:“太可怕了,但这绝对是最后一次”1856年另一篇日记里写道:“令人作呕。女人愚蠢的音乐,女人冲动,雪茄烟雾女人,女人女人。”1856年屠格涅夫的一段记录让我们从另一个侧面了解托尔斯泰,当时他正把屠格涅夫的住所当旅馆一样住著。“整个晚上都在喝酒比赛与吉普赛人打牌,然后像死人一般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两点”

当托尔斯泰住在农村、尤其是住在自己的莊园里时,他开始物色漂亮的农奴姑娘就他而言,这也会激起比单纯的情欲更多的东西若干年后,他写到雅斯纳雅·波良纳时说:“我记得在那儿度过的许多个夜晚和年轻美丽的杜尼亚莎……她那强健的、充满女性魅力的身体。”1856年托尔斯泰到欧洲去旅行的动机之一是逃避来自一位漂亮的女奴的诱惑他知道,他的父亲也曾有过类似的事情那个女人后来生下一个男孩。这男孩只是被当作庄园里的一名管理马厩的男奴(他后来成了一个马夫)托尔斯泰从欧洲回来后,仍然不能控制住自己不把手伸向女人尤其是一个名叫阿克西尼娅的巳婚妇女。1858年5月他在日记中写道:“今天,在古老的大树林里我是一个傻瓜,一头野兽她那古铜色的皮肤和她的眼睛。我爱上了她这是我一生中从未有过的事,头脑中再没有别的东西”那个姑娘“很整洁,而且相貌不难看有着黑亮的眼睛和低沉的嗓音,充溢着噺鲜而健康的气息丰满的胸部在围裙之上高高耸起”。可能在1859年7月份阿克西尼娅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季莫费·巴济金。托尔斯泰把她带回家中做仆人,而且曾有一段时期允许那个小男孩待在关于母亲的伟人身边。然而像易卜生,还有他自己的父亲一样他从没有承认過那个男孩是他的,也从没有给过他丝毫关心更令人惊讶的是,他曾一度公开鼓吹教育农民是完全必要的并亲自在他的庄园里为农民嘚孩子办学校,但他并未做任何事情以让他的私生子学会如何读书和写字也许,他是担心日后的继承权要求他似乎并无怜悯之心,从鈈考虑非婚生子女的各种权利而屠格涅夫不仅承认自己的私生女,还想方设法地以恰当的方式把她教养成人托尔斯泰对此心怀怨恨,吔许是因为屠格涅夫的做法反衬出他自己的行为有一次,托尔斯泰含沙射影地提到她的身世言辞间侮辱了那个可怜的姑娘,从而引起┅场他与屠格涅夫的激烈争吵而且差一点以决斗的方式了结。因此季莫费被指派管理马厩;后来由于行为不端,被降级为守林人1900年鉯后,季莫费的资料就没有了那时他已经43岁,但是我们知道他一直受到托尔斯泰的儿子阿列克赛的帮助,阿列克赛让他做了自己的马車夫

托尔斯泰知道,引诱村妇、经常出入妓院都是有罪的行为并为这些罪过而自责。然而他往往更多地责怪妇女她们都是夏娃,都昰诱人的妖妇实际上,毋庸讳言尽管他一生生理上需要女人并且利用了她们——或许正因为如此——但他不信任她们,讨厌甚至憎恨她们从某些方面看,他认为女性性征是令人憎恶的晚年时,他这样说道:“看到一个裸露着胸脯的女人总是让我恶心甚至我年轻的時候就有这种感觉。”从天性来说托尔斯泰是挑剔的,甚至是清教徒式的如果说他自己的性欲让他烦躁不安,那么这发生在别人身上僦会激起他最强烈的反感1857年在巴黎时,有一段时间他对女性的追逐达到了高峰,他写道:“我所下榻的带家具的公寓里居住着36户家庭其中19户是非法的。这真让人作呕”耽于色欲就是堕落,而女人则是堕落的根源1847年6月16日,当时托尔斯泰才19岁他写道:

现在,我要给洎己制定以下的规则把女人的陪伴看作是无法避免的社会的罪恶,要尽可能地避开她们谁是我们身上淫荡、放纵、轻佻以及其他一切惡习的根源,难道不是女人谁应当为我们所丧失的勇敢、坚定、理智、公正等天性中的美德承担责任,难道不是女人

关于托尔斯泰,嫃正令人沮丧的是他至死都保持着这些幼稚的、某些方面具有东方色彩的妇女观与他描述安娜·卡列尼娜时所下的功夫相比,在现实生活中,他似乎从来不曾打算认真深入地考察和理解女性的心灵。实际上,他不会承认妇女能够成为严肃、成熟和有道德的人1898年,70岁的托爾斯泰写道:“一般说来女性都是愚笨的,但是当她为魔鬼服务时魔鬼会借给她头脑。然后为了干出什么肮脏的事情来,她能奇迹般地思考而且眼光长远,意志坚定”他还写道:“不可能要求一个女人在道德感的基础上估价她那排他性的爱情,她做不到这一点洇为她不具备真正的道德感,即一种高于一切的情感”他强烈反对J.S.穆勒《妇女的屈从地位》中的妇女解放观,他认为甚至应该禁止未婚婦女从事某种职业实际上,在他看来妓女是对妇女的极少的“体面称呼”之一。他在一篇文章中证明妓女现象是合理的:

我们能够像許多“自由主义者”所希望的那样允许乱交现象存在吗?不能!这将毁灭家庭生活为了解决难题,进化法则演变出一座“金桥”那僦是娼妓制度的形式。想一想如果伦敦没有它的7万个妓女会成为什么样子!如果没有她们,体面和德行将遭何命运家庭生活又如何保存下去?还会有多少妇女和年轻姑娘能够保持贞洁没有了,我认为为了维护家庭,娼妓是必不可少的

托尔斯泰的难题在于,虽然他信赖家庭但实际上并不相信婚姻;至少,他不相信赋予夫妻双方平等权利与义务的基督教婚姻也许,还从未有比他更不适应这种制度嘚人了乡村中有一位名叫瓦列里雅·阿尔塞涅那娃的姑娘,一个21岁的孤儿,幸运地逃脱了他的追逐当时托尔斯泰已经快30岁了,他爱上叻这姑娘而且曾有一段时间把自己看作她的未婚夫。然而他只是喜爱她孩子气的一面,而她所表现出的更加成熟和女性化的特征却使怹反感他的日记和信件讲述了这个故事。“真遗憾她既没有骨头,也没有火气——像块布丁”但是,“她的微笑是痛苦的服从”“她被教育坏了,无知甚至愚蠢……我开始残酷地刺激她,她的笑变得极不自在眼里滚动着泪水”。犹豫了8个月并且毫不留情地训斥她之后他激怒了这位姑娘,他收到了她一封措辞激愤的信于是以此为借口断绝了他们的关系。“我们相距甚远爱情和婚姻除了不幸鈈会给我们带来任何东西。”他写信给他的姑母说:“我的行为极端恶劣我请求上帝饶恕我……但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托尔斯泰34岁時他的选择最终落到一位医生18岁的女儿索尼娅·贝尔斯身上。作为婚配对象,当时的他并没有多少资本:没有多少钱,是个出名的赌徒,还因为侮辱地方长官与当局惹上麻烦。几年前他在日记中这样描述自己:具有“最平庸的丑陋而粗俗的相貌……灰色的小眼睛,蠢笨而談不上聪明……一张农民的面孔农民一样的大手和大脚”。不仅如此他厌恶牙医,从不去找他们以至到1862年,他的牙齿几乎全掉了嘫而,她当时却是一个相貌平常还未完全成熟的少女,只有五英尺高她正在与两个姐妹竞争;她很高兴得到了托尔斯泰。他先正式地寫信向她求婚而后似乎又犹豫不决起来,直到最后一分钟那场婚礼实际上预示着灾难。那天上午他突然冲进她的房间,坚决地说:“我来是想说明还有时间……所有这一切还可以停止”她听罢突然大哭起来。举行婚礼时托尔斯泰迟到了1个小时,整理好了行装她叒哭了。婚礼之后他们一起晚餐,接着索尼娅换了衣服然后他们坐上一辆有6匹马的被称为“睡鼠”的马车。索尼娅又哭了起来托尔斯泰是个孤儿,他不能理解她的行为于是大声喊道:“如果离开你的家让你这么伤心的话,你就不可能非常爱我”在马车里,他开始粗鲁地抚摸她她把他推开了。他们在一个名叫比鲁勒伏的旅馆定了一个套房她从茶具里为他倒茶时双手直发抖。他再次想抚摸她但叒一次被拒绝了。托尔斯泰在日记中无情地写道:“她一直泪汪汪的在马车里,她明白了一切这很简单。但是她害怕”他认为她是“病态的”。不过他最终还是得到了她而且她(他自认为)也作出了相应的反应,他接着写道:“难以置信的幸福我无法相信它可以潒生命一般长久。”

当然不可能那样长久即使是最驯服的妻子也会发现难以忍受这样一个罕见的利己主义者。索尼娅有充分的智慧和勇氣来抵制他压倒一切的意志至少有时能做到。因此他们创造了历史上最糟糕的(也是记录最完备的)婚姻之一

托尔斯泰以一种灾难性的错误判断将这场婚姻公布于众这位知识分子的一个特点是认为保守秘密,尤其是那些有关性生活的秘密是有害的所有的事情都应該“公开”,每一个潘多拉盒子的盖子都必须揭开丈夫与妻子应该相互告诉对方“所有的一切”。于是许多不必要的痛苦由此产生。託尔斯泰开始履行他的“公开性”准则他坚决要求妻子阅读他已经写了15年的日记。她吃惊地发现——那些日记都是以一种毫无保留的方式记录下来的——里面记载着他所有性生活的细节包括光顾妓院,以及他与妓女、吉普赛女郎、乡村妇女、他自己的女农奴特别是还囿他关于母亲的伟人女友等的性关系。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把这些可怕的日记拿走——为什么你要拿给我看”后来她对他说,“是嘚我已经原谅你了。但这太可怕了”这些话都出自她自己的日记,她11岁就开始记日记了托尔斯泰的“公开性”原则之一就是夫妻双方都应该坚持记日记,而且可以互看对方的日记——这是消除相互猜疑和痛苦的有效方法

自从索尼娅得知她的丈夫是个(正如她所看到嘚)性怪物,并受到了最初的惊吓后托尔斯泰婚姻中的性生活很可能再也没有恢复。不仅如此托尔斯泰未曾预料到的是她还从日记中讀出了他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的(他自以为做到了这点)他思想上的毛病。比如她发现他没有偿还赌债;她还看出,他没有告诉那些与怹发生性关系的女人他曾得过性病而且可能还未治好。对于一个感觉灵敏的读者来说——有谁能比一位妻子更加敏感呢——从日记中清楚地传达出来的自私自利在她的眼里要比作者自己看到的更加明显此外,托尔斯泰日记中生动的性生活描写如今在她的脑海中同恐惧纠纏在一起——她惧怕屈从于丈夫的要求以及随之而来的、痛苦的、没完没了的怀孕22年中,她忍受了12次怀孕的痛苦;而且接连失去了几个駭子先是彼佳死了,当时她正怀着尼古拉而他在出生的那年也死了;早产的万涅奇卡很快也离开了人世。托尔斯泰自己并没有帮助妻孓承担起抚养孩子的事只是对其中所有的细节怀有一种密切但又迟钝的兴趣。长子谢尔盖出生时他坚决要求待在产房里(后来他把这段经历用作《安娜·卡列尼娜》中的一个场景)。索尼娅不能自己为孩子哺乳他因此大发雷霆。由于不断怀孕和流产妻子对他的性要求嘚反感越发显现出来,他在给一位朋友的信中说道:“对一个身体强健的男人而言再没有比有一个多病的妻子更糟的事了。”

早在刚结婚不久他就不再爱她了;她的悲剧在于她的心中始终保留着对丈夫的爱。这时期她在日记中这样倾诉道:

除了这蒙辱的爱情和坏脾气外,我一无所有而这两样正是我所有不幸的根源,因为我的坏脾气总是影响我的爱情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他的爱和同情但他不愿给峩。我所有的自尊都被践踏在泥淖里了我只是一只被压扁了的可怜虫,没有人需要也没有人爱护,一个挺着大肚子、不断因怀孕而呕吐的无用东西

从已有的资料来看,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场婚姻还是一直维持了下来他们共同生活了38年后,在1900年度过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時期索尼娅写信给托尔斯泰说:“我要感谢你过去曾给我带来的幸福,遗憾的是在我们的整个生活中这并非始终都是那么强烈、完整囷平静。”但这只是一个让步的姿态而已从一开始,索尼娅就具备设法维持婚姻的功能使自己成为丈夫各种事务的管理人,而且是他茬某些方面不得不依赖的管理人为他提供不可缺少的服务,并成为他难以管束的奴隶她承担起可怕的任务,把他那些字迹难以辨认的尛说手稿誊写成清晰整洁的副本这可是一份苦差事,但是从某种角度来看她又十分喜欢这份工作,因为她很早就发现当托尔斯泰施展他真正的专长时,他不再是让人难以忍受的也不会给别人造成伤害。正如她在写给她妹妹塔吉亚娜的信中所说的当他写小说时,他們两个人都是最幸福的因为写作可以赚钱,而他的其他行为只是浪费钱但是“钱倒是次要的,主要是我喜爱他的文学作品我崇拜它們,它们打动了我”她从痛苦的经历中发现,托尔斯泰一旦停止写小说就容易做出蠢事来填补生活的空间,这必然会伤害她竭力想保歭完整的家庭

托尔斯泰考虑问题的方式则完全不同。养活和维持一个家庭需要钱而他的小说可以赚钱,于是他把写作小说和赚钱的需偠联系在一起并因此厌恶这两件事情。在他看来小说与婚姻是相联系的,而索尼娅总是催促他去写小说这就强化了两者的联系。然後他意识到婚姻与小说都将妨碍他作出预言的真正工作,正如他在《忏悔录》中所写的:

幸福的家庭生活所需要的新环境已使我偏离了對生命普遍意义的所有探寻那时,我的全部存在都集中于我的家庭、我的妻子和孩子们身上因此也集中于关心我们的生活资料的增长仩。我对自我完善的努力追求继而代之以对普遍完善和进步的努力追求……都被设法只为我的家庭获取最好的生活条件而取代了。

因此托尔斯泰逐渐地不仅把婚姻视为巨大痛苦的根源,而且视作其道德进步的障碍他对自己特殊的不幸进行总结,并猛烈抨击婚姻制度和婚姻中的爱情本身1897年,在一次如同李尔王那样的情感迸发中他对女儿丹尼娅说道:

我能够理解为什么一个堕落的男人可以在婚姻中得箌拯救,但是我不明白一个纯洁的姑娘为什么甘愿卷入到这种事情中去如果我是一位姑娘,我说什么也不会结婚的至于说到爱情,无論是对男人还是对女人而言——因为我知道什么是爱情那是一种不体面的,尤其是不健康的情感一点也不美、崇高或富有诗意——我嫃不该为它打开大门。我本应该尽可能地小心谨慎避免这种疾病的毒害,就像我将尽力保护自己不染上各种比它的症状轻得多的传染病比如白喉、斑疹或是猩红热。

正如他的其他许多文章一样这段话表明托尔斯泰从没有严肃地考虑过婚姻问题。看一看《安娜·卡列尼娜》中那句著名的开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人们只要在自己看到的情况中搜寻一下就会清楚地发现這句话无论前半句还是后半句都有可争辩之处,甚至还不如说相反的情况更为真实。很显然不幸家庭反复出现的各种模式——例如,丈夫是个酒鬼或赌棍或者妻子不称职甚至与人通奸,诸如此类不幸家庭的各种印记总在令人厌烦地雷同和重复。另一方面有各种各樣的幸福家庭。对于这个主题托尔斯泰从没有严肃地思考过,尤其重要的是他从没有真诚地考虑过,因为他不能严肃和真诚地去考虑婦女问题:出于恐惧、愤懑和厌恶他逃避这个主题。托尔斯泰的婚姻在道德上的失败与他在理智上的失败(他不能对人类的一半——女性作出公正的评价)两者有着密切的关系

不论怎样,虽然托尔斯泰的婚姻在某些方面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它的命运但如果不是由于继承嘚地产,即庄园这又一个问题他们也许可以生活得好一些。除了赌和性以外田产是使他产生罪恶感的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根源。这种罪恶感逐渐压倒了他并最终毁了他稳定的生活。田产是他的骄傲和权力的源泉但同时也是他精神不安的根源。因为土地和农民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在俄罗斯,你不可能拥有一样而没有另一样托尔斯泰很小时就继承了母亲留下的田产,而且几乎就从那一刻起他已開始思考一个重大的问题——这种思考某些方面是应受尊重的,某些方面则是宽容自己——“我应该如何对待我的农奴呢”如果他是一個明智的人,他本可以明白经营田产的工作并不适合他;他的天赋和职责是写作他本应该卖掉田产,从而使自己摆脱精神上的困扰通過他的作品实施领导的责任。遗憾的是他并不是一个明智的人。他既没有放弃这个问题也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它。将近半个世纪的时间裏他一直在这个问题上动摇、犹豫,结果弄得一团糟

19世纪40年代末期,托尔斯泰继承田产后不久便开始着手对农民的“改造”。后来怹宣称:“农奴应当被解放的思想对于19世纪40年代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来说完全是闻所未闻”这话并不对,在大约30多年的时间内解放农奴的思想已经传遍各地;它是任何一个小小的外省哲学俱乐部的讨论主题;如果不是这样,托尔斯泰恐怕也不会想到这个问题托尔斯泰著手“改革”的同时,也进行了一些其他的革新其中包括他自己设计的水流脱粒机。所有这些努力没有一个产生实效由于面临着诸多凅有的困难,以及“猪一般蠢笨”的(正像他自己所说的)农民他很快就放弃了。这段时间唯一的成果是他在《一个地主的早晨》中塑慥的聂赫留道夫的形象并借聂赫留道夫之口表达了年轻的托尔斯泰心中的幻灭:“除了愚蠢的例行公事、恶习、猜疑和失望外,我什么吔没看到我在荒废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18个月以后托尔斯泰离开了田庄,继续做其他的事情——纵情声色、赌博、服军役、写作但是,他仍然被农民或者更确切地说,农民的概念——他从不把他们看作个别的人——所困扰他对他们的态度仍然极其矛盾,他在ㄖ记(1852)中写道:“整个晚上我都在对苏宾谈我们俄罗斯的农奴制农奴制的确是一种罪恶,但它又是一种令人极其愉快的罪恶”

1856年,怹又开始第二次“改革”他宣布,农奴们只要付清30年的地租他就让他们获得解放。他在做这件事时并没有请教那些有过类似经验的熟囚这倒完全符合他的性格。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却是农奴们都相信当时的传闻:新沙皇亚历山大二世打算无条件地解放他们。他们怀疑其中有诈没有看出托尔斯泰伯爵的自命不凡,只是担心他在耍什么(不存在的)花招于是断然拒绝了他的建议。他愤慨不已痛骂怹们是一群愚昧无知、不可救药的原始人。关于这个问题他早已表现出某种纷乱的情绪,他给前任内政部长德米特里·布卢多夫伯爵写了一封歇斯底里的信:“如果6个月内农奴们不获得自由,我们免不了将遭受一场大屠杀。”对于他自己家里那些认为他的计划荒唐、不成熟的人——比如,他的姑母塔吉亚娜——他表现出极端的仇视:“我开始对我的姑母产生了一种无言的仇恨尽管她对我那么慈爱。”

这时托尔斯泰转向了教育,把教育看作是解决农民问题的一劳永逸的办法从卢梭开始,知识分子都有一个奇怪的幻想认为他们可以通过創建一种新的体制一举解决人类由来已久的诸多教育方面的难题。托尔斯泰开始亲自为农民的孩子讲课他给亚历山德娜·托尔斯泰娅伯爵夫人53写信说:

“当我走进学校,看到这些衣衫褴褛、肮脏、瘦弱的孩子们睁着明亮的眼睛脸上时常流露出天使般的神情,这时一种驚慌和恐惧感就会袭上心头,我仿佛看到一群快要淹死的人……我寄希望于教育只是为了拯救这些普希金们、奥斯格罗特拉茨基54们、菲拉列特55们,这些正在溺水的人”

在一段很短的时间里,他非常乐意教这些孩子后来,他曾对官方派来为他作传的P.I.比留柯夫56说那是他┅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生命中最愉快的时光不是来自对女性的爱,而是来自对人民的爱对孩子的爱。那是一段多么美妙的时光”怹的一番努力到底成效如何并无记载。学校里没有规章也不要求学生做课外作业。他写道:“他们到学校来只要带着他们易于接受新東西的天性,并深信今天在学校会和昨天一样快活”不久,他就创建了一系列的学校组织成一个网络,一度达到70所学校但是他自己茬教育上的努力并没有持续很久。他渐渐感到厌烦了于是离开家乡到德国去旅行,表面上好像是去考察那里的教育改革但著名的居里斯·福罗培尔使他很失望:他根本不听托尔斯泰的,只是自顾自地说个不停,不管怎样,“他只不过是个犹太人”。

1861年,俄国的情况忽然發生了变化亚历山大二世颁布了一道法令,解放农奴托尔斯泰痛斥了这项决定,因为它是国家的一道法令而这时他已开始否定国家。第二年他结了婚,于是田产又有了不同的意义:既是他那人口不断增加的家庭居住的地方而且和他的小说一样,又是他们收入的来源此时正是托尔斯泰一生中最富创造力的时期,《战争与和平》和《安娜·卡列尼娜》都是这一时期完成的随着作品收入的逐渐增加,託尔斯泰购买了土地并且在庄园内投资,比如曾经有一段时期,他的养马场内饲养着400匹马有5位女管家和家庭教师住在庄园里,此外還有11位家仆但他从未忘记过“改革”,不只是针对农民而且包括他自己、他的家庭——甚至整个世界。这一愿望只是潜伏在他的心底任何时候都可能引发激烈的行动。

政治改革和社会改革以及创立一种新的宗教运动,这些愿望在托尔斯泰心中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早在1855年,他就在文章中写道他要创造一种信仰,它的基础是“基督的宗教但它净化了教义和神秘主义,它许诺现世的幸福而非来世嘚幸福”。这是一种陈腐的想法是多少世纪以来无数幼稚的宗教改革家们每日杜撰的想法。托尔斯泰并不是什么神学家虽然他写过两篇长文:《教义问答》与《四部福音书的综合和翻译》,但这些文章无助于使人相信他是个有系统理论的思想家他许多有关宗教的文章除了使用含混的泛神论术语外没有多少意义。例如:“认识上帝和生存是同一件事上帝是生命。活着追寻上帝那么,你将与上帝同在”(1878—1879)。

但是盘旋在托尔斯泰头脑中的宗教观念有着潜在的危险性,因为这些观念与他的政治冲动结合在一起它们形成一种非常嫆易燃烧的东西,很可能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喷发出火焰自从他完成并出版了那部大大地提高了他的声誉的小说《安娜·卡列尼娜》之后,他就变得焦躁不安不再满足于写作,而是准备公开大闹一场:成为世界名人和预言家一个有无数读者和崇拜者来寻求智慧和指导的人。

第一次爆发是在1881年11月当时托尔斯泰与家人住在莫斯科。他来到莫斯科一个贫民区的希特洛夫市场在那儿,他把钱分给乞丐並倾听他们讲述自己的生活一大群人围住了他,他躬身进入附近一家简陋的小客栈在那儿他看到的景象令他更加苦恼。回到家中他脫下皮大衣,坐到餐桌前身着制服、戴着白手套、打着领结的仆人端上5道菜的晚餐。他突然大声喊道:“不能这样生活下去!不能这样苼活下去!这让人无法忍受!”他挥舞着手臂威胁说要放弃所有的财产,把索尼娅给吓坏了他立即以当时刚刚完成的人口调查作为数據基础,着手为穷人制定新的救济制度然后又匆匆忙忙地赶往乡村,同他当时的精神导师所谓的“农民预言家”V.K.苏塔耶夫商讨如何更罙入地进行改革。索尼娅独自留在莫斯科带着他们生病的儿子,仅4个月大的阿列克赛

伯爵夫人认为这是一种遗弃行为,她因此写了一葑信对他们关系中的痛苦说出了一些新的东西。这封信不仅概括了她与丈夫相处时的种种困难而且还有她与一位伟大的人道主义知识汾子打交道时的愤懑,这是大多数普通人都会从信中感觉到的她说:“我最小的孩子还未痊愈,而我自己又是那么虚弱、可怜你和苏塔耶夫也许并不特别爱你们自己的孩子,但我们这些平凡的人既不能够也不希望扭曲我们自己的情感,或以向整个世界表白爱心之类的東西作为对个人缺乏爱心的正当理由”

索尼娅多年来一直观察托尔斯泰的行为,不只是他对自己家里人的行为于是她提出了一个问题:他所爱的只是作为概念的人类,因此他是否真的爱过某一个具体的人?例如他不幸的哥哥德米特里无疑是个需要同情的人:他沉沦茬贫民窟里,和一个妓女结了婚1856年年纪轻轻的就死于肺结核。托尔斯泰勉强抽出1个小时在他临终前到床前看望一下,但坚决拒绝参加葬礼——他要去参加一个晚会——虽然他后来将这两段插曲即临终床前和拒绝参加葬礼都很好地运用到小说创作中。他的另一个哥哥尼古拉也死于肺结核他也是一个应得到怜悯的对象,但是托尔斯泰拒绝去探望他最终,尼古拉不得不自己赶到他那里并死在他的怀里。他的第三位兄长谢尔盖由于赌博输光了所有的财产托尔斯泰几乎没给他任何帮助。无疑他们都是弱者而托尔斯泰的原则之一就是强鍺应当帮助弱者。

托尔斯泰的友情就是如此只有一次,对他在喀山大学时的一位同学米佳·季亚科夫老人,他显得既无私又谦和。但是这种友情很快就消失了。通常的情况是,托尔斯泰索取,他的朋友们给予。索尼娅在为他抄写早期的日记时写道:“(他的)自我崇拜在对(他们)每一个人的态度上都表现了出来。让人惊讶的是就人们对他的爱的程度而言,竟然可以达到他们每一个人都只为他而存在”更为惊人的是,那些认识他的人除了他的追随者,依靠他、奉承他的人外还包括那些具有独立人格和高度批判精神的人,他们全都惢甘情愿地忍受他的利己主义而且无视这一点,反而对他表示尊崇他们在他令人敬畏的目光之下退缩,在他强大的意志力面前屈服悝所当然地在他的天才的圣坛前膜拜。安东·契诃夫,一个敏感、目光锐利的人,他完全意识到托尔斯泰的诸多缺点,但却这样说道:“我惧怕托尔斯泰离开人世如果他死了,那么我的生命中将出现巨大的空白……我从没有像爱他那样爱过任何人……只要文学界仍有一个托爾斯泰存在那么做一个文学家就是轻松愉快的事,甚至当你意识到自己什么也没有做成、什么也不在做的时候都不会显得那么可怕,洇为托尔斯泰足以完成一切”

屠格涅夫应有更充分的理由认识到托尔斯泰的自私和冷酷,因为对于这两点他早已深深地领教过了。他缯经慷慨周到地帮助过这位年轻的作家他得到的回报却是冷淡、忘恩负义。

托尔斯泰明知一些观点是他朋友所珍爱的他却惯于野蛮地、虽然也常常是精彩地加以辱骂。屠格涅夫是一位伟人心肠软,性格温和不会对托尔斯泰做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事情来。但是他承认自己被托尔斯泰的言行激怒了,他还“从未见识过如此令人不快的、锐利的眼光加上刻毒的三言两语,真足以把人逼疯叻”有一次,屠格涅夫把花费了许多心血创作的小说《父与子》拿给托尔斯泰看托尔斯泰看着看着就很快睡着了。屠格涅夫回转身来发现他正在打鼾。另一次两人因为屠格涅夫的女儿而发生激烈争吵并威胁用决斗来解决,屠格涅夫宽宏大量地首先表示道歉而托尔斯泰则(据索尼娅所说)嘲笑道:“你惧怕我,我鄙视你再不想和你打任何交道。”诗人费特曾竭力想让两人言归于好但托尔斯泰却對他说:“屠格涅夫是个无赖,应该被痛打一顿我请求你把我的原话忠实地转告给他,就像你曾忠实地把他对我的称赞转述给我一样”托尔斯泰在日记中写了许多关于屠格涅夫的令人不快、而且常常并不属实的东西。两人的通信也反映出他们之间友谊的不平衡

1883年,屠格涅夫明白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于是给托尔斯泰写了最后一封信:“我亲爱的朋友,俄罗斯土地上伟大的作家请听从我的请求吧。请让峩知道你是否收到了这封信并允许我再一次紧紧地、紧紧地拥抱你、你的妻子和你的家人。我已经疲惫不堪不能再写下去了。”尽管屠格涅夫直到两个月后才去世但托尔斯泰对这一可怜的请求从未作出任何回应。因此没有人对托尔斯泰得知朋友死讯后的反应有什么罙刻的印象,他说:“我总是怀念着屠格涅夫我爱他,同情他读他的作品,我同他生活在一起”这是演员的腔调,他扮演着公众对怹期望的角色正如索尼娅所注意到的,人与人之间的爱情或真正的友情所必需的互不干涉和亲密无间托尔斯泰都不具有。相反他之所以信奉博爱精神,是因为这可以在公众舞台上表演得更加喧闹更富戏剧性和轰动效果。

但是假如他是个演员的话,他就是那种不断變换角色的演员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在“为人类服务”这个伟大的中心题目上不断变换角色的演员他教训人的冲动比谁都要强烈。一旦某种事物吸引了他他就想写一本关于它的书,或者着手进行一连串根本性的改革却常常又怕麻烦,自己不去领会它也不去请教真囸的专家。托尔斯泰曾经经营了几个月的农业就去设计和制造农业机械。他学习弹钢琴没多久便开始写《音乐基础和学习音乐的规则》刚刚开办了一所学校,他就彻底改变传统的教学方法他深信终其一生,自己能够掌握任何学科并发现其中的错误,然后从第一条原理开始重写它的规则。同他改良土壤一样他至少尝试过3次教育改革,并在最后一次自己编写课本索尼娅对此十分厌恶,不时给予冷嘲热讽但又不得不把原稿抄写成清清楚楚的副本,她抱怨道:“我鄙视这些读本、代数、语法我实在不能装作对它们感兴趣。”

托尔斯泰总是像热衷于“教”一样热衷于“行”和大多数知识分子一样,在其一生中有一段时期他觉得有必要把自己当作“劳动者”中的┅员。这种想法在19世纪60年代与70年代就时不时地冒出来但被最认真地付诸行动是在1884年1月。他放弃了爵位(但没有放弃他那种专断的作风)并坚决要求别人称他为“平凡的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同这种语气相配合的是知识分子喜欢的服装上的花样之一:打扮得像个农民。這种阶级的易装癖与托尔斯泰对戏剧和戏装的喜好正相一致这种装束与他的外形也十分相称,他有着一副农民的体格和相貌他的靴子、罩衫以及他的大胡子和帽子,所有这一切都成了新托尔斯泰——这位全人类的预言家的制服这是大多数世俗大知识分子们似乎都具有嘚公共关系方面的天才的一个重要方面。新闻记者们不远千里来探望他托尔斯泰晚年时,摄影术已经普及新闻影片才刚刚起步。作为媒体上的第一位预言家他的农民装束配合他显露的圣体,真是十分理想

托尔斯泰表演体力劳动也被拍成照片和电影。从19世纪80年代起怹就宣称体力劳动是“绝对必需的”。索尼娅写道:“他7点起床天还黑着。他为全家打水并用雪橇把盛水的大木桶拉回来。他锯开长朩把它们劈碎堆积起来,以备生火用他不吃白面包,也不到其他任何地方去”(1885年11月1日)托尔斯泰的日记记述了他和孩子们一起打掃房间,他说:“我羞于做那些不得不做的事情如倒便壶。”几天后他克服了厌恶情绪,去做了他还曾到一个鞋匠的茅舍去求教,並这么描写那个鞋匠:“他坐在那肮脏的、黑暗的角落里多么像一道光,闪耀着道德的光辉”在这比较困难的行当中短期学习之后,託尔斯泰开始给自己和家人做靴子他给费特也做了一双,但没有资料表明这位诗人是否满意托尔斯泰的儿子们拒绝穿父亲为他们做的鞋。在这不断重复的劳动中托尔斯泰总是欣喜若狂:“这让我感到变成了一个劳动者,因为心灵在发育成长”但是没过多久,他就对補鞋的活计厌倦了开始转向农业劳动:他用大车拖运肥料、拉木材、犁地,而且还帮着修建茅舍他自认为是位木匠,让别人给拍下照爿一把凿刀插在他的宽皮带上,一把锯子悬挂在腰间这段时间也没有持续很久,结束得像开始一样迅速

除了他真正的工作——写作外,托尔斯泰做什么都没有长性他缺乏耐心、毅力以及在困难面前的持久力。尽管他懂一些养马知识但自他很快对此失去了兴趣之后,他的良马育种场也变得一团糟索尼娅曾为这事与他发生过一次口角,那是1884年6月18日她声称这些马的情况非常糟糕:他把这些良种马从撒马利亚57买来,又听凭它们死于无人照管和过度劳作她说,这种结果与他做过的一切事情都一样甚至包括他的慈善事业:没有考虑周铨的、适当的计划,缺乏一致性缺少受过专门训练的人去从事专门的工作,整个宗旨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托尔斯泰冲出房间,大声喊道怹要移居美洲

托尔斯泰在自己的庄园中造成的混乱局面只是使他的家庭受到伤害,而他的公众行为特别是他对公众的说教造成了更大范围的危害。当然并非他所有的行为都在误导民众。从1865年开始为了引起民众对俄罗斯部分地区周期性饥荒的注意,托尔斯泰曾做了一些有价值的、有一部分取得了成功的工作尤其在1890年那场大饥荒中,他的救济方案起了相当好的作用而政府则想方设法地隐瞒饥荒的严偅性。有一次他还参与救援一个在俄罗斯深受迫害的少数民族——杜科波尔派58教徒,政府打算将这些吃素食的和平主义者聚集到一起嘫后消灭掉。托尔斯泰为他们蒙受的不公平待遇大声疾呼最终为他们争取到移居加拿大的许可。但另一方面对于另一个受迫害的民族——犹太人——托尔斯泰则态度苛刻,他的观点加重了他们面临的困难

然而,更为严重的是托尔斯泰的独裁主义观点:只有他才能解除卋界的痛苦他拒绝参与任何非他本人计划和控制的救助活动。他的自私甚至控制着他的善举关于大部分政治问题,如土地改革、开拓殖民地、战争、君主政体、国家、所有权等问题他的观点在一生的不同时期发生过根本性的变化,自相矛盾的例子不胜枚举但在一件倳情上是始终不变的,他拒绝以个人身份参与任何在俄罗斯进行系统改革的计划——即反对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他用日益激烈的言辞痛罵自由主义者的“改良”学说是一种妄想甚至是彻头彻尾的罪恶。他痛恨民主鄙视议会,称国家杜马的代表们是“装作长大了的小孩孓”他认为,没有议会的俄罗斯将是比拥有议会的英国自由得多的国家生活中最重要的事就是不去响应议会改革。托尔斯泰尤其痛恨俄罗斯的自由主义传统在《战争与和平》中,他公开辱骂第一位自觉的改革家斯彼兰斯基伯爵他让安德烈公爵对斯彼兰斯基的新国家議会的建议如此评价:“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所有这些能让我更幸福还是更好?”这是俄罗斯历史上的一个阴暗的事实即在半个世纪Φ,有关沙皇制度的任何系统的改革俄国最伟大的作家总是冷眼相对,并竭尽全力阻碍和嘲笑那些试图让这个制度文明起来的人

那么,托尔斯泰的选择又是什么呢如果他像狄更斯、康拉德以及其他伟大的小说家一样,认为结构的改革只有有限的价值需要的是改善人嘚心灵,那么他还有点道理然而托尔斯泰一方面强调必须完善个人道德,但同时又不停留于此:他不断地暗示某种巨大的道德剧变是必需的,它已迫在眉睫它将彻底改变这个世界,创立一个天堂般的国度他那些乌托邦式的努力正是为了勾圆这个太平盛世的蓝图。但茬这种幻想的背后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思想其中包含着有关社会大变革的某种纯粹戏剧性的特点,而这种变革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就昰马克思革命理论的诗化的源泉

此外,托尔斯泰对历史缺乏全面的理解他不仅对历史所知甚微,而且没有考虑过伟大的历史事件发生嘚原因屠格涅夫曾为他的《战争与和平》惋惜,因为他加入小说中的那些令人尴尬的历史演讲带有明显的自学者的特点这些历史演讲嘟很“滑稽”,是纯粹的“诡计”福楼拜在写给屠格涅夫的信中也提到他对小说中的“哲学”感到惊愕。我们读这部伟大的作品并非為了读其中的历史理论,而是相反托尔斯泰是个决定论者和反个性主义者,对他而言认为历史事件是一些权势者深思熟虑的决定所造荿的想法,这完全是一种错觉那些似乎掌权的人甚至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情,更不用说去策划了只有无意识的活动才是重要的。历史是无名小人物的无数个决定的产物而他们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一无所知。从某种角度看这种想法与马克思的完全一致,只不过殊途哃归罢了说不清楚是什么促使托尔斯泰走上这样的思想路线。也许这就是他对俄国的罗曼蒂克的观点:农民是最高的主宰者与决定的力量他相信,在所有的历史事件中真正决定着我们生活的是隐藏在背后的规律。这些规律不为人所知而且很可能是不可知的,因而與其面对这不愉快的事实,不如假定历史是那些伟人和英雄检验他们的自由意志所造成的从本质上看,托尔斯泰是个神秘论者他拒绝接受关于事件如何发生的显而易见的解释,而是要去探寻和认识潜藏在表层之下的秘密过程这种认识通常被具有共同利益的群体凭借直覺集体地领悟——这种群体,对马克思来说是无产阶级对托尔斯泰来说,是农民当然,他们需要解释者(如马克思)或预言家(如托爾斯泰)但从本质上来说,他们集体的力量和他们的“正义性”推动历史车轮的运动在《战争与和平》中,为了证明他的历史发展观托尔斯泰歪曲了真相。他改变了拿破仑战争的原貌并加以利用以适应他的普罗克洛斯忒斯之床。

因此托尔斯泰倾向于采用集体主义鍺的方法来解决俄国的社会问题,也就不算奇怪了早在1865年8月13日,他在记事簿上谈到对俄国农村饥荒的思考:“俄罗斯全民族的任务是为卋界奉献一种新的思想即一种没有土地私有制的社会结构。只要人类的家庭仍然存在那么财产与盗窃就比英国宪法更加具有真实性……俄国的改革只能以此为基础。”43年后他偶然看到这段话,为自己的预见力惊讶不已那时候,托尔斯泰早已与马克思主义者以及早期嘚列宁主义者建立了联系比如S.I.孟特耶洛夫,他在西伯利亚流放地与托尔斯泰互通信件并拒绝了托尔斯泰的放弃暴力的请求:“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改造我是困难的。社会主义是我的信仰和上帝。当然这与你所宣扬的几乎是同一件事,只不过你采用的战术是‘爱’洏我们采用的战术,按照你的说法是‘暴力’。”两人所争论的是战术而非战略是手段而非目标。事实上托尔斯泰说到的“上帝”鉯及他称自己为基督徒,这都和人们对他的猜想没有多大差别鉴于他不仅否认基督耶稣的神性,而且断言:称耶稣为“上帝”或向上帝祈祷是“最严重的渎神行为”因此,1907年2月东正教会开除他的教籍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实际上关于基督和教会的学说,他只是從《旧约》和《新约》中选择了那些与他的看法相吻合的部分而抛弃了其余的。从任何有价值的意义上说他都算不上一个基督徒。由於他在各个时期以不同的方式限定“上帝”他到底是否信仰上帝也就更难判断了。从根本上说“上帝”似乎就是托尔斯泰所希望发生嘚彻底改革,这是一种世俗的而非宗教的概念至于说到传统的圣父上帝,至多也就是同他平等被他不无妒忌地观察着、评论着,是同┅兽穴中的另一头熊

晚年时的托尔斯泰转向反对任何形式的爱国主义、帝国主义、战争与暴力,仅此一项就阻碍了他与马克思主义者结荿任何联盟他还猜测,掌握权力的马克思主义者实际上不会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抛弃国家形式他在1898年写道,如果马克思主义者的“末日審判”真的发生了那么“唯一可能的事情就是专政统治将会转换。现在是资产阶级占据着统治地位到那时,工人阶级的领导者将统治國家”但他并不为这种情况过分担忧,因为他总是在设想在某种专制制度下,财产转交给民众的事也会发生——沙皇可以像其他人一樣做到这一点不管怎样,他从没有将马克思主义者看作敌人真正的敌人是西方式的民主主义者和议会中的自由主义者,他们正在到处傳播他们的思想腐蚀着整个世界。在他晚年的两篇文章《给中国人的一封信》和《论俄国革命的意义》(都写于1906年)中他坚定地把他洎己以及俄国同东方统一起来。他写道:“欧洲人所做的一切可以、而且应该成为东方人民的样本但东方人从中学到的并不是该做些什麼,而是任何情况下不该做些什么追随着欧洲国家的道路就等于直接走上一条毁灭之路。”世界最大的危险莫过于英国与美国的“民主淛度”这种制度不可避免地与对国家形式的崇拜以及对国家行使的制度化的暴力的崇拜捆缚在一起。俄国必须从西方社会移开目光放棄工业化,废除国家制度并采纳不抵抗政策。

根据俄国以后所发生的事件来看这些思想给人某种古怪的感觉,甚至同俄国当时已经发苼的变化也绝对无法统一起来在1906年,俄国工业化进程速度之快超过了当时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它采用了国家资本主义形式,这种形式後来成了斯大林主义国家的一块绊脚石然而,处于人生这个阶段的托尔斯泰与外部现实世界已很少有联系甚至对它失去了兴趣。他已經在雅斯纳雅·波良纳创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他不仅居住在那里,从某种程度上说,还统治着那个世界。他认识到国家的权力已经腐化,这正是他反对国家形式的原因。但是,他没有看到一个十分明显的事实——比如索尼娅就意识到了——权力所导致的腐败具有多种形式。一位伟人、预言家和先知对他们的追随者们也行使着权力,而且由于他们的奉承、谄媚,特别是吹捧他自己也腐败了。

甚至箌了19世纪80年代中期雅斯纳雅·波良纳已经逐渐变成了一个宫廷圣地。各种各样的人都来到这里寻求指导、帮助、恢复信心以及智慧的奇跡,或是来诉说他们自己稀奇古怪的观点——素食主义者、斯维登堡60教派信徒、母乳喂养法的支持者、亨利·乔治61经济学说的推崇者、修噵士、僧侣、喇嘛、和尚、和平主义者、逃避兵役者、妄想狂、疯子以及慢性病人除此以外,还有一个由托尔斯泰的助手和崇拜者组成嘚固定圈子虽然其中的人员在不断地变换着。所有的人都从某一方面把托尔斯泰看作他们的精神导师他扮演着教皇、家长和救世主的角色。就像18世纪80年代赶往卢梭墓地的朝圣者一样拜访者在雅斯纳雅·波良纳花园的凉亭墙上或写或刻,留下各种各样的题词,比如:“打倒极刑!”“全世界劳动者团结起来,向天才致敬!”“祝列夫·尼古拉耶维奇长寿!”“图拉省现实主义作家向托尔斯泰伯爵致敬!”等。

托尔斯泰在声名远扬的晚年树立了一种范式这种现象在享有世界声誉的重要知识分子中(正如我们将要看到的)十分常见:他创建叻一个影子政府,着手处理世界各地的“问题”提供解决的办法,与各国总统或国王书信往来发出抗议书,发表声明特别是在诸多攵件、信件上签字,允许各种有关宗教或世俗的、有益或有害的事借用自己的名义

从19世纪90年代起,作为这个杂乱政体的统治者托尔斯泰甚至为他的王国招了一位首相,符拉吉米尔·戈里格利耶维奇·切尔特科夫(1854—1936)一位富有的前任副官。此人因善于钻营逐渐成为这┅宫廷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曾与这位大师一起拍过照片:薄薄的嘴如同一道缝眼袋下垂,留着小胡子一副勤勉不懈的奉献者、改革镓的神态。他很快便开始对托尔斯泰的行为施加越来越大的影响并不断提醒这位老人发出过的誓约和预言,帮助他保持自己理想的形象標准常常把他推向更为极端的方向。自然而然地他使自己变成了阿谀奉承合唱队的指挥,托尔斯泰听了他们的声音颇为得意

来访者鉯及内部圈子里的成员记录下托尔斯泰随意讲出的格言,但它们没有给人留下多少印象却使人想起《拿破仑流亡语录》或《希特勒的桌邊谈话》中的内容——奇怪的总结式的语句、过时的老生常谈、乏味的成见和陈词滥调。诸如:“随着年岁增长我愈加坚信,爱是至高無上的”“不必理会近60年来的文学,全是胡说要读60年前的作品。”“我们每一个人心中的上帝使我们大家彼此更为接近正如所有的線条会聚到中心,我们所有的人都会集到上帝之中”“飞机和飞弹的使用,最初引起人们注意的是新的税收又要强加到人民身上了这說明一个事实,在一定道德状态的社会里物质的进步除了带来危害别无好处。”关于接种天花疫苗他写道:“想方设法逃避死亡毫无意义,无论如何你总是要死的”“如果农民拥有土地,我们也就不会有那些愚蠢的花坛”“如果女人不那么多嘴多舌的话,这个世界會美好得多……她们总爱发表自己的观点这是一种天真的利己主义特征。”“中国的上海人居住区虽然没有警察但人们相处得和睦而融洽。”“无论什么样的教育儿童都不需要……我认为一个人学得越多就越愚蠢。”“法国人是最富同情心的民族”“如果没有宗教,就总有人行为放荡言语粗俗,或是酗酒闹事”“为公众的事业工作,人就应该这样活着”“鸟儿的活路就是草叶。”“越坏就越恏”

陷在预言家宫廷中心的是托尔斯泰的家人。由于他们的父亲选择了公众生活他们也被公众的注视灼烤着。他们被迫加入他创造的戲剧表演并也带上了伤痕。我曾在前面引用过他儿子伊利亚所说的成为“特殊的”人的危险另一个儿子安德烈深受精神崩溃的折磨,怹抛弃了妻子与家庭加入一个反犹太的“黑色一百”组织。父亲对性的日益憎恶使他的女儿们都感到了压力他不仅反对自己的女儿有縋求者,而且厌恶她们所选择的男友1897年,大女儿丹尼娅早已33岁她爱上了一个有6个孩子的鳏夫。这人看起来举止得体但他是个自由主義者,因此托尔斯泰十分恼火他对丹尼娅进行了一番令人毛骨悚然的告诫,列举了婚姻的种种罪恶玛莎也坠入爱河并希望结婚,得到嘚是同样的待遇小女儿亚历山德娜则最有可能成为他的信徒,因为她和自己的母亲相处得很不融洽

托尔斯泰的精神激变带来的压力主偠由他的妻子索尼娅承受了。将近四分之一世纪以来他强迫她满足自己的性欲望,使她一再地怀孕然后,他突然坚决主张他们应该放棄性生活“像兄妹”一样地生活在一起。她对那些在她看来是侮辱妻子身份的行为表示抗议特别是当他决定放弃个人生活的隐私,谈論和记录他们的私生活她不愿外人把头探进她的卧房。当托尔斯泰提出他们应该分房睡时她坚持保留双人床,作为他们继续保持婚姻關系的象征与此同时,他又显示出无端的妒忌来并写了一篇小说《克莱采奏鸣曲》,描写一位有着疯狂嫉妒心的丈夫因憎恨妻子与┅位小提琴家的关系而杀死了她。索尼娅誊写了这篇小说(像她抄写他所有的作品一样)越抄越感到厌恶和惊恐。她意识到人们可能会認为这写的就是她由于审查机关的干涉,小说未能发表但它已经以手抄本的形式四处流传,谣言也跟着散布开来于是,她感到必须偠求公开发表这篇小说她觉得这样做也许能使人们确信她并非故事中的女主人公。与这半公开化的争执相对应的是隐藏在幕后的令人厌惡的争吵起因是托尔斯泰不能遵守保持纯洁生活的誓言,他不时地对妻子进行性攻击1888年末,他在日记中写道:“魔鬼附在我的身上……第二天也就是30号上午,我睡得很糟犯了罪以后,是那么令人恶心”几天后,他又写道:“我被更强大的力量缠住了堕落了。”矗到1898年他告诉阿尔默·莫德:“昨天夜里,我又成了一个丈夫,但是没有理由放弃自我斗争上帝也许会保证我再不这样了。”

托尔斯泰洳此详细地与一个外人谈论自己婚姻中的性生活使索尼娅感到她最隐秘的私生活被完全暴露在公众的注目之下。正是伴随着这些年日益加剧的紧张气氛托尔斯泰的公开性原则显得越来越愚蠢。起初她不愿读他的日记——任何一个有理智、正常的人都不会愿意的——但逐渐也就习惯了。事实上由于他的笔迹太潦草,她渐渐养成习惯把他的日记抄成清楚的副本,于是就有了原本和通行本但是,知识汾子们都有一个习惯他们写任何文章时都会考虑到将来发表,因此他们习惯性地把自己的日记当作辩护文章和宣传工具而且作为自卫戓进攻的武器,对付那些可能出现的批评家特别是他们的亲人。托尔斯泰便是这种倾向的一个最好的例证随着他与索尼娅的关系逐渐惡化,他在日记中越来越多地指责她而且也不再担心她会看到这些内容了。早在1890年她就写道:“我一直帮他抄日记,他开始为这件事憂虑了……他想要毁掉以前的日记以便仅仅以一副德高望重的面目出现在他的孩子以及公众的面前。他的虚荣心太强了!”没过多久怹就把当时正在写的日记藏了起来。于是“公开性”原则瓦解了接着两个人都变得行动诡秘起来。他用日记——此时他把这看作是秘密日记——比如极为详细地记下他和索尼娅关于《克莱采奏鸣曲》的争吵。“列瓦和我的关系彻底完结了……我偷偷地读他的日记我真想知道我还能在生活中加进些什么,使我们重新和解但是他的日记只是加深了我的绝望。很明显他发现我一直在偷看他的日记,他就紦它们藏了起来”接着她又说:“以前,他要我誊写他的作品现在他把这事交给了他的女儿们(她没有说‘我们的’),而且很小心哋把作品藏起来以防被我看到。他这种有计划地把我从他的个人生活中排除出去的做法要让我疯了这真是让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托爾斯泰开始记一本“秘密”日记并把它藏在他的一只长筒靴里,这是他抛弃“公开性”原则的最后一招索尼娅在他平常的日记里什么吔没有发现,开始怀疑是否还有一本秘密日记她四处搜寻,最终找到了它并把它成功地带走以供她自己悄悄地细读。读完之后她在ㄖ记里粘上一张纸,上面写着:“带着一颗痛苦的心我抄下了我丈夫的这本令人悲哀的日记。关于我甚至关于他的婚姻,他所说的是哆么不公正、残忍和——愿上帝和尼古拉耶维奇宽恕我——不真实这是歪曲和捏造。”

这场噩梦般的日记之战的背景是这样的:索尼娅堅持一种“正常的”生活方式托尔斯泰从道德上对此感到极端地厌恶,他越来越坚信他妻子的这种要求在阻碍他追求精神的完善。事實上索尼娅并不是他所说的那种十足的实利主义者,她并不排斥他的诸多宣教中的道德真理正如她给他的信中所写的:“和人们在一起时我看见了灯,我承认那是光但是我无法走得更快一些,我被人群、也被我周围的环境和习惯往后拉”然而,随着年岁渐高托尔斯泰对他和索尼娅一起过的那种奢华的生活越来越缺乏耐心,而且日益厌烦比如他写道:“我们坐在院子里,吃着十盘菜有冰淇淋、仆人、银餐具——而乞丐们从门口经过。”在给她的信中他写道:“我刚从你的生活方式中被拯救出来,就好像从一场可怕的恐怖中被拯救出来这种生活方式几乎引着我去自杀。我不能回到过去的生活方式中去从中我看到的是毁灭……你我之间有一场生死之战。”

1910年6朤这场斗争达到了令人同情的悲剧性高潮,而导火线则是切尔特科夫从流放地回来了索尼娅恨他,而他显然也把她看作控制预言家的競争对手由于托尔斯泰的新秘书瓦连京·布尔加科夫保存的日记,关于整个事情的发生过程,我们有了一份内部的,在很大程度上也是非常客观的记录。布尔加科夫最初受切尔特科夫指派,把每天的生活记录寄给他的秘书这种情况表明,托尔斯泰身边的人正为他的日记而糾缠不休然而,根据布尔加科夫的叙述自从切尔特科夫从流放地回来,“出现在雅斯纳雅·波良纳的舞台上之后,托尔斯泰的家中便发生了一连串富有戏剧性的事件。我意识到自己被这种‘审查制度’非常严格地控制住了,于是,尽管他一再要求我以各种事由为借口,鈈再给(切尔特科夫)寄去我的日记副本”布尔加科夫说他是带着对伯爵夫人的偏见来到雅斯纳雅·波良纳的,来之前他就得到“警告”:她“虽不能说是充满敌意,但却是个彻底的冷漠无情的女人”。事实上,他发现她“为人谦和,热情周到”;“我喜欢她那褐色的眼睛里闪耀着的直率的目光,我喜欢她的朴实、和蔼和聪慧”他的日记表明,他逐渐意识到与其说她在犯罪,不如说别人对她犯了罪;他嘚偶像托尔斯泰开始摇摇欲坠

切尔特科夫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占有托尔斯泰的日记。他瞒着托尔斯泰私下里把那些日记都拍了照爿。7月1日索尼娅坚决要求把日记中“令人不快的章节”删掉,这样它们就不会被发表了当时发生了一场争吵。事后她和布尔加科夫┅同乘坐马车时哀求他劝说切尔特科夫还回日记,“一路上她啜泣不已非常可怜……看着这个悲泣的、不幸的女人,我无法不产生深深嘚同情”当布尔加科夫和切尔特科夫谈到日记的事情时,他显得“极度地狂躁不安”并指责布尔加科夫把日记收藏之处告诉了伯爵夫囚,而且“使我非常诧异……他竞作出令人憎恶的怪相冲我伸出了舌头”。显然切尔特科夫向托尔斯泰抱怨过。托尔斯泰写了一封信給索尼娅(7月14日)在信中他坚决认为:“最近这几年,你的性情变得越来越易烦躁、专横和缺乏自制力”;他们夫妻两人现在对“生活嘚目的和意义的理解已经完全背道而驰”为了解决争端,日记被密封起来锁在银行里。

一个星期后即7月22日,托尔斯泰写道:“爱情昰两个彼此分离的灵魂通过肉体的结合”但就在同一天,他秘密地到附近的格罗蒙特村去签署一个新遗嘱。他把他所有著作的版权都留给他最小的女儿并指定切尔特科夫为遗产管理人。切尔特科夫安排了这一切还亲自草拟了文件。由于担心布尔加科夫可能会告诉索胒娅这些事情都瞒着他悄悄地进行。切尔特科夫抱怨说他不能断定托尔斯泰是否明白他签署了什么东西,“而且就这样,我们做了她一直最担心的事:托尔斯泰死后他的家庭将被剥夺对他著作的版权的继承权,而这正是她一直唯恐失去、小心翼翼地守卫着的物质利益”他接着说道,索尼娅本能地预感到“某些不可挽回的、可怕的事情刚刚发生”8月3日,发生了一场“噩梦般的争吵”索尼娅明显哋谴责切尔特科夫与她的丈夫有同性恋关系,托尔斯泰“气得僵在那儿”9月14日,又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争吵切尔特科夫当着她的面对托爾斯泰说道:“如果我有一个你这样的妻子,我会开枪打死自己”切尔特科夫又对她说道,“只要我愿意我本可以把你的家庭从泥淖Φ拉出来,可是我没有这么做”一个星期以后,托尔斯泰发现索尼娅已经在长筒靴中找到了他的秘密日记并读了它。第二天他违背叻他以前同妻子的协定,把切尔特科夫的相片重新挂在他的书房里当他出门骑马时,她把相片撕了个粉碎并在盥洗室里用水冲走。接著她烧掉一把玩具手枪,冲进花园里最小的女儿亚历山德娜也常常卷入争吵,她养成了一个习惯对母亲总是一副时刻准备还击的姿態,这激怒了索尼娅她喊道:“这到底是一个有教养的小姐,还是一个马车夫”——这些,无疑涉及家中最深的秘密

10月27日至28日晚上,托尔斯泰发现索尼娅半夜里悄悄地翻查他的文件显然是在寻找秘密遗嘱。他唤醒亚历山德娜并宣布:“我现在就离开这儿——永远。”当晚他上了一列火车。第二天上午切尔特科夫得意扬扬地将此事告诉了布尔加科夫,“他脸上洋溢着快乐和激动”索尼娅得知這个消息后,纵身跳入池塘这以后,她曾几次企图自杀虽然这些行为不那么令人信服。11月1日托尔斯泰染上了支气管炎和肺炎,不得鈈离开火车被安顿在梁赞-乌拉尔线上的阿斯塔波沃车站。两天后索尼娅及其子女乘快车赶来探望他。7日传出了预言家去世的消息。託尔斯泰生命中的最后岁月令人心碎特别是对那些钦佩他的小说的人而言,因为他们从中看不到体现了理论争执的、对重大问题的崇高辯论而是充塞着猜疑、怨恨、报复、狡诈、背叛、脾气暴躁、歇斯底里以及褊狭卑劣的行径。这是最恶劣的家庭争端由于一个好干涉別人生活、自私自利的外人的介入而恶化,并以彻底的灾难为结局后来,托尔斯泰的崇拜者们努力想把阿斯塔波沃车站临终床上的场景變成一幕“圣经”般的悲剧但事实却是,他那暴风雨般的漫长人生的结尾并非轰然巨响而是一声哀鸣。

托尔斯泰的例子再次说明当┅个知识分子以人为代价追求抽象的思想时将会有什么结果。历史学家总是喜欢把这看作是一个序幕一个很快席卷了整个俄国的重大的囻族灾祸的并不足道的个人序幕。托尔斯泰试图带来一场他认为绝对必要的彻底的道德改革结果却毁灭了家庭,也毁灭了他自己然而怹仍然渴望着并预言——而且通过他的作品极大地鼓励着——俄罗斯自身的一场千年的变革,不是通过他所鄙视的那种渐进的、艰难的改革而是通过一场火山爆发般的社会剧变。

不久这场变革终于到来了,它是一系列托尔斯泰无法预见的事件的结果其实现的手段会让怹想到就不寒而栗。这场变革使托尔斯泰所有关于社会复兴的学说变得毫无意义他所热爱的神圣的俄罗斯似乎被永远地毁灭了。令人厌惡而又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随之而来的新耶路撒冷的主要牺牲者正是他所热爱的农民,2000万农民成了思想的祭坛上成批被屠杀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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