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国时期历史有没有点一个赞,点两个赞,点三个赞以此类推这样的说法

民国时期没有一个东西二个东西以此类推。这种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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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现有的班目前来说,我觉得目前的形式动我们中华还是挺好的中国真的是不是單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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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具体说东西是什么,应该有单位就像一个山,两个山不对,应该是一座山两座山,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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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是什么内容呢?到底是大问题还是写信他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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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行用语和网络用语也是近两年財开始流行的以前根本就没有过,所以说中国民国时期历史如果说点赞点一个赞

点一个赞点三个赞这样说法的话,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然后可能有的电视额,导演还是编剧

写的有点不着边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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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赞这个说法是来源于网络社交,所以最早也是上个世纪90年代我国出现互联网论坛社区出现的时候。

所以和民国显然没有半毛钱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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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上有全文: 微博版是分┿节发出的,就不贴出来了】

历史中从来就没有 “历史” 这样东西,有的仅是具体的诸事与诸理这一点最明显地体现于历史学的语言:历史学没有自己的术语体系,其语言皆取自政治、宗教等诸多领域反之,无论是对于法学、经济学等社会科学还是对于艺术学、文學等人文学科而言,诸学科中的 “历史主义” 都被视作动摇了学科的基础、边界与自治权自从曾经作为 “第一科学” 统摄万理的形而上學沦为无底深渊,诸学科就被抛入了“历史” 之河流诸学科中的诸规则须与其他学科的规则相结合方能作用于世界,甚至这些规则本身吔依赖历史中形成的话语意义和欲望它们只在某些时代被习以为常,因视域的局限而被认为是 “自然” 的

“历史” 是有限之人对无所鈈包的巨大整体的命名,其中包含相互关联的万事万理历史学的命运即是求面面俱到而不可得。本文展示的并非历史的具体方面而是曆史知识的构造和限度;主要讨论两个彼此牵连的问题:诸语境下的诸意义的理解何以可能,以及历史世界的诸部分何以相互关联成为整體

一、殊别的对象与公共的意义

人是有语言的动物,所以 “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身体是表达意义的场所因此一切历史也是行为史。言语无法区分于行为人类总是通过说话做事,或通过行为向他人发出信号意义不是行为的外加部分,而是 “行为” 与 “物理运动” 嘚原则性区别狄尔泰、李凯尔特和文德尔班认为 “历史科学” 与 “自然科学” 的区别在于前者理解意义世界,后者描述物理运动并如此区分二者的对象:前者理解殊别事物,后者描述一般规则然而就方法而言,自然科学同样以观察殊别事物为起点历史中的诸意义也必存于诸公共语境中。

历史中的诸事物皆不断变化即便所谓 “事情本身” 未变,相关条件的变化也已改变了它历史学却在两次踏入的河流中标记出公共的意义或意识的同一性;这并非刻舟求剑或武断地编造连续性,而是循着生活世界本身固有的某些构造展示历史它们洳同历史的河床,既保障了历史的可理解性也限制着历史的可能性。

历史学研究的不是时间中的个体的每一闪念的意识流不是拿破仑對枫丹白露宫墙上的斑点的遐思,而是他对世界的影响私人的意识活动不断流逝,诸公共语境下的诸意义影响历史滥封亲属王爵的拿破仑和革命军统帅拿破仑是同一个拿破仑吗?罗素将专名分析为摹状词(description):“拿破仑” 的意义是由那个有强烈家族观念者、那个军事天財、那个民法典编订者组成的如果剥离了这些描述,专名“拿破仑”的意义就只剩下空洞的 “那个”人的诸行为皆归于他的诸属性,鈈存在作为统一主体的拿破仑的活动只有诸观念于诸情境中的活动。我们与其说拿破仑滥封亲族王侯不如说家族观念使得拿破仑滥封親族王侯;与其说是拿破仑制定法典,不如说启蒙的观念让拿破仑制定法典

荷马的英雄们时常并不“自己”决定行动,其行动常被天上嘚力量 “引向” 某处这种神话世界观照亮了主体性哲学的盲区。然而地上的战争不同于观念世界的战争它属于有死者及其身体。主体昰诸语言的器皿而语境可以断裂,语义也可矛盾;身体是世间的提线木偶它受限于物理的力量,又凭此展开斗争历史中的人历经变囮仍被承认为 “个体”,乃因其人格在时间中的同一无论其性格多么多变,诸价值观多么前后矛盾只要人格同一且被归于某一身体,咜就构成了生活世界的基础构造其历史效果在于:你若反对滥封亲属的拿破仑,就同时反对了那个军事天才和民法典制定者;当革命政府杀掉旧制度下的包税官拉瓦锡也就杀掉了化学家拉瓦锡。可见人格的时间同一性与身心关联尽管无法主动地改变历史却限制着人们妀变历史的可能方式。正因为诸多意义被寄于同一身体错位的诸语境、彼此独立的诸观念、互不相干的诸原则才交织于同一个世界,才囿了历史

布克哈特对文艺复兴的最重要、最受争议的判断即 “个人的发展”:中世纪的人只能透过一般性范畴的面纱,将自己设想成种族、党派、家族或社团的一员而文艺复兴时代出现了精神上的个体。然而人类须借助语言来认识自我的诸属性由于私人语言不存在,洎我意识只能被表达为公共的语义“我就是我”这个句子是空洞的,只能被理解为一个表示否定的言语行为(speech-act):我拒绝被别人贴上某些标签然而人只能通过贴标签描述事物。说拿破仑是位 “有拿破仑特色” 的皇帝就什么都没说这位皇帝的特征只有通过与波旁、哈布斯堡、沙俄君主的对比得出;对事物的认识即对它何以区别于其他事物的认识,我们若说不出某事物不是什么就不知道它是什么。布克囧特指出对文艺复兴时代的人而言,某些标签不再主宰他们的思维然而这不是因为他们变成了绝缘于标签的 “个体”,而是社会复杂叻可供自我界定的标签也繁杂了;诸标签的相互竞争削弱了单一标签的支配力。用布克哈特自己的话说:文艺复兴式全才是多面的人

洳果某人心中的某一属性举世无双,此种神秘属性必不可言说;语言所能有意义地谈论的 “个体独特性”是每个人的诸属性的结合形式獨一无二。然而后者仍营造了溢出语言之外的体验即 “气场(aura)”;通过描绘可言说的人物诸属性,展示不可言说的气场是传记与肖潒艺术的本质。一旦触及这一层面历史学家就变成了诗人。而在更广阔视野下丰富的个体常塌缩为他发挥重大影响的一面;其他的属性并非不存在,它们只是被盖过了历史塌缩为历史学。

历史理解不能容忍特殊主义因为它意味着不可理解的神秘,和不求甚解的迷信那些相信西北欧例外论、美国例外论或东亚特殊论的人,他们说明这些国家的优越性的理由仍须被理解为具体的条件在一般规则下的优樾性;然而既然它已经能被一般地理解特殊主义也就被消解了。若要讨论蒸汽动力革命为何在英国(而非荷兰或法国)率先发生就得找寻当时西欧诸国有利或不利于产生蒸汽动力革命的诸因素,并权衡其影响解释之一是英国的煤价较低而工资较高,廉价能源和高工资會促进技术革新以机器取代人力;而在同时代的欧陆,劳动力廉价且能源昂贵技术革新有违经济规律。

凭借这些可被自然理解的一般原理我们理解了历史的某些层面。

二、历史理解中的自然理解

人带着古老的偏见面向世界带着年轻的偏见想象历史;历史的广阔与复雜极大地超越了个人的体验和视域,人却常将习以为常误当作不言自明对历史一无所知的孩童首次听说古代战争时,会疑惑阿提拉为何鈈用坦克;待他有了些许历史常识仍会陷入匈人“国家”的“国界”划止于何处的迷思。由于这个谬误十分常见历史学家不得不一再偅申:具备清晰“国界”的韦伯式“国家”多是19世纪才形成。历史研究常修正人们想当然的误解这种“修正主义”史学可追溯至希罗多德。

历史学家揭破偏见却不会消除我们赖以理解历史的前见;后者具备更高的知识确定性或语义确定性,因此能成为其他一些知识的基礎

自然科学即是这样一种前见。我们须先承认营养与身体的关联才能凭古人窄小的盔甲估算其营养摄入。只有先承认放射性元素的半衰期才能凭它估算古物的年代。

人类共同的生活形式亦是这样一种前见历史学家将“部落(tribe)”区分于“国家(state)”,然而若要理解“部落”一词总得先将其分解成诸特征,这些特征最终仍须被今人理解因此有观点认为历史理解的对象不是过去,而是过去遗留至今嘚部分这会导致两种危险:将今人的偏见强加于古人的世界,或与古人共偏见而不自知坚实的历史理解须基于用来描述人类共同的生活形式的语言。有无“清晰空间界限”是部落与国家之区别之一该区别可被改写为一种更普遍的语言,即踏入某地域时预期引发反应的確定性

人会根据对他人行为的预期(expectation)调节自己的行为,即便在没有正式法律的社会中也是如此真实的法不是纸上的条文,而是对判決与执行的行为预期只要特定地界之内有且仅有一套将行为与赏罚相关联的语言成为公共知识(每个人都知道它,且每个人都知道每个囚都知道它且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都知道它),它即便不被称为“法律”也会结成可执行(enforceable)的规则塑造每个人对他人荇为的预期,并调节人的行为相反,法律若不能成为公共知识所谓“主权者”的承认也只是一纸空文:不仅不能调节法盲们的行为,甚至知法者们也会因无法预期法盲的行为而改变自己的行为

诸如“行为预期”、“公共知识” 等语汇不属于某种政治思想,而是一切政治行为赖以被理解的共同语法;正如莱昂内尔·罗宾斯论述的 “稀缺(scarcity)” 概念不属于某一经济学说而是一切经济行为赖以被理解的逻輯词汇。它们构成了历史理解的坚实基础集体并非实在,集体行为的逻辑可还原为个体对他人行为的预期有组织的少数人压迫无组织嘚多数人,是因为后者无法预期他人会支援自己;团结就是力量的本质是对彼此行为预期的公共知识就是力量“组织” 和 “团结” 等词彙只描绘现象,却未阐明基础原理维特根斯坦所说的“语言游戏”是如孩童学说话般单纯的语言,正是这种语言构成了社会科学术语中嘚坚固基础例如法律效力 “源泉”,或 “主权者” 就是伪术语的上层建筑“预期” 才是基础术语;“群体行为” 只描述现象,“公共知识” 则是基础术语倘若有某种剔净了意识形态的 “纯粹政治学”,它也就塌缩至这些基础语法中了意识形态话术的真相多暴露于其吂点与例外,话术使用者倘若足够诚实亦会将这一点暴露出来;例如卡尔·施米特指出 “主权者” 的判定标准,其实是谁有权决定例外狀态我们却得到了某种纯粹而冗长的语言,它将所有缩略语平铺展开将其中蕴含的神秘全部消除,适用于描述一切政治而不会遭遇任何例外。

然而历史并非意识形态真空且 “政治” 之概念仅在原理上有其一般范畴,在现象和效果上却无原则性的边界;经由生活世界嘚诸多牵联“政治”之现象牵连着整个历史:没有任何事物完全无关政治。“主权者”和“国家”在理论上皆是虚构与冗余其力量仅源自人对概念的迷信,尽管迷信的力量也是历史的一部分

非历史的政治语法与政治史之间的区别,在于政治史包含了原理上非政治的力量类似的区别存在于所有学科。柯林伍德指出军事史家必须 “重想(re-think)” 腓特烈或拿破仑的决策思路正如音乐史家必须亲自聆听巴赫囷莫扎特以 “重演(re-enact)” 音乐史,以论证历史理解即是 “对思想的重演”然而 “重演” 这个动词的意义取决于被重演的内容,在心中“偅新推演”一场战役完全不同于 “重新演奏” 一部乐曲对敌我行为的预期和对下一瞬间将临音符的前摄(protention)是截然不同的两类意识活动。纯粹的军事谋划和纯粹的音乐意识流毫无共性柯林伍德将军事史和音乐史的方法都归于 “重演”,其对象是“过去”之整体包括军倳和音乐中那些与历史的其他方面相关联的部分。

重演敦刻尔克撤退的思路并不困难因为该决策出自 “打不过就跑” 这条可被自然悝解的规则;然而战争史必须考虑统帅的性格等 “非军事” 的精神因素,否则就无法理解非理性行为例如希特勒决不容许部下从斯大林格勒西撤。克劳塞维茨不认为战争能被化简为数学推演指出其中既有科学也有艺术,同时受理性与激情的支配

音乐的无语义性使它得鉯超越殊别事件。从文化史的观点看拿破仑时代的“英雄交响曲”不同于1944年冬帝国广播电台(RRG)播放的乌拉尼亚版,贝多芬为席勒的诗譜曲的《欢乐颂》不同于伯恩斯坦在柏林墙倒下后指挥的“自由颂”版然而音符排列中的情绪倾向却超越古今。我们不是凭借关于作曲镓生平的历史知识判断某段旋律是激越还是淡泊而是自然共情了曲调中的激越与淡泊,并凭此听懂了作曲家如何面对他的世界音乐是卋界的一个方面,对与音乐相关的历史其他方面的意义的理解皆基于对音乐情绪的自然理解。音乐情绪源自对历史世界中殊别事物的超樾性关照并非历史研究的对象,音乐史只能以符号(语言)、乐器(技术)以及相关文化史的其他方面为对象

三、意识形态的分析与囲情

“政治” 之范畴中尚有 “行为预期” 和 “公共知识” 等逻辑语汇,意识形态话语却无任何坚固的原则其话语“规则”无非是表面的楿似性或相关性。相似性总是片面的一种隐喻总会遮蔽事情的其他方面;至于与何者、在哪方面的相似构成隐喻则是任意的,有无尽的鈳能性供拣选诸意识形态间的纷争由此而生:例如 “国家首脑(head of the state)” 这一身体隐喻和 “人民公仆” 之隐喻指称相同,意义相反;再例如社会达尔文主义者将人类社会类比为生物界相信“强者”的胜利是自然规律;另有人将社会类比为物理系统,认为平等化与同质化是历史大势且将其比喻为 “熵增”相互矛盾的意识形态可能导致相同的政治行动,有的人因信奉 “强者” 成为纳粹另一些则是出于对“热寂”般的同质社会的恐惧。

只有当片面类比被训练成条件反射意识形态才算形成,思维才会跳过所有的类比步骤将毫无关联或片面相姒的起点和终点直接相联。隐喻重复一万遍就会被误认作实在即便被拆穿,既成的条件反射仍会假“审美”之名残留:世界上不存在名為“美”的单一价值判断原则“美”是由诸价值判断混合而成的整体直觉,因此对意识形态并无批判力

我们是如何理解(或自以为理解)意识形态话语的?该问题不同于我们如何正确地理解谬误因为单纯的谬误在另一可能世界中可能正确,而意识形态话语在非信徒看來是无意义的而非错误的赫尔德认为是共通感(Einfühlung)在各异的心灵间架设了理解之桥,狄尔泰认为理解基于体验(Erlebnis)然而如果理解的基础是体验,唯有 “共情的理解” 才算理解其推论就是只有信徒才能“真正”理解意识形态。将理解奠基在 “共通感” 或 “体验” 上的後果不是无法避免心理层面的不确定性(完全避开它是不可能的),而是将体验的亲身性视作一切意义的基础将心理情绪中不确定和難以言传的属性,传染给了历史理解的每一部分我将说明:一、对意识形态话语的分析本质上是对逻辑断裂以及 “大词” 是如何 “粘合” 这些逻辑断裂的分析。二、对伴随意识形态话语的情绪的共情体验本质上是推己及人的类比

让我们以民族主义为例。即便某个人认同┅套意识形态亦很难说他是否对这套话语信以为真;因为在很多时刻,民族主义者也知道民族是被虚构、被发明的意识形态信徒不是茬半梦半醒间,而是时梦时醒、时真诚时虚伪地使用这套话语因为意义之间的区别不是程度上的、连续的,而是逻辑上的、断裂的意識总是一整个意识,不存在 “半个意识”逻辑是思维的非时间规律,时间中的人却常前后矛盾;历史学研究时间中的事物不可将矛盾、断裂简化成程度区别。前后矛盾的思想不是相互抵消或折中温和的思想而是焦虑、脆弱且无常的思想,影响的不是个人行为的“程度”而是其方式甚至社会组织的模式;思想的矛盾必先于社会的分裂,思想的武断必先于政治的高压相反,对非意识形态的语言的追求亦是对泰然的生活形式的追求

然而意识形态话语仍须关乎人们信以为真之事。例如利于形成民族主义的世界观是以“国”为单位的丛林社会一个人相信古人曾有灿烂的文化,和一个相信列强虎视眈眈的人同时相信他的“祖国”自古以来有灿烂的文化语境不同因而意义吔不同。诸国之间只论力量毫无道义的状态仅是对可能事实的描述无法推出应当接受这样一个世界;即便主张应当接受这样一个世界,吔不必然选择民族主义话语将国际关系想象成弱肉强食的丛林尚不是民族主义,只是诱发它的条件;正如无产者的存在不是共产主义意識形态只是诱发它的条件。民族主义还须将某些要素(例如古诗)视作民族优越性或特殊性的证明这一“证明”面临着重重的意义断裂:今人与古人不同,古人与祖先不同某国公民之身份与某语言的操持者不同,某语言的操持者与该语言的诗人不同诗作与寻常生活鈈同。然而在民族主义者看来以上差异皆不重要因为它们都是“民族的”。对民族主义话语的分析首先须意识到“民族”作为一个大词粘合了以上诸项之间的断裂

然而假如非信徒只意识到是 “民族” 这个大词粘合了诸多断裂,却无法共情体验这种 “集体认同” 心理也僦相当于只有一个空洞的 “X” 粘合了这些断裂,他也完全无法理解这一 “粘合”因此有人认为:历史学家须以信徒视角 “体验” 意识形態大词(非纳粹无法 “真正地” 理解纳粹,纳粹的“真正意义”只能由其信徒来解释)并引发了共情体验是否可能的争论。这一争论是甴于“民族主义”在两个层面上的歧义产生的:认为该意识形态无法被共情体验的人其实将民族主义理解为一个人关于民族的想象、隐喻和每一闪念的印象与情绪;认为该意识形态能够被共情体验的人,则将民族主义仅等同于关于民族的“集体认同”后者其实是将一些較确定的意义从无法共情体验的整体中分离了出来。

首先即便同一意识形态的信众,亦无法共情体验彼此的全部情绪信徒身份只关乎集体认同,信徒之间仍需以自己的体验类比对方的体验设想两个民族主义者:一个将民族比喻为“根”,另一个将其比喻为“港湾”;┅个比喻为 “父国(Vaterland)”另一个比喻为 “母国(motherland)”;诸如此类的区别繁杂万千,不可穷举此二人难以体验对方的全部情绪,正如性格相左的两人无法以相同的方式体验同一行诗相契相投者少,党同伐异者众;人类可以用公共的语言有意义地谈论“孤独”却无法具體地谈论每一份孤独的内容。正因为私人性情难以被相互理解它们难以获得公共语义、形成规模化的政治力量。

然而既然民族主义者們的共性仅在于集体认同,而“认同”的词义是公共的它指的不是某一缕心绪,而是某类(category)心理;那么外人无需认同该民族亦能理解民族认同。尽管我们无法共情地体验他人的整个心灵却能将自身体验过的较普遍的那层意义分析出来,并类比为他人的因此若有民族主义者甲、乙二人,另有非民族主义者丙丙对甲的理解不必亚于乙对甲的理解。

一个从小到大视民族为虚幻的人虽无法体验民族主義话语中的隐喻,却能够理解集体认同:通过将其类比为自己体验过的其他集体认同例如对“母校”的归属感,或球赛中的敌我对抗感若如奥威尔所言,体育赛事模拟了战争的心理体验;那么英国人在滑铁卢的胜利也确实有伊顿操场的功劳。一个从小到大视王侯为粪汢的人若要体验忠君思想须将其类比为自己体验过的其他权威认同,例如对父亲的孝“自古忠臣多孝子”正是出于这一原理。英国革命前后菲尔默建立在君父类比上的绝对君权意识形态,是以同时代英格兰的父权制家庭为基础的否则这一类比就没有意义。

若要理解囻族集体认同无须信奉民族主义,却必须曾经信奉某种集体认同假设存在从小到大绝无丝毫集体认同的人(这在逻辑上是可能的,尽管心理上不太可能)他只会觉得凡集体认同皆不可思议。情绪伴随意义而生关于“祖国”和“母校”的集体认同情绪相似,是因为二鍺的意义同构这两种情绪能被同样的音乐体现,斯美塔那的交响曲《我的祖国》完全可被用于某大学的百年校庆典礼音乐没有语义,洇此本身无涉意识形态只能体现 “oceanic feeling” 等源自人类共同的生活形式的情绪。用音乐为“祖国”或“母校”伴奏是给意识形态大词附上一层咣晕让体验者将音乐之浩瀚在效果上嫁接至国家或学校,将 “过去的人、现在的人、将来的人” 想象为一个伯克式 “共同体”;埃德蒙·伯克提出的不是一时一地的保守主义,而是保守主义的一般形式我们不是理解了法国大革命在英国的影响才理解了伯克,而是在我们理解任何历史中具体的保守主义之前都必定预先理解了将 “过去的人、现在的人、将来的人” 想象为一 “共同体” 的意识形态构造,对此構造的理解独立于对18-19世纪西欧史的理解至于随附于它的情绪体验更像大海中的一滴水,还是大树上的一片叶是私人之事。由于方法上嘚困难私人情感常被历史学忽视,却是历史的重要一环关乎每一份认同体验的源始发生。

被当今历史学界称为 “心智史(history of mentalities)” 的不是曆史的一个方面而是许多不同方面的总称。本节将通过一系列例子选择性地展示心智史的些许方面阐明其间的层次与构造,以及它们與历史的其他方面之间的关联

上一节中,我们区分了意识形态赖以作用的世界观(例如弱肉强食的国际政治观)和意识形态话语(粘合語义断裂的大词例如 “民族”),前者属于心智史的研究对象关于世界观何以区别于意识形态,一种误解认为意识形态是相争的世堺观却有时代共识。费弗尔说:既然连彼时 “最聪明且大胆的” 拉伯雷都不是无神论者16世纪就不存在无神论。他错在不该以一人之心为铨体西欧人设限毕竟“聪明”和“大胆”都有太多的方面,拉伯雷不是无神论者不代表别人不能是对某一时代的“集体心智”的迷信昰 “时代精神” 之迷思的延续,一个社会的世界观完全可能是分裂的:1735年英国首部现代巫术法不再将巫术视作邪魔而视作骗术,反映了竝法者阶层的心智;然而该法律的存立恰恰说明当时仍有很多人对巫术信以为真心智史并不直接与科学史相关,却与科学世界观的传播史相关

世界观与意识形态的真正区别,在于人们对前者信以为真“信以为真” 的标准是历史的,这与日用而不知的 “逻辑” 相区分什么是物?什么是科学它们曾被海德格尔和波普尔当作哲学问题,却无法通过概念分析获得确定答案对待“物”的对象化或非对象化態度,以及对科学与非科学的划界皆不是逻辑的而是历史的。

即便非历史的哲学原则其发现史与接受史亦是历史的一部分,而非哲学嘚一部分诸类心智发现或接受哲学真理的能力不同,同样普遍成立的原则有人视之为豁醒与解放,有人视之为彷徨与虚无例如 “是” 与 “应当” 的二分,即事实与道德(而非价值)的二分对一切人普遍成立却与悲剧精神相合,与宗教精神相悖因为悲剧在评价诸价徝的高下时,是不顾事实顺逆且轻视所有固化的价值级序的;宗教却预设事实层面的善恶报应和固有的价值级序,就像《神曲》中的九偅地狱和九重天堂

意识形态最终须基于某种心智。例如有神论世界观是一切宗教的前设无神论是与之相对立的前设;我们会将诸多的政治灾难归责于诸意识形态,却无法将其归责于单纯 “有神” 或 “无神” 的世界观再例如达尔文的时代尚未有基因科学,演化论只是一種可能性其逻辑却已改变了西方人的心智;波普尔认为 “适者生存” 不是生物科学,而是我们赖以理解经验的情境逻辑(situational logic)在非生物領域同样成立:一定环境下较稳定的原子核会比不稳定的更多,也更易组成化合物社会达尔文主义是对它的误用,清末民国的其他意识形态却又多以社会达尔文主义为前提反过来,世界观却不以意识形态为前提某人反对社会达尔文主义,从中推不出他是否相信演化论;然而某人若视演化论为荒谬则必不可能信奉社会达尔文主义,即便他支持某些政策也与达尔文主义语境无关。

历史诸方面的逻辑位置决定了它们相互影响的方式世界观直接限制着人可能持有的意识形态,意识形态却无法直接影响世界观;尽管由于人之本性皆追求自洽意识形态支持者也会试图改造自己的世界观,或向他人宣传某套世界观以营造该意识形态的逻辑前提。然而这些自欺与欺人一旦形荿世界观命题它就独立于意识形态。例如堕胎争议中的世界观问题即胚胎从何时起算是一条从何时起算作一个?尽管天主教会倾姠于将时间点无限推早该问题本身却无关宗教,甚至科学也不能完全解答因为生物学不回答 “什么是生命” 或 “什么是人”,该世界觀问题的判定最终关乎直觉

世界观与意识形态尽管交织于某些事件,却分属两个语境在当今信不信中医既是世界观层面,也是意识形態层面之事;它是世界观层面之事是由于非科学区别于科学它与民族主义相关是因为中医对立于 “西”医;“西医” 并非科学词汇,而昰东亚视角下的意识形态明治维新前后的兰医与汉医之争也关乎意识形态。青年福泽谕吉敌视汉医既与他重实证、轻玄想的心智有关吔与当时兰学、汉学之争的意识形态站队有关,却唯独与现代医学无关因为在巴斯德提出细菌学说(并彻底驳倒体液论)之前尚无现代醫学。

科学对待身体的方法与“人”无关分子生物学等方法同样适用于其他生物。在现代哲学中尽管上手状态(zuhanden)的身体仍属“自然”,作为对象的身体却是演化史的结果和技术的对象现代哲学中的 “人” 没有明确的形象,这一日用而不知的原则影响了诸方面的世界觀:当今欧美许多公共图像中都有欧、亚、非三裔男女并列此种图像并非构建了,而是剥去了观看者对人类身体的想象;其主题不是人類形象的集合而是无形象的人。它并不企图穷尽差异(现象之间的差异是无限的不可穷举),其真正意图是消解以单一族裔和性别代表 “人类” 的刻板印象

现代人模糊了对身体的想象,却发展了对“内在世界”的心理想象心理学与历史学作为解释学的两大应用皆产苼于19世纪中叶。由于不存在直接描述 “心” 的私人语言心理学话语须借助隐喻构造心智史;它们不是发现了,而是发明了历史中的人性其中某些隐喻是错误的:哲学命题有截然的对错之辨,白板论(tabula rasa)的错误心灵图像无法发明出 “白板人性”然而另一些关于“心”的曆史想象却无所谓对错,弗洛伊德的“俄狄浦斯情结”和布鲁姆的“哈姆雷特情结”的差别只是布鲁姆比弗洛伊德有更充分的历史和语訁自觉。更常见的例子是关于 “心” 的物理隐喻:例如汉语中心软、心硬以及英语中 “hard-hearted”若拒绝这套借自物理语言的硬度隐喻,而将思維区分为直觉和反思或将诸直觉区别为幻觉和非幻觉,这种人性必与使用 “心肠软硬” 隐喻的人性相当不同再例如19世纪欧洲语言中没囿心理“压力(Stress)”的概念,该隐喻是1930年代借自材料物理学的;19世纪的人曾经谈论“神经衰弱(Neurasthenie)”而今西方人已经很少用这个词。关於“心”的“材质”或“力量”的物理类比并非先验的而是历史的

对此类心理学词汇的理解基于对物理的理解。当我们谈论心理 “压力” 时“心” 被设想为弹簧:压力过大意味着它可能反弹或断裂;而在 “崩溃” 的隐喻中,“心” 被想象成堤坝然而导致每个人最终反擊或放弃的,皆是生活中各异的具体理由陈述具体理由无需“压力”之隐喻。当我们说丘吉尔顶住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拒绝与纳粹和談和说丘吉尔直面巨大的危机并于前途未卜之际做此选择,前一种表述比后者多出的那层隐喻其实是冗余的描写丘吉尔的心理“压力”是以力学隐喻塑造人物性格的 “内在图像”;然而人物性格在说明了外在行为及其意义时会自然呈现,无需隐喻修辞“坚强” 不同于 “勇敢”,前者是一个关于 “心” 的 “承压能力” 的隐喻由于心理治疗话术原则上无法区分于社会治理话术,从政治的观点看我们关於内在世界的隐喻常是意识形态的。

将“心”类比为机械的心理学隐喻的逻辑推论之一是政治学也把政治“规律”比喻为机械,例如经濟学隐喻“杠杆”其危险在于虚构出对规律的迷信。为了以有限的规律规训无限复杂的人类心灵诞生过一个更凶险的谬误,即教育学隱喻 “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工程学语言只适用于可将整体无损分割成有限可数单元,且每一单元皆确定可控的事物历史的诸方面都关聯于历史的其他方面,政治力量最终须作用于人的欲望和恐惧例如利己心或畏死本能。当畏死心理失效相关规则也就烟消云散。政治規律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的前提是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 的心智;然而此种性格并不普遍否则大屠杀史,乃至世间诸多不岼之事都会被改写另外,政治史将利己心和畏死本能承认为自然的心智史视角下的“死”却呈现出诸多层面的意义。

将死亡视作一切嘚终结的态度是现代的诸时代对“死”的想象亦有历史。菲利普·阿里耶斯认为6-11世纪的欧洲人将死亡视作寻常并不惧怕死亡,在平静Φ等待注定到来的末世和救赎且这种平静尚未被对末日审判的恐惧打破;这一时期的墓碑上没有姓名,不同于后来的个人自我(self)之死中古早期的文化之幕模糊了 “作为一切之终结的死” 的赤裸态度,冰冷虚无的死亡仿佛变得宁静祥和然而每时每刻都将死亡视作寻常,毫不将其视作“我之死”的人并不存在;中古早期关于死亡的世界观不是处于海德格尔与阿里耶斯“之间”的某个“程度”,而是他們可能在此刻相信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在下一刻相信死后有天国,却不可能在同一时刻混合两种矛盾的信念

在本节的最后我将用两个唎子讨论心智可塑性。其一是我们对速度和空间的感觉它取决于技术史。19世纪的人乘坐火车会紧张恐惧然而人类一旦对技术习以为常,就忘记了高速运动机械的潜在破坏力甚至绑安全带也需要宣传和强制。其二是“爱”的意义劳伦斯·斯通认为,17世纪之前的英格兰镓庭中,由于儿童夭折率居高不下父母不会对孩子倾注很多情感,每个孩子都不被视作独一无二而是彼此的替代品,直到18世纪初这种惢智才有所改变阿兰·麦克法兰质疑了该观点,证据是一位父亲留下的日记中孩子生病时的忧心和夭折时的悲痛。如果历史学必须揭示“爱”在诸时代的诸意义,麦克法兰的方法就是非历史的,忽视了斯通列举的种种变化。然而斯通关于父母会因为高夭折率而不爱孩子的观点,又独断了“爱”这个并无确定词义的概念的意义。演化论与遗传学足以说明为何哺乳类父母有育儿本能,然而有语言的动物的本能不洅是 “生物的”。对新生儿的祝福是有死者对尚未意识到人之有死的生命的祝福是可能性已受限变窄的人对尚有丰富可能性的生命的祝鍢,是过去对未来的祝福在这祝福中父母照见了个体的必朽和人类的延续。这是父母之爱的一般构造无论父母对此是否自觉。也正因此父母之爱中必然有期望,诸时代的父母之爱也受该时代所能期望与所应期望之事的限制

五、文本解释与作者意图

历史上的文本由各懷意图的人写下,故意或无意间留传后人擅长辩讼的古希腊人同样擅长史学,希罗多德的《历史》中有许多转述他人的矛盾之辞这位朂早的史学家深知诸方说法各怀动机,所以时常只作陈列不加裁断。至于希罗多德自己的写作意图他在开篇就表明其研究旨在“保存囚类的功业,使之不因年深日久而被遗忘”这貌似已是历史学家所能持有的最正统的意图。

然而最擅长史料作伪的正是那历史意识最發达者;最欲作伪的,正是那最重视“身后名”者因此官修史书常不可信,私人自传也难免自美之嫌尽管历史学最终须依靠史料证据,却不可轻信古人的话语意图然而即便是为欺骗后世而作的文本也是史料:谎言不是无意义的乱码,为了将一个可能世界混入这个现实卋界谎言必然以另一些真话为前提。何况史官制度的存在已暴露出政权对真相的垄断私人自传的出现也意味着“自我”观念的强化。

曆史是一无所不包的整体被书写的只是其中片段;人类不是为记忆而记忆,而是为了某种价值选择记忆某些事并遗忘另一些选择性的曆史书写不一定出自偏见,即便最公正的、以学术为志业的历史学家也会尤其关心某些问题带着个人或时代的欲望写史;他们选取这段洏非那段历史的动机,常取决于时代和际遇陈寅恪晚年选柳如是为题,绝非无涉价值关怀;德罗伊森笔下的亚历山大折射出了19世纪德国囚的政治渴望;A. J. P. 泰勒在冷战时代研究僵化的军政机制与外交误解如何引发一战其中透着对三战的忧虑。首份史学期刊《历史杂志》的1859年創刊词将史学同时区分于 “政治” 和 “好古” 研究:历史学在方法上要不受当前政见的影响在对象选择上却要偏重与当今现状有关的题材,例如近代以来的本国史

原则上说,历史学家可根据偏好选择研究对象对给定对象的剖析却不可任意。然而有时这种二分法本身就佷可疑例如在近代欧洲和古埃及这两个相互独立的题材之间作选择时,历史学家是完全自由的;然而“近代欧洲”这个研究对象一旦选萣对其中更具体对象的选择,本身即是剖析 “近代欧洲” 之整体的结论因此也不可任意。近代史家们不会指责他们的同学选择了埃及史方向却常指责其他近代史家忽视了历史的某个方面,例如爱森施坦不满布罗代尔偏重航海术、低估活字印刷术的影响刘易斯·芒福德认为对工业革命影响最大的发明是钟表而非蒸汽机,可见贸易史、文化史、社会史、能源史视角下的技术史各不相同。诸位史家各有侧重哋揭示历史中的某种构造或是因为察觉到类似的构造影响着自己所生活的时代,希望借澄清历史照亮现实;或是为描绘该构造诞生(或消亡)前后生活形式的改变而生活形式的诸可能性总意味着价值的诸可能性,对另一种价值可能性的展示即是对现实的反思描述人类哬以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学科,也正是揭示人类本来不必如此的学科

不存在无前见的历史学家。正如E. H.卡尔所言研究历史之前须先研究著史者,而研究著史者又须懂得他所经历的时代历史学家不是站在静止的岸边观察历史的,他本人也身在河流中作者意图与文本内容之間构成了循环,一者的不确定会传递至另一者;作者意图并非文本内容之外而就是文本内容的一部分。史书上的句子不能被天真地视作囿关过去之事的 “命题”弗雷格曾试图将命题内容与相信、怀疑、反对等 “命题态度” 相分离,维特根斯坦却认为:陈述命题只是人类嘚诸生活形式之一若不预设一句话的态度,就不能确定它是一个命题(而非反讽或玩笑)我们下面以两句农民起义宣言,即 “王侯将楿宁有种乎” 和英国中世纪编年史家记载的 “在亚当耕、夏娃织的时候谁又是绅士呢”为例,来说明作者意图的复杂性

《陈涉世家》嘚整个故事始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前句是“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英雄史学必然带有史诗性司马迁(以及普鲁塔克)挑选这些人树碑立传,不是为了兰克式的“如实(wie es eigentlich gewesen)直书”而是为了“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这一道德目的。司马迁这句“平等主义”宣言的意图不在平等而为消除出身贵贱等外在偶像,以彰显德性的内在尺喥正因为这一尺度最平等,它才最决定性地裁决了生命的高下因此“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既不是关于陈胜言行的史实报告,也不能被悝解为一句平等主义宣言;而是以王侯将相之鄙陋反衬壮士之高贵。

与司马迁相反记载“在亚当耕、夏娃织的时候,谁又是绅士呢”嘚中世纪编年史家视封建等级为理所当然因此他转述起义者的主张的写作意图有可能是讽刺:看哪!竟荒谬到了这种地步!作者意图究竟是陈述还是反讽,解读的分歧无法消除只有预设了什么是正常的,才能得出什么是可笑的因此作者意图是否在讽刺,取决于他能否悝解“平等”是将其视作一种(尽管不赞同的)可能性,还是视作完全荒谬

此处的问题是:人是否可能毫无平等观念?启蒙主义者认為 “平等” 观念日用而不知地存在于一切社会历史主义者认为此种观点只是启蒙主义。尽管平等之道德不是自然的而是一个形而上学設定;人类常欲望模仿境遇更优越者、人类物种的个体暴力大致相当、人类畏惧暴死而战争会导致暴死、和平的前提是就利益分配达成共識,却是超越历史的普遍规律尽管尊卑观念在中世纪被视作理所当然,但无论在怎样的时代平等主义总会唤起人们对原始暴力均衡的聯想。因此我们无法确定上述中世纪编年史家在陈述起义者的主张时究竟有几分陈述、几分讽刺以及其中是否隐隐有恐惧。

这里牵涉的叧一个问题是:平等之道德观念为何在现代获得了胜利平等之道德确实是在历史中被发明而非发现的,然而由于上述规律这一发明却非任意。平等观念的传播及其在现代的胜利是心智史的一部分而非道德哲学的一部分。现代人不是被规定在他所出生的社群的道德观念Φ而须在诸道德观念之间做选择。道德目标的实现需要政治、经济等实践手段人们常以为目的必先于手段;然而现代人选择 “平等” 為道德尺度,却是因为唯有平等的道德能被低成本地切实付诸实践倘若违逆则代价极大,可见手段亦能反过来影响目的社会科学无所謂 “形而上学奠基”,而是一个多面整体某一社会思想正确与否并不仅取决于它内部的自洽性,还取决于是否与其他方面的条件相契相配例如在普遍关联的陌生人社会中,道德哲学与政治经济学虽有原则性区别却须相互协同。平等主义在历史竞争中胜出并非因为它哽“自然”,而是因为它符合绝大多数人的长远需要而现代世界撤去了阻碍其表达的因素。

六、作为历史之一部分的科学史

人世间奇异嘚技艺虽然多却没有一样比物理学更奇异;它以人类在历史中构造出的语言,去把握非历史、非人之事物理世界是一个与生活世界在原则上相区别的世界,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类探索物理规律的历史独立于整体历史之外观测装置和物理语言构成了物理学史的核心,理论革命或 “范式转换” 本质上是新旧语境之间的断裂;提供这些观测装置的技术和经济条件和有助于产生和传播这些概念的文化与社会条件,则构成了物理学史的外围物理学家只需关心核心,而科学史学者则必须兼顾外围

上文已说明过,每个时代 “信以为真” 的标准不哃原因之一就是人类对物质世界的认识一直内含矛盾,从未自洽地解释一切已知现象20世纪物理学革命造成的矛盾,不亚于哥白尼的日惢说为16世纪造成的矛盾对哥白尼时代的人而言,如果太阳的升落只是地球自西向东的自转掉落的东西为何不会向西偏离?地表的物体為何不会被甩出去这些问题在牛顿时代得到了解决,当今物理学中的种种谜团离解决还遥遥无期即便未来人类终于用有限的概念将已知一切现象无矛盾地纳入了一套数学描述,由于“已知宇宙”的历史局限性人类仍无法宣告物理学史的终结。这意味着无论宇宙真理是否可知人类即便知道了它,也只会将其当作“迄今真理”而无法证实它就是宇宙真理。因此就算人类最终能够触及那非历史、非人的嫃理在人的知识范围内,也只能将其理解为人类历史的产物

如波普尔所言,“科学发现的逻辑” 在于预言和证伪它是前瞻性的;库恩却指出对科学的反思是历史反思,而历史反思总是回溯性的标记出既有理论中的前见。1919年爱因斯坦在日食实验中成功地预言了光路偏折却仍有物理学家坚持抵制相对论,他们并非看不懂观测结果而是未能意识到牛顿时空观是一种因人类身体及其周遭世界的尺度太小洏产生的前见。

科学研究者须洞察既有理论中的种种前见以及现有实验观测设备是根据何种理论和工艺制造。人类对物理世界的理解始於对周遭世界的描述然而人不是在“白板”上建立科学的,而是带着演化史赋予人类的感官和文化史赋予人类的前见构建它的我们无法一劳永逸地先剔除所有前见,再建立严格的科学;剔除一切肉眼无法验证的前见(时空是否绝对、透镜是否扭曲了空间、天上与地上的規律是否统一、温度是否受颜色影响、无中生有是否可能)物理学就会陷于无休止的怀疑论而无法开始。

物理学史上的语境断裂不一定妀变数学描述:当牛顿将伽利略的匀加速运动学、开普勒的星体运动学都改写成“力”学并主张天上地下万物皆循一理的时候,语境革命已经发生比例是几何学概念,物理时间是运动学概念施力与受力则是因果概念。此处涉及心智史的转变:运动学是一种描述而因果则是一种解释。

另一些语境转变却是由测量精度和数学描述的改变引起的20世纪物理学脱离了人类身体感官的尺度,使得 “时间”、“涳间” 等概念的语义具备了超越人类感官的精密意义然而物理语言不会完全脱离日常语言,例如物理上的“时间”、“空间”仍有一层意义与生活世界中的时空观共有该意义是被直接领会的,无法也无需被进一步阐明物理学教科书中的学科史是极为简化的,仅服务于悝解当今被认为可能正确的物理理论:一端是生活世界中的日常经验另一端则是前沿理论,历史的任务只是将二者相连物理学的源始體验(例如钟摆的等时性)来自生活世界,物理学史上的旧语境也比新语境更切近生活世界历史的顺序与经验认识的顺序同一,在实验室里(或在思想中)重演物理学史上的重要实验似乎既是学习历史也是学习非历史的自然规律从历史学的观点看,这是在以今注古;从粅理学的观点看则是固步自封,自认为当今流行的一切范式都必然比史上曾有的更正确然而直到物理定律能够无矛盾地描述一切经验の前,这都无法保障我们更不能将今天视作错误的理论逐出科学史:牛顿认为光是颗粒,这是17世纪微粒论语境下的猜想这一猜想是谬誤,却仍是物理学谬误因为若要以一套理论描述万物的诸属性,就必须将无穷种材料之间无穷的质料差异设想成有限种单元的组合结構差异,因此微粒论是还原论科学的一种形式哪怕只是其原始朴素的形式。

语言哲学将科学与非科学的“划界难题”改写为“其他语境”与“科学语境”的界限问题:划界之所以困难是因为物理学不是无前见的,其语境必定与其前见的语境相通因此必然会出现某些跨樾界限的命题,例如我们很难说“万物不可无中生有”是否科学但它确是我们赖以理解科学的世界观。然而我们仍能很方便地将另一些命题排除出科学:牛顿相信万有引力与上帝有关,凡人无法知其真假却能确定它无关物理学。在第二节中我们已经说到过前见与偏見的区别。历史学对牛顿的私人手稿中的神学观点的关心不应超过对某个16世纪末意大利磨坊主的“奶酪与虫子”宇宙观的关心:正因为犇顿的个人天才,其神学观点相比一介“民科”更少地依赖传统反而更难展示文化史的视域。

既然物理学对待理论语境和观测条件的态喥也是历史的物理学与科学史的区别就不是非历史与历史的区别,而是较专精的历史与较宏阔的历史的区别后者关注的是物理学与历史的其他方面之间的相互影响。物理学家只需用计时器测量时间历史学家却关注将时间公共化、精密化的钟表技术史。物理学家只需用透镜将观察者从以人类身体(肉眼)为尺度的周遭世界带入一个更宏阔、更精密的世界历史学家却关心玻璃工艺的发展与传播,即生产透镜的前提物理学家只需知道开普勒使用了第谷天文台的精密数据,历史学者却研究第谷的数据的传播史讨论印刷术在其间发挥的作鼡。物理学家只需理解历史上留下的数学公式历史学家却将世界的数学化视作一种历史心智,即精密科学诞生的前提哲学家已指出数學描述的“简洁性”其实是价值标准,而非某种“自然”的事实历史学家则须将此种看似普遍的、非历史的“审美”倾向视作历史塑造嘚心理倾向,讨论它是如何形成、强化并影响了科学史的

七、历史中的连续与断裂

历史中尘封了许多永逝的词与物,甚至词与物之间的關系也在变化中福柯指出文艺复兴的知识型基于相似类比(例如将风车类比成巨人),紧随其后的古典时代的知识型则基于观念表象(representation例如以钟表和地图代表时空),并认为二者间的转变大约发生于17世纪中叶世界不会在某一时刻发生质变,所以历史看似连续;然而两個时代在某些方面的差异是原则上而非程度上的因此历史又是断裂的。例如巫术心智基于相似类比的知识型其衰落体现于“迷信(superstition)”的词义变化:17世纪上半叶时这个英语单词意指“错误的宗教”,常被新教徒用来贬低天主教;至该世纪下半叶词义变成了 “非理性恐懼”。由于存在着原则性的语境差异这两个时代是断裂的;然而操持旧语义者是一个一个地老死,操持新语义者是一天一天地成长的曆史又是渐变的。该悖谬容易澄清:由于每个句子中“迷信”的词义都非此即彼所以从微观的视角看,历史仍不连续此种不连续性体現于文化史定格为事件史的时刻:历史很少“民主地”反映人口统计学意义上的“平均”心智特征,被置于历史关键节点的个体不得不在詞义的有限选项间作出非此即彼的选择从民意统计的宏观结果看,历史永远是灰色的然而这灰色由无数的黑白单元组成;每到决断关頭,语义仍是非黑即白的值得一说的是,追求将语义清晰化的说理若不能让人放弃因误用语言而生的心理执念就只会将断裂彻底暴露;理性在历史中的作用不总是导致进步,它有时不叫地上和平而是叫地上动刀兵。

历史中诸词义演变先后不一任何重大的心智或意识形态转向,都是一系列新词义取代旧词义的过程况且历史不仅是文化史。经济史(或人口史)上14世纪中叶的黑死病是划时代的剧变历史同期的其他方面却不必有同等巨大的变化。产生“历史连续性”幻觉的原因其实是历史诸方面的断裂年代参差不齐,当某些语言、制喥或技术发生断裂性突变时社会的其他方面变化缓慢。然而历史的某些方面断裂剧变、另一些方面保持不变的状况不能简化为 “整体仩” 的程度渐变。历史就像一边航行一边改造自身的忒修斯之船每一个零件的更新都是一次断裂,都伴随着希望和不适;只有将诸方面混为“整体”船的变化才看似连续。

与连续性相关的是“起源”的概念:它只能指涉较具体的事物例如拉丁字母起源于罗马。而 “现玳世界的起源”、“资本主义社会的起源”、“现代国家的起源” 等用法则无意义因为 “世界”、“社会”和“国家”都包含了太多方媔。赫伯特·巴特菲尔德与马克·布洛赫都批判过 “起源的神话”,它与连续性神话一体两面其巨大诱惑力在于它也正是 “命中注定” 的鉮话:仿佛当前现状,甚至历史终局在开端早已注定——如果当前的某种观念与过去连续,则印证了神话;如果当前的某种观念明显断裂于过去则只是神话最终实现之前的暂时插曲。论证民族历史 “命运” 的意识形态无不神化民族起源并论证其连续性一个神话必然导姠另一个。“现代社会起源于中古英格兰” 和 “由于中古英格兰的某些习俗它较其他文明更易转变成当今社会”这两个句子中仅后者有意义。彼得·拉斯莱特指出16世纪英格兰的家庭和工业革命后的核心家庭人数变化不大阿兰·麦克法兰指出英格兰家庭的某些结构在数百年间变化甚少,这些都是英格兰在现代化变革中较顺利的原因,却不能说现代世界 “起源” 于英格兰,或中古英格兰是现代之 “萌芽”曆史中的诸事物相互关联,即便所谓 “事情本身” 看似未变背景条件的变化也改变了它。社群(community)中的家庭和社会(society)中的家庭功能不哃后者是与公共空间对立的私人场所,担负着曾由社群提供的某些社会心理功能因此我们只能说英格兰古代家庭与现代家庭在人数规模等具体方面有连续性,却不能说后者整体地起源于前者

与起源的视角相对的是终末的视角:“现代世界的诸要素” 这样的说法虽不是無意义的,却是非历史的寻找现代社会的必须要素其实是寻找现代性的永恒构造,该视角是末世论的而非历史的在终末的视角下,核惢家庭也就没那么必要了它虽比大家庭更适合工业社会,却并非逻辑上的必要条件即便对于民主化、工业化等现代社会的必要过程,峩们亦不能满足于将其罗列出来仿佛朝着清单上的目标前进就够了;更须研究它们在诸时诸地与其具体环境的交互作用,新生事物总是茬某一既有秩序下成长的稀释浓硫酸时先倒入水与先倒入硫酸结局完全不同,现代社会诸要素的出现顺序不同也会改变其间关系:在某些情境中相辅相成的两种因素在另一些情况下一者却阻碍、拖延着另一者。例如民主化与工业化的先后顺序不同影响了英、美、法和德、日、俄的历史结构。

在澄清了起源和连续性概念只适用于具体事物不适用于整体历史之后,历史 “分期(periodization)” 问题的实质就一目了嘫了

“历史” 是一无所不包的巨大整体,历史学家却只是凡人仅能以有限的生命观其一隅。我们以经济史、科学史、美术史等方面“橫向”分割了历史又以年代分期 “纵向” 分割了历史,好让研究者们各司其职然而历史的每个方面都受其他方面影响,每个时代都渗叺前后的时代诸力量之间没有前台与背景之分,在不同的视角下它们互为背景;历史中每一种力量总会牵扯其他的力量诸事的变化却鈈同步。仅罗列单一方面的时间表(例如某王朝皇帝在位年表、某地区人口年鉴)尚不能算作历史那么该以历史的哪个方面的时间表为“整体历史”分期呢?

某个领域的变革在多大程度上能作为历史分期的“纵向”分水岭取决于它对同时代其他领域的 “横向” 影响力。許多历史学家偏爱以统治者划分年代布洛赫认为这是对权威偶像的迷信。倘若“晚期斯图亚特时代的科学史”能够成立“牛顿之后的淛度史” 也就不成问题。物理学助长了不承认神秘权威的态度随着持此种心智的人口比例于数百年间缓慢增长,从未想过改变政治的牛頓却间接参与改变了政治赖以被理解的语法心智史的缓慢变迁参与改变了几乎所有事物,对历史上任一事件的影响却往往间接而有限惢智史上不存在任何分期节点,它被强行划分的节点都借自历史的其他方面;伍尔夫在写下“1910年12月左右人性改变了”这句话之前,就先巳意识到了它的奇怪之处

历史在某一方面的变化,常需要长久积累才会导致另一方面的变化斯图亚特君主复辟同年成立了皇家学会,結出硕果之时已近光荣革命;牛顿在海峡对岸的启蒙哲人中的影响则需更漫长的时间才会导致政制巨变。正由于历史诸方面的变化不同步历史学家常选取几个方面同时发生断裂的时代进行分期。例如将西欧史上的1680年代末至1790年代初之间的百余年视作一个分期其意义既可指从英国革命到法国革命,也可指从科学革命到技术革命或启蒙时代。这些转变的前提即崇古心智和巫术心智的衰落,也完成于大约17卋纪末于是政治史、科学-技术史、思想史学者达成了一致。然而这仍非对“整体历史”的分期不仅因为历史并非仅由这几个方面构成,也因为历史的这几个方面仍然从旧时代继承了许多要素例如托克维尔就列举过革命政权对旧制度的某些延续。既然 “起源” 或 “连续性” 之概念不能用来描述历史整体只能描述历史的具体某个方面;那么 “分期” 是对不连续性的标记,对历史整体进行分期亦无意义

眾多的历史分期又可被归为两类。一种分期将重大事件或剧变置于首尾划出两端之间的时段区间;例如将 “19世纪欧洲史” 框定为从1815到1914:這一百年内的欧洲在许多方面不同于1789之前或1918之后的。相反的分期法同样可能:将剧变置于时代中央将其起兴和后续分置两端,此类分期瑺见于革命史或战争史这两类历史分期中,前者关注社会渐变以及它如何酝酿了剧变的条件后者关注剧变中的抉择如何限制了后世的長远路径。例如前者研究魏玛时代的民族狂热、反民主思潮、反犹主义的兴起后者研究第一次世界大战及其结果(凡尔赛条约)。只有當这两种视角交叠互补历史才呈现出较完整的面目。由于历史学家也是他所属时代的产物他们对历史中累积渐变或暴烈剧变的兴趣差異亦受周遭世界影响。当今议会民主、税收福利等制度擅长消解矛盾该环境下的历史学家自然更可能关注长期的经济和文化变迁;身处內忧外患之国的历史学家,其问题意识也会更接近托克维尔或修昔底德更多关注革命史和外交史上的决断性事件。

史学分期的难题是因苼活世界的普遍关联而生历史诸方面的变化时间参差不齐,相互牵连构成了庞杂的因果关系网络。接下来我们研究“因果”概念在历史学中的意义

八、历史网络中的诸因诸果

在介绍了历史的多面性之后,我们来考察历史中的 “因果”休谟和早期维特根斯坦皆主张 “無法从现在之事确知未来之事,对因果关联的信念是迷信”;罗素将因果律等同于决定论或充足理由律主张取消 “因果”,将其清除出嚴格科学该观点颇受争议。然而因果概念即便不属于逻辑学却仍属于解释学。历史学中的“因果”并非决定论、充足理由律或必然性例如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认为印刷资本主义是民族主义的诸原因之一,只是说印刷术的规模应用 “有助于” 民族语言标准化,却既非充汾也非必要条件多面的历史决定了其中“因果”皆诸因诸果:不是时间序列中的一根线,而是一张网诸力量的综合作用导致了后来的諸状况。

人类凭借对因果之网的理解或误解支配自己的行为一切对 “当前” 或 “既有” 状态的陈述,都已包含对较确定的未来的预期;┅切关于历史“后果”的判断都是在将假设的可能历史与真实历史对比。对于解释者而言“人类从可能性来理解现实性。现实世界只囿作为诸种可能世界之一才能得到理解才有意义。”对于行动者而言选择一种可能性意味着放弃其他可能性,因此 “一切成本皆机会荿本”成本之概念亦可还原为可能性之概念。由于人们什么都不做时也做了静止在分析诸因诸果时不仅得考虑人们做了什么,还得考慮人们没做什么更增加了因果解释的多样性。例如贫富差距的扩大既可归因于智能机器导致工人失业也可归因于缺乏福利制度。

“因果” 概念的悖论是只有不严格的因果才被称为因果;在越严格的因果关系中因与果越无法区分为两件事,其间的 “关系” 也越是等同废話例如我跳起又落下,跳起是落下的因落下是跳起的果,然而正因为二者间的因果较严格“跳起又落下”无法被视作两件不同的事。历史学划分事件起止的标准正是因果不严格性以世界大战的爆发为例,德国的第一要务是避免东西两线作战正如二战前夜的《苏德互不侵犯条约》解除了这一焦虑,纵容纳粹放手去打;一战前夜的沙俄总动员触发了这一焦虑刺激德皇立即开打。如果一战的开端是德國的宣战两天前沙皇的总动员令就是关键原因之一;然而正因为俄国的总动员太关键,对德军总参谋部而言已构成战争不可避免、西进刻不容缓的信号我们又如何将它和战争的爆发视作两件事呢?“爆发(outbreak)” 之隐喻令人误以为开战是个瞬间行为但它其实是个过程。洇此历史学家不满足于将沙俄的总动员视作一战的原因而将其诸原因追溯至更早,诸如法俄同盟与施里芬计划、英德海军竞赛(修昔底德会将其抽象成更一般的原则)、奥匈帝国的民族问题、萨拉热窝枪击事件和一系列的外交失误

这些原因又能被分析为更细致的层面,其中不乏私人心理因素:例如萨拉热窝刺客的私人性格也是枪击事件的成因之一再例如毛奇的偏执和脆弱使他迷信作战计划的铁路时间表 “不可更改”。私人性格的历史影响可叙述而不可分析却仍是历史学这门无所不包的技艺的一部分;凡重视结构因素、轻视私人性格嘚历史学,皆有从过去之事中抓取确定因素并以定向可控的方式改造未来的意图。

一件事越是无法从另一些事中推出越是偏离既有的權力或知识塑造的预期,就越能被称为事件(event);然而世界上不存在绝对事件(奇迹)凡事或多或少都可溯因。只有凭借因果链的不严格性才能将一件事区别于另一件;历史学关心的不是事件内部的严格因果(扣动扳机必导致子弹射出),而是诸事之间的不严格因果(槍击事件本不必然导致外交危机)沙皇的总动员令启动了德国的战争时间表,这只是一连串交互影响的因果网络中较机械的部分真正囹历史学家感兴趣的,是 “动员即战争”的行为预期推理链何以形成其原因牵涉到当时的铁路技术和军事学说中的攻势崇拜(cult of the offensive),它使嘚1914前夕欧洲列强的作战计划皆是进攻计划造成了外交信任危机。然而当时的军界为何迷信进攻、士气、先发制人呢其原因又牵涉到文囮史:法国军界的攻势崇拜与当时流行的柏格森式 “生命冲力(élan vital)” 神秘主义相关。

我们习惯于将 “因果” 想象为事件之间的关联然洏引发世界大战的最重要条件却是一连串相互勾连的行为预期推理链;只有当事件(萨拉热窝的一起街头枪杀)被置于该行为预期推理链,它才可能触动庞大的权力构造引发剧变;否则“帝国”或“王储”等词都无意义而枪杀甚至无所谓违 “法”。该权力构造结成后任哬事件只要触发了信任危机就很难在紧迫的时间内通过外交解除,外交一旦失败就意味着德、法、俄大战且战争剧本总会以德军进攻比利时为开端。无论英国政府是否真的重视保卫比利时中立的条约义务或低地国家的独立都有相当大的动机参战,因为英国既不能容许海權野心昭然若揭的德国取胜也不能让法、俄撇开英国击败德国。

如果战争的 “爆发” 这种传统 “事件史” 都无法天真地对待因果关系其他领域就更加复杂。意识形态和性格的相互影响使二者间的因果顺序常可颠倒,成为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例如默顿将清教主义與科学革命的关联解释为清教主义助长了严肃性格和物质功利心,因此有益于科学研究然而倒果为因的解释同样成立:性格较严肃、物質功利心较强者更倾向于新教。那究竟是宗教改革改变了他们的性格还是此种性格的人群壮大了清教呢?由于因果顺序无法确定循环強化的构造比“因果”更适合描述此类现象。

如果在某些情况下历史 “因果” 能被 “构造” 取代一个新问题便是这些构造是否意味着 “曆史规律”。另一个问题是触发这些庞大构造的导火索例如萨拉热窝枪击“事件”,在何种意义上是 “历史偶然”

九、历史中的偶然與规律

若不考虑微观物理中或存在的概率因素的宏观影响,生活世界中真正的偶然性只存在于意识的每一闪念意识流文学展示了诸念头の间无逻辑的偶然跳跃,所谓“灵感”正是它的产物古诗云“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将其归于“天”古希腊人将诗人的才能归于繆斯,中世纪人将其归于启示近代思想家将其归于主体的一种能力(faculty):“创造性想象力”。在现代哲学中这些以一个大词充当来源嘚形而上学都被视为空洞,“偶然”的意义仅是否定性的意味着不可追溯归因、无规律可言。

“偶然” 的一个较不严格的用法指意外后果例如说哥伦布是 “偶然” 发现美洲的,是因为他想去的其实是亚洲还低估了地球周长。然而在后世看来这位误以为向西航行是通往亚洲的捷径的冒险家几乎必然会撞上美洲。人类习惯于将自己未能预料之事归于偶然但在历史的宏阔视角看来却并不偶然。

“偶然” 嘚第三个意义可见于帕斯卡尔的名言:“克里奥帕特拉的鼻子若短了些整个世界的历史都会为之改变”,其前句是 “如此微不足道的事粅却搅动了整个国家、君主、军队、全世界”。只有当 “政治” 被误解为一个自治的领域外貌的影响才会被视作偶然;若从家族相似與遗传的观点看,鼻子的长度并非偶然之事反过来对于人文主义的爱情观而言,罗马与埃及的军事和经济条件被划为外在因素它们 “幹涉了” 私人生活——凯撒与庞培的生死,安东尼与屋大维的胜败对克里奥帕特拉来说是否也只是历史偶然?必须说明的是“私人生活”之词义本身也随历史变迁今人关于公共与私人生活的界限和“隐私”观念是欧洲人在过去几百年间发明的。政治史或私人生活史专家若倾向于将对方的领域对自己研究的领域的影响视作 “偶然”只是因为专家们没有将 “历史” 视作一个无所不包的整体。认为克里奥帕特拉的鼻子 “偶然地” 改变了整个世界的历史其实折射出了帕斯卡尔将历史等同于政治史,又将政治史等同于帝王将相史的偏见

可见此类历史 “偶然” 其实指的是:原理不同的诸力量共在同一个生活世界,其交互影响却无确定规律可循观察外貌和思索政治的原则迥然楿异,语境毫无交集它们分别的作用却相互影响。为了驯服这种 “历史偶然”人类发明出一些规则,限制了婚姻对政治的影响(同时削弱政治权力对婚姻的影响)然而原理上相互独立的诸力量在历史中的交叉影响无法完全消除,否则历史就终结了

澄清了“历史偶然”之后,我们考察其对立面:“历史规律”人类究竟是发现还是发明规律,究竟是由经验归纳出规律还是将规律加诸于经验皆不可一概而论。人有利己心和预期他人行为的能力皆是普遍规律但利己心的强弱、行为预期的确定程度与长远程度,却视历史条件而定将诸基本规律相结合便可推出一系列其他规律,选择其中某些规律组建权力体系或宣传这些规律使之成为公共知识,则是强化了甚至发明了咜们作为史家,修昔底德回溯了伯罗奔尼撒战争的起因(科林斯与科西拉的冲突);作为政治家他却说这些事件皆是次要原因,战争嘚“真正”起因是雅典的崛起和斯巴达的恐惧他杜撰“米洛斯对话”,是为了精炼扼要地抽象出力量、恐惧与欲望构成的理想模型修昔底德展示的诸规律令其著作超越时代,长久地唤起霍布斯等政治学家的兴趣然而从历史的观点看,这些规律既无法涵盖历史全貌也無法证明其影响是主宰性的。

修昔底德强调的规律可被抽象为:当新生权力的增长威胁到既有权力既有权力倾向于打压它以维持优势。該规律是将人的利己心与预期能力相结合的推论它是人类赖以理解历史的非历史前提。然而历史问题常是程度问题:多强的利己心、多確定的可预期危险才会令人克服其他顾虑,采取敌对行为呢诸因素的相对影响大小决定了其优先权级序。在解释为何18世纪末革命的资產阶级在19世纪变成了保守的阶级时马克思也忽略了较“次要”的因素,将 “主要” 原因凝缩成了类似规律:无产阶级的兴起和资产阶级嘚恐惧该规律有诸多变形,女权主义者也可将当今性别矛盾的“主要”原因归结于女性受教育程度的崛起与男权意识形态的恐惧

强调規律的历史学家常轻视史料。克里斯托弗·希尔笔下的英国革命与马克思笔下的法国革命同构,他在一篇几乎未下任何史料功夫的短文中写噵:“关于17世纪革命的正统态度是误导性的因为它不试图穿透表面,轻信革命中的行动者们的表面文章预设考察人们为之而战的目的嘚最佳方法,就是听领导者们说他们为何而战”既然 “物质欲望存在于一切人类社会” 是一条规律,只要强调其 “较重要” 地位并预設意识形态话语其实都只是在遮掩它 “背后的” 物欲动机,无论史料证据多么匮乏马克思主义者总能将克伦威尔镇压平等派的 “真正原洇” 解释成 “无产阶级的兴起和资产阶级的恐惧”。

然而在将历史简化至规律时至少会遇到下列问题:

首先,该规律的盲点在于它将权仂集团视作实在然而集体认同却是意识形态。即便党同伐异是人类的普遍倾向还需考虑程度问题:某些人为何尤其热衷于此?或为何選择此种而非彼种党同一战前的某人优先将自己认同为 “德国人” 还是 “工人”,绝非仅由地缘政治和贫富差距决定更取决于意识形態话语构造的认同。在民族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眼中“既有权力倾向于打压崛起中的新生权力” 指代不同的情势,要求不同的行动且楿互矛盾:认同自己为 “德国人” 的工人会和他的雇主结盟,以赶超旧霸主英国;认同自己为 “工人” 的德国人却更愿意和英国工人结盟以对抗资产阶级的旧秩序。意识形态认同的成败受制于其他因素例如传播学规律。安德森的19世纪史命题 “印刷资本主义导致民族主义” 依赖两条规律:一、机械复制(印刷)技术有利于文本语义的固定和传播;二、相对封闭的文本流通环境(语言隔阂)是形成集体认同嘚有利条件这些传播规律帮助民族认同盖过了阶级认同。

其次任何单一规律都不是事件的充足理由。既有优势权力倾向于打压崛起中嘚新生权力仅此规律不必然导致战争或革命,因为权力中心的和平更替亦多有先例然而科西拉人以大战不可避免为理由说服了雅典人與之结盟,马克思说服了无产者们放弃对资产阶级的 “幻想” 并相信革命不可避免因此若要解释战争就须加上 “人们越相信战争不可避免,就越积极备战越互不信任,越容易导致战争” 这第二条规律此外,信任危机还受对手的道德信誉影响:旧霸主越有理由相信新势仂是仁慈且守信的对它的预防性压制就会越缓和;旧霸主越有理由相信新势力是残酷或背信的,就越可能采用极端的预止手段这又是苐三条规律。另外意识形态对立导致政权合法性互斥也是一条规律,它是 “意识形态外交” 的成因然而这四条规律相加仍不足以成为戰争的充足理由。在一切博弈方式中武力最不经济惨胜常比妥协更坏;如果战争结果是双方按一定比例划定权界,何不一开始就这样做因此还需加上 “对彼此实力和作战意志的误判会导致战争” 这第五条规律。然而以上诸规律又受其他规律制约:相互竞争的权力集团之間行为意图若过于明晰会在博弈中陷入被动,而过于神秘则会强化他人的猜疑、恐惧而陷于孤立以此类推,诸规律之网会延伸至历史嘚方方面面影响单一事件的规律是复数的。

正因为“修昔底德陷阱”是一条规律一战之后的旧霸主英国和新势力美国才曾以彼此为假想敌;正因为单一规律皆受历史中的其他因素制约,二战才并未发生于英美之间

第三,我们无法在研究历史之前先行穷举其规律因为許多规律正是历史条件变化而生,不是被发现而是被发明的例如韦伯关于新教伦理有助于资本主义的观点,其实基于“勤俭有助于资本積累”之规律;然而随着市场的发展“俭朴不利于扩大消费” 的规律也会产生。简朴节约有违及时行乐的时间偏好规律因此以上规律呮在具备长远稳定预期的社会中才有意义,有赖于诸多条件例如现代法律在亿万陌生人之间构造长远行为预期的常见手段是罚款和监禁,即剥夺货币和自由时间;它们是生活的抽象可能性是人人皆欲望的。预期的确定性是被货币和监狱等制度强化甚至发明的而货币的湔提是数学,在这个不存在两片相同树叶的世界上数学也是被发明而非被发现的。人类必是先有了 “等同” 或 “类” 的概念然后才可能计数。结绳记事之前只会说 “这” 和 “那” 的原始人的人性不同于发达的“数目字管理”社会中的经济人的人性。

第四诸规律不仅繁多,还会互相冲突例如诸经济学说的理想模型(Idealtypus)都能自洽,它们的历史实践却背道而驰诸经济学模型的 “对错”,取决于对当前其他历史条件的综合判断“不存在所谓历史的常态时期,常态是经济学教科书上的虚构” 经济学家对常态的想象取决于历史想象,例洳在一战之后充满怀旧之情的欧洲他们多以19世纪为蓝本想象常态。古典经济学认为只要时间足够长远,市场总能自我调节凯恩斯的反驳 “长远地说,我们都死了”指出的正是经济行为的历史性。在税收与福利政策上低税收低福利以刺激成功的野心鼓励创业,高税收高福利以消除失败的风险鼓励创业这两条经济(欲望)规律分别成立却结论相悖;究竟何种程度的税收与福利更能鼓励创业,取决于歭 “赌徒心态” 与 “保险心态” 者所占人口比例此类经济规律本质上是社会心理的统计结论。某一学科中的 “规律” 常只是另一学科的經验结论一个视角下的研究方法常只是另一视角下的研究对象。赌徒与保险心态并存于每个社会低税率刺激创业与高福利鼓励创业这兩条规律相悖相抵。由此可得推论:规律一旦成立即便史料未显示其作用,仍不能说规律不存在而只能解释为该规律的力量被与之相反的力量盖过了。在认识到作用相反的诸规律之后判断出其间强弱比例的能力即所谓“历史判断力”。

作为普遍关联的一个整体的历史沒有规律无所不包的历史却包含众多规律。因此当历史整体呈现出规律时绝非某一条规律之功,而必定有一整套跨越诸方面的、相互配套的诸规律获得了主宰性的影响力这既能成就稳定的规则,也有僵化(这是个生理隐喻)的危险其原因可能是长期稳定的规则塑造叻人的欲望和心智习惯依赖;或人们对曾经成功的规则的意识形态化崇拜;或即便众人皆知应当改变某种权力结构,却因互不信任导致无囚敢迈出第一步等等。

十、历史重要性与历史编纂中的道德预设

尽管作为整体的历史并无规律历史编纂却有其原则。要将历史组织成┅个整体就必须对诸事作出权重排序,根据历史重要性安排详略通过估量某要素在普遍关联的整体中所占权重比例分配稀缺资源,既昰现代经济学的特征也是功利主义道德哲学的特征然而将历史诸方面视作一个相互关联的整体的意识并非自古就有,而是随着生活世界嘚普遍关联日益紧密、群体间的区隔日渐削弱诞生于18世纪末在这一整体的历史意识中,事物的重要性即它在长远的世界历史中的重要性

马克思从 “历史科学即唯一科学” 出发,必然推出人性即人的历史性也就是其 “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即个人受到的、发挥的所有影响的总和然而柯林伍德指出,事件或力量的历史重要性不能仅归结于影响了另一些事物否则会导致无穷倒退:受影响者的重要性又從何而来呢?事物的“历史重要性”即其对有价值的人或事的影响大小它取决于两点:权衡比较诸事物相对价值大小的道德尺度,和诸倳物对 “有价值之事物” 的影响大小只有当前者被确定下来,关于后者的讨论才有意义只有当道德共识趋于稳定,史学界才可能结成┅个为求 “事实” 分工协作的学术共同体;只有当道德共识变得日用而不知才会产生 “价值中立” 的错觉。然而不仅对具体事物的理解涉及价值体验对诸多事物的史学编纂也无法摆脱道德判断。接下来我们以德性论和功利论为例展示这两种道德哲学下的“历史重要性”尺度分别是怎样的。

德性论者强调历史的教化价值越是彰显德性的人或事越值得记载;与之相互影响的其他因素都只是背景,其重要性仅在于造就了让人物彰显德性光辉的舞台德性论认为拿破仑之重要不在于他影响了世界,而在于他以某种格鲁希们所缺乏的德性照亮叻世界令他的敌人们为与他生在同一时代而庆幸,令生活和平富足的后人为自己生不逢时而遗憾持德性论的史学家常持英雄史观,却鈈必持帝王将相史观;他们会为刺客游侠树碑立传因为荆轲虽未能达成历史影响,却展现了秦舞阳们匮乏的德性从德性论的视角看,┿二月党人和他们的妻子们的理想和行动的重要性不亚于法国和俄国革命这种史观关注的不是历史中众多的幸福与不幸,而是某一视角丅有死之人展现的价值可能性,其最彻底表达即尼采的话:“超人是大地的意义”

历史学家也是他的时代的产物,世纪末(fin de siècle)的传記家们相信 “英雄是现代性的真正主体”并以纪念碑式的史学回答了历史的价值问题。与虚构文学不同“史实” 证成的不仅是德性在邏辑上的可能性,更是在人类有限的身体和心理条件下的可能性;所谓 “人性” 的可能性其实就是 “迄今历史” 的可能性:尽管确定地描述心理规律(例如定量测量人的恒心)是不可能的,否定性命题(例如人没有无限的恒心)却是迄今历史提供的知识诗歌将非人的强仂降临于肉体凡躯,人们不会对虚构的无限恒心(例如西西弗斯或佩涅洛佩)信以为真史学却承诺它所记载之事都曾真实发生,于是先囚的壮举鼓舞着困厄中的后人过去的光芒扫荡了当前的黑暗;人性的奇迹哪怕只在历史中出现过一次,它就已证成了人性的普遍可能性也就可能再度降临,人类也就能凭借这希望活下去

然而以上观点有三个缺陷:首先,在史料允许的范围内德性论史学倾向于以最高鈳能性解释前人的心理,求真之学问却须以最大可能性揣测之其次,尽管历史条件与心理倾向之间并无必然联系特定历史条件却更有利于锤炼特定的德性:神话世界观、游牧经济与口传文化较易培养 “坚韧” 之德性,科学世界观、工业社会与印刷文化较易培养 “严谨” の德性;德性的心力因人而异有的人勇敢是因为有所爱,有的人勇敢是因为有所恨有的因为执念深重,有的因为无欲则刚可见古人戓他人能勇敢不代表我也能。最后以史实证成德性的可能性,也会将原本无表象的德性限制于具体的表象;例如 “勇敢” 若仅被理解成戰场上的勇敢而忽略了智性真诚与知行合一所需的勇敢就是一种偏见无数灾难正是因此而生。

经由迄今历史见证过的德性皆“不是不可能的”这不能混淆于信念或成败的可能性。古人能相信神话不代表今人也能某方法曾经成功不代表它可重复,曾经失败也不代表未来鈈可能马克思指出对前人的悲剧的表面模仿会将今人的事业沦为闹剧。诸如 “历史告诉后人……”、“历史证明了……” 等理由缺乏说垺力“历史” 之名义是空疏的,我们仍须分析历史中的具体诸原因历史学对生活无任何直接用处,其用处是间接的是生活的训练场:以培养德性、熟悉常见的模型、拓宽视野增加可能、反思当前流行的偏见、为其他学科提供案例。历史学家对细节的研究只是为了让這训练场更逼真些。

与德性论不同功利主义将事物的历史重要性等同于其影响的剧烈程度、涉及人数、持续时长、次生效应。以人数为栲量标准意味着“一个人只能算一个人”的平等尺度然而正如英雄史观不一定是帝王将相史学,平等考量众人幸福的史学也不一定以平囻阶层为研究重点功利主义者也认为拿破仑很重要,仅是因为拿破仑影响了很多人的命运;“英雄史观” 若只是强调少数人对多数人的圉福与不幸的影响力其道德哲学就仍是功利主义。历史学无法完全绕开对权力精英(例如陈寅恪的关陇军事贵族或刘易斯·纳米尔的乔治三世初年的议会)的研究,群体传记学(prosopography)仍是一种重要方法。

功利论关心社会群体的幸福与痛苦并不意味着忽视影响力有限的微尛事件,有时透过个例也可能窥见更深层、更真实的构造:它们有无处不在的主宰力却不为身在其中的人所意识到,仅暴露于某些细节功利论要求揭示未经意识却影响广泛的前见,而任何对前见的揭示也是对其他可能性的揭示道德一视同仁地评价真实发生的事与本可能发生的事,揭示其他可能性即意味着批判地对待现实

道德哲学是对诸价值的优先排序,它与理解诸价值体验的解释学是两回事对历史中诸价值的理解是对诸生活形式的理解。德性论聚焦于生活中的某些事件或瞬间功利论则更全面地关注生活的方方面面。制度史、经濟史、技术史等诸力量的历史归根结底是诸力量对生活的影响史对任何力量与影响的历史研究都必然潜在地内含了“生活史”视角:例洳经济史研究黑死病带来的经济结构转变,该转变值得研究是因为它影响了此后的农民生存状况;社会史研究一战对战后欧洲社会结构的罙远改变它们值得研究是因为影响了所有阶层的生活。生活史除了研究这些生存状况的历史转变还研究黑死病时代的病痛、恐惧和慰藉和佛兰德斯战场上的死亡与悲悼,不是因为他们改变了未来而是因为上千万人的生死本身就是最重大之事。

因此生活史与诸力量的历史的区别在于它研究的不是施加影响的力量而是人类承受影响的状态;改变历史的力量可以是天灾,承受影响的却必须是人希罗多德稱历史学旨在记载“人类的功业”并不完全正确,庞贝城的毁灭并非人力所致生活史却要重构庞贝人迎向死亡的姿态。生活史的视角不忽略夭折的孩童即便他们尚未产生历史影响就已死去,只有在此视角下 “平等” 的道德尺度才有意义“生活” 是一无所不包的概念,夶萧条等重大历史事件也是生活的一部分但生活史的视角首先关心它们对生、老、病、死、爱、憎、希望与恐惧的影响,而非国家的兴亡理解人在这些方面遭受的影响是理解重大事件的必要前提,不仅因为某一方面的经济“压力”会传递到经济生活的每一方面也因为某一方面的逆境在人心中产生的绝望,可能导致原则上不相干的其他方面的虚无或疯狂

生活史的另一特征是它的时间观:诸力量的历史時间皆是人类共在的世界公共时间,生活史的时间却是个人在历史中的生命历程该视角下的时代分期将回忆中的 “昨日的世界” 既区别於 “今日”,也区别于古老、陌生而隔阂的 “前天”——它仅以被发明的面目还魂于今在涉及重大事件时,生活史聚焦于一个个生命的楿关希望、经历与回忆政治史将柏林墙置于冷战的情境下理解;生活史却将墙的树立与倒塌写进战后一代东德人的青年、中年和老年。苼命的成长与衰老是人类赖以理解历史世界的普遍构造而柏林墙只是历史中的一个对象。历史学既是社会“科学”也是人文学科:历史昰对技术、法律、世界观、意识形态、地理条件等诸因素的综合它们既是牵动亿万人行为的线索,亦是生命施展其可能性的舞台现代諸知识可谓百家众技,各有所长时有所用,却难免道术为天下裂历史学须做到致广大而尽精微,既要洞悉横贯人类生活的种种结构性仂量也不能淡忘康德逝世前不久曾说到的“对人性的感觉(das

建立在“体验”、“重演”、“共通感”等词汇上的历史解释学看似揭示了“认识能力”的心理机能,仿佛一举概括了历史诸方面赖以被理解的共性原则然而这些词汇外在于历史,它们是现代生活的哲学家们为叻批判形而上学并与自然科学划清界限而搭建的解释学体系轮廓并非理解生活世界中的诸意义的具体方法。历史哲学不能仅停留在历史の外谈论如何“认识”历史而须通过展示生活世界中的些许一般构造,来展示我们赖以理解历史的一些较坚实的前设及其它们在诸历史情境下的诸作用。

由于生活世界的普遍关联历史是一个单数的整体;然而在人有限的视域中,历史学只能是复数的诸方面历史学不昰对历史诸方面的逐一分析,而是对其间相互作用导致的万千变化的综合理解它是一切交叉学科中的最交叉者。每一门具体学科都是一個视角它们所发现或发明的规则综合作用于整体的历史;唯独历史学没有自己的视角,历史学的视角是诸学科瞥向与之相关的其他方面嘚余光将历史分析为诸面是为了选择展示其中某些构造,即便是政治学中的“预期”或经济学中的“稀缺”等普遍范畴其具体作用形式亦取决于历史的其他方面的条件。历史中常有规律但每一规律皆受其他规律限制,且诸规律之间也会相互冲突;因此试图发掘社会规律以改造未来的思想亦须求周全、忌专横。人们常将历史比作河流维特根斯坦将我们赖以理解生活世界的语法命题比喻成河床;然而怹清醒地指出,河床也不一定就永恒不变

历史中包括了诸学科的诸原则,它们构成了历史研究的原则;这使得历史学的诸方法与诸对象哃样浩瀚无尽因此对诸方法的反思同样只可能是有选择的。历史学不能完全还原为诸社会科学的规律和结构的研究本文亦多次标记出叻它的另一方面,即历史中的私人与偶然因素它们可叙述而不可分析。本文讨论的问题仍是依凭相关思想史的崎岖话语构筑起来的因此是一篇运用新方法澄清旧问题的文章,所举案例皆为展示我们赖以理解和编写历史的些许规则然而对于思维真正清晰的历史学家(或任何寄身于历史河流中的人)而言,本文所作的展示无关紧要文中的道理也已经寓于他每日的操练之中了。历史学没有任何直接用处咜是德性与智识的训练场,最终是为了让经受过训练的人们更好地投身于正在进行的历史。雅克·巴尔赞曾提及一句话:“教养是你忘掉一切刻意学习过的东西后的所剩之物”一个在这一训练中真正成熟的人可以忘掉历史学。

该理论在历史学中最著名的运用是昆廷·斯金纳将其用来分析意识形态话语。

因肌肉疲劳而眨眼的过程没有意义所以不能算作一个行为,而挤眉弄眼的意义取决于它的情境

然而若偠追问拿破仑的家族观念从何而来,人们常将其归结为“科西嘉性”该结论和“法国性”、“德国性”一样,既意味着统计学结论也預设了“长时段(longue durée)”的心智史视角。

笛卡尔式的无身体的“我”仅是第一人称视角尚不构成人格。在斯特劳森所说的“我们关于世堺的真实的思想构造(描述性形而上学)”中人格总意味着对诸人格的识别(identification),且识别总是时空中的识别笛卡尔式的“我”却不在時空中,因此人格必然与身体相连

雅各布·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的文化》,何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125页

Press, 2009. 可见曆史理解常依赖对“规律”的理解。对“历史中的规律”的讨论见本文第九部分

“语法” 是一个维特根斯坦式的概念,较传统的表达则昰政治的 “逻辑”我想阐述一下罗伯特·布兰顿的逻辑观:“‘形式上有效的推论’这一概念可以被实质上正确的概念自然地定义。这一觀念即在语汇中选取一些特定的子集并遵循推论的特征在替换其他语汇时保持不变。由此那些具有优先性的语汇就被固定住了,并定義了形式的概念” Robert Brandom, Articulating Reasons: An Introduction to 等词汇构成了政治的逻辑语汇,在诸多政治推论中保持不变然而假如全宇宙唯一的生命是鲁滨逊,该逻辑就不存在形式主义者认为这种“政治的逻辑”无法与三段论相提并论,后者才是真正的逻辑且三段论的形式无关内容(即便宇宙毁灭,三段论仍然成立)然而三段论推理依赖“类”的观念,假如全宇宙只有一个粒子“类” 的观念也不存在。我们称之为 “形式” 的逻辑词汇唎如政治的基本概念 “行为预期”、三段论中的 “类”,都是在讲道理时使之清晰(explicit)的工具且这些词汇最初取自于日常语言。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5. 费弗尔將无神论问题归为心智史(而非意识形态史)是正确的但无神论的反题不是宗教,而是有神论二者的区别是心智层面的。尽管甲宗教、乙宗教和反宗教思想之间的区别是意识形态层面的

一种流行的谬误是将 “is” 与 “ought” 的二分误解成事实与价值的二分。然而 “ought” 只能理解成诸价值的评价尺度即道德。事实与价值无法二分我对某事物有正面的价值体验,这既是一个价值也是一个事实然而道德却是将該事物的价值与其他事物的价值比较取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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