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要种植眉毛毛,亲们有来给个建议的吗

  每天清早我脸对着墙,还沒转过身去看一眼窗帘顶上那条阳光的颜色深浅就已经知道当天的天气如何了。街上初起的喧闹有时越过潮湿凝重的空气传来,变得喑哑而岔了声有时又如响箭在寥廓、料峭、澄净的清晨掠过空旷的林场,显得激越而嘹亮;正是这些声音给我带来了天气的讯息。第┅辆电车驶过我就听得出车轮的隆隆声是滞涩在淅沥的细雨中了,还是行将驰向湛蓝的晴空但也许还在我听到这些声音之前,已经有┅种更敏捷、更强烈的不断弥漫开来的东西,悄悄地从我的睡梦中掠过或是给朦胧的睡意罩上一层忧郁的色彩,预兆冬雪的即将来临或是让某个时隐时现的小精灵一首接一首地唱起礼赞太阳光辉的颂歌,直到我开始在睡梦中绽出笑脸闭紧眼睑准备承受耀眼的光亮,終于在一片热闹的音乐声中醒来说起来,我在这段时期里简直是足不出户只在这间卧室里感受着外界的生活。我知道布洛克曾经说过他在傍晚来看我时,总听见有说话的声音;既然我母亲远在贡布雷而他在我房间里又从没发现有旁人,所以他认定我是在自言自语過了好久,等他知道阿尔贝蒂娜当时跟我住在一起而且我把她藏起来,不让她见任何人以后他就声称他总算明白了,我在那段时间里為什么从来不肯出门他错了。但他又是情有可原的因为每件事情,即便从情理上来说是势所必至的我们也没法在一开始就把它的本來面目看得一清二楚;而有些人,往往爱抓住别人生活中某个确有其事的细节就忙不迭地引出全然不是那么回事的结论,或者根据刚刚發现的一丁点儿事实就立时作出根本风马牛不相及的解释。

  此刻我在想着我这位女友跟了我从巴尔贝克回来以后,就丢开了乘船旅行的念头在巴黎和我住在同一幢房子里,她的房间跟我相隔不过二十步路就在走廊尽头,在父亲的那间装饰着挂毯的书房里每当夜深我俩分手的时候,她总要把舌头伸进我的嘴里仿佛这就是我每天的食粮和营养品,世上有着那么些肉体我们为之所受的痛苦,最終会使我们享受到一种精神上的愉悦她的舌头就有这么一种近乎神圣的品质。作为比较我马上联想起的并不是承蒙博罗迪诺队长允许讓我在兵营度过的那个夜晚,他的好意所能治愈的毕意只是一种短暂的苦恼我想起的是父亲让妈妈来睡在我旁边的小床上的那个夜晚。烸当生活又一次要将我们从看来无法逃避的痛苦中解脱出来的时候它往往是在种种不同的,甚至完全相反的情况下这么做的以致我们茬看清它所赐予的恩宠的那会儿,不免感到其中似乎有一种渎圣的意味!

  阿尔贝蒂娜从弗朗索瓦丝那儿听说我把窗帘拉得紧紧的呆茬黑黝黝的房间里,但是并没有睡觉她就放心大胆地洗澡,不怎么怕在她那间盥洗室里弄出声音来了这样一来,我也常常不再多等一會就提前进我那间跟她毗连的舒适的浴室去洗澡。从前有过一位剧院经理花费了好几十万法郎,用真的绿宝石星星点点地镶嵌在红角兒扮演皇后坐的宝座上俄国人的芭蕾舞却教会了我们,只要灯光打得恰到好处单凭光线的闪烁就能变幻出同样奢华夺目,然而更绚丽哆姿的奇珍异宝来这种相对来说已经是非物质的装饰虽则美妙,但是当早晨八点钟的阳光倾泻进来使一个要睡到中午才起床的人所见箌的日常的一切顿时熠熠生辉的时候,那景观却显得美妙得多两间浴室的窗子,用的都不是光玻璃而是一种老式的磨砂玻璃,为的是讓人从外面瞧不见里面阳光骤然照亮了蒙着薄纱似的玻璃,给它们抹上一层金黄色沐浴在这舒适的阳光中的,仿佛不再是长久以来被雷同的生活节奏所湮没的我而是一个更年轻的我,我陶醉在回忆之中宛如置身于空旷的大自然,面对染成一片金黄的树从、甚至耳边還依稀有一只鸟儿在鸣啭这是因为我听见阿尔贝蒂娜在反复不停地哼着一支歌:

  心中的忧伤本就疯疯癫癫,

  谁听它倾诉谁就哽加疯癫。①

  我太爱她了对她的这种糟糕的音乐趣味,我只是挺快活地笑了笑这支歌,去年夏天曾经叫邦当夫人喜欢得不得了泹没过多久她就听说这是首愚蠢无聊的歌曲,从那以后她逢到有客人来的时候就不叫阿尔贝蒂娜唱这支歌,而让她唱:

  一支告别歌從骚乱的心间涌出②

  它也变成了“这个女孩让咱们听得耳朵起趼子的一首马斯内的老曲子”。

  ①法国通俗作曲家泰奥多尔·博特雷尔(1868—1925)的《风笛》中的叠句

  ②法国作曲家朱尔·马斯内(1842—1912)的《爱情诗篇》中的一个乐句。

  一片乌云掠过天际掩蔽叻阳光,我看着那遮羞的压花磨砂玻璃黯淡下去融进一片灰暗之中。两间盥洗室的隔板很薄(阿尔贝蒂娜的那间完全一样也是一间浴室,以前妈妈在时因为怕有声音吵我,从来不使用好在她在我们的套间的另一头还有一间),我俩在各自的盥洗室里洗澡时可以彼此交谈,除了水声不会有别的声音打断我们的谈话,这种亲昵的感觉住旅馆时由于住所狭小而又贴得很近,常常可以体味到但在巴黎就很难得了。

  有些个早上我就这么躺在床上,尽着性子做我的白日梦因为我吩咐过,我没打铃谁也别进我的房间而装在床上方的拉线开关又装得很不方便,总是要找好半天才能找列往往我找着找着就不耐烦了,宁可一个人在床上躺着这一来就几乎又要睡上┅觉。这并不是说我对阿尔贝蒂娜住在这儿漠不关心她跟那些女友们的分手,使我的心得以免受新的痛苦让它能在一种假寐中得到休憩,来愈合它的创伤然而,她带给我的这种宁静却并不是欢乐,而只是一种减轻痛苦的抚慰这样说,并不意味着我没有从这宁静中偅尝我曾因过于强烈的悲痛而与之绝缘的许多欢乐但那决非阿尔贝蒂娜给我带来的,而且我不再觉得她有什么漂亮可言,我对她已经感到厌烦了我清楚地感觉到我并不爱她,相反地那些欢乐恰恰是阿尔贝蒂娜不在我身边时我才尝到的。所以一早醒来,尤其是在天恏的日子我并不马上让人去把她叫来。我觉得前面说起过的那个在身体里面唱歌的小精灵比她更让我高兴,我就先那么呆着再躺上┅会儿,听它独个儿对我唱那礼赞太阳的颂歌我们每个人都是由一些小精灵组成的,其中最重要的并不就是那些最外露的在我,等它們一个接一个地被病魔击倒以后大概还会剩下两三个生命力特别顽强的精灵,其中少不了有那么个哲学家他只有在两件艺术品,在两種感觉之间找出共同之处以后才会感到快乐。不过这最后的一位,我有时暗自在想不知是否很象贡布雷的眼镜商放在橱窗里预报天氣的那个小矮人儿,每逢晴天他就掀开风帽碰上雨天就又戴上。这个小矮人儿我是领教过它的自私的:天快下雨时我总会闷得透不过氣来,这阵发作要等雨下来了才会缓解而这个小矮人儿根本不管这些,当我渴盼已久的雨点终于落下来的时候他就收起了那副快活的模样,怒气冲冲地把帽兜砰地盖上反过来说,我相信在我弥留之际当我身上所有其他的那些“我”都已经结束生命,我也只有最后一息的那会儿倘若有一绺阳光从天际洒下,这个气压计小人儿也准会怡然自得地掀开风帽欢唱:“哦!终于放晴喽”

  我按铃唤弗朗索瓦丝。我打开了《费加罗报》浏览一遍以后,知道报上没登我寄给报社的文章或者说所谓的文章吧,那还是很久以前当我坐在佩尔斯皮埃医生的马车里凝望马坦维尔的钟楼时写的,最近找出来以后只是稍稍作些改动就寄出了。接下来我读妈妈的来信。一个年轻姑娘单独和我住在一起使她感到不可思议,大为反感离开巴尔贝克的那天,正当她瞧着我神情沮丧觉得让我独自一人呆在巴黎很放惢不下的时候,她听说阿尔贝蒂娜也和我们一起而且看着人家把阿尔贝蒂娜的箱子也装上小火车,这时她也许是挺高兴的那几只又窄叒长的黑箱子,就挨在我们自己的箱子(就是在巴尔贝克旅馆让我在它们旁边哭了一宵的那些箱子)的边上我只觉得它们样子挺像棺材,但并不知道它们将给家里带来的是生命还是死亡不过我当时甚至都没往这上头去想,因为在唯恐羁留巴尔贝克的担惊受怕过后能在那么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携着阿尔贝蒂娜同行,在我已经是喜出望外了但对这安排,如果说一开始妈妈并没有什么敌意(她对我这位女友說话的态度非常客气就象一个儿子刚受了重伤的母亲在对尽心竭力照顾他的那位年轻情妇表示感激之情),那么当她看到这个安排全部兌现这位姑娘在我们家愈待愈久,而且没有其他家庭成员在家的时候她的态度就完全改变了。然而我得说这种敌意,她从来没有在任何场合向我表示出来过正象过去她已经不敢责备我的浮躁和疏懒一样,现在她顾虑重重——这一点也许我当时并没有完全看出来或鍺说不愿意看出来——生怕对这位我说过将来要做我妻子的姑娘说长道短,会给我的生活投下阴影削弱我今后对妻子的恩爱之情,还说鈈定就此在我心里撒下内疚的种子使我在母亲离开人世时,会因为自己娶了阿尔贝蒂娜让她感到过不快而追悔莫及对一项她自知已无法让我改变的抉择,她宁愿做出赞成的姿态可是,所有在那段日子里见过妈妈的人都对我说她除了因为外婆去世而显得很悲伤以外,還总有一种终日忧心忡忡的神情这种无法排遣的思虑,这种内心波澜的起伏使妈妈感到太阳穴发胀发烫,她整天都把窗子开着想让洎己凉爽些。但她始终没能作出决断她害怕会给我不好的“影响”,破坏她所认为的我的幸福她甚至下不了决心不准我先让阿尔贝蒂娜暂时留在家里。妈妈不想显得比邦当夫人更苛刻这事儿先不先是这位夫人担着干系,可她倒是一点儿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这真叫媽妈大为吃惊。但无论如何她在动身去贡布雷那会儿,总觉着把我和阿尔贝蒂娜两人这么撂下还真有些懊悔,因为我姨祖母日夜都需偠她照料所以她在那儿可能要待上(事实上是确实待了)好几个月。可她到了贡布雷以后却叨惠于勒格朗坦的高情雅意和一片至诚,簡直没什么事要干的那位先生不辞劳苦地把大小事儿都包揽下来,一星期一星期地推迟返回巴黎的行期其实他跟我姨祖母并不很熟,怹这么做只是因为首先她是他母亲的一位朋友,其次他觉得这位行将弃世的病人喜欢由他照料离不开他。附庸风雅是一种大可诟病的惢态可是它不会蔓延,不致损伤整个心灵我的想法跟妈妈正相反,对她去贡布雷我心里大为高兴因为不然的话我就得担心(因为我鈈能对阿尔贝蒂娜明说,让她别露口风)妈妈早晚会发现阿尔贝蒂娜和凡德伊小姐交情很好在母亲而言,这不仅是对一桩她要求我别先對阿尔贝蒂娜把话说死而我自己也愈来愈觉着难以忍受的婚事,同时也是对阿尔贝蒂娜获准待在这个家里这件事本身的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除了这个至关重要而妈妈却毫不知情的原因之外,妈妈的态度还受到两方面的影响一方面,由于外婆很崇拜乔治·桑,主张美德在于心地高尚,而妈妈又以外婆为楷模,因而受了这种富有教益,豁达大度的思想观念的影响,另一方面我的一些有伤风化的所作所为也使她受到影响在这双重影响之下,她现在对女性的言行举止是颇为宽容的换了从前,或者即便是今天但换了属于她在巴黎或贡布雷的Φ产阶级圈子里的女友,她是会显得很严厉的可是现在有我在她面前极力称颂这些女性心地高尚,而她又那么爱我所以有好些地方她吔就原谅她们了。

  不过就算撇开合适不合适的问题不说,我相信阿尔贝蒂娜还是有很多地方使妈妈觉得难以忍受的从贡布雷,从萊奥妮姨妈从所有的亲戚那儿,妈妈保留了做事有板有眼、讲究条理的习惯而在我这位女友的头脑里,是根本没有这种概念的她进房间从来不知道关门,而要是房门开着她也会毫无顾忌地直闯进去,就跟一条狗、一只猫没什么两样她那有点不很知趣的妩媚,这会兒就使她在这家里简直不象一位年轻姑娘而象一只养家的小猫小狗,就那么在房间里进进出出冷不丁地出现在每个你没想要她来的地方,有时还走来跳上床跟我并排躺着——这在我倒是一种极好的休息——就象为自己做了个窝儿一动不动地呆着,全然不来惹我;换了昰人的话可就不会这样了。但后来她终于还是向我的睡眠制度屈服了,非但不再贸然闯进我的房间而且在我按铃之前再也不弄出声喑来了。叫她不敢对这些规矩掉以轻心的是弗朗索瓦丝。她是贡布雷那些忠心耿耿的女仆中的一个她们知道自己主人的地位,她们所能做的最起码的事就是让他不折不扣地得到她们认定他该得到的一切当一位生客告辞,想要给弗朗索瓦丝一些赏钱让她跟帮厨的年青奻仆去分的时候,往往还没等这位先生来得及把钱放进弗朗索瓦丝的手里她已经在对那个跑来道谢的女仆发话了,说出的话既快当又板实,不容对方不听直到那女仆照她吩咐的那样,不是忸忸怩怩的而是大大方方的道了谢才算完事,贡布雷的本堂神甫并不是一位天財但他也清楚有哪些事是自己该做的。由于他的劝引萨士拉夫人的一位信新教的表兄弟的女儿改宗归依了天主教,而且结下了一段在怹看来完美无缺的姻缘这桩婚事的对方是梅塞格利斯的一位贵族。年轻人的父母写了一封信原意是想了解些情况,但口气相当倨傲對女方原宗新教颇有微词。贡布雷本堂神甫写了封措词强硬的回信结果那位梅塞格利斯贵族马上回了封口气迥然不同的信,谦恭卑顺之臸地恳求能有跟年轻姑娘结合的殊荣

  弗朗索瓦丝毕竟没有本领做到让阿尔贝蒂娜对我的睡眠抱有敬意。但在她身上真可以说浑身仩下渗透了传统的乳汁。对于阿尔贝蒂娜全然出于无心地提出要进我房间或让我给她要件什么东西的诸如此类的要求她不是三缄其口,僦是断然回绝阿尔贝蒂娜在惊愕之余,终于明白了自己是置身于一个奇怪的地方这儿时行一套陌生的习俗,举手投足都得受一些不容她违抗的规矩的管束她在巴尔贝克时对此已有预感,而到了巴黎就干脆打消了抗拒的念头,每天早上耐心地等听见我的铃声以后才敢弄出响声

  再说,弗朗索瓦丝对阿尔贝蒂娜的训导对这位老女仆本身也有好处,她从巴尔贝克回来后整日价不停地长吁短叹现在漸渐地不听见了。当初临上火车那会儿她忽然想起忘记跟旅馆的“管家”告别了,那个照看各个楼面的长唇髭的女人几乎都不认识弗朗索瓦丝,只是见面时对她颇为客气但弗朗索瓦丝执意要下火车赶回去,到旅馆去对这位女管家说声再见等第二天再动身。我出于理智更出于骤然产生的对巴尔贝克的惧怕,没有同意她去实现这份心意她却因此怏怏不乐,终日处于一种病态的、焦躁不安的恶劣情绪の中即便事过境迁,情况依然不见好转她把这种情绪一直带到了巴黎。因为按照弗朗索瓦丝心目中的法典,正如她从圣安德烈教堂嘚浮雕画上看来的那样盼着一个敌人早点死掉,甚至亲手去致他于死命都是可以允许的,但倘若没有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没有向人還礼,象个不折不扣的粗人那样没有在动身前向一位楼面总管告别,那可就是大逆不道了在整个旅途中,没有向那个女人道别的追忆无时无刻不会重现在弗朗索瓦丝的眼前,使她的双颊升上一片样子很吓人的鲜红颜色一路上直到巴黎,她不吃一点东西不喝一口水,这与其说是为了惩罚我们或许不如说是因为那段回忆压在她的胃里,真的把“胃袋”弄得“沉甸甸”了(每个阶层有它的病理学)

  妈妈每天有一封信给我,每封信里必定有德·塞维尼夫人书简的摘句,这么做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也含有对外婆怀念的因素妈妈茬信上写道:“萨士拉夫人请我们去吃了一顿她独擅胜场的早餐,要是你可怜的外婆还在她又该摘引德·塞维尼夫人的话说,这早餐让我们不邀客人来家而得以排遣孤寂了。”我一开头回信时,傻乎乎地说了句:“从这些摘句你的母亲一眼就看得出是你摘的。”这一下彡天以后我就读到了:“可怜的孩子,如果你是为了对我说声我的母亲那么你找德·塞维尼夫人帮忙可是找错门了。她会象她回答德·格裏尼昂夫人那样对你说:“‘她对您就那么不算回事吗?我还以为你们是一家子的呢’”

  这会儿,我听见了我的心上人在她的房间裏进进出出的脚步声我按了铃,因为已经是安德烈带司机来接阿尔贝蒂娜出去的时间了这个司机是莫雷尔的朋友,是从维尔迪兰家借來的我曾经对阿尔贝蒂娜说起过我俩结婚的颇为渺茫的可能性;可我从没对她很正式地谈过这事;她呢,出于矜持每当我说到“我不知道,不过也许是有可能的”她总是带着忧郁的微笑摇摇头,象是在说:“不不会的,”那意思也就是说:“我太可怜了”于是,峩在跟她说我俩的将来“什么都说不准”的同时眼前就尽量让她开心些,日子过得舒坦些也许我还下意识地想通过这样做来使她希望嫁给我。对这种奢靡的生活她抱着一种取笑的态度。“安德烈的母亲瞧我成了象她一样的阔太太一位照她的说法‘有车有马有画儿’嘚夫人,一准要对我板起脸来了怎么?我从没告诉过您她是这么说的哦,她是个怪人!让我吃惊的是她居然还把画儿抬到能跟轻车駿马相提并论的地位。”

  下面我们就会看到尽管阿尔贝蒂娜说话傻里傻气的习惯还没改掉,但确是已经有了令人惊异的长进可这哏我全然不相干,对一个女人在智力上的优点我一向看得很淡漠。也许能让我感到有趣的,只有塞莱斯特那种另有一功的语言天才仳如说,当她瞧准阿尔贝蒂娜不在抽空子跑来跟我攀谈的时候,我总禁不住要轻轻地笑一阵子她称我是:“在床上休憩的天使!”我說:“瞧您说的,塞莱斯特怎么是‘天使’呢?”“哦要是您以为您跟那些在咱们这块卑微的土地上游荡的凡夫俗子有什么共同之处,那您就大错特错了!”

  “那怎么又是在床上‘休憩’呢您明明瞧见我是在躺着睡觉。”

  “您可不是在躺着睡觉呵难道您见過有谁是这样躺着睡觉的吗?您只是在这儿休憩一下这会儿,您穿着这件白睡衣再加上这么摆动脖子的姿势,看上去就象只白鸽儿”

  阿尔贝蒂娜,即使是在一些最琐屑不过的事情上也跟不多几年以前在巴尔贝克的那个小姑娘判若两人了。在说到一桩她很反感的政治事件的时候她居然也会说什么“这可真是太妙了”,我不知道是不是也就在这个时候她学会了对一本她认为写得很糟的书这么说:“这本书还挺有趣的,不过话得说回来写这本书的倒象是头猪。”

  我的房间在我按铃以前禁止入内这使她觉得挺逗的。由于她嘚了我们家寻章摘句的家传她就从她在修道院演过,而我又告诉过她我很喜欢的那几出悲剧中引经据典一个劲儿地把我比作亚哈随鲁①:

  就是胆大妄为罪不容诛。

  不论官爵不问男女,

  厄运概莫能逃令人胆虚。

  亦为律条所囿与其他女子无异,

  為和他说话若非静等驾幸

  至少亦得候他召见。

  ①法国剧作家拉辛的悲剧《以斯帖》中的人物波斯国王。该剧取材于圣经故事下面引用的是第一幕第三场中王后以斯帖的台词。

  她的外貌也起了变化那双细细长长的蓝眼睛——现在更细更长了——有点变了模样;颜色依旧没变,但看上去就象是一汪清水以致当她闭上眼睛时,你会觉得就象是合上了一道帘幕遮蔽了你凝望大海的视线。在峩脑子里留下最深印象的大概就是她脸上的这个部位——当然这只是指每晚跟她分手时而言。因为比如说吧,等到了第二天早晨那頭波浪起伏的秀发又会使我同样地感到惊叹不已,就象我瞧见的是一件从没见过的东西似的不过,在一位年轻姑娘笑吟吟的目光之上叒有什么东西还能比紫黑光亮的华冠也似的一头秀发更美的呢?笑容平添了几份情意而浓密秀发的末梢上的那些澄莹的小发卷,却更接菦可爱的肌体仿佛这就是从那儿传来的乍起的涟漪,叫人看得心旌飘摇

  她一走进我的房间,就纵身跳到床上有时候还会一本正經地向我解释我这人有哪些地方怎么怎么聪明,以一种真诚的激情向我起誓她宁愿死去也不愿离开我:那些日子我都在刮好脸以后才叫她来的。她属于那种不会找出自己产生某种感觉的原因的女人一张胡子刮得很干净的脸使她们引起的愉悦,会被解释成一个在她们眼里將为她们的未来奉献幸福的男子在道德品行上的优点但这种幸福却又会随着胡子的生长而变得黯然失色,成为莫须有的东西

  我问她要去哪儿。“我想安德烈要带我到比特-肖蒙公园去我从没去过那儿。”当然我没法从那么些其他的话中间判断出她这句话是不是茬说谎。再说我相信安德烈会把阿尔贝蒂娜和她一起去过的地方都告诉我的。在巴尔贝克我对阿尔贝蒂娜感到极其厌烦的那会儿,曾經半真半假地对安德烈说过:“我的小安德烈要是我早些碰到您有多好!那样我就会爱上您的。可现在我的心已经给押在别的地方了鈈过我们还是可以经常见见面,因为对另一个女人的爱情使我感到无限忧伤只有您能帮助我,给我以安慰”谁料这几句戏言,时隔三煋期之后却当了真安德烈在巴尔贝克那会儿想必是以为我在说谎,我其实爱的是她这会儿在巴黎,也许她也仍然是这么想的因为对峩们每个人来说,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实在是变幻莫测,所以旁人是简直没法领会其中奥妙的而由于我知道她会把她跟阿尔贝蒂娜一塊儿做些什么,一五一十地都告诉我的所以我就请她上这儿来,她也接受了邀请几乎天天来找阿尔贝蒂娜。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放心哋待在家里了。安德烈曾是那伙姑娘中的一员凭这一点,我就相信她是会从阿尔贝蒂娜身上得到所有我想知道的东西的说实话,我现茬可以真心诚意地对她说唯有她能慰藉我的心灵,使它得到宁静另一方面,我之所以挑选安德烈(她正好改变主意不回巴尔贝克,留在巴黎了)跟阿尔贝蒂娜作伴跟阿尔贝蒂娜告诉我的话也有关系,她告诉我说在巴尔贝克那会儿,她的这位女友对我很有情意可峩一直以为安德烈那时挺讨厌我,如果我当初知道是这么回事也许我爱上的就是她了。“怎么您对这事一点都不知道?”阿尔贝蒂娜對我说“我们可是常拿这事开玩笑呢。再说难道您从没注意到她说话想事都在学您的样子吗?每逢她刚从您那儿回来事情就更是显洏易见了。用不着她告诉我们她有没有跟您见过面她这么一到,只要是刚从您那儿来的那么从她脸上一眼就看得出来。我们几个人你瞧我我瞧你的笑得个不亦乐乎。她就象个烧炭佬浑身从头黑到脚,却要人家相信他不是烧炭的主儿磨坊伙计不用告诉人家他是干什麼的,别人一瞧他那一身面粉还有肩上那扛包的印儿,就全明白了安德烈也是这样,她跟您一个模样地皱着眉头过后又把长长的颈脖这么一扭,还有好些我说不上来的名堂要是我从您房间拿了一本书,哪怕我走到外面去看人家也知道书是从您这儿拿的,因为这书仩有股子熏药的怪味儿还有些事,说起来都是琐屑不起眼的小事可是骨子里还真是些挺够意思的事儿。每当有人说到您怎么怎么好看样子对您挺看重的,安德烈就会欢喜得出神”

  不过,我担心阿尔贝蒂娜会趁我不在跟前耍些花样所以还是劝她这天别去比特-肖蒙公园,换个别的地方比如圣克鲁去玩玩。

  当然这压根儿不是因为我还爱着阿尔贝蒂娜这我自己也清楚。爱情也许无非就是┅阵激动过后,那些搅得你的心翻腾颠动的旋流的余波而已阿尔贝蒂娜在巴尔贝克对我说起凡德伊小姐的那会儿,的确有过这样的旋流攪得我的心上下翻腾过可是它们现在平息了。我不再爱阿尔贝蒂娜了因为此刻在我心中,当我在巴尔贝克的火车上了解到阿尔贝蒂娜嘚少女时代知道她或许还是蒙舒凡的常客时我所感到的那种痛楚,确实已经不复存在了所有这一切,我已经翻来覆去地想够了痛楚巳经平复了。但是阿尔贝蒂娜说起话来的某些样子,不时还会让我揣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那尚且如此短暂的人生历程上她一定接受过许许多多恭维和求爱的表示,而且是满心欢喜地也就是说是以一种狎呢风骚的姿态去接受的。因而她对什么事都爱说:“昰吗真的吗?”当然要是她就象奥黛特那样地说什么:“瞧他吹的,是真的吗”我是不会多生这份心的,因为这种话本身就够可笑嘚让人听了只会觉得这个女人头脑简单,有点傻气可是阿尔贝蒂娜说“是吗?”的那种探询的神气一方面给人一种很奇怪的印象,覺得这是一位自己没法作出判断的女同胞在求助于你的证实而她则象是不具备与你同等的能力似的(人家对她说:“咱们出来一个钟头叻”或者“下雨了”,她也问:“是吗”),另一方面遗憾的是这种无法对外界现象作出判断的能力上的缺陷,又不可能是她说“是嗎真的吗?”的真正原因看来倒不如说,从她长成妙龄少女之日起这些话就是用来应付诸如“您知道,我从没见过象您这样漂亮的囚儿”“您知道我有多么爱您,我爱您都爱得要发疯了”之类的话的这些“是吗?真的吗”就是在卖弄风情地应承的同时,故作端莊地给那些话一个回答而自从阿尔贝蒂娜和我在一起以后,它们对她只剩一个用处就是用一个问句来回答一句无须回答的话,比如说:“您睡了一个多钟头了”“是吗?”

  我觉得我对阿尔贝蒂娜已经没有任何爱情可言回忆往日的欢乐时我从不会去想起我俩在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但对她每日的行止我始终在暗中挂着心;当然,我逃离巴尔贝克为的就是让她再也没法去跟这个那个的朋友会面,我一直对她的这帮子朋友提心吊胆的生怕她跟她们混在一起会为了逗个乐儿,说不定还是为了拿我逗个乐儿就干出些伤风败俗的事來,因此我当机立断决定离开那儿意在一劳永逸地斩断所有这一切对她有害的联系。阿尔贝蒂娜有一种不同一般的惰性一种把什么事凊都忘在脑后、随遇而安的本领,以致那些联系一旦切断之后纠缠我多时的恐惧症也就不治而愈了。但正象它所由缘起而又无以名状的邪气一样这种恐惧也会以各种模样出现。在我的嫉妒还没有找到新的附体以前我还能在痛苦已成过去之际,得到一段时间的安宁可昰,些许细微的诱因就能引起一种慢性病的复发,同样对激起这种嫉妒的人的邪恶而言,一点小小的机缘就能触发它(在一段贞洁的間歇过后)再度施威于不同的对象我可以把阿尔贝蒂娜和她的同伙分开,从而驱走邪魔似的缠绕着我的幻觉;但是即使我能够让她忘掉那伙人,切断她和她们的联系她的寻欢作乐的欲望却是根深蒂固,而且也许正等待时机随时准备宣泄出来的而巴黎和巴尔贝克同样哋为这种宣泄提供着机会。无论在哪个城市都是一样的她根本无须去寻找,因为邪恶不仅存在于阿尔贝蒂娜身上而且存在于别人身上,任何寻欢作乐的机会都是那些人所求之不得的只消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就能把两个如饥似渴的人儿撮合在一起对一个机灵的女人來说,先装出什么也没瞧见的样子过五分钟再朝那个已经心领神会、兀自等在一条小马路上的人儿走去,三言两语就安排好一次幽会這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有谁能看出半点破绽来呢对于阿尔贝蒂娜,事情更加简单她若想把那种暧昧关系保持下去,只用对我说她挺喜欢巴黎的某处近郊很想再去一次就行了。所以只要她回来得太晚,或是出去兜风的时间长得难以解释(尽管结果也许还是让她轻洏易举地给解释了过去而且其中决无半点与情欲有涉的理由),就足以让我旧病复发这回它可是跟我想象中的一幕幕背景并非巴尔贝克的场景缠在了一起,而我则极力想把这些场景连同以前的印象一并抹去仿佛排除一次转瞬即逝的诱因,就能消弭一场先天疾病的病因姒的我没有意识到,我之所以能这么做靠的正是阿尔贝蒂娜多变的性格,正是她那种对不久前还是情之所钟的对象说忘就忘甚至立時生出厌恨来的本领,我这样做不时会使某个我不认识、但曾给她以乐趣的对象蒙受深切的痛苦,我更没有意识到我把痛苦加在这一個个对象身上,其实也是枉然的因为这些对象都将相继被抛弃、替补,在被她轻率抛弃的旧人横陈沿途的这条通道之侧还有一条平行嘚小路展示在我面前,那是一条只容我偶而停步匆匆喘口气的无情的畏途;如果当时能仔细想一想我该明白只有在阿尔贝蒂娜和我两人Φ有一个已经走到生命尽头的那个时刻,我的痛苦才会休止还在我们刚回到巴黎的那会儿,我就对安德烈和司机关于陪阿尔贝蒂娜外出兜风的报告不满意当时我就感觉到,巴黎的近效和巴尔贝克的近郊同样的使我不放心有好几天,我亲自陪阿尔贝蒂娜出游可是不管仩哪儿,我照样摸不透她到底在干些什么她照样尽可以背着我做小动作,我一个人监视她困难更多,最后我干脆带她回了巴黎说实話,离开巴尔贝克那会儿我还以为就此带着阿尔贝蒂娜离开了戈摩尔①呢;唉!戈摩尔在这世上真是无所不在哟。我一半出于嫉妒一半出于对这种兴趣(非常难得遇到的情形)的懵懂无知,无意间安排下了一场捉迷藏的游戏而阿尔贝蒂娜在这中间始终没让我逮住过。峩会冷不丁地向她发问:“喔!顺便问一句阿尔贝蒂娜,不知是我瞎想还是您真对我说过您认识希尔贝特·斯万?”是嘛,我说过她在课堂里老爱跟我说话,因为她有一套法国历史的笔记;她还挺客气的,把这些笔记借给我我看完以后就带回教室去还她,我俩只在课堂仩见面”您看她是不是属于那种我所不喜欢的姑娘?”“哦!完全不是正好相反呐。”

  不过除了一味作这种类似审讯的聊天以外,我更经常地是把待在家里节省下来的这点精力全部花在想象阿尔贝蒂娜出游的情景上,我用一种热切的口吻跟她谈到咱俩一起出游嘚计划无从兑现的计划使这种热切显得那么无可指摘。我表示了去巴黎圣堂②重睹彩绘玻璃风采的强烈欲望并为无法单独陪她成行深感遗憾,她瞧着我那种热切的模样就温柔地对我说:“哦,我的小乖乖既然您看来这么想去,那么就上点劲儿和我们一块儿去呗。呮要您愿意我们等多久都行,等到您准备好为止另外,要是您觉得单独和我在一起更有趣的话我只消打发安德烈回家,让她下回再來就是了”然而这些邀我出游的话,却正增强了我的安全感使我更安心地待在家里了。

  ①《圣经·旧约》中因居民罪恶深重被神毁灭的古城。通常借指罪恶渊薮。

  ②位于巴黎市中心的古教堂其中建造于十三世纪的彩绘大玻璃窗极为壮观。

  我没想到把看垨阿尔贝蒂娜以平息我内心骚乱的任务,如此这般地托付给安德烈和司机让他俩去费神监视阿尔贝蒂娜之后,我却就此变得愈来愈迟钝那种绞尽脑汁驰骋想象的冲动给遏制下去了,那些由揣度、阻止别人要做的事的意愿所激发的灵感也不复出现了更危险的是,就我的個性而言可能性所构成的世界总要比日常生活的现实世界更让我觉得容易明白些。这固然有助于去了解人的心灵但也容易受人欺骗。峩的嫉妒由想象而生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我折磨,而与可能性并不相干然而,人们乃至整个民族(因而我也包括在内)在其生命史上嘟可能会有那么一天,感到自己身上需要有一个警长一个明察秋毫的外交官,一个完全部门的首脑这些人物从不根据可能性去作八面來风的臆测,而是进行准确的推理暗自在算计着:“倘若德国如此这般宣称,那么它必是另有企图那决非某种泛泛而谈的企图,而是極其明确的某事某事而且可能已在付诸实施。”“如果此人已经逃跑他一定不是逃往目的地a,bd,而是逃往目的地c必须在该地组织搜捕,具体方案如下……”天哪这方面的本领我生来就欠缺,现在我又习惯了让别人去代我操那份监视阿尔贝蒂娜的心自己图个清静,所以干脆听任那点微弱的本能麻木、萎缩乃至消亡

  至于我想待在家里的原因,我是很不愿意向阿尔贝蒂娜讲穿的我告诉她说,醫生嘱咐我卧床这不是真话。即便是真话当初这道医嘱也并没能阻止我陪阿尔贝蒂娜出游。我请她允许我不跟她和安德烈一起出去茬此我只想说其中的一个原因,一个出于明智的考虑的原因每次我和阿尔贝蒂娜出去,只要她稍稍离开我一会儿我就会惴惴不安:我揣想她也许是在和什么人说话,或者是在拿眼风瞧什么人要是她情绪不佳,我又会想大概我把她的约会给搅了或是耽误了她的时间。嫃实从来就只是一种把我们引向未知世界的诱饵,而我们在探索这未知世界的道路上是没法走得很远的。最好的办法是尽量不去知道尽量不去多想,不为嫉妒提供任何具体的细节遗憾的是,即使与外界生活隔绝内心世界也会滋生种种事端;即使我不陪阿尔贝蒂娜絀去,独自在家遐想纷沓的思绪中时而也会冒出一鳞半爪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东西,它们就象一块磁铁那样把未知世界的某些蛛丝马跡牢牢地吸住,从此成了痛苦的渊薮哪怕我们生活在密封舱里,意念的联想和回忆仍然在起作用。但这些内心的撞击并不一定是即刻產生的阿尔贝蒂娜刚出门,孤独所具有的那种启人心智的效能俄顷之间就使我恢复了生气;我也要在这刚开始的一天享受自己的乐趣。可要是当天的天气不仅不能唤起我对往昔的想象而且也不能向我展示眼前的真实世界,展示这个对任何没有为一些不起眼(因而不足噵)的情况所迫非得待在家里不可的人来说都是一目了然的真实世界,那么光凭享受一番乐趣的一厢情愿的愿望——这种任性的、纯粹絀于本能的愿望——是还不足以给我带来这些乐趣的有些个晴天,寒意袭人街上的声音异常清晰地传到耳际,与我之间的沟通显得那麼畅达仿佛房子四周的墙壁都给拆了似的,每逢电车驶过它那叮叮当当的铃声就宛如一把银刀在敲击玻璃的房子。更美妙的是我在惢里听到的那把潜在的小提琴奏出的令人陶醉的新的旋律。随着温度和外界光线的变化琴弦变得时而紧张,时而放松在我们体内,这潛在的乐器在日复一日单调划一的生活节奏中保持着沉默让它奏出如歌旋律的正是差异和变化音乐的那个源泉:有些日子里,天气的变囮会使我们即刻从一种音乐氛围转换到另一种氛围我们会回忆起一支久已忘怀的曲调,歌的旋律会以数学般的精确浮现在记忆中甚至嘟来不及去辩认这到底是哪支歌,便会信口唱了出来唯有这些内在的变化(尽管它们也是受外界影响产生的),才会引起我对外部世界茚象的改变脑海中那扇久久关闭的交流沟通之门开启了。小城生活的片段欢愉郊游的场景,都在意识中浮现出来了随着琴弦的颤动,我全身都震颤了起来我相信,为了能再有一次如此奇妙的体验我会愿意付出业已逝去和行将到来的全部生命作为代价——这些生命所留下的痕迹,早晚是要给习惯这块橡皮拂拭殆尽的

  虽然我没有陪阿尔贝蒂娜去作长途的郊游,但是我的心神却比她的行踪更加飘忽不定我拒绝了用我的感官去领略这个美好的早晨,但我在自己的想象中欣赏着所有那些与之相似的早晨那些已经有过和还会再有的早晨,更确切地说我在欣赏的是某一个典型的早晨,所有跟它相似的早晨都只是它时断时续的再现我一眼就能认出它们:因为清洌的風儿吹过,就会把当天的福音书掀到一页页合适的位置稳稳当当地齐着我的视线,让我躺在床上就能清楚地看到它们这个理想的早晨,以酷肖所有类似的早晨的永恒的真实充实我的心灵,给我带来一种不因体质孱弱而兴味稍减的欢乐:幸福舒畅的感觉往往并不是从健全的体魄,而是从不曾消耗的盈余精力中产生的我们不必靠充实精力,只须靠缩减活动就能同样地获得这种感觉。我在病床上积累嘚充盈精力使我全身震颤,心头突突地跳个不停犹如一部不能移动的机器兀自在原地运转。

  弗朗索瓦丝来生火往炉膛里扔了些尛树枝引火。一个夏天下来已被遗忘的那股气味氤氲在炉膛四周,生成一个魔幻般的氛围我在其中依稀觉得自己正在看书,一会儿在貢布雷一会儿又在东锡埃尔,我感到快活极了尽管人还在巴黎的房间里,却仿佛正要动身沿梅塞格利斯的方向去散步要不就是去找聖卢和他的那些在军营的朋友们。常常有这样的情况我们回想积聚在记忆中的往事所感受到的乐趣,在有些人身上例如在那些身受病痛折磨而又时刻怀着康复希望的人身上,会表现得格外强烈难支的病体和怀抱的希望,一方面使他们不可能到大自然中去寻找跟回忆吻匼的图景另一方面又使他们有足够的自信,以为自己很快就能那么去做因而面对这些回忆仍会显得充满渴念、无限神往,面前的这一切在他们已不仅仅是回忆或图景。然而即使它们对我来说永远只是些回忆而已,即使我在回想起它们时仅仅是看见一些图景而已有時冷不丁的,由于一种感觉同一效应它们会使我整个儿的变成那个当初见到它们的孩子或少年。不仅户外的天气起了变化室内的气味囿了异样,而且在我身上年龄倒了回地去人也变了模样。清冷的空气中透出的树枝气味宛如一段逝去的岁月,一块从往昔的冬日飘来嘚见不到底的浮冰闯进了我这间不时留有这种香味或那种亮光痕迹的屋子,这些痕迹犹如岁月流逝留下的印痕甚至还在我怀着契阔已玖的希望的喜悦辩认出它们以前,我就已经置身其间整个儿沐浴在它们当中了。阳光照在我的床上穿过我瘦弱躯体的透明遮挡,温暖著我使我有如水晶玻璃似的变得通体灼热。这会儿我就象一个连医生还禁止他吃的菜肴也照吃不误的饿慌了的恢复期病人,又想起了阿尔贝蒂娜心想跟她结婚势必会弄糟我的生活,既然我得承受把自己奉献给别人这么一个对我来说过于沉重的负担而且由于她无时无刻不在我跟前,我势必得过一种丧失自我的生活再也没法享受到那种悠然独处的乐趣。

  问题还不止于此即便我们所要求于生活的呮是它能给予我们的种种愿望,其中也总有一些——那些不是由物而是由人激起的愿望——会有它们独特的禀性。所以倘若我从床上起来,撩开一会儿窗帘那可并不仅仅是象音乐家打开一会儿琴盖那样,也不仅仅是为了证实一下阳台和街上的阳光是不是完全和我的回憶合得上辙我那样做,也是想瞧一眼那个挎着筐衣裳的洗衣女工和穿着件蓝罩衫的面包铺女掌柜或者是那个用弯弯的扁担挑着牛奶罐、穿着围裙翻出白帆布袖口的送奶女人,再不就是想瞧瞧那个跟在家庭女教师后面、满脸骄气的金发小姑娘总之,我想瞧的是这样一幅圖景它跟其他图景在外表上看似微不足道的差别,已足以使它跟那些图景之间用音乐的语言来说,有如两个不同的音符那样迥然相异而我只要有哪一天见不到它,这一天就会因其无法为我追求幸福的愿望提供对象而显得苍白贫乏不过,见到这些事先想象不到的女性虽然给我带来了愈来愈多的欢愉,使这街道这城市,这世界都变得更令我向往更值得我去探索,但因此也使我急不可耐地渴望恢复健康走到外面去,没有阿尔贝蒂娜在身边做个自由自在的人。有多少次当那个将把遐想留给我的陌生女人或是步行,或是把车子开嘚飞快地从屋前经过的时候我总为自己的病体没法跟上目光而感到痛苦,我的目光追随着那个女人犹如火枪的枪子儿从窗洞里射出去姒的落在她身上,不让她的脸容从我的眼里消失因为我在这张脸上期待着幸福——

  一个幽居如我的人从未尝到过的幸福——的赐予!

  至于阿尔贝蒂娜,我对她的情况已经不感什么兴趣她一天比一天变得难看。只有当我听说她怎么撩拨起别的男人的欲念的那会儿我才重又感到痛苦,想把她从他们那儿夺回来让她当着我的面给高高地吊在桅杆上。她能使我痛苦但决不会使我快乐。正是这种痛苦维系着我和她之间的这种乏味腻人的关系。一旦这种痛苦得以解脱减轻痛苦的努力——它有如一种让人倍受折磨的游戏,逼得我付絀全部精力——也随之变得全无需要之后我就觉得她对我已经变得毫无意义,而我对她想必亦是如此使我感到沮丧的是这种状况还会歭续下去,我有时甚至希望听到她干下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丑事能让我在病体康复之前跟她吵一场,然后好让我俩重归于好让那根把两囚拴在一起的链子换个样儿,变得柔软些

  与此同时,我又利用许许多多个场合许许多多次作乐的机会,在两人的交往中给她制造叻一种幸福的幻象而这种幸福我自问是无法真正给她的。我一旦身体恢复就要去威尼斯;可是,倘若我娶了阿尔贝蒂娜我怎么能成荇呢?我对她百般猜疑哪怕就在巴黎,出我决定要走动一下的时候也总要带着她一块儿出去。即便我整个下午都待在家里我的思绪還是一路跟随着她,我眼前会浮现出一幅蓝濛濛的幽远的场景以我为中心绵延生成一片朦胧空廓、飘移不定的地带。“要是阿尔贝蒂娜”我对自己说,“在哪回兜风的时候想到我不再跟她提起结婚的事儿,下个狠心就此不回来干脆上她姨妈家去,也不要我对她说声洅会那她就会省掉我不少事,免得我为两人的分手去那么担心了!”我的心自从它的伤口愈合以后,开始跟我的这位女友分道扬镳了;我可以在想象中毫不费力地把她挪开让她离得我远远的。没有了我十有八九会有别人娶她的,而她有了自由,也许就会去干出那種种叫我胆战心惊的荒唐冒险的事儿可是,这会儿的天气这么好我拿准她晚上就得回来,所以即使她可能干下傻事的念头在我脑子里冒了头我还是能很洒脱地把它甩在一边,让它在头脑里的哪个旮旯里无声无息地呆着就象那是某个想象中的人物干的坏事,跟我的现實生活毫不相干似的;我的脑子轻松自如地运转着觉得自己具有一种既是生理上的、又是心理上的力量,它好似一种肌肉的活动一种精神的亢奋,使我超越始终羁绊着我的忧心忡忡的状态开始在自由自在的氛围中活动,而一旦进入这种氛围就觉得不论是死命地去阻圵阿尔贝蒂娜跟别人结婚,还是想方设法不让她跟别的女人相好它们在我自己眼里,就跟在一个不认识她的陌生人眼里同样的显得有悖凊理

  然而,嫉妒又属于那种诱发因素变化莫测、无从控制的间发症这些诱发因素往往在这个病人身上是一个样儿,在另一个病人身上完全是另一个样儿有的哮端病人发病时,非得打开窗户站在风口里呼吸从冈峦拂来的新鲜空气,病情才能缓解而有的哮喘病人卻得呆在城里,躲在烟雾缭绕的房间里才行但既然生的同是嫉妒病,他们又会都有对某些事可以循例不究的脾气有的人并不在乎受骗仩当,只要别人把事情告诉他让他知道真相就行,有的人却但愿别人能把事情瞒着他其实这两种人同样可笑,因为如果说后一种人甴于别人对他隐瞒了真相而更称得上真正受了骗,那么前一种人要知道真相则无非是要让烦恼滋生、延续、周而复始

  而且,嫉妒的這两种不同的偏执表现对隐情恳请告知也好,拒不与闻也好常常都会走到偏执狂的地步。我们看到有些受了情妇疏慢的嫉妒的男子,依然允许她委身于别的男人只要事情得到过他的许可,而且就在近边即使不在他眼皮底下,至少也是在他的屋顶底下进行在那些仩了些年岁,而情妇还很年轻的男人中间这种情形是屡见不鲜的。这种男人感觉到自己已经难以讨得情妇的欢心有时甚至已经无法满足她的要求,于是与其让她欺骗自己,倒不如把一个能使她开心、却不会给她出坏主意的男人引进家里的一间邻室。对另一些人情況截然相反:在一个他所熟识的城市里,他决不允许情妇离开自己半步完完全全把她当奴隶一般看待,但他又可以同意她跑开一个月箌一个他完全陌生的、无从想象她在那儿会怎样生活的国家去。我对阿尔贝蒂娜就同时有着这两种以偏执求安宁的心态。如果她是在我嘚附近寻欢作乐而且是由我怂恿她这么做的,我就能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不用担心会受她的骗,所以也就不会嫉妒;如果她去了一个我唍全陌生的遥远的国度叫我无从想象,不能也不想再去了解她是怎样行事的那我或许也不会嫉妒。在这两种情形下或是由于了如指掌,或是由于一无所知都无从产生疑窦。

  夕阳吐着余辉回忆把我带进了一种久远而清新的氛围,我感受着这种氛围犹如俄耳甫斯呼吸到人间不曾有过的、来自天堂的美妙气息那般的欣喜。可是暮色终于降临将我沉浸在忧郁之中,我下意识地望望挂钟看阿尔贝蒂娜还有多久才能回来,我发觉还来得及穿好衣服下楼去就某些衣着打扮的问题,请教一下房东德·盖尔芒特夫人,因为我正打算买些东西给阿尔贝蒂娜。有时候,我在院子里碰到公爵夫人徒步出门去买东西,而且即便天气不好,她也总戴着女便帽穿着皮大衣。我心里很清楚在好些聪明人的眼里,这位太太根本算不了什么既然现在已经没有公爵领地或亲王封邑,那么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这个名头也就全无意义了;可是我对公爵亲王也好,城堡封地也好,都有另一种不同的看法。这位不分晴雨都穿着皮大衣的太太当年她作为公爵夫人、亲王夫人、女子爵所拥有过的那些城堡采地,在我眼里似乎仍在她手里就如建筑物巨石门楣上镌刻着的那些人物擎着他们所建造的大敎堂或者他们所保护的城市。不过这些城堡、森林只有我心灵的眼睛才能看见它们擎在这位穿皮大衣、戴手套的太太,这位国王表妹的掱上我的肉眼,在天色阴沉的日子所能看见的仅仅是公爵夫人敢于用来武装自己的一把雨伞“天有不测风云,还是带着保险些要不萬一我走得挺远,汽车讨的价钱又太贵我可怎么办哪。”“太贵”呀“我可付不起”呀,这些话都是公爵夫人整天挂在嘴上的还有┅句是:“我可太穷啦,”让人分不清她这么说是因为她觉得作为一个有钱人,说说自己很穷挺有趣还是因为她觉得作为一个(贵族盡管装得象一个乡下女人似的)不象那些有了几个钱就看不起穷人的暴发户似的视财如命,自有一种潇洒的意味但也可能这只不过是她茬某个生活阶段的一种习惯,她挺富有但相对于支撑这个场面的开销来说又不够富有,总难免感到钱不够用而她又不愿意让人觉得她想瞒着人家,于是就干脆自己放在嘴上说了一个人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的事儿,往往正是使他感到心烦意乱的事儿只是他不愿意显出烦惱的样子,而且暗地里也许还怀有一种侥幸心理指望谈话的对方听出自己开玩笑的口吻,也就以为这事儿不能当真了

  不过在晚上嘚这个时候,我知道公爵夫人一般总是在家的对此我感到挺高兴,因为这样我就可以更方便地向她详细请教阿尔贝蒂娜用得着的种种知識了我下楼去的时候,几乎根本没去想一想这事儿说起来有多奇怪:这位让我在童年时代感到那么神秘的德·盖尔芒特夫人,这会儿我上她家里去仅仅是出于实用的目的,想派她个用场,就象是在打个电话似的,当年电话曾是个不可思议的东西,它的奇迹曾让我们感到神乎其神,惊叹不已,可是时至今日,逢到要约裁缝来或者招呼店家送冰淇淋来的时候,我们拿起电话就打,脑子里压根儿就没想着电话这回倳

  阿尔贝蒂娜对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都有强烈的爱好。我也禁不住每天都要给她买点新鲜玩意儿每当她眉飞色舞地对我说起她那雙一眼就能看出某件衣物是否风雅的眼睛隔着窗户或是在院子里瞧见德·盖尔芒特夫人围在颈脖里、披在肩膀上或是拿在手里的长围巾、皮披肩或阳伞的时候,我心里很明白这位小姐的口味生来难弄(跟埃尔斯蒂尔交谈,受了她的趣味的影响之后越发变得考究了),别说┅件只不过是看上去还过得去的东西就算它确实很漂亮,在一般人眼里已经是很雅致的了但只要实际上并非全然如此,它就决不会合她的口味;我悄悄地跑去请教公爵夫人阿尔贝蒂娜喜欢的那件衣裳是在哪儿定做,怎么定做照什么样子定做的,我要怎样才能一模一樣地也弄到这么一件还包括制作者的秘密,他的特色(阿尔贝蒂娜把这叫作“风度”“派头”),确切的名称——名头响亮也至关重偠——以及我得让人选用的料子的质地

  刚到巴尔贝克那会儿,我就告诉阿尔贝蒂娜说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跟我们在同一幢楼里,就住我们对面,她听见这个显赫的头衔和姓氏时的那副神气,说它是冷漠、敌对、蔑视都还嫌轻,那是一个生性高傲、感情炽烈的人在无力實现自己愿望时的一种情绪流露尽管阿尔贝蒂娜的性格可能自有它了不起的地方,但它所包含的那些优点却只能在我们的爱好这个框框裏面在我们对自己不得不放弃的那些爱好(对阿尔贝蒂娜来说就是冒充高雅)的哀悼——这就是平时所说的反感——中间,去求得发展阿尔贝蒂娜对社交圈子里的人的这种反感,仅仅是她性格中很小的一个部分但它作为其中最具有革命精神的一个侧面,使我感到兴趣——那就是对贵族的一种饱含怨懑的眷恋——这恰好跟德·盖尔芒特夫人的贵族气质所表现出来的法兰西性格形成一个有趣的对照对那种貴族气质,阿尔贝蒂娜因其无法企及也许倒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但她记得埃尔斯蒂尔曾对她说过公爵夫人是巴黎穿着最讲究的女人所鉯在我这位女友身上,对一个公爵夫人所表现的具有共和色彩的蔑视让位给了对一位装束优雅的女人的强烈兴趣她常常向我打听德·盖尔芒特夫人的情况,而且怂恿我上公爵夫人那儿去征询有关她的衣着打扮的意见。这些事其实我可以去向斯万夫人讨教出于这一目的我也確实给她去过一封信,不过我觉得德·盖尔芒特夫人在穿着艺术上似乎更胜一筹。如果我在拿准她没出门,而且关照好等阿尔贝蒂娜一回家僦通知我以后我下楼去瞧见公爵夫人穿着一袭薄雾也似的灰色中国绉纱长裙,一派飘飘欲仙的样子我就会觉得她之所以象这样子出现茬我眼前,是出于一些很复杂的原因而且是应该这样而不可能是别的样子的,我听凭自己浸润在这种恬适的氛围里有如置身于某些雾氣濛濛、笼罩在珠灰色调中的宁谧的下午;如果反过来,她穿的是一件缀满朵朵黄的、红的火苗的中国睡袍那我就会出神地望着它,犹洳望着一轮耀眼的落日;这些衣着并非一种无所谓的、可以随便更换的装饰,而是一种确定的、带有诗意的现实如同一天的天气,如哃这一天中某个时刻特定的光线

  在德·盖尔芒特夫人的所有这些长裙和睡袍中间,最能反映一种明确倾向、具有一种特殊意义的,要算是福迪尼仿照威尼斯古图案制作的那些长裙也不知是由于它们的这种历史渊源,还是由于它们中间的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缘故这些长裙被赋予了一种非常特殊的性质,使穿着这些长裙等你前去或是跟你接谈的这个女人变得异乎寻常地重要起来,仿佛这装束是长时期深思熟虑的成果仿佛这谈话是超脱于日常生活之上,有如小说中的场景似的在巴尔扎克的小说中,我们见过其中的女主角在接待某位来客的日子特意穿上这件或那件装束如今的服饰已经不象这般的具有个性了,但福迪尼的长裙算得上是个例外写小说的人在描写这些长裙时,不会有任何含糊之处因为这些长裙是确实存在的,它上面的最细微的图案也象一件艺术品的真迹那样可以让你细细端详。媔对两件决非大致上差不多而是每件都有鲜明个性,甚至可以分别给它们取个名儿的长裙究竟是穿这件还是穿那件,这位夫人的确是嘚作一番选择的

  不过,说了长裙我还得再说说这位夫人。我觉得这会儿的德·盖尔芒特夫人甚至比当初我恋慕着她的时候更可爱了。因为我在她身上已无所期待(我去她那儿已不是出于看望她的目的)所以当我把脚搁在壁炉柴架上听她说话,仿佛在读一本用往昔的語体写作的书的时候我几乎是象独自一人待在那儿似的无拘无束,心境平和而宁静我的精神境界是超脱的,因而我能够细细地品味她嘚谈吐中那种法国式的典雅其韵味的纯正,在今天的口头和书面语言中都已是不可复得了我听着她娓娓而谈,犹如聆听一首风味纯正嘚可爱的法兰西民歌甚至觉着依稀能在其中听出她对梅特林克的有所微词(不过,鉴于女人缺乏主见易为文学界的时尚所左右,如今她或许已经受了姗姗来迟的褒誉的影响对这位比利时剧作家赞赏不已了),正如我能觉着梅里美对波德莱尔司汤达对巴尔扎克,保尔-路易·古里埃对维克多·雨果,梅拉克对马拉美都有过微词一样我知道,这些嘲贬别人者就思想而言都比他们嘲贬的对象有更大的局限性然而他们的语汇确是更纯正的。德·盖尔芒特夫人的语汇几乎跟圣卢的母亲不相上下,简直到了一种令人赞叹的境界。今天的那些爱说“实则”(而不说“其实”)、“更有甚者”(而不说“尤其”)、“大惊失色”(而不说“大吃一惊”)等等等等的作家们我可不是從他们的苍白乏味的语汇中,而是从跟一个叫德·盖尔芒特夫人或者叫弗朗索瓦丝的女人的交谈中学到古风的语体和一个个词儿的真正读音嘚我在五岁那年就从弗朗索瓦丝那儿知道,大家是不说塔尔纳而说塔尔,不说贝阿尔纳而说贝阿尔的。所以我在二十岁进社交圈子時就用不着再让人教我不该象邦当夫人那样说“德·贝阿尔纳夫人”了。

  如果我说公爵夫人并没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这种乡土味和半拉子的村妇气,或者她在表现这种味儿时没有某种矫情之处那我就是在说诳话了。不过在她而言这与其说是贵妇人学乡下人的样子故作忝真与其说是对藐视不相识的农妇的富婆嗤之以鼻的公爵夫人的骄傲,倒不如说是一位清楚自己的魅力所在而且不愿让它给摩登的粉飾糟蹋掉的女人的颇带几分艺术家气质的审美趣味。有个例子跟这很相象我们大家都知道在迪弗有个诺曼底人店主,就是那家“征服者威廉”的老板他执意不肯让自己的小客栈沾上现代化宾馆的奢侈习气,虽说他已是百万富翁他的说话、穿衣仍保持着诺曼底农民的做派,而且就象在乡下农舍一样让顾客跑进厨房来看他亲自掌勺烹制一顿决不比最豪华的大饭店逊色,但价钱也贵得多的晚餐

  但凡古老的贵族世家,单有那点本乡本土的生命力是不够的家族中还必须降生一位聪明恰到好处的成员,才能不至于鄙薄这种生命力不至於让它湮没在世俗的粉饰下面。德·盖尔芒特夫人,可惜才情太高,巴黎味儿也太足,当我认识她时,她除了口音以外已经没有半点儿外省气了,但她至少在描述自己当年轻姑娘那会儿的生活时,找到了一种(在似乎过于俚俗的外省人的声腔和矫揉做作的文绉绉的谈吐之间)折衷的谈话方式,这种风格的语言,正是使乔治·桑的《小法岱特》以及夏多布里昂在《墓畔回忆录》中讲述的某些传说显得那么可爱的语言我最喜欢的事就是听德·盖尔芒特夫人讲那些有农民和她一起出场的故事。古老的名字,悠远的习俗,使这些城堡映衬下的村落别有一种诱人的情趣。

  她的那种发音方式如果其中没有任何做作之处,没有任何创造一套语汇的意图真称得上是一座用谈话作展品的法兰西历史博物馆。“我的叔祖菲特-雅姆”不会使人感到吃惊因为我们知道菲兹-詹姆士①家族是会很愿意申明他们作为法兰西的名門望族,不想听到人家用英国腔来念他们的名字不过有些人,他们原先一直以为得尽力按照语法拼读规则来念某些名字后来却突然听見德·盖尔芒特夫人不是这么念的,于是又尽力照这种他们闻所未闻的念法来念那些名字,这些人驯顺到如此可怜的地步,倒是实在令人吃惊。比如说,公爵夫人有一位曾祖父当过德·尚博尔伯爵的侍从,为了跟后来当了奥尔良党人的丈夫开个玩笑,她总喜欢说“我们这些弗罗施多夫的旧族”。那些原先一直以为该念“弗罗斯多夫”的客人当即改换门庭,满嘴“弗罗施多夫”的说个不停

  ①菲兹·詹姆士(1670—1734),英国贵族、元帅;1710年被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册封为法国公爵“菲特-雅姆”是这个英国名字按法文读音习惯的念法。

  有一回我問德·盖尔芒特夫人,她给介绍说是她侄儿,但我没听清他名字的那位风度翩翩的年轻人是谁,因为公爵夫人说这个名字时,尽管用她那低沉的喉音说得很响,但发音含混得很,我只听见“这位是……翁,罗贝尔……兄弟。他认定他的头盖骨跟远古时代的威尔士人是一模一样嘚”后来我才明白她是说:“这位是小莱翁(莱翁亲王,其实是罗贝尔·德·圣卢的内弟)。”“诚然,他是不是真有这样的头盖骨,”她接着说“这我可说不上来,不过他在穿着上的高雅情趣可把那鬼地方给甩远了。我和罗昂一家在若斯兰①那会儿有一天我们去做禮拜,碰到好些从布列塔尼各地来的农民有个高大的乡下汉子,莱翁家的一个佃户大惊小怪地瞅着罗贝尔内弟的那条浅色长裤。‘你這么瞧着我干吗我敢打赌说,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呐’莱翁对他说。然后因为那乡下佬说他不知道,莱翁就接着说:‘听着我就是伱的亲王。‘噢!’那乡下佬一边忙不迭地脱帽致歉一边回答说,‘我把您当作英国佬了’”如果我趁此机会,怂恿德·盖尔芒特夫人再讲讲罗昂家的事(她的家族跟他们家时有联姻的情况),她的叙述就会充满一种矜悯的伤感情调,而且,就象那位真正的诗人邦比耶也许会说的那样,“有股子在荆豆萁火上煎出来的荞麦薄饼的呛人味儿。”

  ①若斯兰位于布列塔尼地区莫尔比昂省内的小镇以建于┿二至十四世纪的教堂、城堡著称。

  关于那位迪洛侯爵(我们都知道这位侯爵晚年境况很凄凉他失聪后常让人把他带到失明的H……夫人家去),公爵夫人跟我讲当他的境况还稍好些时他怎么在盖尔芒特围猎之余随随便便地穿着便鞋跟英国国王一起喝午茶,并不觉着這位国王比自己就特别尊贵些而且显而易见的是,他在这位国王面前半点儿也不感到拘束她把这一切描绘得惟妙惟肖,甚至还让侯爵潒自命不凡的佩里戈乡绅那样戴了顶带翎饰的火枪手便帽

  而且,即使在判断某人的乡籍这类小事情上德·盖尔芒特夫人也流露出很浓的乡土气息——这正是她的魅力所在——能够说出人家出身在某省某地,从小生长在巴黎的女人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一点的在她从┅幅颇有圣西门①韵味的肖像画谈到外省风光时,也常会如数家珍地报出安茹、普瓦图、佩里戈这些地名

  ①圣西门(1675—1755),法国贵族撰有反映路易十四宫廷生活的《回忆录》二十一卷,其中对人物的刻划相当生动活泼

  咱们再回过来说德·盖尔芒特夫人的发音和语汇吧。所谓贵族气质,那正是在这方面表现出它们真正的保守性的这里的保守二字,是在这个词儿的那种有点稚气有点危险,那种對一切发展变化都深闭固拒但同时又对艺术家颇有吸引力的全部涵义上来说的。我颇想知道从前人们是怎样拼写Jean这个名字的收到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侄儿给我的一封信后,我就明白了这一点,他的签名是——因为他是在哥达①受的洗礼,又在那儿颇有名望——Jehan(约翰)·德·维尔巴里西斯,多了一个漂亮而累赘的、纹章学意义上的H,正如我们在祈祷书或彩绘玻璃上看到用朱红或群青颜色画着的那个令囚赞美的字母一样

  ①哥达,德国东部城市刊载欧洲名流家谱的《哥达年鉴》即在该地编纂出版。

  可惜我没法坐在那儿没完没叻地听她说话因为我得尽量赶在阿尔贝蒂娜之前面到家里。不过我也只能一点一滴地从德·盖尔芒特夫人那儿获得我所需要的有关衣着的有用的指点,以便让人尽着年轻姑娘合适的范围,给阿尔贝蒂娜裁剪同样款式的衣装。

  “比如说,夫人上回您先在圣德费尔特府上吃晚饭,然后去德·盖尔芒特亲王夫人府邸的时候,穿一身红色的长裙配一双红鞋子,那真是绝了看上去就象是一朵嫣红嫣红的花兒,一颗火红透亮的宝石那是叫什么料子来着?年轻姑娘也能穿吗”

  公爵夫人布满倦意的脸,顿时变得容光焕发了这种表情正昰以前斯万恭维洛姆亲王夫人时那位亲王夫人脸上有过的表情;她笑出了眼泪,用一种揶揄、探询、欣喜的眼神瞧着德·布雷奥代先生,那位每逢这种场合必到的先生,此刻从单片眼镜后面漾起一阵笑意好象是对于在他看来全然由年轻人强自克制住的感官上的狂热所引起的這种理智上的昏乱表示宽容。公爵夫人的神气则象是在说:“他这是怎么啦他准是疯了。”随后她转过脸来温存地对我说:“我不知噵我那天到底是象颗宝石,还是象朵花儿不过我倒还记得,我是有件红裙子:是用适合那个季节穿的红色绸缎料子做的年轻姑娘如果嫃要穿,也未尝不可不过您告诉过我,您的那位姑娘晚上从不出门可这长裙是晚礼服,平时白天出客是不能穿的”

  最奇怪的是,虽说那个夜晚并不是很久以前的事可是德·盖尔芒特夫人除了她穿的裙子以外,已经把有一桩(我们下面就会看到)她原本该牢记心头的事情都给忘了。看来,对这些活动家(社交场上的人物都是些小而又小、不足道焉的活动家,但毕竟还是活动家)来说,他们的精神由于始终集中在一小时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之类的问题上,因而几乎无法再在记忆中存储多少内容了比如说,常有这样的情况当有人对德·诺布瓦先生提起他前不久预言要跟德国签订和约,结果却并无此事的这个茬儿时,他就会说出下面一大通话来,而其用意倒也并非转移目标或为自己开脱:“您准是听错了,我根本不记得我说过这样的话再说这话也不象是我说的,因为在这种谈话中我总是出言非常谨慎的,对于那种往往只是出于一时冲动最终通常会酿成暴力行为的所谓惊人之举,我是不可能去预言它会成功的毫无疑问,在相当长玖的未来法德两国关系将会变得密切起来,这对两国都有好处在这笔交易中间,我想法国也是不会吃亏的可是这个看法我还从没说過,因为我觉得时机还不够成熟如果您要问我对跟当年的老对头正儿八经地结盟作何看法,我的回答是那将是一步败着我们会因此蒙受重大的损失。”德·诺布瓦先生说这番话的时候,他并没有在说谎,他只不过是太健忘了而已。再说,凡是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事情,凡是你通过模仿而得到,或者由于旁人的怂恿而接受的东西,忘记起来总是特别快的。它们会起变化,而我们的记忆也会随之改变。比起外交官来,那些政客就是有过之无不及了,他们对自己在某个场合所持的观点可以忘记得干干净净在有些情况下,他们的出尔反尔并非囿什么野心勃勃的目的,而确实只是健忘所致至于社交场上的人物,他们向来就记不住什么东西

  德·盖尔芒特夫人对我肯定说,她穿红裙子的那天晚上,她不记得德·肖斯比埃尔夫人也在场,一定是我弄错了。可是天晓得从此以后,公爵甚至公爵夫人的脑子里是鈈是整天尽想着肖斯比埃尔夫妇呢!事情是这样的。骑师俱乐部的主席去世后德·盖尔芒特先生是资格最老的副主席。俱乐部里有一批人,他们本人没有多少身价却以对不请他们吃饭的人投反对票为唯一的乐趣,这时他们结成一伙来反对德·盖尔芒特公爵了,公爵本人则自以为稳操胜券,而且又并不怎么把这个相对于他的社会地位来说几乎无足轻重的主席位置看在眼里,所以按兵不动那伙人到处放风,说公爵夫人是德雷福斯派(德雷福斯案件早已结案了不过即使过二十年以后人们还会提起它,何况当时才不过是两年以后)接待过罗特唏尔德,还说人们长期以来太让象德·盖尔芒特公爵这样有一半德国血统的半外国佬的权贵占便宜了。这伙人处于很有利的地位,因为俱乐部的其他成员也对这些过于显眼的脚色妒火中烧,对他们的巨大家产恨得牙痒痒的。肖斯比埃尔的家产不可谓不大,却没使人感到不快:他从不乱花一个子儿夫妻俩住一套简朴的公寓,做妻子的穿黑呢衣服出门肖斯比埃尔夫人酷爱音乐,常在家里举办一些小型音乐会邀请的女歌手远比盖尔芒特府上要多。可是平时谁也想不到提起这些音乐会因为参加的人连清凉饮料也喝不到一杯,而且做丈夫的也不箌场整个演出是在椅子街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进行的。在歌剧院里德·肖斯比埃尔夫人来去从不引人注目,和她在一起的人并非等闲之辈,他们的名字会使人想起查理十世近臣中那些最极端的保皇党人,但是他们都很谦逊,从不招摇。到了选举那天,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显赫不可一世的居然败了北,灰溜溜不起眼的却得了胜第二副主席肖斯比埃尔当选骑师俱乐部主席,德·盖尔芒特公爵却名落孙山,也就是说,跌在了第一副主席的位置上没能爬上去。当然,当个俱乐部主席对于象盖尔芒特夫妇这样权势炙手可热的显贵来说,本来是算不了什么的可是明明该是他的缺却没能顶上的这个主席位置,眼看着让一个叫肖斯比埃尔的家伙捞了去这却让公爵感到难堪,要知道這家伙的老婆,奥丽阿娜在两年前非但不屑于去跟她打招呼而且对这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三等货色居然敢跟自己打招呼都觉得忿忿然嘚呢。他声称他根本不把这次失败放在眼里并且认定这事的根子是在他和斯万的交往太深。骨子里他余怒难消。有件事说起来挺奇怪嘚以前从没人听德·盖尔芒特公爵说过“压根儿”这么个颇为俗气的字眼儿;可自从俱乐部选举过后,只要有人提起德雷福斯案件,即刻就有“压根儿”冒出来了:“德雷福斯事件,德雷福斯事件,说得倒轻巧,可这说法本身就措词不当;这又不是宗教事件,这压根儿是个政治案件。”如果说在这以后的五年当中没有再说起德雷福斯案件,那么你耳边可以不再听见“压根儿”这三个字,但倘使过了五年以后,德雷福斯这个名字又让人提起了,那么“压根儿”这三个字也会即刻冒出来。公爵简直无法容忍任何人提到这个案件,“就是它”他說,“造成了那么多的不幸”虽然实际上真正触动了他的无非就是他在俱乐部竞选主席败北的这桩事情。

  结果在我刚才说到的那个丅午也就是我对德·盖尔芒特夫人说起她在她表姊家穿过红裙子的那次聚会上,德·布雷奥代先生颇有些不受欢迎,原因就是他脑子里不知有了一种什么秘而不宣的联想,还非想说出来不可于是翕动母鸡屁股似的嘴唇开了腔:“说到德雷福斯案件……”(他干吗要说什么德雷福斯案件呢?刚才那会儿不是还在说红裙子吗当然这个可怜的布雷奥代,他想的只是让大家逗个乐儿说这话绝无恶意,然而单单昰德雷福斯这个名字就已经让德·盖尔芒特那两道朱庇特式的威严的眉毛蹙紧了)“……有人告诉我,咱们的朋友加蒂埃曾经说过一句绝妙的话,真是妙不可言(我得提醒读者注意,这位加蒂埃是德·维尔弗朗什夫人的兄弟,跟同名的那位珠宝商并无丝毫关系!)不过这并没叫我吃惊,因为他本来就绝顶聪明。”“哦!”奥丽阿娜插断他的话说,“我可不欣赏他的聪明。我简直没法对您说您那位加蒂埃叫峩有多讨厌,我每回去拉特雷默伊耶府上总要碰见他我真不明白夏尔·拉特雷默伊耶和他夫人干吗对这么个讨厌家伙会感到那么趣味无穷。”“我竟(亲)爱的公阙(爵)夫人,”布雷奥代回答说,他发C这个音有困难,“我觉得您对加蒂埃太严厉了。没错,他也许往拉特雷默伊耶府上是跑得太勤了些,可这毕意是对雅(夏)尔的一种怎么说呢,一种忠诚的表示吧眼下这样的人也是不多见的了。言归正传吧人家告诉我的话是这样的。加蒂埃似乎是说如果左拉先生要想卷进一桩诉讼案而且让自己给判刑的话,那他无非是想获得一种他还鈈曾有过的体验——坐牢的体验”

  “所以他在被逮着以前就溜了,”奥丽阿娜接着说“这种话可站不住脚。何况即使情况真是這样,我也认为这句话说得再蠢也没有了可您居然觉得它绝顶聪明!”“天哪,我竟(亲)爱的奥丽阿娜”布雷奥代看见公爵夫人表礻异议,就开始退缩了“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只是怎么听到就怎么说哪咱们别管它得了。可不是就为这,加蒂埃先生还让那位出銫的拉特雷默伊耶狠狠地给克了一通呢因为他有一百个理由不愿听到有人在他的客厅里谈论那些——怎么说好呢——那些眼下正在风头仩的案件吧,尤其是因为有阿尔方斯·罗特希尔德夫人在场,他就更加不高兴了。加蒂埃挨拉特雷默伊耶这顿臭骂也是活该。”“当然咯,”公爵情绪极坏地说,“阿尔方斯·罗特希尔德夫妇虽说小心翼翼绝口不提这桩讨厌的事件,可是他们心底里就跟所有的犹太人一样,都是德雷福斯派这确实是一种adhominem①(公爵有些乱用了adhominem这个词儿)的论据,以前被忽略了没拿来用作犹太人不可信的一个证明如果一个法国人偷了东西、杀了人,我想我不会因为那个人象我一样是法国人而认为他是无罪的可是那些犹太人,哪怕他们心里知道得一清二楚也从来不会承认他们的某个同胞是卖国贼,而且根本不去考虑他们中间一个人所犯的罪行会产生多么严重的后果(公爵自然是想到了肖斯比埃尔和那该死的选举)……,嗳奥丽阿娜,您不会认为就凭这还不足以断定犹太人都会庇护一个卖国贼吧您也不会对我说就因為他们是犹太人所以不能这么断定吧。”“当然会喽”奥丽阿娜回答说(她心里暗暗有些恼火,只想要对这个声若洪钟的朱庇特抬个杠、顶个嘴从而把“理智”置于德雷福斯案件之上),“也许正因为他们是犹太人并且了解自己的同胞所以他们知道一个犹太人不一定僦是卖国贼,不一定就是反法分子好象德吕蒙先生就是这么说的吧。当然要是他是个基督徒,那些犹太人是不会对他感兴趣的可是怹们这么做了,因为他们很清楚如果他不是犹太人,人家就不会这么轻易地把他当作天生的卖国贼我的侄儿罗贝尔敢情就会这么说吧。”“女人懂什么政治呢”公爵目不转睛地瞅着公爵夫人喊道,“这桩耸人听闻的罪行并不单单是个犹太人的案子,而压根儿是起重夶的民族事件它会给法国带来最可怕的后果,凭这一点就该把那些犹太人统统驱逐出境虽说我也承认,直到目前为止所采取的惩罚措施全都(以一种亟需匡正的卑鄙的方式)并非针对他们而是针对站在他们对面的那些最卓越的人,那些跟他们给我们可怜的国家所造成嘚不幸毫不相干的地位最显赫的人”

  ①拉丁文,从字面直译为“针对此人”公爵即按此义理解,但它的实际含义是“仅从个人爱恏或偏见出发”

  我觉着再这么下去事情快要不对头了,所以赶忙又拾起裙子的话题

  “您还记得,夫人”我说,“我有幸第┅回见到您………”“他有幸有一回见到我”她笑吟吟地瞧着德·布雷奥代先生说,这位先生的鼻尖变得玲珑了,脸上的微笑也由于对德·盖尔芒特夫人的礼貌而变得柔和了,但那刀子放在磨刀石上磨也似的嗓音,让人听到的只是些含糊的尖溜溜的声音

  “……您穿一件黑色大花头的黄裙子。”“我的孩子那也一样,也是晚礼服”“还有您那顶矢车菊颜色的帽子,我觉得好看极了!不过这些都是旧話了我想给我提到过的那位姑娘定做一件皮大衣,就象您昨天早上穿的那件一样不知道我能不能再看一下您那件大衣?”“那可不行阿尼巴尔马上就得走了。您来我家吧我的贴身女仆会都让您看的。就是有一点我的孩子,您想要的我都可以借给您不过要是您找那些小裁缝去定做加洛、杜塞、巴甘的款式,那就非得走样不可”“我根本没想过去找小裁缝哪,我知道那非走样不可不过我还是挺感兴趣想弄弄明白,究竟为什么会走样的呢”

  “您也知道我向来不善于解释任何事情,我呀笨嘴拙舌的,就象个乡下婆子不过這里面有个手工和式样的问题;要说做皮大衣,我至少还可以写个便条给我做皮装的裁缝别让他敲您竹杠。不过您知道就这样您也还嘚花八九千法郎呢。”您在另一个晚上穿的那件有股挺特别的味儿的睡袍就是毛茸茸的有碎花点儿和金色条纹,象个蝴蝶翅膀的那件呢”

  “哦!那件呀,是在福迪尼的店里做的您的那位姑娘在家里穿那件挺合适的。我有好几件呢回头我让您瞧瞧,要是您喜欢峩可以给您一两件。可是我很想让您看看我表妹塔列朗的那件我得写信去向她借一下。”“您那些鞋子也漂亮极了那也是在福迪尼店裏做的吗?”“不是我知道您说的是哪双鞋,您是说那双金面山羊皮的鞋子那是当初孔絮洛·德·曼彻斯特陪我在伦敦采购时买到的。那可真是绝了。我总也不明白,这皮子是怎么染色的,看上去倒象这山羊长的就是金皮。在当中再配上那么一小粒钻石,简直就没治了鈳怜的德·曼彻斯特公爵夫人已经死了,不过要是您愿意,我可以写信给德·沃里克夫人或者马尔勃罗夫人,让她们设法去一模一样的觅一雙。我在想说不定我还有些这种山羊皮呢。您也许在这儿也可以定做我今晚就去瞧瞧,找到了会让人通知您的”

  我因为想尽可能赶在阿尔贝蒂娜回家前离开公爵夫人,结果就常常在走出德·盖尔芒特夫人的府邸时,正巧在院子里碰上德·夏吕斯先生和莫雷尔,他俩是上男爵最爱光顾的絮比安裁缝铺去喝茶我并没有天天都碰到他俩,不过他俩可是每天必去的说起来,有件事颇值得注意那就是一種习惯的持续程度往往是跟它的荒谬程度成正比的。惊人之举一般只能偶而为之。然而一个有怪癖的人非要拒欢乐于门外、非要去蒙受最大的不幸的荒谬生活,却是日复一日从不间断的。倘若有谁出于好奇连续观察上十年,那他就会发现这十年来那个可怜虫在他夲该享受一下生活乐趣的当口却闷头睡觉,而在什么事也干不了上街去只能白白让人捅上一刀的时候,偏又出门上街去这个可怜虫整姩害着感冒,可一觉得热又非喝冰镇饮料不可其实只消有那么一天,发一下兴就能一劳永逸地改变这种状况。可是这种生活又偏有个德性就是让你发不起这个兴。这种单调生活的另一个侧面就是堕落因为任何表达意志的行为,都能使这种生活变得不至于那么令人难鉯忍受当德·夏吕斯先生天天带着莫雷尔上絮比安的铺子去喝茶时,我们同时可以看到生活的这两个侧面。德·夏吕斯有一次发的脾气,僦表明了这种日常习惯是怎么回事那个专做背心的小裁缝的侄女,有一天对莫雷尔说:“这么着明儿你们来,我请你们喝茶”男爵頗为有理地认为,这话出自一个他几乎看作未来媳妇的女孩之口实在太粗俗了;而由于男爵生来肝火旺,不发发脾气过不了瘾似的所鉯他并不是简简单单地告诉莫雷尔让他教那姑娘要懂礼貌些,而是在回家的路上骂骂咧咧地嚷个不停他用最蛮横无礼、最傲慢不逊的口氣喊道:“我说嘛,会拨弄琴弦未见得就是‘触觉’好啊这不,您整天摆弄小提琴结果就阻碍了您嗅觉的正常发展,要不您怎么会居嘫对请客喝茶我想那才不过是十五个生丁的事吧,这种俗不可耐的说法听之任之让它的恶臭来玷污我高贵的鼻孔呢?当您拉完一曲小提琴独奏难道您在我家里看见过有谁不是拚命对您拍手,或者意味深长地保持静默而是对着您放个屁吗?他们之所以保持静默是因為他们已经被您的琴声感动得如痴如醉,生怕会忍不住哭出声来(可不象您的未婚妻对着您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那样)”

  要是一个職员让上司这么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第二天他准得给解雇可是莫雷尔的情况是不同的,对德·夏吕斯来说再没有比辞退莫雷尔更让他感到可怕的事了他甚至担心自己方才已经说过头了,于是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对年轻姑娘的恭维话他自以为说得大方得体,却鈈料无意中又漏出不少唐突无礼之词“她挺可爱的。既然您是个音乐家我想她准是靠嗓子勾上您的,她在高音区的声音很美听上去夠得到您拉的升B音。她的低音我不大喜欢那想必是跟她的脖子有关系,她的脖子长得很细样子挺怪的,一波三折象是就要到头了。卻突地又冒出一截;不过尽管有这么些不足之处她的侧影还是挺中我的意。既然她是裁缝想必剪刀使得很好,您得让她剪一张她本人嘚侧影像给我”

  夏利对于人家称赞他未婚妻的可爱之处,一向不怎么放在心上因而对男爵的这番恭维话就更当耳边风了。不过他囙答德·夏吕斯先生说:“那当然,我的老弟,我会给她一块肥皂让她别再这么说话的。”莫雷尔象这样对德·夏吕斯先生说“我的老弟”,可并不是因为这位出色的提琴师糊涂到不明白他的年龄刚够得到男爵的三分之一他这么说,也跟絮比安说这话不同在他,这么说无非是对某些交往抱一种天真的想法认为在表示亲热(在他莫雷尔,是装出来的亲热在别人则是真心实意的亲热)之前,必须先心照不宣地取消年龄上的差别就这么着,那一阵子德·夏吕斯先生还收到过这样一封信:“我亲爱的巴拉梅德,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呢你不茬,我真闷死了老是想着你,等等等等你的皮埃尔。”德·夏吕斯先生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位居然用如此亲昵的口气给他写信的皮埃尔到底是谁,看来一定是跟他很熟稔的朋友,但虽说是熟朋友,这位皮埃尔又不过是粗通文墨而已。凡是能在哥达年鉴里占一席之地的亲王顯贵的名字一连几天在德·夏吕斯先生的脑子里打着转。终于,信封背面的一个地址让他豁然开了窍:原来此信的作者是德·夏吕斯先生有时去玩玩的一家俱乐部的听差。这个听差并不觉得用这种口气给德·夏吕斯先生写信有什么失礼之处,其实在他眼里德·夏吕斯先生还确是个地位显赫的贵人哩。但他心想对一位曾不止一次地拥抱过他,并且通过这种拥抱——以他的天真他是这么想的——来表达自己感情嘚先生,要是不以“你”相称未免就显得生分了。其实德·夏吕斯先生就打心眼里头喜欢这种忒熟的劲儿。有一次他甚至就为了能让这葑信在德·福古贝先生面前漏个脸,特地陪着这位先生兜了一上午风。可谁都知道,德·夏吕斯先生最讨厌跟德·福古贝先生一块儿出去了。因为那位戴单片眼镜的先生总爱评头品足地上下打量路上的年轻人,更叫人受不了的是,那位先生每当和德·夏吕斯先生在一起时,总爱肆无忌惮地使用一种让男爵讨厌之至的语言他把所有男人的名字都加以女性化,而且因为他天生是个蠢货,他还以为这种玩笑开得很聰明拉开嗓门笑个不停。但他又是对自己的外交官职位看得很重的家伙所以只要在街上看见有上流社会人士走过——见到公务员更其洳此——就会即刻刹车,收剑起那种拙劣可笑的行径“那个送电报的小个子女人,”他用臂肘碰碰阴沉着脸的男爵“我认识她,可她卻躲着我们这个骚货!喔!那不是拉法耶特商场发货的老兄吗,敢情他也在呀!老天爷刚才走过的是商务部的次长哟。但愿他没瞧见峩指手划脚的样子才好!要不他会去告诉大臣大臣会把我列进退职人员名册去的,因为他自己也得退呢”德·夏吕斯先生听得满肚子的火没处发。临末了,为了让这次叫他感到恼火的散步早点结束,他决定把那封信拿出来给这位大使先生看一遍,但他特别叮嘱对方别声张絀去因为照他的说法,夏利会为了表明自己的多情而吃醋的“所以哪,”他用一种极其可笑的好好先生的口气说“事情总得防患于未然才是。”

  在回过头来说絮比安的裁缝铺以前作者想先声明一下,如果这些离奇古怪的事情使读者感到了不快那他真是万分遗憾。从一个方面(而这是问题的一个次要的侧面)来说读者也许会感到,本卷中对贵族阶层世风日下的指摘相对于其他社会阶层而言显嘚多了如果情况真是这样,那也不足为奇那些最古老的望族,到头来也只能靠一只鼻结很大的红鼻子靠一张歪里歪气的大下巴来显礻某些让人赞叹的“血统”特征了。然而在这些代代相承、每况愈下的脸相容貌之间还有两样看不见的东西,这就是秉性和趣味倘若囿人说,所有这些都跟我们不相干我们应该从近在身边的事实中找出它的诗意来,那么尽管他说得有理他所表示的也毕竟是一种更为嚴重的反对意见了。诚然从我们最熟悉的现实中抽象出来的艺术确实是存在的,而且它们的领域可能是最为广阔的但是同样确实的是,一样强烈的兴趣——有时它就是美感——也可能来自某种气质导致的活动它们跟我们所能感觉和相信的东西实在相去太远,以致我们根本无法理解它们以致当我们看到它们展示在面前时只觉得那是一种无端凭空而来的场景。薛西斯那位大流士①之子,命令用笞鞭去抽打吞噬了他的船队的大海难道还有比这更气势磅礴的诗篇吗?

  ①大流士一世(约公元前558——公元前486)古波斯帝国国王,曾两次率军大规模入侵希腊皆受挫。公元前480年其子薛西斯率舰队经德摩比利入侵希腊亚提加半岛,旋即在萨拉米海战中大败薛西斯亦译泽爾士一世,在历史上以刚愎暴虐著称

  莫雷尔准是已经利用他的魅力所赋予他的对那年轻姑娘的权威,把男爵的评语当作自己的意见告诉了她因为“请客吃茶”就此从那家裁缝铺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比一个天天都上你家来的熟人为了这个那个缘故,或者是你跟怹吵翻了或者是你不想让人在家里瞧见他,只愿跟他在外面碰头了总之,他就此从你的客厅里消失了德·夏吕斯先生对此感到很满意,他从中看到的是自己具有足以左右莫雷尔的影响的一个证明,是那年轻姑娘拭去了那点白璧微瑕。总之,就跟所有象他这般的人一样,嫃心作为莫雷尔和他的准未婚妻的朋友作为他俩结合的最热心的支持者,男爵虽说喜欢有那么点权柄高兴时随便说些好歹还算是无伤夶雅的过头话,但除此之外他对莫雷尔始终就象兄长那样保持着奥林匹亚神衹的威严莫雷尔对德·夏吕斯先生说过,他爱絮比安的侄女,想娶她为妻,男爵很高兴陪这位年轻朋友一起去拜访那家裁缝铺,他在其中扮演的是宽容而审慎的未来公公的角色。这真让他再开心不过叻。

  我个人的看法是“请客喝茶”还是莫雷尔自己先说出来的,年轻的裁缝姑娘只是出于爱情的盲目学用了心上人的一种说法而巳,这种说法的粗俗实在是跟她平日谈吐的文雅格格不入的她平素的谈吐温文尔雅,这就跟她有德·夏吕斯先生这么个靠山相得益彰,使得她的好些主顾对她优渥有加,邀请她去吃晚饭,把她引荐给她们的朋友,而姑娘总得先征得男爵的允许,才在他以为合适的场合去赴宴。“一个当裁缝的姑娘敢情也能踏进上流社会”有人会说,“真是愈说愈离谱了!但他怎么不想想当初阿尔贝蒂娜半夜三更来看我,現在又跟我就这么住在一起这些难道不更离谱吗。对一个别的姑娘也许不妨说离谱云云,但对阿尔贝蒂娜这两个字是根本用不上的,她从小没爹没妈的生活放任无羁,以致在巴尔贝克那会儿我起先还以为她是一个赛车手的情妇呢,她最近的亲戚就是邦当夫人这位太太在斯万夫人家里曾对外甥女的没有教养啧有烦言,可现在却闭上眼睛巴不得能就此把她打发出去,攀上门阔亲家她这当姨妈的哆少也能得些好处。(在最上层的社交圈子里那些出身高贵而钱囊羞涩的母亲们,给儿子物色到阔绰的亲家后会接受小两口的孝敬,收受那位她并不喜欢但还是引荐给朋友们的儿媳妇所馈赠的皮衣、汽车和金钱)

  或许将来会有那么一天,当裁缝的姑娘们都能踏进仩层社会对此我是不会感到惊讶的。可惜絮比安的侄女只是一个孤立的例子还不足以让我们预见那个前景,独燕不成春嘛不过,虽說絮比安侄女的这些无伤大雅的举措已经使某些人感到有些悻悻然莫雷尔却并非如此,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真是愚蠢得无以复加,怹不仅认为这位远比他聪明一千倍的姑娘“傻里傻气的”(也许她就在爱他这一点上是有些傻)而且还把那些乐于接待她(而她并没因此就飘飘然)的体面人家的夫人们都看作是冒险家,是装扮成贵妇人的裁缝铺娘们自然,盖尔芒特府上的不在此例甚至凡是跟盖尔芒特府上有些交往的也都可以除外,他所指的是那些手面阔绰、举止文雅的布尔乔亚娘们她们的脑筋真是自由新派得很,居然以为接待一個女裁缝并不会降低她们自己的身份她们的脑筋又真是盲从因循得很,居然会因为厚待了一位德·夏吕斯男爵殿下每天都诚心诚意去看她的年轻姑娘而感到某种满足。

  男爵想起这门亲事就满心欢喜他觉得这样一来就没人会把莫雷尔从他身边夺走了;就象絮比安的侄奻在她差不多还是个孩子的那会儿,犯过桩“过错”似的德·夏吕斯先生虽说也在莫雷尔面前说些恭维她的话,但倘若有机会把这桩秘密在莫雷尔面前抖落出来,让他火冒三丈,弄得小两口反目,那在男爵真可说是何乐而不为了。其实,虽说德·夏吕斯先生用心歹毒,但他吔跟许许多多的好人并无两样他们通过恭维某个男人或女人来表明自己的慷慨大度,但对任何能给对方带来和睦安宁的肺腑之言却是吙烛小心,绝口不说的尽管如此,男爵却从不说含沙射影的话;其中有两个原因“要是我告诉他,’男爵暗自这么思忖“他的未婚妻并不是洁白无瑕的,准会伤害他的自尊心他就会怨恨我,再说我怎么知道他没真的爱上她呢?要是我什么也不说这蓬草秸的火很赽就会烧完,我就能随着我的心意来控制这两口子的关系我要他对自己的未婚妻爱到什么分寸,他就会爱到什么分寸要是我对他说了怹未婚妻以前犯下的过失,谁保得定我的夏利不会依然对她一往情深反倒吃起我的醋来呢?这样一来由于我自己的失着,我就把一段夲来可以捏在手里的逢场作戏的调情变成我难以驾驭的真正的爱情了。”就为这两个缘故德·夏吕斯先生三缄其口,表面上看去审慎之极,不过从另一角度来说,这也确是很值得称道的了,因为在他这种类型的人,能做到三缄其口已属非常难能可贵。

  何况,那年轻姑娘也确实很可爱无论从哪个方面她都满足了德·夏吕斯先生

金沙大地网址就表面看来云秋琴在相府算是奇卐惨无比了。偏偏夏池宛的一双眼卐睛从来没有放过云秋琴。这才导致卐云秋琴一有动作,夏池宛马上能卐把云秋琴給揪出来“既能被韦爵卐爷派来跟在你身边入府的那些奴才卐,必是爵爷府的老奴才家生子了卐。”初云郡主脸色一变点点头。卐囸因韦爵爷都信那些奴才事情一卐发生,初云郡主根本就没往自己的卐人方面想因着那时候,夏芙蓉往卐初云郡主这儿跑得勤了些初云郡卐主一开始还怀疑,是不是夏芙蓉偷卐听到了她与于嬷嬷的谈话“你能卐嫁我爹,也是我最近才起的意那卐么,云秋琴怎能在伱的身边安插眼卐线”要说买通。家生子老奴才卐。这感情颇深的当真不是几百白卐银能买得通的。要不是买通的便卐是打从一開始便安插的。如此一来卐问题便大了。如果说云秋琴在卐初云郡主的身边安插眼线,那是因卐为初云郡主要嫁给夏伯然的话那卐麼早以前,云秋琴怎么就已经怀疑卐上初云郡主必与夏伯然有纠缠呢卐?韦爵爷与大将军府之间的关系卐云秋琴必然也是晓得的。所鉯云卐秋琴必能肯定,便是云千度已经死卐了初云郡主都不可能嫁到相府来卐。这么一来云秋琴因夏伯然的关卐系,在初云郡主甚臸是爵爷府安插卐眼线的理由便不成立了云秋琴既卐不是为情所困,那么爵爷府有云秋卐琴的眼线一事就显得可怕极了。卐初云郡主┅个哆嗦立马想通了其卐中的关键。“你的意思是……”“卐云秋琴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夏池卐宛言之凿凿地说着:“她在大将军卐府不受宠,所以不管是人力、物力卐都不足矣达到这个水平”云秋琴卐现在所拥有的,绝对不是出自于大卐将军府的手笔夏伯然对后宅之事卐再不上心,也不可能放那么多权力卐给云秋琴那么云秋琴所有的一切卐,就来自于另一个高人“这云秋卐琴到底想做什么!”初云郡主彻底卐怒了。一个小小的婢妾也敢在爵卐爷府安插眼桩,当真是狗胆包天卐“怕只怕,她想做的太多”夏池卐宛脸色一沉,对于云秋琴这个人物卐也不好轻易下判断。“你的意思卐我明白了”初云郡主吸了一口气卐,严肃地看着夏池宛“看来,我卐該见见我爹了”原本初云郡主是卐想要自己把那个内鬼给找出来的。

听到石心的话夏池宛的眸光一闪卐。“大姐真的吐了”要知道,这卐一个月来夏池宛除了抓着相府里卐的事情,最关心的便是夏芙蓉的肚卐子问题了“嗯,今日步公子给大卐小姐又送了青蒸鲈鱼大小姐似乎卐只是闻一下,尝都没尝便吐了”卐当然,在外头监视着的石头这一卐幕肯定是看不到的。但是在门口假卐装醉酒的张嘙子院子里头的动静卐,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云秋琴与卐夏芙蓉,每次都是瞒着张婆子提卐早把步占锋送来的东西给吃掉了。卐所鉯两人一直都当张婆子是真的卐喝醉了酒,在呼呼大睡呢更别提卐,夏芙蓉一呕吐云秋琴就紧张的卐不行,以为夏芙蓉吃坏了肚子也卐不怪云秋琴没有发现夏芙蓉的状态卐不太对劲儿。那一日闹得的确太卐开了,别说夏池宛了便连云秋琴卐都紧紧盯着夏芙蓉的肚子。就怕那卐一日的荒唐夏芙蓉的肚子里已经卐有了一个说不清楚爹是谁的孽种。卐因为那一日可是有三个男人都碰卐过夏芙蓉的。夏芙蓉现在还是未嫁卐的女儿哪怕夏芙蓉肚子里的孩子卐知道谁是它爹,为了夏芙蓉的名声卐这个孩子也是留不得。可是在卐半朤余前,夏芙蓉的信期准时到了卐只是恶露少了一些而已,并没有卐特别大的问题因着夏芙蓉的小日卐子来了,看到夏芙蓉来红云秋琴卐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身为庶女又当卐了妾室的云秋琴懂得,女人的身卐体就是她最宝贵的财富更是她争卐宠的利器。女人除了茬**把男人卐伺候好了之外还有一个很大的作卐用,那就是帮男人开枝散叶这避卐子汤及落胎汤,那都不是随便乱吃卐的吃多了,会損到女子的身子卐更有可能永远都怀不了孕。妓院里卐的那些娘子们便是用这种办法避卐孕。便是到了最后生不了孩子,卐对于那些娘子们也没有特别大的卐损失。所以如果不是情非得已,卐云秋琴并不乐意用那种药伤了夏卐芙蓉的身子。正因如此云秋琴知卐道夏芙蓉的小日子来过了,自然就卐表明夏芙蓉肚子里并没有野种。卐所以看到夏芙蓉吐了云秋琴第一卐反应就是夏芙蓉的身子不適,或者卐是那东西不干净由此,云秋琴对卐夏芙蓉的呕吐表现得极为紧张。卐张婆子是什么人张婆子去别庄,卐真的只是单纯地詓照顾云秋琴跟夏卐芙蓉怎么可能!

“年轻人,莫要贪欢,用了那么多卐的药物,当真把身体给败坏了。”卐张大夫的脸色不太好看,不明白眼卐前这个年轻人,明明还小,为何用卐药如此霸道只要身体好,想那什卐么,还怕没机会吗?“可惜了可惜卐了,这身子坏了,怕是不好补回来卐,但是恏在性命无忧。”张大夫脸卐上满是可惜之色:“年轻人,你可卐曾有子嗣了?”就年轻人这情况,卐怕是很难再有子嗣了要是家中的卐妻妾还未有孩子,那当真不好办了卐。“有劳张大夫了”烈华公主在卐马车里动了动,身边的小丫鬟十分卐有眼色地给张大夫诊金。张大夫看卐到那马车,也晓得马车里的人非富卐即贵所以对手上厚重的诊金,并卐不推辞。“孙坚行,你我夫妻情尽卐,以后莫要再拿本宫作文章,否则卐的话,夲宫绝不轻饶了你!”烈华卐公主对孙坚行警告一番之后,便收卐队走人了烈华公主这次的主要目卐的,一是正自己的名。二吗,当然卐是坏叻孙坚行的名人人都晓得孙卐坚行是个假男人,真太监。她就不卐相信,还有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卐给孙坚行孙坚行想越娶越好?做卐梦去吧!“不,不可能的,不可能卐的!”小丫鬟一字不落地把孙坚行卐与烈华公主之间的争吵,回禀给了卐老侯爷夫人。老侯爷夫人听到孙坚卐行鈈能再有子嗣,眼前一黑,胸口卐一闷,差点晕了过去老侯爷夫人卐一激动,嘴上的伤,也就忘记了。卐一场闹剧,主角都离开了,百姓们卐也过足了眼瘾与耳瘾,当然也十分卐识趣地散开了孙坚行跌跌撞撞,卐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宅子里。其实,卐孙坚行不愿意相信张大夫的话的卐不过,孙堅行没有忘记自己跟烈华卐公主在一起的时候,的确有“不行卐”的表现。就算是跟李立行在一起卐,都是借助了药物,才能兴奋得起卐来但昰耐力与持久力的越来越差卐,孙坚行怎么可能半点都感觉不到卐。以前是被李立行捧着,便不去思卐考今天烈华公主的话,对孙坚行卐来说,簡直就是当头棒喝!孙坚行卐突然想到,皇上责罚了祖母之后,卐请了太医给祖母诊治。可在此之前卐,自己站起来的时候,被那太医虚卐扶一把,呔医似乎摸到了他的脉息卐有些事情,孙坚行那是不在意。卐一旦在意起来,一些零碎的线索,卐很快就被孙坚行给窜了起来都说卐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身为皇卐帝,怎么可能愿意看到自己的皇妹卐与夫婿和离除非是两人的日子真卐的没法儿过下去了。皇上下旨让孙卐坚荇跟烈华公主和离,孙坚行与老卐侯爷夫人都大吃一惊

金沙大地网址所以步占锋担忧了。夏池宛说有心卐上人可以是假的但步占锋不能否卐认的是,跟他比起来也许夏池宛卐对黎序之更有好感。那么面对眼下卐的局势夏池宛会不会为了不嫁进卐皇家,而选择嫁给黎序の呢曾经卐,步占锋觉得自己才是夏池宛最好卐的选择如今出来一个黎序之,步卐占锋的心便动摇了以前步占锋从卐来不会觉得,黎序之会是自己路上卐的一块绊脚石实在是因为待在周卐玄储身边的黎序之,几近没有七情卐六欲在步占锋的认知当中,黎序卐之倒鈈是仙却也是和尚级别的人卐物。和尚级别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卐喜欢女人,娶媳妇儿生孩子呢!卐就因为步占锋那理所当然的想法,卐才导致了他听到黎序之向夏池宛求卐亲马上慌了神。步占锋的手紧卐紧拽住了马车的帘子,手背上的青卐筋更是根根凸起。步占锋紧张卐老侯爷夫人更紧张。老侯爷夫人对卐太后的懿旨也是十分在意的夏池卐宛最后到底能嫁给谁,就看夏伯然卐能不能斗得过呔后或者说,太后卐支持夏池宛的程度有多少万一夏卐池宛应下了黎序之这门亲事,那么卐孙坚行就真的没有希望了便连老卐侯爷夫人都说:“生男当此子”。卐更别提夏池宛亦是个眼明心亮之卐人,怎么选择夏池宛能不晓得?卐老侯爷夫人今天大闹相府为的僦卐是希望夏伯然对自己妥协。到时候卐孙坚行的王爷之位来了。夏池宛卐成了孙坚行的妻子老侯爷夫人不卐相信,夏池宛还能一口咬死与无牙卐子不识便是为了自己的将来,夏卐池宛会比她更紧张地去把无牙子请卐来治好孙坚行的病。三来有了卐夏池宛在,老侯爷夫人当真觉得卐自己不需要再为孙家的未来担心。卐“黎公子老身劝你还是离开吧。卐你不过是个四品小官儿四品小官卐儿,這京都城里说来当真不少。卐堂堂一品相爷怎么可能看得上你卐呢。”老侯爷夫人马上冷声冷气地卐打击黎序之的信心表明,就黎序卐之这点本事夏伯然是绝对看不上卐眼的。“是啊黎公子,你还是走卐吧”百姓也开口了。因着雪灾的卐事情京都城的百姓不泹认识了夏卐池宛,同样对黎序之有几分印象卐因为只要黎序之有机会,便会给夏卐池宛所设的施粥摊送来有用的东卐西。“就是夏相爷那就是一个势卐力眼,怎么舍得把京都小娘娘嫁给卐你”“京都小娘娘是个好的,可卐惜夏相爷坏是个孬的!”

“便是我生不了駭子我也是步府卐的主母。”夏芙蓉的眼睛一定直卐视前方,眼里有着不容忽视的果断卐“青云,我待你如何”夏芙蓉卐突然看姠了青云,她娘虽然厉害卐待她好,可她也明白她娘也有自卐己要做的事情。而且她娘要做的卐,一定是大事唯有如此,她才能卐一辈子都能压得住步占锋“夫人卐是奴婢的主子,对奴婢恩同再造卐若是没有夫人,奴婢现在指不定在卐做什么夫人待奴婢自然昰好的。卐”青云跪下来老老实实地回答。卐“青云你可愿意帮我?”夏芙蓉卐想了想事情已被拆穿,那么步占卐锋纳小是必然的倳情不管怎么样卐,步府必是要后继有人的“夫人卐?”青云抬起头怀疑地看着夏芙卐蓉。“我若做主抬你做姨娘,你卐可愿意”夏芙蓉定定地看着青云卐,不愿意错过青云脸上丝毫的表情卐青云“大吃一惊”,抬眸看着夏卐芙蓉然后害怕地低下了头:“夫卐、夫人,奴婢不愿意!”青云当下卐就拒绝了表明自己不愿意给步占卐锋做妾。“为何不愿意若是你允卐了,我抬你做姨娘以后伱在步府卐里,也算是半个主子了”也只能卐是半个!“若是你能为我相公育下卐一子,到时候你便是步家的功臣卐,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我还会把卐你的孩子抱养在身边,视作亲子一卐般养着”夏芙蓉的话明确地告诉卐青云,只要青云生了儿子那么以卐后步府嘚一切,都会是青云儿子的卐“奴婢还是不愿意。”青云依旧卐摇头“为何?”夏芙蓉执意问道卐“奴婢只是想找一个老实巴交的卐男人,做一对平凡的夫妻生儿育卐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青云没卐有说,自己对步占锋没非分之想卐她只表明,做姨娘不是她偠的生活卐“你可是已有了心怡之人?”夏卐芙蓉一想又问道。“不不是的卐,奴婢没有奴婢万万不敢如此。卐”青云连连摇头甚至给夏芙蓉磕卐头,表示并没有这样的事情“好卐了好了,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卐看到青云那样子,夏芙蓉倒是有几卐分相信青云无意于自己的相公。卐再加上平时每次她相公一来,青卐云都规规矩矩没跃雷池半步,本卐分得不得了要是青云当真有心做卐她相公的姨娘,平时不该是那样的卐表现“青云,若我想你帮我让卐你替我给相公生儿育女,你可愿意卐”

金沙大地网址相同的,七皇子甚至是每个皇子卐,皆是这种情况皇帝的儿子,一卐个个滑头着呢就算不能拉大将军卐府做为助力,也绝对不会去惹大将卐军府使得大将军府成为自己的阻卐力的。“既然你心中都有数那黎卐大哥也不为你担心了。”看到夏池卐宛信心满满黎序之也松叻一口气卐,他就担心夏池宛一步错步步错卐,最后只剩下逼不得已夏池宛从卐黎序之的手里拿到药材之后,便回卐到了相府里并將那些药材都处理卐了一番。很快抱琴便给夏池宛带卐来了一个“好”消息。“小姐因卐着步公子文、武皆得了榜眼,小侯卐爷视步公子为知己好友想要帮步卐公子庆祝,还约了一些步公子的同卐窗呢”“可是在相府里举行?”卐夏池宛把药材磨成了细细的粉状物卐然后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而成卐“不错。”抱琴点点头然后吐卐了吐舌头。“这小侯爷还当真不客卐气完全把相府当成了侯爺府了。卐”抱琴以前觉得孙坚行这个小侯爷卐真不错人上人,她们的主子可卐是跟着自家小姐久了,抱琴觉得自卐己的眼光也高了完全看不上像孙卐坚行这样的小侯爷,做起事儿来卐太不着调了。人还待在相府是相卐爷的客人,也敢买毒蛇来害她们家卐小姐當真是无法无天了。就因为卐这毒蛇事件闹到最后,因为死了卐一个厨娘而结束夏伯然并没有去卐找孙坚行的麻烦,甚至连警告的话卐一句都没有。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卐无论夏伯然有没有找孙坚行的麻卐烦,至少夏伯然跟孙坚行及老侯爷卐夫人三人之间皆存在了┅个结不卐开的节。这不孙坚行还在相府里卐为步占锋开宴会,抱琴听了这个消卐息咋舌不已。这小侯爷跟老侯爷卐夫人都是什么人啊连做客最基本卐的礼仪都没有。哪个有教养的客人卐家会真拿主人家的家里,当做自卐己家里一相使唤的太不客气了。卐“这有什么奇怪的在邑洲,可不卐就是小侯爷跟老侯爷夫人最大吗卐”夏池宛好笑地说了一句,不是有卐一句话叫作山高皇帝远邑洲封地卐还算可以,可是耐不住离京都远啊卐皇帝管不着,孙坚行在邑洲里卐可不就是能横着走,也没人敢说一卐句话“小侯爷,这次行倳你可卐有把握?”另一头夏芙蓉有些亢卐奋地看着孙坚行,想到府里奴才的卐卖身契都在夏池宛的手里。云秋卐琴这回是真真的被夏池宛给夺了权卐甚至被贬为通房,想到这里夏卐芙蓉就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眉毛对人的外貌影响有多大你們评评理。

人们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眉毛可是说是窗檐了。大部分人的眉毛都会有不够好的地方有的杂乱,有的稀疏有的不对稱,所以练好修眉大法是十分重要的!!但是!画好一对眉毛太难了!!!

所以亲们可以选择靠谱的纹绣师打造一对适合你的眉毛,省時省力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哦!

而且现在的眉毛做出来越来越自然简直不要太好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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