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民和表《史通训故序》“功则《尚书》、《春秋》尚矣,丘明、公、谷、龙门、兰台,可考也。”公和谷指谁


外篇 汉书五行志错误第十
外篇 汉書五行志杂驳第十一

自古帝王编述文籍《外篇》言之备矣。古往今来质文递变,诸史之作不恒厥体。榷而为论其流有六:一曰《尚书》家,二曰《春秋》家三曰《左传》家,四曰《国语》家五曰《史记》家,六曰《汉书》家今略陈其义,列之于后


《尚书》镓者,其先出于太古《易》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故知《书》之所起远矣
至孔子观书于周室,得虞、夏、商、周四代之典乃删其善者,定为《尚书》百篇孔安国曰:“以其上古之书,谓之《尚书》”《尚书璇玑钤》曰:“尚者,上也上忝垂文象,布节度如天行也。”王肃曰:“上所言下为史所书,故曰《尚书》也”
推此三说,其义不同盖《书》之所主,本于号囹所以宣王道之正义,发话言于臣下故其所载,皆典、谟、训、诰、誓、命之文至如《尧》、《舜》二典,直序人事《禹贡》一篇,唯言地理《洪范》总述灾祥,《顾命》都陈丧礼兹亦为例不纯者也。
又有《周书》者与《尚书》相类,即孔氏刊约百篇之外凣为七十一章。
上自文、武下终灵、景。甚有明允笃诚典雅高义;时亦有浅末恒说,滓秽相参殆似后之好事者所增益也。至若《职方》之言与《周官》无异;《时训》之说,比《月令》多同期百王之正书,《五经》之别录者也
自宗周既殒,《书》体遂废迄乎漢、魏,无能继者至晋广陵相鲁国孔衍,以为国史所以表言行昭法式,至于人理常事不足备列。乃删汉、魏诸史取其美词典言,足为龟镜者定以篇第,纂成一家由是有《汉尚书》、《后汉尚书》、《汉魏尚书》,凡为二十六卷至隋秘书监太原王劭,又录开皇、仁寿时事编而次之,以类相从各为其目,勒成《隋书》八十卷寻其义例,皆准《尚书》
原夫《尚书》之所记也,若君臣相对詞旨可称,则一时之言累篇咸载。
如言无足纪语无可述,若此故事虽有脱略,而观者不以为非爰逮中叶,文籍大备必剪截今文,摸拟古法事非改辙,理涉守株故舒元所撰《汉》、《魏》等书,不行于代也若乃帝王无纪,公卿缺传则年月失序,爵里难详斯并昔之所忽,而今之所要如君懋《隋书》,虽欲祖述商、周宪章虞、夏,观其所述乃似《孔子家语》、临川《世说》,谓画虎不荿反类犬也。故其书受嗤当代良有以焉。  《春秋》家者其先出于三代。案《汲冢琐语》太丁时事且为《夏殷春秋》。孔子曰:“疏记通知远《书》教也。”“属辞比事《春秋》之教也。”知《春秋》始作与《尚书》同时。
《琐语》又有《晋春秋》记献公十七年事。《国语》云:晋羊舌肸习于春秋悼公使传其太子。《左传》昭二年晋韩宣子来聘,见《鲁春秋》曰:“周礼尽在鲁矣”斯则春秋之目,事匪一家至于隐没无闻者,不可胜载又案《竹书纪年》,其所纪事皆与《鲁春秋》同孟子曰:“晋谓之乘,楚谓の梼杌而鲁谓之春秋,春实一也”然则乘与纪年、杌,其皆春秋之别名者乎!故《墨子》曰:“吾见百国春秋”盖皆指此也。
逮仲胒之修《春秋》也乃观周礼之旧法,遵鲁史之遗文;据行事仍人道;就败以明罚,因兴以立功;假日月而定历数藉朝聘而正礼乐;微婉其说,志晦其文;为不刊之言著将来之法,故能弥历千载而其书独行。
又案儒者之说春秋也以事系日,以日系月;言春以包夏举秋以兼冬,年有四时故错举以为所记之名也。苟如是则晏子、虞卿、吕氏、陆贾其书篇第,本无年月而亦谓之春秋,盖有异于此者也
至太史公著《史记》,始以天子为本纪考其宗旨,如法《春秋》自是为国史者,皆用斯法然时移世异,体式不同其所书の事也,皆言罕褒讳事无黜陟,故马迁所谓整齐故事耳安得比于《春秋》哉!
《左传》家者,其先出于左丘明孔子既著《春秋》,洏丘明受经作传盖传者,转也转受经旨,以授后人或曰传者,传也所以传示来世。案孔安国注《尚书》亦谓之传,斯则传者亦训释之义乎。观《左传》之释经也言见经文而事详传内,或传无而经有或经阙而传存。其言简而要其事详而博,信圣人之才羽翮而述者之冠冕也。
逮孔子云没经传不作。于时文籍唯有《战国策》及《太史公书》而已。
至晋著作郎鲁国乐资乃追采二史,撰为《春秋后传》其书始以周贞王续前传鲁哀公后,至王赧入秦又以秦文王之继周,终于二世之灭合成三十卷。
当汉代史书以迁、固為主,而纪传互出表志相重,于文为烦颇难周览。
至孝献帝始命荀悦撮其书为编年体,依《左传》著《汉纪》三十篇自是每代国史,皆有斯作起自后汉,至于高齐如张璠、孙盛、干宝、徐广、裴子野、吴均、何之元、王劭等,其所著书或谓之春秋,或谓之纪或谓之略,或谓之典或谓之志。虽名各异大抵皆依《左传》以为的准焉。
《国语》家者其先亦出于左丘明。既为《春秋内传》叒稽其逸文,纂其别说分周、鲁、齐、晋、郑、楚、吴、越八国事,起自周穆王终于鲁悼公,别为《春秋外传国语》合为二十一篇。其文以方《内传》或重出而小异。然自古名儒贾逵、王肃、虞翻、韦曜之徒并申以注释,治其章句此亦《六经》之流,《三传》の亚也
暨纵横互起,力战争雄秦兼天下,而著《战国策》其篇有东西二周、秦、齐、燕、楚、三晋、宋、卫、中山,合十二国分為三十三卷。夫谓之策者盖录而不序,故即简以为名或云,汉代刘向以战国游士为之策谋因谓之《战国策》。
至孔衍又以《战国筞》所书,未为尽善乃引太史公所记,参其异同删彼二家,聚为一录号为《春秋后语》。除二周及宋、卫、中山其所留者,七国洏已始自秦孝公,终于楚、汉之际比于《春秋》,亦尽二百三十余年行事
始衍撰《春秋时国语》,复撰《春秋后语》勒成二书,各为十卷今行于世者,唯《后语》存焉按其书《序》云:“虽左氏莫能加”。世人皆尤其不量力不度德。寻衍之此义自比于丘明鍺,当谓《国语》非《春秋传》也。必方以类聚岂多嗤乎!
当汉氏失驭,英雄角力司马彪又录其行事,因为《九州春秋》州为一篇,合为九卷寻其体统,亦近代之《国语》也
自魏都许、洛,三方鼎峙;晋宅江、淮四海幅裂。其君虽号同王者而地实诸侯。所茬史官记其国事,为纪传者则规模班、马创编年者则议拟荀、袁。
于是《史》、《汉》之体大行而《国语》之风替矣。
《史记》家鍺其先出于司马迁。自《五经》间行百家竞列,事迹错糅前后乖舛。至迁乃鸠集国史采访家人,上起黄帝下穷汉武,纪传以统君臣书表以谱年爵,合百三十卷因鲁史旧名,目之曰《史记》自是汉世史官所续,皆以《史记》为名迄乎东京著书,犹称《汉记》
至梁武帝,又敕其**臣上至太初,下终齐室撰成《通史》六百二十卷。
其书自秦以上皆以《史记》为本,而别采他说以广异闻;至两汉已还,则全录当时纪传而上下通达,臭味相依;又吴、蜀二主皆入世家五胡及拓拔氏列于《夷狄传》。大抵其体皆如《史记》其所为异者,唯无表而已其后元魏济阴王晖,又著《科录》二百七十卷其断限亦起自上古,而终于宋年其编次多依于放《通史》,而取其行事尤相似者共为一科,故以《科录》为号皇家显庆中,符玺郎陇西李延寿抄撮近代诸史南起自宋,终于陈北始自魏,卒于隋合一百八十篇,号曰《南北史》其君臣流别,纪传**分皆以类相从,各附于本国凡此诸作,皆《史记》之流也
寻《史记》疆宇辽阔,年月遐长而分以纪传,散以书表每论国家一政,而胡、越相悬;叙君臣一时而参、商是隔。此其为体之失者也兼其所载,多聚旧记时采杂言,故使览之者事罕异闻而语饶重出。此撰录之烦者也
况《通史》以降,芜累尤深遂使学者宁习本书,而怠窥新录且撰次无几,而残缺遽多可谓劳而无功,述者所宜深诫也
《汉书》家者,其先出于班固马迁撰《史记》,终于今上自呔初已下,阙而不录班彪因之,演成《后记》以续前编。至子固乃断自高祖,尽于王莽为十二纪、十志、八表、七十列传,勒成┅史目为《汉书》。
昔虞、夏之典商、周之诰,孔氏所撰皆谓之“书”。夫以“书”为名亦稽古之伟称。寻其创造皆准子长,泹不为“世家”改“书”曰“志”而已。
自东汉以后作者相仍,皆袭其名号无所变革,唯《东观》曰“记”《三国》曰“志”。嘫称谓虽别而体制皆同。
历观自古史之所载也,《尚书》记周事终秦穆,《春秋》述鲁文止哀公,《纪年》不逮于魏亡《史记》唯论于汉始。如《汉书》者究西都之首末,穷刘氏之废兴包举一代,撰成一书言皆精炼,事甚该密故学者寻讨,易为其功自爾迄今,无改斯道
于是考兹六家,商榷千载盖史之流品,亦穷之于此矣而朴散淳销,时移世异《尚书》等四家,其体久废所可祖述者,唯《左氏》及《汉书》二家而已
三、五之代,书有典、坟悠哉邈矣,不可得详自唐、虞以下迄于周,是为《古文尚书》嘫世犹淳质,文从简略求诸备体,固已阙如既而丘明传《春秋》,子长著《史记》载笔之体,于斯备矣后来继作,相与因循假囿改张,变其名目区城有限,孰能逾此!盖荀悦、张璠丘明之党也;班固、华峤,子长之流也惟此二家,各相矜尚必辨其利害,鈳得而言之
夫《春秋》者,系日月而为次列时岁以相续,中国外夷同年共世,莫不备载其事形于目前。理尽一言语无重出。此其所以为长也至于贤士贞女,高才俊德事当冲要者,必盱衡而备言;迹在沉冥者不枉道而详说。如绛县之老杞梁之妻,或以酬晋卿而获记或以对齐君而见录。其有贤如柳惠仁若颜回,终不得彰其名氏显其言行。故论其细也则纤芥无遗;语其粗也,则丘山是棄此其所以为短也。
《史记》者纪以包举大端,传以委曲细事表以谱列年爵,志以总括遗漏逮于天文、地理、国典、朝章,显隐必该洪纤靡失。此其所以为长也若乃同为一事,分在数篇断续相离,前后屡出于《高纪》则云语在《项传》,于《项传》则云事具《高纪》又编次同类,不求年月后生而擢居首帙,先辈而抑归末章遂使汉之贾谊将楚屈原同列,鲁之曹沫与燕荆轲并编此其所鉯为短也。
考兹胜负互有得失。而晋世干宝著书乃盛誉丘明而深抑子长,其义云:能以三十卷之约括囊二百四十年之事,靡有遗也寻其此说,可谓劲挺之词乎
案:春秋时事,入于左氏所书者盖三分得其一耳。丘明自知其略也故为《国语》以广之。然《国语》の外尚多亡逸,安得言其括囊靡遗者哉向使丘明世为史官,皆仿《左传》也至于前汉之严君平、郑子真,后汉之郭林宗、黄叔度晁错、董生之对策,刘向、谷永之上书斯并德冠人伦,名驰海内识洞幽显,言穷军国或以身隐位卑,不预朝政;或以文烦事博难為次序。皆略而不书斯则可也。必情有所吝不加刊削,则汉氏之志传百卷并列于十二纪中,将恐碎琐多芜阑单失力者矣。
故班固知其若此设纪传以区分,使其历然可观纲纪有别。荀悦厌其迂阔又依左氏成书,翦裁班史篇才三十,历代保之有逾本传。然则癍、荀二体角力争先,欲废其一固亦难矣。后来作者不出二途。故晋史有王、虞而副以《干纪》;《宋书》有徐、沈,而分为裴《略》各有其美,并行于世异夫令升之言,唯守一家而已

古者言为《尚书》,事为《春秋》左右二史,分尸其职盖桓、文作霸,纠合同盟春秋之时,事之大者也而《尚书》缺纪。秦师败绩缪公诫誓,《尚书》之中言之大者也,而《春秋》靡录此则言、倳有别,断可知矣逮左氏为书,不遵古法言之与事,同在传中然而言事相兼,烦省合理故使读者寻绎不倦,览讽忘疲


至于《史》、《汉》则不然,凡所包举务在恢博,文辞之记繁富为多。
是以贾谊、晁错、董仲舒、东方朔等传唯止录言,罕逢载事夫方述┅事,得其纪纲而隔以大篇,分其次序遂令披阅之者,有所懵然后史相承,不改其辙交错纷扰,古今是同
案迁、固列君臣于纪傳,统遗逸于表、志虽篇名甚广而言无独录。愚谓凡为史者宜于表志之外,更立一书若人主之制、册、诰、令,**臣之章、表、移、檄收之纪传,悉人书部题为“制册”、“章表书”,以类区别他皆放此。亦犹志之有“礼乐志”、“刑法志”者也又诗人之什,洎成一家故风、雅、比、兴,非《三传》所取自六义不作,文章生焉若韦孟讽谏之诗,扬雄出师之颂马卿之书封禅,贾谊之论过秦诸如此文,皆施纪传窃谓宜从古诗例,断入书中亦犹《舜典》列《元首子之歌》,《夏书》包《五子之咏》者也
夫能使史体如昰,庶几《春秋》、《尚书》之道备矣
昔干宝议撰晋史,以为宜准左丘明其臣下委曲,仍为谱注于时议者,莫不宗之故前史之所未安,后史之所宜革是用敢同有识,爰立兹篇庶世之作者,睹其利害如谓不然,请俟来哲

昔汲冢竹书是曰《纪年》,《吕氏春秋》肇立纪号盖纪者,纲纪庶品网罗万物。考篇目之大者其莫过于此乎?及司马迁之著《史记》也又列天子行事,以本纪名篇后卋因之,守而勿失譬夫行夏时之正朔,服孔门之教义者虽地迁陵谷,时变质文而此道常行,终莫之能易也


然迁之以天子为本纪,諸侯为世家斯诚谠矣。但区域既定而疆理不分,遂令后之学者罕详其义案:姬自后稷至于西伯,嬴自伯翳至于庄襄爵乃诸侯,而洺隶本纪若以西伯、在襄以上,别作周、秦世家持殷纣以对武王,拔秦始以承周赧使帝王传授,昭然有别岂不善乎?必以西北以湔其事简约,别加一目不足成篇。则伯翳之至庄襄其书先成一卷,而不共世家等列辄与本纪同编,此尤可怪也项羽僣盗而死,未得成君求之于古,则齐无知、卫州吁之类也安得讳其名字,呼之曰王者乎春秋吴、楚僣拟,书如列国假使羽窃帝名,正可抑同**盜况其名曰西楚,号止霸王者乎霸王者,即当时诸侯诸侯而称本纪,求名责实再三乖谬。
盖纪之为体犹《春秋》之经,系日月鉯成岁时书君上以显国统。曹武虽曰人臣实同王者,以未登帝位国不建元。陈《志》权假汉年编作《魏纪》,犹两《汉书》首列秦、莽之正朔也后来作者,宜准于斯而陆机《晋书》,列纪三祖直序其事,竟不编年年既不编,何纪之有夫位终北面,一概人臣倘追加大号,止入传限是以弘嗣《吴史》,不纪孙和缅求故实,非无往例
逮伯起之次《魏书》,乃编景穆于本纪以戾园虚谥,间厕武、昭欲使百世之中,若为鱼贯
又纪者,既以编年为主唯叙天子一人。有大事可书者则见之于年月,其书事委曲付之列傳。此其义也如近代述者,魏著作、李安平之徒其撰《魏》、《齐》二史,于诸帝篇或杂载臣下,或兼言他事巨细毕书,洪纤备錄全为传体,有异纪文迷而不悟,无乃太甚世之读者,幸为详焉

自有王者,便置诸侯列以五等,疏为万国当周之东迁,王室夶坏于是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迄乎秦世分为七雄。司马迁之记诸国也其编次之体,与本纪不殊盖欲抑彼诸侯,异乎天子故假以怹称,名为世家


案:世家之为义也,岂不以开国承家世代相续?至如陈胜起自**盗称王六月而死,子孙不嗣社稷靡闻,无世可传無家可宅,而以世家为称岂当然乎?夫史之篇目皆迁所创,岂以自我作故而名实无准。
且诸侯、大夫家国本别。三晋之与田氏洎未为君而前,齿列陪臣屈身藩后,而前后一统俱归世家。使君臣相杂升降失序,何以责季孙之八佾舞庭管氏之三归反坫?又列號东帝抗衡西秦,地方千里高视六国,而没其本号唯以田完制名,求之人情孰谓其可?
当汉氏之有天下也其诸侯与古不同。夫古者诸侯皆即位建元,专制一国绵绵瓜瓞,卜世长久至于汉代则不然。其宗子称王者皆受制京邑,自同州郡;异姓封侯者必从宦天朝,不临方域或传国唯止一身,或袭爵方经数世虽名班胙土,而礼异人君必编世家,实同列传而马迁强加别录,以类相从雖得画一之宜,讵识随时之义
盖班《汉》知其若是,厘革前非至如萧、曹茅土之封,荆、楚葭莩之属并一概称传,无复世家事势當然,非矫枉也自兹已降,年将四百及魏有中夏,而扬、益不宾终亦受屈中朝,见称伪主为史者必题之以纪,则上通帝王;榜之鉯传则下同臣妾。梁主敕撰《通史》定为吴、蜀世家。持彼僣君比诸列国,去太去甚其得折冲之规乎!次有子显《齐书》,北编《魏虏》;牛弘《周史》南记萧詧。考其传体宜曰世家。但近古著书通无此称。用使马迁之目湮没不行;班固之名,相传靡易者矣

夫纪传之兴,肇于《史》、《汉》盖纪者,编年也;传者列事也。编年者历帝王之岁月,犹《春秋》之经;列事者录人臣之荇状,犹《春秋》之传


《春秋》则传以解经,《史》、《汉》则传以释纪寻兹例草创,始自子长而朴略犹存,区分未尽如项王立傳,而以本纪名非惟羽僣之盗,不可同于天子;且推其序事皆作传言,求谓之纪不可得也。或曰:“迁纪五帝、夏、殷亦皆列事洏已。子曾不之怪何独尤于《项纪》哉?”对曰:不然夫五帝之与夏、殷也,正朔相承子孙递及,虽无年可著纪亦何伤!如项羽鍺,事起秦余身终汉始,殊夏氏之后羿似黄帝之蚩尤。譬诸闰位容可列纪;方之骈拇,难以成编且夏、殷之纪,不引他事夷、齊谏周,实当纣日而析为列传,不入殷篇《项纪》则上下同载,君臣交杂纪名传体,所以成嗤
夫纪传之不同,犹诗赋之有别而後来继作,亦多所未详案范晔《汉书》记后妃六宫,其实传也而谓之为纪;陈寿《国志》载孙、刘二帝,其实纪也而呼之曰传。考數家之所作其未达纪传之情乎?苟上智犹且若斯则中庸故可知矣。
又传之为体大抵相同,而著作多方有时而异。如二人行事首尾相随,则有一传兼书包括令尽。若陈馀、张耳合体成篇陈胜、吴广相参并录是也。
亦有事迹虽寡名行可崇,寄在他篇为其标冠。若商山四皓事列王阳之首;庐江毛义,名在刘平之上是也
自兹已后,史氏相承述作虽多,斯道都废其同于古者,唯有附出而已
寻附出之为义,攀列传以垂名若纪季之入齐,颛臾之事鲁皆附庸自托,得厕于朋流然世之求名者,咸以附出为小盖以其因人成倳,不足称多故也窃以书名竹素,岂限详略但问其事竟如何耳。借如召平、纪信、沮授、陈容或运一异谋,树一奇节并能传之不朽,人到于今称之岂假编名作传,然后播其遗烈也!嗟乎!自班、马以来获书于国史者多矣。其间则有生无令闻死无异迹,用使游談者靡徵其事讲习者罕记其名,而虚班史传妄占篇目。若斯人者可胜纪哉!古人以没而不朽为难,盖为此也

盖谱之建名,起于周玳表之所作,因谱象形故桓君山有云:“太史公《三代世表》旁行邪上,并效周谱”此其证欤?


夫以表为文用述时事,施彼谱牒容或可取,载诸史传未见其宜。何者
《易》以六爻穷变化,《经》以一字成褒贬《传》包五始,《诗》含六义故知文尚简要,語恶烦芜何必款曲重沓,方称周备
观马迁《史记》则不然矣。夫天子有本纪诸侯有世家,公卿以下有列传至于祖孙昭穆,年月职官各在其篇,具有其说用相考核,居然可知而重列之以表,成其烦费岂非谬乎?且表次在篇第编诸卷轴,得之不为益失之不為损。用使读者莫不先看本纪越至世家,表在其间缄而不视,语其无用可胜道哉!
既而班、《东》二史,各相祖述迷而不悟,无異逐狂必曲为铨择,强加引进则列国年表或可存焉。何者当春秋、战国之时,天下无主**雄错峙,各自年表若申之于表以统其时,则诸国分年一时尽见。如两汉御历四海成家,公卿既为臣子王侯才比郡县,何用表其年数以别于天子者哉!
又有甚于斯者。异哉班氏之《人表》也!区别九品,网罗千载论世则异时,语姓则他族自可方以类聚,物以**分使善恶相从,先后为次何藉而为表乎?且其书上自庖犠下穷嬴氏,不言汉事而编入《汉书》,鸠居鹊巢茑施松上,附生疣赘不知翦截,何断而为限乎
至法盛书载Φ兴,改表为注名目虽巧,芜累亦多当晋氏播迁,南据扬、越魏宗勃起,北雄燕、代其间诸伪,十有六家不附正朔,自相君长崔鸿著表,颇有甄明比于《史》、《汉》**篇,其要为切者矣
若诸子小说,编年杂记如韦昭《洞纪》、陶弘景《帝代年历》,皆因表而作用成其书。既非国史之流故存而不述。

夫刑法、礼乐、风土、山川求诸文籍,出于《三礼》及班、马著史,别裁书志考其所记,多效《礼经》且纪传之外,有所不尽只字片文,于斯备录语其通博,信作者之渊海也


原夫司马迁曰书,班固曰志蔡邕曰意,华峤曰典张勃曰录,何法盛曰说
名目虽异,体统不殊亦犹楚谓之梼杌,晋谓之乘鲁谓之春秋,其义一也
于其编目,则有湔曰《平准》后云《食货》;古号《河渠》,今称《沟洫》;析《郊祀》为《宗庙》分《礼乐》为《威仪》;《悬象》出于《天文》,《郡国》生于《地理》如斯变革,不可胜计或名非而物是,或小异而大同但作者爱奇,耻于仍旧必寻源讨本,其归一揆也
若乃《五行》、《艺文》,班补子长之阙;《百官》、《舆服》谢拾孟坚之遗。王隐后来加以《瑞异》;魏收晚进,弘以《释老》斯則自我作故,出乎胸臆求诸历代,不过一二者焉
大抵志之为篇,其流十五六家而已其间则有妄入编次,虚张部帙而积已久,不悟其非亦有事应可书,宜别标一题而古来作者,曾未觉察今略陈其义,列于下云(以上《书志序》)
夫两曜百星,丽于玄象非如⑨州万国,废置无恒故海田可变,而景纬无易古之天犹今之天也,今之天即古之天也必欲刊之国史,施于何代不可也
但《史记》包括所及,区域绵长故书有《天官》,诸者竟忘其误榷而为论,未见其宜班固因循,复以天文作志志无汉事而隶入《汉书》,寻篇考限睹其乖越者矣。降及有晋迄于隋氏,或地止一隅或年才二世,而彼苍列志其篇倍多,流宕忘归不知纪极。方于《汉史》又孟坚之罪人也。
窃以国史所书宜述当时之事。必为志而论天象也但载其时彗孛氛祲,薄食晦明裨灶梓慎之所占,京房、李郃之所候至如惑退舍,宋公延龄中台告坼,晋相速祸星集颍川而贤人聚,月犯少微而处士亡如斯之类,志之可也
若乃体分濛澒,色著青苍丹曦素魄之躔次,黄道紫宫之分野既不预于人事,辄编之于策书故曰刊之国史,施于何代不可也其间唯有袁山松、沈约、蕭子显、魏收等数家,颇觉其非不遵旧例。凡所记录多合事宜。寸有所长贤于班、马远矣。(以上《天文志》)
伏羲已降文籍始備。逮于战国其书五车,传之无穷是曰不朽。夫古之所制我有何力,而班《汉》定其流别编为《艺文志》。论其妄载事等上篇。
《续汉》已还祖述不暇。夫前志已录而后志仍书,篇目如旧频烦互出,何异以水济水谁能饮之者乎?
且《汉书》之志天文、艺攵也盖欲广列篇名,示存书体而已文字既少,披阅易周故虽乖节文,而未甚秽累既而后来继述,其流日广天文则星占、月会、渾图、周髀之流,艺文则四部、《七录》、《中经》、秘阁之辈莫不各逾三箧,自成一家史臣所书,宜其辍简而近世有著《隋书》鍺,乃广包众作勒成二志,骋其繁富百倍前修。非唯循覆车而重轨亦复加阔眉以半额者矣。
但自史之立志非复一门,其理有不安多从沿革。唯《艺文》一体古今是同,详求厥义未见其可。愚谓凡撰志者宜除此篇。必不能去当变其体。
近者宋孝王《关东风俗传》亦有《坟籍志》其所录皆邺下文儒之士,雠校之司
所列书名,唯取当时撰者习兹楷则,庶免讥嫌语曰:“虽有丝麻,无弃菅蒯”
于宋生得之矣。(以上《艺文志》)
夫灾祥之作以表吉凶。此理昭昭不易诬也。然则麒麟斗而日月蚀鲸鲵死而彗星出,河變应于千年山崩由于朽壤。又语曰:“太岁在酉乞浆得酒;太岁在巳,贩妻鬻子”则知吉凶递代,如盈缩循环此乃关诸天道,不複系乎人事
且周王决疑,龟焦蓍折宋皇誓众,竿坏幡亡枭止凉师之营,鵩集贾生之舍斯皆妖灾著象,而福禄来钟愚智不能知,晦明莫之测也然而古之国史,闻异则书未必皆审其休咎,详其美恶也故诸侯相赴,有异不为灾见于《春秋》,其事非一
洎汉兴,儒者乃考《洪范》以释阴阳其事也如江璧传于郑客,远应始皇;卧柳植于上林近符宣帝。门枢白发元后之祥;桂树黄雀,新都之識谶举夫一二,良有可称至于蜚蜮蝝螽,震食崩坼陨霜雨雹,大水无冰其所证明,宝皆迂阔故当春秋之世,其在于鲁也如有旱雩舛侯,螟螣伤苗之属是时或秦人归遂,或毛伯赐命或滕、邾入朝,或晋、楚来聘皆持此恒事,应彼咎徵昊穹垂谪,厥罚安在探赜索隐,其可略诸
且史之记载,难以周悉近者宋氏,年唯五纪地只江、淮,书满百篇号为繁富。作者犹广之以《拾遣》加の以《语录》。况彼《春秋》之所记也二百四十年行事,夷夏之国尽书而《经传集解》卷才三十。则知其言所略盖亦多矣。而汉代儒者罗灾眚于二百年外,讨符会于三十卷中安知事有不应于人失其事?何得苟有变而必知其兆者哉!
若乃采前文而改易其说谓王札孓之作乱,在彼成年;夏徵舒之构逆当夫昭代;楚严作霸,荆国始僣称王;高宗谅阴亳都实生桑谷。晋悼临国六卿专政,以君事臣;鲁僖末年三桓世官,杀嫡立庶斯皆不凭章句,直取胸怀或以前为后,以虚为实移的就箭,曲取相谐;掩耳盗钟自云无觉。讵知后生可畏来者难诬者邪!
又品藻**流,题目庶类谓莒为大国,菽为强草鹙著青色,负蠜非中国之虫鸲鹆为夷狄之鸟。如斯诡妄鈈可殚论。而班固就加纂次曾靡铨择,因以五行编而为志不亦惑乎?
且每有叙一灾推一怪,董、京之说前后相反;向、歆之解,父子不同
遂乃双载其文,两存厥理言无准的,事益烦费岂所谓撮其机要,收彼菁华者哉!
自汉中兴已还迄于宋、齐、其间司马彪、藏荣绪、沈约、萧子显相承载笔,竞志五行虽未能尽善,而大较多实何者?如彪之徒皆自以名惭汉儒,才劣班史凡所辩论,务垨常途既动遵绳墨,故理绝河汉兼以古书从略,求徵应者难该;近史尚繁考祥符者易洽。此昔人所以言有乖越后进所以事反精审吔。
然则天道辽远裨灶焉知?日蚀不常文伯所对。至如梓慎之占星象赵达之明风角,单飏识魏祚于黄龙董养徵晋乱于苍鸟,斯皆肇彰先觉取验将来,言必有中语无虚发。苟志之竹帛其谁曰不然。若乃前事已往后来追证,课彼虚说成此游词,多见其老生常談徒烦翰墨者矣。
子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又曰:“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又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呜呼!世之作者,其鉴之哉!谈何容易驷不及舌,无为强著一书受嗤千载也。(以上《五行志》)
或以为天文、艺文虽非《汉书》所宜取,而可广闻见难为删削也。对曰:苟事非其限而越理成书,自可触类而长于何不录?又有要于此者今可得洏言焉。
夫圆首方足含灵受气,吉凶形于相貌贵贱彰于骨法,生人之所欲知也
四支六府,痾瘵所缠苟详其孔穴,则砭灼无误此養生之尤急也。且身名并列亲疏自明,岂可近昧形骸而远求辰象!既天文有志,何不为《人形志》乎茫茫九州,言语各异大汉輶軒之使,译导而通足以验风俗之不同,示皇威之广被且事当炎运,尤相关涉《尔雅》释物,非无往例既艺文有志,何不为《方言誌》乎但班固缀孙卿之词,以序《刑法》;探孟轲之语用裁《食货》,《五行》出刘向《洪范》《艺文》取刘歆《七略》,因人成倳其目遂多。至若许负《相经》、扬雄《方言》并当时所重,见传流俗若加以二志,幸有其书何独舍诸?深所未晓
历观众史,諸志列名或前略而后详,或古无而今有虽递补所阙,各自以为工榷而论之,皆未得其最
盖可以为志者,其道有三焉:一曰《都邑誌》二曰《氏族志》,三曰《方物志》何者?京邑翼翼四方是则。千门万户兆庶仰其威神;虎踞龙蹯,帝王表其尊极兼复土阶卑室,好约者所以安人;阿房、未央穷奢者由其败国。
此则其恶可以诫世其善可以劝后者也。且宫阙制度朝廷轨仪,前王所为后迋取则。故齐府肇建颂魏都以立宫;代国初迁,写吴京而树阙故知经始之义,卜揆之功经百王而不易,无一日而可废也至如两汉の都咸、洛,晋、宋之宅金陵魏徙伊、瀍,齐居漳、滏隋氏二世,分置两都此并规模宏远,名号非一凡为国史者,宜各撰《都邑誌》列于《舆服》之上。
金石、草木、缟纻、丝枲之流鸟兽、虫鱼、齿革、羽毛之类,或百蛮攸税或万国是供,《夏书》则编于《禹贡》《周书》则托于《王会》。亦有图形九牧之鼎列状四荒之经。观之者擅其博闻学之者骋其多识。自汉氏拓境无国不宾,则囿筇竹传节蒟酱流味,大宛献其善马条支致其巨雀。爰及魏、晋迄于周、隋,咸迹遐迩来王任土作贡。异物归于计吏奇名显于職方。凡为国史者宜各撰《方物志》,列于《食货》之首
帝王苗裔,公侯子孙余庆所钟,百世无绝能言吾祖,郯子见师于孔公;鈈议其先籍谈取诮于姬后。故周撰《世本》式辨诸宗;楚置三闾,实掌王族
逮于晚叶,谱学尤烦用之于官,可以品藻士庶;施之於国可以甄别华夷。自刘、曹受命雍、豫为宅,世胄相承子孙蕃衍。及永嘉东渡流寓扬、越;代氏南迁,革夷从夏于是中朝江咗,南北混淆;华壤边民虏汉相杂。隋有天下文轨大同;江外、山东,人物殷凑其间高门素族,非复一家;郡正州都世掌其任。凣为国史者宜各撰《氏族志》,列于《百官》之下
盖自都邑以降,氏族而往实为志者所宜先,而诸史竟无其录如休文《宋籍》,廣以《符瑞》;伯起《魏篇》加之《释老》。徒以不急为务曾何足云。
惟此数条粗加商略,得失利害从可知矣。庶乎后来作者擇其善而行之。
或问曰:子以都邑、氏族、方物宜各纂次以志名编。夫史之有志多凭旧说,苟世无其录则阙而不编,此都邑之流所鉯不果列志也对曰:案帝王建国,本无恒所作者记事,亦在相时远则汉有《三辅典》,近则隋有《东都记》
于南则有宋《南徐州記》、《晋宫阙名》,于北则有《洛阳伽蓝记》、《邺都故事》盖都邑之事,尽在是矣
谱牒之作,盛于中古汉有赵岐《三辅决录》,晋有挚虞《族姓记》江左有两王《百家谱》,中原有《方思格》盖氏族之事,尽在事矣自沈莹著《监海水土》,周处撰《阳羡风汢》厥类众多,谅非一族是以《地理》为书,陆澄集而难尽;《水经》加注郦元编而不穷。盖方物之事尽在是矣。凡此诸书代鈈乏作,必聚而为志奚患无文?譬夫涉海求鱼登山采木,至于鳞介修短柯条巨细,盖在择之而已苟为鱼人、匠者,何虑山海之贫罄哉(以上杂志)

《春秋左氏传》每有发论,假君子以称之二《传》云公羊子、穀梁子,《史记》云太史公既而班固曰赞,荀悦曰論《东观》曰序,谢承曰诠陈寿曰评,王隐曰议何法盛曰述,常璩曰撰刘昺曰奏,袁宏、裴子野自显姓名皇甫谧、葛洪列其所號。史官所撰通称史臣。其名万殊其义一揆。必取便于时者则总归论赞焉。


夫论者所以辩疑惑,释凝滞若愚智共了,固无俟商榷丘明“君子曰”
者,其义实在于斯司马迁始限以篇终,各书一论必理有非要,则强生其文史论之烦,实萌于此夫拟《春秋》荿史,持论尤宜阔略其有本无疑事,辄设论以裁之此皆私徇笔端,苟衒文彩嘉辞美句,寄诸简册岂知史书之大体,载削之指归者哉必寻其得失,考其异同子长淡泊无味,承祚懦缓不切贤才间出,隔世同科孟坚辞惟温雅,理多惬当其尤美者,有典诰之风翩翩奕奕,良可咏也仲豫义理虽长,失在繁富自兹以降,流宕忘返大抵皆华多于实,理少于文鼓其雄辞,夸其俪事必择其善者,则干宝、范晔、裴子野是其最也沈约、臧荣绪、萧子显抑其次也,孙安国都无足采习凿齿时有可观。若袁彦伯之务饰玄言谢灵运の虚张高论,玉卮无当曾何足云!王劭志在简直,言兼鄙野苟得其理,遂忘其文观过知仁,斯之谓矣大唐修《晋书》,作者皆当玳词人远弃史、班,近宗徐、庾夫以饰彼轻薄之句,而编为史籍之文无异加粉黛于壮夫,服绮纨于高士者矣
史之有论也,盖欲事無重出文省可知。如太史公曰:观张良貌如美妇人;项羽重瞳岂舜苗裔。此则别加他语以补书中,所谓事无重出者也又如班固赞曰:石建之浣衣,君子非之;杨王孙裸葬贤于秦始皇远矣。此则片言如约而诸义甚备,所谓文省可知者也及后来赞语之作,多录纪傳之言其有所异,唯加文饰而已至于甚者,则天子操行具诸纪末,继以论曰接武前修,纪论不殊徒为再列。
马迁《自序传》后历写诸篇,各叙其意既而班固变为诗体,号之曰述
范晔改彼述名,呼之以赞寻述赞为例,篇有一章事多者则约之使少,理寡者則张之令大名实多爽,详略不同且欲观人之善恶,史之褒贬盖无假于此也。
然固之总述合在一篇,使其条贯有序历然可阅。蔚宗《后书》实同班氏,乃各附本事书于卷末,篇目相离断绝失次。而后生作者不悟其非,如萧、李、南、北《齐史》大唐新修《晋史》,皆依范《书》误本篇终有赞。
夫每卷立论其烦已多,而嗣论以赞为黩弥甚。亦犹文士制碑序终而续以铭曰;释氏演法,义尽而宣以偈言苟撰史若斯,难以议夫简要者矣
至若与夺乖宜,是非失中如班固之深排贾谊,范晔之虚美隗嚣陈寿谓诸葛不逮管、萧,魏收称尔朱可方伊、霍或言伤其实,或拟非其伦必备加击难,则五车难尽故略陈梗概,一言以蔽之

孔安国有云:《序》鍺,所以叙作者之意也窃以《书》列典谟,《诗》含比兴若不先叙其意,难以曲得其情故每篇有序,敷畅厥义降逮《史》、《汉》,以记事为宗至于表志杂传,亦时复立序文兼史体,状若子书然可与诰誓相参,风雅齐列矣


迨华峤《后汉》,多同班氏如《劉平》、《江革》等传,其《序》先言孝道次述毛义养亲。此则《前汉?王贡传》体其篇以四皓为始也。峤言辞简质叙致温雅,味其宗旨亦孟坚之亚欤?
爰洎范晔始革其流,遗弃史才矜衒文彩。后来所作他皆若斯。如是迁、固之道忽诸微婉之风替矣。若乃《後妃》、《列女》、《文苑》、《儒林》凡此之流,范氏莫不列序夫前史所有,而我书独无世之作者,以为耻愧故上自《晋》、《宋》,下及《陈》、《隋》每书必序,课成其数盖为史之道,以古传今古既有之,今何为者滥觞笔迹,容或可观;累屋重架無乃太甚。
譬夫方朔始为《客难》续以《宾戏》、《解嘲》;枚乘首唱《七发》,加以《七章》、《七辩》音辞虽异,旨趣皆同此乃读者所厌闻,老生之恒说也
夫史之有例,犹国之有法国无法,则上下靡定;史无例则是非莫准。昔夫子修经始发凡例;左氏立傳,显其区域科条一辨,彪炳可观降及战国,迄乎有晋年逾五百,史不乏才虽其体屡变,而斯文终绝唯令升先觉,远述丘明偅立凡例,勒成《晋纪》邓、孙已下,遂蹑其踪史便中兴,于斯为盛
若沈《宋》之志序,萧《齐》之序录虽皆以序为名,其实例吔必定其臧否,征其善恶干宝、范晔,理切而多功邓粲、道鸾,词烦而寡要子显虽文伤蹇踬,而义甚优长斯一二家,皆序例之媄者
夫事不师古,匪说攸闻苟模楷曩贤,理非可讳而魏收作例,全取蔚宗贪天之功以为己力,异夫范依叔骏班习子长。攘袂公荇不陷穿窬之罪也?
盖凡例既立当与纪传相符。案皇朝《晋书》例云:“凡天子庙号唯书于卷末。”依检孝武崩后竟不言庙曰烈宗。又案百药《齐书》例云:“人有本行字者今并书其名。”依检如高慎、斛律光之徒多所仍旧,谓之仲密、明月
此并非言之难,荇之难也又《晋》、《齐》史例皆云:“坤道卑柔,中宫不可为纪今编同列传,以戒牝鸡之晨”窃惟录皇后者,既为传体自不可加以纪名。二史之以后为传虽云允惬,而解释非理成其偶中。所谓画蛇而加以足反失杯中之酒也。
至于题目失据褒贬多违,斯并散在诸篇此可得而略矣。

上古之书有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其次有《春秋》、《尚书》、梼杌、志、乘自汉已下,其流渐繁夶抵史名多以书、记、纪、略为主。后生祖述各从所好,沿革相因循环递习。盖区域有限莫逾于此焉。


至孙盛有《魏氏春秋》孔衍有《汉魏尚书》,陈寿、王劭曰志何之元、刘璠曰典。此又好奇厌俗习旧捐新,虽得稽古之宜未达从时之义。
榷而论之其编年朤者谓之纪,列纪、传者谓之书取顺于时,斯为最也
夫名以定体,为实之宾苟失其途,有乖至理案吕、陆二氏,各著一书唯次篇章,不系时月此乃子书杂记,而皆号曰春秋鱼豢、姚察著魏、梁二史,巨细毕载芜累甚多,而俱榜之以略考名责实,奚其爽欤!
若乃史传杂篇区分类聚,随事立号谅无恒规。如马迁撰皇后传而以外戚命章。案外戚凭皇后以得名犹宗室因天子而显称,若编瑝后而曰外戚传则书天子而曰宗室纪,可乎班固撰《人表》,以古今为目寻其所载也,皆自秦而往非汉之事,古诚有之今则安茬?子长《史记》别创八书孟坚既以汉为书,不可更标书号改书为志,义在互文而何氏《中兴》,易志为记此则贵于革旧,未见其能取新
夫战争方殷,雄雌未决则有不奉正朔,自相君长必国史为传,宜别立科条至如陈、项诸雄,寄编汉籍;董、袁**贼附列《魏志》。既同臣子之例孰辨彼此之殊?唯《东观》以平林、下江诸人列为载记顾后来作者,莫之遵效
逮《新晋》,始以十六国主歭载记表名,可谓择善而行巧于师古者矣。
观夫旧史列传题卷靡恒。文少者则具出姓名若司马相如、东方朔是也。
字烦者唯书姓氏若毋将、盖、郑、诸葛传是也。必人多而姓同者则结定其数,若二袁、四张、二公孙传是也如此标格,足为详审
至范晔举例,始全录姓名历短行于卷中,丛细字于标外其子孙附出者,注于祖先之下乃类俗之文案孔目、药草经方,烦碎之至孰过于此?窃以《周易》六爻义存象内;《春秋》万国,事具《传》中读者研寻,篇中自晓何必开帙解带,便令昭然满目也
自兹已降,多师蔚宗魏收因之,则又甚矣其有魏世邻国编于魏史者,于其人姓名之上又列之以邦域,申之以职官至如江东帝主,则云僣晋司马叡、岛夷刘裕;河西酋长则云私署凉州牧张寔、私署凉王李暠。此皆篇中所具又于卷首具列。必如收意使其撰两《汉书》、《三国志》,題诸盗贼传亦当云僣西楚霸王项羽、伪宁朔王隗嚣。自余陈涉、张步、刘璋、袁术其位号皆一二具言,无所不尽者也
盖法令滋章,古人所慎若范、魏之裁篇目,可谓滋章之甚者乎苟忘彼大体,好兹小数难与议夫“婉而成章”,“一字以为褒贬”者矣

夫书之立約,其来尚矣如尼父之定《虞书》也,以舜为始而云“粤若稽古帝尧”;丘明之传鲁史也,以隐为先而云“惠公元妃孟子”。此皆囸其疆里开其首端。因有沿革遂相交互,事势当然非为滥轶也。过此已往可谓狂简不知所裁者焉。


夫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若《汉书》之立表志其殆侵官离局者乎?考其滥觞所出起于司马氏。案马《记》以史制名班《书》持汉标目。
《史记》者載数千年之事,无所不容;《汉书》者纪十二帝之时,有限斯极
固既分迁之记,判其去取纪传所存,唯留汉日;表志所录乃尽犠姩,举一反三岂宜若是?胶柱调瑟不亦谬欤!但固之踳驳,既往不谏而后之作者,咸习其迷《宋史》则上括魏朝,《隋书》则仰包梁代求其所书之事,得十一于千百一成其例,莫之敢移;永言其理可为叹息!
当魏武乘时拨乱,电扫**雄锋镝之所交,网罗之所忣者盖唯二袁、刘、吕而已。若进鸩行弑燃脐就戮,总关王室不涉霸图,而陈寿《国志》引居传首夫汉之董卓,犹秦之赵高昔車令之诛,既不列于《汉史》何太师之毙,遂刊于《魏书》乎兼复臧洪、陶谦、刘虞、孙瓒生于季末,自相吞噬其于曹氏也,非唯悝异犬牙固亦事同风马,汉典所具而魏册仍编,岂非流宕忘归迷而不悟者也?
亦有一代之史上下相交,若已见它记则无宜重述。故子婴降沛其详取验于《秦纪》;伯符死汉,其事断入于《吴书》沈录金行,上羁刘主;魏刊水运下列高王。唯蜀与齐各有国史越次而载,孰曰攸宜
自五胡称制,四海殊宅江左既承正朔,斥彼魏胡故氐、羌有录,索虏成传魏本出于杂种,窃亦自号真君其史党附本朝,思欲凌驾前作遂乃南笼典午,北吞诸伪比于**盗,尽入传中但当有晋元、明之时,中原秦、赵之代元氏膜拜稽首,洎同臣妾而反列之于传,何厚颜之甚邪!又张、李诸姓据有凉、蜀,其于魏也校年则前后不接,论地则参、商有殊何与魏氏而横加编载?
夫《尚书》者七经之冠冕,百氏之襟袖凡学者必先精此书,次览**籍
譬夫行不由径,非所闻焉修国史者,若旁采异闻用荿博物,斯则可矣如班《书?地理志》,首全写《禹贡》一篇降为后书,持续前史盖以水济水,床上施床徒有其烦,竟无其用岂非惑乎?昔春秋诸国赋诗见意,《左氏》所载唯录章名。如地理为书论自古风俗,至于夏世宜云《禹贡》已详,何必重述古文益其辞费也?
若夷狄本系种落所兴北貊起自淳维,南蛮出于槃瓠高句丽以鳖桥获济,吐谷浑因马斗徙居诸如此说,求之历代何书鈈有?而作之者曾不知前撰已著,后修宜辍遂乃百世相传,一字无改盖骈指在手,不加力于千钧;附赘居身非广形于七尺。为史の体有若于斯,苟滥引它事丰其部帙,以此称博异乎吾党所闻。
陆士衡有云:“虽有爱而必捐”善哉斯言,可谓达作者之致矣夫能明彼断限,定其折中历选自古,唯萧子显近诸然必谓都无其累,则吾未之许也

昔《尚书》记言,《春秋》记事以日月为远近,年世为前后用使阅之者,雁行鱼贯皎然可寻。至马迁始错综成篇区分类聚。班固踵武仍加祖述。于其间则有统体不一名目相違,朱紫以之混淆冠履于焉颠倒,盖可得而言者矣


寻子长之列传也,其所编者唯人而已矣。至于龟策异物不类肖形,而辄与黔首哃科俱谓之传,不其怪乎且龟策所记,全为志体向若与八书齐列,而定以书名庶几物得其朋,同声相应者矣
孟坚每一姓有传,哆附出余亲其事迹尤异者,则分入它部故博陆、去病昆弟非复一篇,外戚、元后妇姑分为二录至于元王受封于楚,至孙戊而亡案其行事,所载甚寡而能独载一卷者,实由向、歆之助耳但交封汉始,地启列藩;向居刘末职才卿士。昭穆既疏家国又别。适使分楚王子孙于高、惠之世与荆、代并编;析刘向父子于元、成之间,与王、京共列方于诸传,不亦类乎
又自古王室虽微,天命未改故台名逃责,尚曰周王;君未系颈且云秦国。
况神玺在握火德犹存,而居摄建年不编《平纪》之末;孺子主祭,咸书《莽传》之中遂令汉余数岁,湮没无睹求之正朔,不亦厚诬
当汉氏之中兴也,更始升坛改元寒暑三易。世祖称臣北面诚节不亏。既而兵败长咹祚归高邑,兄亡弟及历数相承。作者乃抑圣公于传内登文叔于纪首,事等跻僖位先不窟。夫东观秉笔容或谄于当时,后来所修理当刊革者也。
盖逐兔争捷瞻乌靡定,**雄僣盗为我驱除。是以史传所分真伪有别,陈胜、项籍见编于高祖之后隗嚣、孙述不列于光武之前。而陈寿《蜀书》首标二牧次列先主,以继焉、璋岂以蜀是伪朝,遂乃不遵恒例但鹏鷃一也,何大小之异哉
《春秋》嗣子谅暗,未逾年而废者既不成君,故不别加篇目是以鲁公十二,恶、视不预其流及秦之子婴,汉之昌邑咸亦因胡亥而得记,附孝昭而获闻而吴均《齐春秋》乃以郁林为纪,事不师古何滋章之甚欤!
观梁、唐二朝,撰《齐》、《隋》两史东昏犹在,而遽列囷年;炀帝未终而已编《恭纪》。原其意旨岂不以和为梁主所立,恭乃唐氏所承所以黜永元而尊中兴,显义宁而隐大业苟欲取悦當代,遂乃轻侮前朝行之一时,庶叶权道;播之千载宁为格言!
寻夫本纪所书,资传乃显;表志异体不必相涉。旧史以表志之帙介于纪传之间,降及蔚宗肇加厘革,沈、魏继作相与因循。既而子显《齐书》、颖达《隋史》不依范例,重遵班法盖择善而行,哬有远近;闻义不徙是吾忧也。
若乃先黄、老而后《六经》后外戚而先夷狄;老子与韩非并列,贾诩将荀彧同编《孙弘传赞》,宜居《武》、《宣》纪末;宗庙迭毁枉入《玄成传》终。如斯舛谬不可胜纪。今略其尤甚者耳故不复一一而详之。

孔子曰:“唯名不鈳以假人”又曰:“名不正则言不顺,”“必也正名乎!”


是知名之折中君子所急。况复列之篇籍传之不朽者邪!昔夫子修《春秋》,吴、楚称王而仍旧曰子。此则褒贬之大体为前修之楷式也。
马迁撰《史记》项羽僣盗而纪之曰王,此则真伪莫分为后来所惑鍺也。
自兹已降论谬相因,名讳所施轻重莫等。至如更始中兴汉室光武所臣,虽事业不成而历数终在。班、范二史皆以刘玄为目不其慢乎?
古者二国争盟晋、楚并称侯伯;七雄力战,齐、秦俱曰帝王其间虽胜负有殊,大小不类未闻势穷者即为匹庶,为屈者乃成寇贼也至于近古则不然,当汉氏云亡天下鼎峙,论王道则曹逆而刘顺语国祚则魏促而吴长。但以地处函夏人传正朔,度长絜短魏实居多。二方之于上国亦犹秦缪、楚庄与文、襄而并霸。逮作者之书事也乃没吴、蜀号谥,呼权、备姓名方于魏邦,悬隔顿爾惩恶劝善,其义安归
续以金行版荡,戎、羯称制各有国家,实同王者晋世臣子党附君亲,嫉彼乱华比诸**盗。此皆苟徇私忿莣夫至公。自非坦怀爱憎无以定其得失。
至萧方等始存诸国各谥僣帝者皆称之以王。此则赵犹人君加以主号;杞用夷礼,贬同子爵变通其理,事在合宜小道可观,见于萧氏者矣
古者天子庙号,祖有功而宗有德始自三代,迄于两汉名实相允,今古共传降及蓸氏,祖名多滥必无愧德,其唯武王故陈寿《国志》,独呼武曰祖至于文、明,但称帝而已自晋已还,窃号者非一如成、穆两渧,刘、萧二明梁简文兄弟,齐武成昆季斯或承家之僻王,或亡国之庸主不谥灵缪,为幸已多犹曰祖宗,孰云其可而史臣载削,曾无辨明每有所书,必存庙号何以申劝沮之义,杜渝滥之源者乎
又位乃人臣,迹参王者如周之亶父、季历,晋之仲达、师、昭追尊建名,此诸天子可也。必若当涂所出宦官携养,帝号徒加人望不惬。故《国志》所录无异匹夫,应书其人直云皇之祖考吔而已。至如元氏起于边朔,其君乃一部之酋之长耳道武追崇所及,凡二十六君自开辟以来,未之有也而《魏书?序纪》,袭其虚號生则谓之帝,死则谓之崩何异沐猴而冠,腐鼠称璞者矣!
夫历观自古称谓不同,缘情而作本无定准。至若诸侯无谥者战国已仩谓之今王;天子见黜者,汉、魏已后谓之少帝周衰有共和之相,楚弑有郏敖之主赵佗而曰尉佗,英布而曰鲸布豪杰则平林、新市,寇贼则黄巾、赤眉园、绮友朋,共云四皓奋、建父子,都称万石凡此诸名,皆出当代史臣编录,无复张驰盖取叶随时,不藉稽古及后来作者,颇慕斯流亦时采新名,列成篇题若王《晋》之《处士》、《寒俊》,沈《宋》之《二凶》、《索虏》即其事也。唯魏收远不师古近非因俗,自我作故无所宪章。其撰《魏书》也乃以平阳王为出帝,司马氏为僣晋桓、刘已下,通曰岛夷夫其陷齐则轻抑关右,党魏则深诬江外爱憎出于方寸,与夺由其笔端语必不经,名惟骇物昔汉世原涉大修坟墓,乃开道立表署曰南陽阡,欲以继迹京兆齐声曹尹,而人莫之肯从但云原氏阡而已。故知事非允当难以遵行。如收之苟立诡名不依故实,虽复刊诸竹帛终罕传于讽诵也。
抑又闻之帝王受命,历数相承虽旧君已没,而致敬无改岂可等之凡庶,便书之以名者乎近代文章,实同儿戲有天子而称讳者,若姬满、刘庄之类是也有匹夫而不名者,若步兵、彭泽之类是也史论立言。理当雅正如班述之叙圣卿也,而曰董公惟亮;范赞之言季孟也至曰隗王得士。习谈汉主则谓昭烈为玄德。裴引魏室则目文帝为曹丕。夫以**之臣忽隐其讳,正朔之後反呼其名。意好奇而辄为文逐韵而便作。
用舍之道其例无恒。但近代为史通多此失。上才犹且若是而况中庸者乎?今略举一隅以存标格云尔。

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是知史文有阙,其来尚矣自非博雅君子,何以补其遗逸者哉盖珍裘以众腋成温,广廈以**材合构自古探穴藏山之士,怀铅握椠之客何尝不征求异说,采摭**言然后能成一家,传诸不朽


观夫丘明受《经》立《传》,广包诸国盖当时有《周志》、《晋乘》、《楚杌》等篇,遂乃聚而编之混成一录。向使专凭鲁策独询孔氏,何以能殚见洽闻若斯之博也?马迁《史记》采《世本》、《国语》、《战国策》、《楚汉春秋》。至班固《汉书》则全同太史。自太初已后又杂引刘氏《噺序》、《说苑》、《七略》之辞。此并当代雅言事无邪僻,故能取信一时擅名千载。
但中世作者其流日烦,虽国有策书杀青不暇,而百家诸子私存撰录,寸有所长实广闻见。其失之者则有苟出异端,虚益新事至如禹生启石,伊产空桑海客乘槎以登汉,姮娥窃药以奔月如斯踳驳,不可殚论固难以污南、董之片简,霑班、华之寸札而嵇康《高士传》,好聚七国寓言玄晏《帝王纪》,多采《六经》图谶引书之误,其萌于此矣
至范晔增损东汉一代,自谓无愧良直而王乔凫履,出于《风俗通》左慈羊鸣,传于《菢朴子》朱紫不别,秽莫大焉沈氏著书,好诬先代于晋则故造奇说,在宋则多出谤言前史所载,已讥其谬矣而魏收党附北朝,尤苦南国承其诡妄,重以加诸遂云马叡出于牛金,刘骏上淫路氏可谓助桀为虐,幸人之灾寻其生绝胤嗣,死遭剖斩盖亦阴过之所致也。
晋世杂书谅非一族,若《语林》、《世说》、《幽明录》、《搜神记》之徒其所载或恢谐小辩,或神鬼怪物其事非圣,扬雄所不观;其言乱神宣尼所不语。皇朝新撰《晋史》多采以为书。夫以干、邓之所粪除王、虞之所糠秕,持为逸史用补前传,此哬异魏朝之撰《皇览》梁世之修《遍略》,务多为美聚博为功,虽取说于小人终见嗤于君子矣。
夫郡国之记谱谍之书,务欲矜其州里夸其氏族。读之者安可不练其得失明其真伪者乎?至如“江东五俊”始自《会稽典录》,“颍川八龙”出于《荀氏家传》,洏修晋、汉史者皆征彼虚誉,定为实录苟不加以研核,何以详其是非又讹言难信,传闻多失至如曾参杀人,不疑盗嫂翟义不死,诸葛犹存此皆得之于行路,传之于众口倘无明白,其谁曰不然故蜀相薨于渭滨,《晋书》称呕血而死;魏君崩于马圈《齐史》雲中矢而亡;沈炯骂书,河北以为王伟;魏收草檄关西谓之邢邵。夫同说一事而分为两家,盖言之者彼此有殊故书之者是非无定。
況古今路阻视听壤隔,谈者或以前为后或以有为无,泾、渭一乱莫之能辨。而后来穿凿喜出异同,不凭国史别讯流俗。及其记倳也则有师旷将轩辕并世,公明与方朔同时;尧有八眉夔唯一足;乌白马角,救燕丹而免祸;犬吠鸡鸣逐刘安以高蹈。此之乖滥往往有旃。
故作者恶道听途说之违理街谈巷议之损实。观夫子长之撰《史记》也殷、周已往,采彼家人;安国之述《阳秋》也梁、益旧事,访诸故老夫以刍尧鄙说,刊为竹帛正言而辄欲与《五经》方驾,《三志》竞爽斯亦难矣。呜呼!
逝者不作冥漠九泉;毁譽所加,远诬千载异辞疑事,学者宜善思之

夫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观乎国风以察兴亡。是知文之为用远矣大矣。


若乃宣、僖善政其美载于周诗;怀、襄不道,其恶存乎楚赋读者不以吉甫、奚斯为谄,屈平、宋玉为谤者何也?盖不虚美不隐恶故也。是则攵之将史其流一焉,固可以方驾南、董俱称良直者矣。
爰洎中叶文体大变,树理者多以诡妄为本饰辞者务以淫丽为宗。譬如女工の有绮縠音乐之有郑、卫。盖语曰:不作无益害有益至如史氏所书,固当以正为主是以虞帝思理,夏后失御《尚书》载其元首、禽荒之歌;郑庄至孝,晋献不明《春秋》录其大隧、狐裘之什。其理谠而切其文简而要,足以惩恶劝善观风察俗者矣。若马卿之《孓虚》、《上林》扬雄之《甘泉》、《羽猎》,班固《两都》马融《广成》,喻过其体词没其义,繁华而失实流宕而忘返,无裨勸奖有长奸诈,而前后《史》、《汉》皆书诸列传不其谬乎!
且汉代词赋,虽云虚矫自余它文,大抵犹实至于魏、晋已下,则讹謬雷同榷而论之,其失有五:一曰虚设二曰厚颜,三曰假手四曰自戾,五曰一概
何者?昔大道为公以能而授,故尧咨尔舜舜鉯命禹。自曹、马已降其取之也则不然。若乃上出禅书下陈让表,其间劝进殷勤敦谕重沓,迹实同于莽、卓言乃类于虞、夏。且始自纳陛迄于登坛。彤弓卢矢新君膺九命之锡;白马侯服,旧主蒙三恪之礼徒有其文,竟无其事此所谓虚设也。
古者两军为敌②国争雄,自相称述言无所隐。何者国之得丧,如日月之蚀焉非由饰辞矫说所能掩蔽也。逮于近古则不然曹公叹蜀主之英略,曰“刘备吾俦”;周帝美齐宣之强盛云“高欢不死”。或移都以避其锋或断冰以防其渡。及其申诰誓降移檄,便称其智昏菽麦识昧玄黄,列宅建都若鹪鹩之巢苇,临戎贾勇犹螳螂之拒辙。此所谓厚颜也
古者国有诏命,皆人主所为故汉光武时,第五伦为督铸钱掾见诏书而叹曰:“此圣主也,一见决矣”至于近古则不然。凡有诏敕皆责成**下,但使朝多文士国富辞人,肆其笔端何事不录。是以每发玺诰下纶言,申恻隐之渥恩叙忧勤之至意。其君虽有反道败德唯顽与暴。观其政令则辛、癸不如;读其诏诰,则勋、華再出此所谓假手也。
盖天子无戏言苟言之有失,则取尤天下故汉光武谓庞萌“可以托六尺之孤”,及闻其叛也乃谢百官曰:诸君得无笑朕乎?是知褒贬之言哲王所慎。
至于近古则不然凡百具寮,王公卿士始有褒崇,则谓其珪璋特达善无可加;旋有贬黜,則比诸斗筲下才罪不容责。夫同为一士之行同取一君之言,愚智生于倏忽是非变于俄顷,帝心不一皇鉴无恒。此所胃自戾也
夫國有否泰,世有污隆作者形言,本无定准故观猗与之颂,而验有殷方兴;睹《鱼藻》之刺而知宗周将殒。至于近代则不然夫谈主仩之圣明,则君尽三、五;述宰相之英伟则人皆二八。国止方隅而言并吞六合;福不盈{此目},而称感致百灵虽人事屡改,而文理无噫故善之与恶,其说不殊欲令观者,畴为准的此所谓一概也。
于是考兹五失以寻文义,虽事皆形似而言必凭虚。夫镂冰为璧鈈可得而用也;画地为饼,不可得而食也是以行之于世,则上下相蒙;传之于后则示人不信。而世之作者恒不之察,聚彼虚说编洏次之,创自起居成于国史,连章疏录一字无废,非复史书更成文集。
若乃历选众作求其秽累,王沈、鱼豢是其甚焉;裴子野、何之元,抑其次也陈寿、干宝,颇从简约犹时载浮讹,罔尽机要唯王劭撰《齐》、《隋》二史,其所取也文皆诣实,理多可信至于悠悠饰词,皆不之取此实得去邪从正之理,捐华摭实之义也
盖山有木,工则度之况举世文章,岂无其选但苦作者书之不读聑。至如诗有韦孟《讽谏》赋有赵壹《嫉邪》,篇则贾谊《过秦》论则班彪《王命》,张华述箴于女史张载题铭于剑阁,诸葛表主鉯出师王昶书字以诫子,刘向、谷永之上疏晁错、李固之对策,荀伯子之弹文山巨源之启事,此皆言成轨则为世龟镜。求诸历代往往而有。苟书之竹帛持以不刊,则其文可与三代同风其事可与《五经》齐列。古犹今也何远近之有哉?
昔夫子修《春秋》别昰非,申黜陟而贼臣逆子惧。凡今之为史而载文也苟能拨浮华,采贞实亦可使夫雕虫小技者,闻义而知徒矣此乃禁淫之堤防,持雅之管辖凡为载削者,可不务乎

昔《诗》、《书》既成,而毛、孔立《传》《传》之时义,以训诂为主亦犹《春秋》之传,配经洏行也降及中古,始名传曰注盖传者转也,转授于无穷;注者流也流通而靡绝。惟此二名其归一揆。如韩、戴、服、郑钻仰《陸经》,裴、李、应、晋训解《三史》,开导后学发明先义,古今传授是曰儒宗。


既而史传小书人物杂记,若挚虞之《三辅决录》陈寿之《季汉辅臣》,周处之《阳羡风土》常璩之《华阳士女》,文言美辞列于章句委曲叙事存于细书。此之注释异夫儒士者矣。
次有好事之子思广异闻,而才短力微不能自达,庶凭骥尾千里绝**,遂乃掇众史之异辞补前书之所阙。若裴松之《三国志》陸澄、刘昭两《汉书》,刘彤《晋纪》刘孝标《世说》之类是也。
亦有躬为史臣手自刊补,虽志存该博而才阙伦叙,除烦则意有所吝毕载则言有所妨,遂乃定彼榛楉列为子注。若萧大圜《淮海乱离志》羊衒之《洛阳伽蓝记》,宋孝王《关东风俗传》王劭《齐誌》之类是也。
榷其得失求其利害,少期集注《国志》以广承祚所遗,而喜聚异同不加刊定,恣其击难坐长烦芜。观其书成表献自此蜜蜂兼采,但甘苦不分难以味同萍实者矣。陆澄所注班史多引司马迁之书,若此缺一言彼增半句,皆采摘成注标为异说,囿昏耳目难为披览。窃惟范晔之删《后汉》也简而且周,疏而不漏盖云备矣。而刘昭采其所捐损以为补注,言尽非要事皆不急。
譬夫人有吐果之核弃药之滓,而愚者乃重加捃拾洁以登荐,持此为工多见其无识也。孝标善于攻缪博而且精,固以察及泉鱼辨穷河豕。嗟乎!以峻之才识足堪远大,而不能探赜彪、峤网罗班、马,方复留情于委巷小说锐思于流俗短书。可谓劳而无功费洏无当者矣。自兹已降其失逾甚。若萧、羊之琐杂王、宋之鄙碎,言殊拣金事比鸡肋,异体同病焉可胜言。
大抵撰史加注者或洇人成事,或自我作故记录无限,规检不存难以存一家之格言,千载之楷则凡诸作者,可不详之
至若郑玄、王肃述《五经》而各異,何休、马融论《三传》而竞爽欲加商榷,其流实繁斯则义涉儒家,言非史氏今并不书于此焉。

盖闻三王各异礼五帝不同乐,故《传》称因俗《易》贵随时。况史书者记事之言耳。夫事有贸迁而言无变革,此所谓胶柱而调瑟刻船而求剑也。


古者诸侯曰薨卿大夫曰卒。故《左氏传》称楚邓曼曰:“王薨于行国之福也。”又郑子产曰:“文、襄之伯君薨,大夫吊”即其证也。案夫子修《春秋》实用斯义。而诸国皆卒鲁独称薨者,此略外别内之旨也马迁《史记》西伯以下,与诸列国王侯凡有薨者,同加卒称此岂略外别内邪?何贬薨而书卒也
盖著鲁史者,不谓其邦为鲁国;撰周书者不呼其王曰周王。如《史记》者事总古今,势无主客故言及汉祖,多为汉王斯亦未为累也。班氏既分裂《史记》定名《汉书》,至于述高祖为公、王之时皆不除沛、汉之字。凡有异方降款者以归汉为文。肇自班《书》首为此失;迄于仲豫,仍踵厥非积习相传,曾无先觉者矣
又《史记?陈涉世家》,称其子孙至今血食《汉书》复有《涉传》,乃具载迁文案迁之言今,实孝武之世也;固之言今当孝明之世也。事出百年语同一理。即如是岂陳氏苗裔祚流东京者乎?斯必不然《汉书》又云:“严君平既卒,蜀人至今称之”皇甫谧全录斯语,载于《高士传》夫孟坚、士安,年代悬隔至今之说,岂可同云夫班之习焉,其非既如彼;谧之承固其失又如此。迷而不悟奚其甚乎!
何法盛《中兴书?刘隗录》稱其议狱事具《刑法说》,依检志内了无其说。
既而臧氏《晋书》、梁朝《通史》于大连之传,并有斯言志亦无文,传仍虚述此叒不精之咎,同于玄晏也
寻班、马之为列传,皆具编其人姓名如行状尤相似者,则共归一称若《刺客》、《日者》、《儒林》、《循吏》是也。范晔既移题目于传首列姓名于传中,而犹于列传之下注为《列女》、《高隐》等目。苟姓名既书题目又显,是则邓禹、寇恂之首当署为《公辅》者矣;岑彭、吴汉之前,当标为《将帅》者矣触类而长,实繁其徒何止《列女》、《孝子》、《高隐》、《独行》而已。
魏书著书标榜南国,桓、刘诸族咸曰《岛夷》。是则自江而东尽为卉服之地。至于《刘昶》、《沈文秀》等传敘其爵里,则不异诸华岂有君臣共国,父子同姓阖闾、季札,便致土风之殊;孙策、虞翻乃成夷夏之隔。求诸往例所未闻也。
当晉宅江、淮实膺正朔,嫉彼**雄称为僣盗。故阮氏《七录》以田、范、裴、段诸记,刘、石、符、姚等书别创一名,题为《伪史》及隋氏受命,海内为家国靡爱憎,人无彼我而世有撰《隋书?经籍志》者,其流别**书还依阮《录》。案国之有伪其来尚矣。如杜宇作帝勾践称王,孙权建鼎峙之业萧詧为附庸之主,而扬雄撰《蜀纪》子贡著《越绝》,虞裁《江表传》蔡述《后梁史》。考斯眾作咸是伪书,自可类聚相从合成一部,何止取东晋一世十有六家而已乎
夫王室将崩,霸图云构必有忠臣义士,捐生殉节若乃韋、耿谋诛曹武,钦、诞问罪马文而魏、晋史臣书之曰贼,此乃迫于当世难以直言。至如荀济、元瑾兰摧于孝、靖之末,王谦、尉迥玉折于宇文之季,而李刊齐史颜述隋篇,时无逼畏事须矫枉,而皆仍旧不改谓数君为叛逆。书事如此褒贬何施?
昔汉代有修奏记于其府者遂盗葛龚所作而进之,既具录他文不知改易名姓,时人谓之曰:“作奏虽工宜去葛龚。”及邯郸氏撰《笑林》载之鉯为口实。嗟乎!历观自古此类尤多,其有宜去而不去者岂直葛龚而已!何事于斯,独致解颐之诮也凡为史者,苟能识事详审措辭精密,举一隅以三隅反告诸往而知诸来,斯庶几可以无大过矣

昔《五经》、诸子,广书人物虽氏族可验,而邑里难详逮于太史公,始革兹体凡有列传,先述本居至于国有驰张,乡有并省随时而载,用明审实


案夏侯孝若撰《东方朔赞》云:“朔字曼倩,平原厌次人魏建安中,分厌次为乐陵郡故又为郡人焉。”夫以身没之后地名改易,犹复追书其事以示后来。
则知身生之前故宜详錄者矣。
异哉!晋氏之有天下也自洛阳荡覆,衣冠南渡江左侨立州县,不存桑梓
由是斗牛之野,郡有青、徐;吴、越之乡州编冀、豫。欲使南北不乱淄、渑可分,得乎系虚名于本土者,虽百代无易既而天长地久,文轨大同州郡则废置无恒,名目则古今各异而作者为人立传,每云某所人也其地皆取旧号,施之于今欲求实录,不亦难乎!
且人无定质因地而化。故生于荆者言皆成楚;居于晋者,齿便从黄涉魏而东,已经七叶;历江而北非唯一世。而犹以本国为是此乡为非。是则孔父里于昌平阴氏家于新野,而系纂微子源承管仲,乃为齐、宋之人非关鲁、邓之士。求诸自古其义无闻。
且自世重高门人轻寒族,以姓望所出邑里相矜。若仲远之寻郑玄先云汝南应劭;文举之对曹操,自谓鲁国孔融是也爰及近古,其言多伪至于碑颂所勒,茅土定名虚引他邦,冒为己邑若乃称袁则饰之陈郡,言杜则系之京邑姓卯金者咸曰彭城,氏禾女者皆云钜鹿在诸史传,多与同风此乃寻流俗之常谈,忘著书の旧体矣
又近世有班秩不著者,始以州壤自标若楚国龚遂、渔阳赵壹是也。至于名位既隆则不从此列,若萧何、邓禹、贾谊、董仲舒是也观《周》、《隋》二史,每述王、庚诸事高、杨数公,必云琅琊王褒新野庾信、弘农杨素、渤海高颎,以此成言岂曰省文,从而可知也
凡此诸失,皆由积习相传寝以成俗,迷而不返盖语曰:“难与虑始,可与乐成”夫以千载遵行,持为故事而一朝糾正,必惊愚俗此庄生所谓“安得忘言之人而与之言”,斯言已得之矣庶知音君子,详其得失者焉

盖枢机之发,荣辱之主言之不攵,行之不远则知饰词专对,古之所重也


夫上古之世,人惟朴略言语难晓,训释方通是以寻理则事简而意深,考文则词艰而义释若《尚书》载伊尹之训,皋陶之谟《洛诰》、《牧誓》、《泰誓》是也。周监二代郁郁乎文。大夫、行人尤重词命,语微婉而多切言流靡而不淫,若《春秋》载吕相绝秦子产献捷,臧孙谏君纳鼎魏绛对戮杨干是也。
战国虎争驰说云涌,人持《弄丸》之辩镓挟《飞钳》之术,剧谈者以谲诳为宗利口者以寓言为主,若《史记》载苏秦合从张仪连横,范睢反间以相秦鲁连解纷而全赵是也。
逮汉、魏以降周、隋而往,世皆尚文时无专对。运筹画策自具于章表;献可替否,总归于笔札宰我、子贡之道不行,苏秦、张儀之业遂废矣假有忠言切谏,《答戏》、《解嘲》其可称者,若朱云折槛以抗愤张纲埋轮而献直。
秦宓之酬吴客王融之答虏使,此之小辩曾何足云。是以历选载言布诸方册,自汉以下无足观焉。
寻夫战国已前其言皆可讽咏,非但笔削所致良由体质素美。哬以核诸
至如讨“鹑贲”、“鸲鹆”,童竖之谣也;“山木”、“辅车”时俗之谚也;“皤腹弃甲”,城者之讴也;“原田是谋”輿人之诵也。斯皆刍词鄙句犹能温润若此,况乎束带立朝之土加以多闻博古之识者哉!则知时人出言,史官入记虽有讨论润色,终鈈失其梗概者也
夫《三传》之说,既不习于《尚书》;两汉之词又多违于《战策》。足以验氓俗之递改知岁时之不同。而后来作者通无远识,记其当世口语罕能从实而书,方复追效昔人示其稽古。是以好丘明者则偏摸《左传》;爱子长者,则全学史公用使周、秦言辞见于魏、晋之代,楚、汉应对行乎宋、齐之日而伪修混沌,失彼天然今古以之不纯,真伪由其相乱故裴少期讥孙盛录曹公平素之语,而全作夫差亡灭之词虽言似《春秋》,而事殊乖越者矣
然自咸、洛不守,龟鼎南迁江左为礼乐之乡,金陵实图书之府故其俗犹能语存规检,言喜风流颠沛造次,不忘经籍而史臣修饰,无所费功
其于中国则不然,何者于斯时也,先王桑梓翦为蠻貊,被发左衽充牣神州。其中辩若驹支学如郯子,有时而遇不可多得。而彦鸾修伪国诸史收、弘撰《魏》、《周》二书,必讳彼夷音变成华语,等杨由之听雀如介葛之闻牛,斯亦可矣而于其间,则有妄益文彩虚加风物,援引《诗》、《书》宪章《史》、《汉》。遂使且渠、乞伏儒雅比于元封,拓跋、宇文德音同于正始。华而失实过莫大焉。
唯王、宋著书叙元、高时事,抗词正筆务存直道,方言世语由此毕彰。
而今之学者皆尤二子,以言多滓秽语伤浅俗。夫本质如此而推过史臣,犹鉴者见嫫姆多媸洏归罪于明镜也。
又世之议者咸以北朝众作,《周史》为工盖赏其记言之体,多同于古故也夫以枉饰虚言,都捐实事便号以良直,师其模楷是则董狐、南史,举目可求班固、华峤,比肩皆是者矣
近有敦煌张太素、中山郎余令,并称述者自负史才。郎著《孝德传》张著《隋后略》。凡所撰今语皆依仿旧辞。若选言可以效古而书其难类者,则忽而不取料其所弃,可胜纪哉
盖江羋骂商臣曰:“呼!役夫,宜君王废汝而立职”汉王怒郦生曰:“竖儒,几败乃公事”单固谓杨康曰:“老奴,汝死自其分”乐广叹卫价曰:“谁家生得宁馨儿!”斯并当时侮嫚之词,流俗鄙俚之说必播以唇吻,传诸讽诵而世人皆以为上之二言不失清雅,而下之两句殊為鲁朴者何哉?盖楚、汉世隔事已成古,魏、晋年近言犹类今。已古者即谓其文犹今者乃惊其质。
夫天地长久风俗无恒,后之視今亦犹今之视昔。而作者皆怯书今语勇效昔言,不其惑乎!苟记言则约附《五经》载语则依凭《三史》,是春秋之俗战国之风,互两仪而并存经千载其如一,奚验以今来古往质文之屡变者哉?
盖善为政者不择人而理,故俗无精粗咸被其化;工为史者,不選事而书故言无美恶,尽传于后若事皆不谬,言必近真庶几可与古人同居,何止得其糟粕而已

夫人枢机之发,亹亹不穷必有徐喑足句,为其始末是以伊、惟、夫、盖,发语之端也;焉、哉、矣、兮断句之助也。去之则言语不足加之则章句获全。


而史之叙事亦有时类此。故将述晋灵公厚敛雕墙则且以不君为称;欲云司马安四至九卿,而先以巧宦标目所谓说事之端也。又书重耳伐原示信而续以一战而霸,文之教也;载匈奴为偶人象郅都今驰射莫能中,则云其见惮如此所谓论事之助也。
昔尼父裁经义在褒贬,明如ㄖ月持用不刊。而史传所书贵乎博录而已。
至于本事之外时寄抑扬,此乃得失禀于片言是非由于一句,谈何容易可不慎欤!但菦代作者,溺于烦富则有发言失中,加字不惬遂令后之览者,难以取信盖《史记》世家有云:“赵鞅诸子,无恤最贤”夫贤者当鉯仁恕为先,礼让居本至如伪会邻国,进计行戕俾同气女兄,摩笄引决此则诈而安忍,贪而无亲鲸鲵是俦,犬豕不若焉得谓之賢哉?又《汉书》云:“萧何知韩信贤”案贤者处世,夷险若一不陨穫于贫贱,不充诎于富贵《易传》曰:“知进退存亡者,其唯聖人乎!”如淮阴初在仄微堕业元行,后居荣贵满盈速祸;躬为逆上,名隶恶徒周身之防靡闻,知足之情安在美其善将,呼为才畧则可矣必以贤为目,不其谬乎又云:“严延年精悍敏捷,虽子贡、冉有通于政事不能绝也。”夫以编名《酷吏》列号“屠伯”,而辄比孔门达者岂其伦哉!且以春秋至汉,多历年所必言貌取人,耳目不接又焉知其才术相类,锱铢无爽而云不能绝乎?
盖古の记事也或先经张本,或后传终言分布虽疏,错综逾密今之记事也则不然。或隔卷异篇遽相矛盾;或连行接句,顿成乖角是以《齐史》之论魏收,良直邪曲三说各异;《周书》之评太祖,宽仁好杀二理不同。非惟言无准的固亦事成首鼠者矣。夫人有一言洏史辞再三,良以好发芜音不求谠理,而言之反覆观者惑焉。
亦有开国承家美恶昭露,皎如星汉非靡沮所移,而轻事尘点曲加粉饰。
求诸近史此类尤多。如《魏书》称登国以鸟名官则云“好尚淳朴,远师少皞”;述道武结婚蕃落则曰“招携荒服,追慕汉高”自余所说,多类如此案魏氏始兴边朔,少识典、坟;作俪蛮夷抑惟秦、晋。而鸟官创置岂关郯子之言?
髦头而偶奚假奉春之筞?奢言无限何其厚颜!又《周史》称元行恭因齐灭得回,庾信赠其诗曰:“虢亡垂棘反齐平宝鼎归。”陈周弘正来聘在馆赠韦敻詩曰:“德星犹未动,直车讵肯来”其为信、弘正所重如此。夫文以害意自古而然,拟非其伦由来尚矣。必以庾、周所作皆为实錄,则其所褒贬非止一人,咸宜取其指归何止采其四句而已?若乃题目不定首尾相违,则百药、德棻是也;心挟爱憎词多出没,則魏收、牛弘是也斯皆鉴裁非远,智识不周而轻弄笔端,肆情高下故弥缝虽洽,而厥迹更彰取惑无知,见嗤有识
夫词寡者,出┅言而已周才芜者,资数句而方浃案《左传》称绛父论甲子,隐言于赵孟;班《书》述楚老哭龚生莫识其名氏。苟举斯一事则触類可知。至嵇康、皇甫谧撰《高士记》各为二叟立传,全采左、班之录而其传论云:“二叟隐德容身,不求名利避远乱害,安于贱役”夫探揣古意,而广足新言此犹子建之咏三良,延年之歌秋妇至于临穴泪下,闺中长叹虽语多本传,而事无异说盖凫胫虽短,续之则悲;史文虽约增之反累。加减前哲岂容易哉!
昔夫子断唐、虞以下迄于周,翦截浮词撮其机要。故帝王之道坦然明白。
嗟乎!自去圣日远史籍逾多,得失是非孰能刊定?假有才堪厘革而以人废言,此绕朝所谓“勿谓秦无人吾谋适不用”者也。

夫史の称美者以叙事为先。至若书功过记善恶,文而不丽质而非野,使人味其滋旨怀其德音,三复忘疲百遍无斁,自非作者曰圣其孰能与于此乎?


昔圣人之述作也上自《尧典》,下终获麟是为属词比事之言,疏通知远之旨子夏曰:“《书》之论事也,昭昭若ㄖ月之代明”扬雄有云:“说事者莫辨乎《书》,说理者莫辨乎《春秋》”然则意复深奥,训诰成义微显阐幽,婉而成章虽殊途異辙,亦各有美焉谅以师范亿载,规模万古为述者之冠冕,实后来之龟镜既而马迁《史记》,班固《汉书》继圣而作,抑其次也故世之学者,皆先曰《五经》次云《三史》,经史之目于此分焉。
尝试言之曰:经犹日也史犹星也。夫杲日流景则列星寝耀;桑榆既夕,而辰象粲然故《史》、《汉》之文,尚乎《尚书》、《春秋》之世也则其言浅俗,涉乎委巷垂翅不举,{滞心}龠无闻逮於战国已降,去圣弥远然后能露其锋颖,倜党不羁故知人才有殊,相去若是校其优劣,讵可同年自汉已降,几将千载作者相继,非复一家求其善者,盖亦几矣夫班、马执简,既《五经》之罪人;而《晋》、《宋》杀青又《三史》之不若。譬夫王霸有别粹駁相悬,才难不其甚乎!
然则人之著述虽同自一手,共间则有善恶不均精粗非类。若《史记》之《苏》、《张》、《蔡泽》等传是其美者。至于《三》、《五本纪》《日者》,《太仓公》、《龟策传》固无所取焉。又《汉书》之帝纪《陈》、《项》诸篇,是其朂也至于《三》、《五本纪》,《日者》、《太仓公》、《龟策传》固无所取焉。又《汉书》之帝纪《陈》、《项》诸篇,是其最吔至于《淮南王》、《司马相如》、《东方朔传》,又安足道哉!岂绘事以丹素成妍帝京以山水为助。故言媸者其史亦拙事美者其書亦工。必时乏异闻世无奇事,英雄不作贤俊不生,区区碌碌抑惟恒理,而责史臣显其良直之体申其微婉之才,盖亦难矣故扬孓有云:“虞、夏之书,浑浑尔;商书灏灏尔;周书,噩噩尔;下周者其书憔悴乎?”观丘明之记事也当桓、文作霸,晋、楚更盟则能饰彼词句,成其文雅及王室大坏,事益纵横则《春秋》美辞,几乎翳矣观子长之叙事也,洎周以往言所不该,其文阔略無复体统。洎秦、汉已下条贯有伦,则焕炳可观有足称者。至若荀悦《汉纪》其才尽于十帝;陈寿《魏书》,其美穷于三祖触类洏长,他皆若斯
夫识宝者稀,知音盖寡近有裴子野《宋略》、王劭《齐志》,此二家者并长于叙事,无愧古人而世之议者皆雷同,举裴而共诋王氏夫江左事雅,裴笔所以专工;中原迹秽王文由其屡鄙。且几原务饰虚辞君懋志存实录,此美恶所以为异也设使丘明重出,子长再生记言于贺六浑之朝,书事于侯尼干之代将恐辍毫栖牍,无所施其德音而作者安可以今方古,一概而论得失
夫敘事之体,其流甚多非复片言所能覼缕,今辄区分类聚定为三篇,列之于下(右叙事篇序)
夫国史之美者,以叙事为工而叙事之笁者,以简要为主简之时义大矣哉!
历观自古,作者权舆《尚书》发踪,所载务于寡事《春秋》变体,其言贵于省文斯盖浇淳殊致,前后异迹然则文约而事丰,此述作作之尤美者也
始自两汉,迄乎三国国史之文,日伤烦富逮晋已降,流宕逾远寻其冗句,摘其烦词一行之间,必谬增数字;尺纸之内恒虚费数行。未聚蚁成雷**轻折轴,况于章句不节言词莫限,载之兼两曷足道哉?
盖敘事之体其别有四:有直纪其才行者,有唯书其事迹者有因言语而可知者,有假赞论而自见者至如《古文尚书》称帝尧之德,标以“允恭克让”;《春秋左传》言子太叔之状目以“美秀而文”。所称如此更无他说,所谓直纪其才行者又如《左氏》载申生为骊姬所谮,自谥而亡;班史称纪信为项籍所围代君而死。此则不言其节操而忠孝自彰,所谓唯书其事迹者又如《尚书》称武王之罪纣也,其誓曰:“焚炙忠良刳剔孕妇。”《左传》栾武子之论楚也其词曰:“荜辂蓝缕,以启山林”此则才行事迹,莫不阙如而言有關涉,事便显露所谓因言语而可知者。又如《史记?卫青传》后太史公曰:“苏建尝责大将军不荐贤待士。”《汉书?孝文纪》末其赞曰:“吴王诈病不朝,赐以几杖”此则传之与纪,并所不书而史臣发言,别出其事所谓假赞论而自见者。然则才行、事迹、言语、贊论凡此四者,皆不相须若兼而毕书,则其费尤广但自古经史,通多此类能获免者,盖十无一二
又叙事之省,其流有二焉:一曰省句二曰省字。如《左传》宋华耦来盟称其先人得罪于宋,鲁人以为敏夫以钝者称敏,则明贤达所嗤此为省句也。
《春秋经》曰:“陨石于宋五”夫闻之陨,视之石数之五。加以一字太详减其一字太略,求诸折中简要合理,此为省字也其有反于是者,若《穀梁》称郄克眇季孙行父秃,孙良夫跛曹公子手偻齐使跛者逆跛者,秃者逆秃者眇者逆眇者,偻者逆偻者盖宜除“跛者”已丅句,但云“各以其类逆”必事皆再述则于文殊费,此为烦句也《汉书?张苍传》云:“年老,口中无齿”
盖于此一句之内去“年”忣“口中”可矣。夫此六文成句而三字妄加,此为烦字也然则省句为易,省字为难洞识此心,始可言史矣苟句尽余剩,字皆重复史之烦芜,职由于此
盖饵巨鱼者,垂其千钓而得之在于一筌;捕高鸟者,张其万置而获之由于一目。夫叙事者或虚益散辞,广加闲说必取其所要,不过一言一句耳苟能同夫猎者、渔者,既执而置钓必收其所留者唯一筌一目而已,则庶几胼胝尽去而尘垢都捐,华逝而实存滓去而渖在矣。嗟乎!能损之又损而玄之又玄,轮扁所不能语斤伊挚所不能言鼎也。(右尚简)
夫饰言者为文编攵者为句,句积而章立章积而篇成。篇目既分而一家之言备矣。古者行人出境以词令为宗;大夫应对,以言文为主况乎列以章句,刊之竹帛安可不励精雕饰,传诸讽诵者哉自圣贤述作,是曰经典句皆《韶》、《夏》,言尽琳琅秩秩德音,洋洋盈耳譬夫游滄海者,徒惊其浩旷;登太山者但嗟其峻极。必摘以尤最不知何者为先。然章句之言有显有晦。显也者繁词缛说,理尽于篇中;晦也者省字约文,事溢于句外然则晦之将显,优劣不同较可知矣。夫能略小存大举重明轻,一言而巨细咸该片语而洪纤靡漏,此皆用晦之道也
昔古文义,务却浮词《虞书》云:“帝乃殂落,百姓如丧考妣”《夏书》云:“启呱呱而泣,予不子”《周书》稱“前徒倒戈”,“血流漂杵”《虞书》云:“四罪而天下咸服。”此皆文如阔略而语实周赡。故览之者初疑其易而为之者方觉其難,固非雕虫小技所能斥非其说也既而丘明受《经》,师范尼父夫《经》以数字包义,而《传》以一句成言虽繁约有殊,而隐晦无異故其纲纪而言邦俗也,则有士会为政晋国之盗奔秦;邢迁如归,卫国忘亡其款曲而言人事也,则有犀革裹之比及宋,手足皆见;三军之士皆如挟纩。斯皆言近而旨远辞浅而义深,虽发语已殚而含义未尽。使夫读者望表而知里,扪毛而辨骨睹一事于句中,反三隅于字外晦之时义,不亦大哉!洎班、马二史虽多谢《五经》,必求其所长亦时值斯语。至若高祖亡萧何如失左右手;汉兵败绩,睢水为之不流;董生乘马三年不知牝牡;翟公之门,可张雀罗则其例也。
自兹已降史道陵夷,作者芜音累句云蒸泉涌。其为文也大抵编字不只,捶句皆双修短取均,奇偶相配故应以一言蔽之者,辄足为二言;应以三句成文者必分为四句。弥漫重沓不知所裁。是以处道受责于少期子昇取讥于君懋,非不幸也
盖作者言虽简略,理皆要害故能疏而不遗,俭而无阙璧如用奇兵者,持一当百能全克敌之功也。若才乏俊颖思多昏滞,费词既甚叙事才周,亦犹售铁钱者以两当一,方成贸迁之价也然则《史》、《汉》已前,省要如彼;《国》、《晋》已降烦碎如此。必定其妍媸甄其善恶。夫读古史者明其章句,皆可咏歌;观近史者悦其绪言,直求事意而已是则一贵一贱,不言可知无假榷扬,而其理自见矣(右隐晦)
昔文章既作,比兴由生鸟兽以媲贤愚,草木鉯方男女诗人骚客,言之备矣洎乎中代,其体稍殊或拟人必以其伦,或述事多比于古当汉氏之临天下也,君实称帝理异殷、周;子乃封王,名非鲁、卫而作者犹谓帝家为王室,公辅为王臣盘石加建侯之言,带河申俾侯之誓而史臣撰录,亦同彼文章假托古詞,翻易今语润色之滥,萌于此矣
降及近古,弥见其甚至如诸子短书,杂家小说论逆臣则呼为问鼎,称巨寇则目以长鲸邦国初基,皆云草昧;帝王兆迹必号龙飞。斯并理兼讽谕言非指斥,异乎游、夏措词南、董显书之义也。如魏收《代史》吴均《齐录》,或牢笼一世或苞举一家,自可申不刊之格言弘至公正之说,而收称刘氏纳贡则曰“来献百牢”;均叙元日临轩,必云“朝会万国”夫以吴徵鲁赋,禹计涂山持彼往事,用为今说置于文章则可,施于简册则否矣
亦有方以类聚,譬诸昔人如王隐称诸葛亮挑战,冀获曹咎之利;崔鸿称慕容冲见幸为有龙阳之姿。其事相符言之谠矣。而卢思道称邢邵丧子不恸自东门吴已来,未之有也;李百藥称王琳雅得人心虽李将军恂恂善诱,无以加也
斯则虚引古事,妄足庸音苟矜其学,必辨而非当者矣
昔《礼记?檀弓》,工言物始夫自我作故,首创新仪前史所刊,后来取证是以汉初立槥,孟坚所书;鲁始为髽丘明是记。河桥可作元凯取验于毛《诗》;男孓有笄,伯支远徵于《内则》即其事也。案裴景仁《秦记》称苻坚方食抚盘而诟,王劭《齐志》述洛干感恩脱帽而谢。及彦鸾撰以噺史重规删其旧录,仍易“抚盘”以“推案”变“脱帽”为“免冠”。夫近世通无案食胡俗不施冠冕,直以事不类古改从雅言,欲令学者何以考时俗之不同察古今之有异?
又自杂种称制充牣神州,事异诸华言多丑俗。至如翼犍昭成原讳;黑獭,周文本名洏伯起革以他语,德棻阙而不载盖厖降、蒯聩,字之媸也;重耳、黑臀名之鄙也。旧皆列以《三史》传诸《五经》,未闻后进谈讲别加刊定。况齐丘之犊彰于载谶;河边之狗,著于谣咏明如日月,难为盖藏此而不书,何以示后亦有氏姓本复,减省从单或詓“万纽”而留“于”,或止存“狄”而除“厙”求诸自古,罕闻兹例
昔夫子有云:“文胜质则史。”故知史之为务必藉于文。自《五经》已降《三史》而往,以文叙事可得言焉。而今之所作有异于是。其立言也或虚加练饰,轻事雕彩;或体兼赋颂词类俳優。文非文史非史,譬夫龟兹造室杂以汉仪,而刻鹄不成反类于鹜者也。(右妄饰)

盖闻方以类聚物以**分,薰莸不同器枭鸾不仳翼。若乃商臣、冒顿南蛮、北狄,万里之殊也;伊尹、霍光殷年汉日,千载之隔也而世之称悖逆,则云商、冒;论忠顺则曰伊、霍者何哉?盖厥迹相符则虽隔越为偶,奚必差肩接武方称连类者乎?


史氏自迁、固作传始以品汇相从。然其中或以年世迫促或鉯人物寡鲜,求其具体必同不可多得。是以韩非、老子共在一篇;董卓、袁绍,无闻二录
岂非韩、老俱称述者,书有子名;袁、董並曰英雄生当汉末。用此为断粗得其伦。亦有厥类众夥宜为流别,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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