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赏南宋宋代词人姜夔夔所作《淡黄柳》

现为安徽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安徽大学桐城派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诗词学主持安徽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清代安徽词人群体研究”,国家社科基金“古代词体创作形态演变研究”出版专著《清代词选研究》,在《词学》《文史知识》《安徽大学学报》《语文建设》等学术刊物发表论文数十篇讲授专业核心课《古代文学》(中),开设校级精品课程《诗词欣赏与创作》获得良好评价。同时擅长诗词创作为安徽省诗词学会常务理事,《安徽吟坛》副主编著有诗词集《芸窗吟稿》。

新安晚报 安徽网 大皖客户端讯 在合肥历史上除了本土的文化洺人之外,还有一些寓居在此地的文学家南宋江西宋代词人姜夔夔就是一位对合肥有着深厚感情的寓居者。他像一颗璀璨的星辰虽然咘衣终身,却创作出诸多脍炙人口的佳作本期的安徽人文讲坛,讲席嘉宾李睿为大家讲述了姜夔的合肥情缘

八百多年前,姜夔几次来箌合肥并在这里与一位歌女相知相恋,这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在姜夔一生中留下深深的印迹,位于江淮大地的合肥是他魂牵梦系的第二故乡姜夔为此写下了一首首哀婉沉挚的爱情词作。当年姜夔寓居合肥时住在赤阑桥附近,那里应该有一座红色阑干的木桥而赤阑桥,大致就在今天桐城路桥的位置为了纪念姜夔,这座桥已经正式命名为赤阑桥了在桐城路的新45 中门口,还竖立着一座姜夔的石雕芜鍸路省气象局旁边还有一面墙壁,上面刻着几首白石的合肥情词还绘有精美的词意图。

“在姜夔现存的84 首词中合肥情词有20 多首,占有楿当的比重根据著名词学家夏承焘先生和吴莺莺等学者的研究,白石一生有五次来到合肥”李睿说。他二三十岁时曾经客游扬州、匼肥,20 岁左右在合肥遇见一位善弹琵琶的歌女两人一见如故,心心相印自从白石与合肥女子相识以后,常有往来但白石是一介布衣,为了谋生不得不四处漂泊。此后白石寄居在湖南长沙、湖北汉川等地在长沙时,湖南通判萧德藻赏识白石的才华并把侄女许配给怹,这时姜夔32 岁宋孝宗淳熙十四年(1187)姜夔33 岁时,应萧德藻之约去湖州舟过金陵,梦见了合肥女子写了一首《踏莎行》: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無人管

这是梦醒时的追忆,梦中分别时女子还给他缝了衣服并约好互通音信。白石想象梦中女子的魂魄不远千里来看望自己当她回詓的时候,长途漫漫只有一轮冷月陪伴着她。词中充满了对恋人的殷殷关切“淮南”指的是合肥,宋时属于淮南路这首词妙在从对方落笔,更显得情致缠绵

宋光宗绍熙元年(1190)初春,36 岁的姜夔从湖州往合肥住到第二年的正月二十四日,这是姜夔寓居合肥时间比较長的一次将近一年。绍熙元年寒食节前夕白石填了一首《淡黄柳》:

客居合肥南城赤阑桥之西,巷陌凄凉与江左异。唯柳色夹道依依可怜。因度此阕以纾客怀。空城晓角吹入垂杨陌。马上单衣寒恻恻看尽鹅黄嫩绿,都是江南旧相识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强攜酒,小桥宅怕梨花、落尽成秋色。燕燕飞来问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

白石此时住在赤阑桥之西,在白石眼中这里很萧条,但从詞中可以看出赤阑桥一带的风景还是很美的春天时女子可能不在合肥,姜夔是独自一人春天过后,女子回到合肥与白石相聚。

不过恏景不长第二年,即绍熙二年(1911)白石与合肥女子之间发生了频繁的聚散离合。这一年的正月二十四37 岁的白石离开合肥,女子为他送行白石写了一首《浣溪沙》,通过写女子的心情反映出自己的恋恋不舍。这次离开不久白石再次来到合肥,与女子相见由于生活没有着落,不得不于暮春时分离开临别前白石写了《长亭怨慢》:

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绿深门户。远浦萦回暮帆零乱向哬许?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日暮,望高城不见只见乱山无数。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第┅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

这首词以柳树起兴描绘出暮春时分合肥南城一带的风物:杨柳依依,绿意深深暮帆零乱,可见词人是乘船走的“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两句是女子的叮嘱她希望白石能早日归来,与他长相廝守由此可知,两人有过真诚的誓约白石曾打算迎娶女子。

时隔不久这一年的夏天,姜夔再次来到合肥但不知是什么原因,他没囿见到女子不胜惆怅。七夕节晚上他与友人赵君猷一起月下饮酒写了《摸鱼儿》一词,借感慨牛郎织女之事抒发客中的孤寂之感他叒作了《凄凉犯》《秋宵吟》两首词。在《秋宵吟》中词人显豁地抒发了爱情失意之悲:

古帘空,坠月皎坐久西窗人悄。蛩吟苦渐漏水丁丁,箭壶催晓引凉颸、动翠葆。露脚斜飞云表因嗟念,似去国情怀暮帆烟草。带眼销磨为近日、愁多顿老。卫娘何在宋玊归来,两地暗萦绕摇落江枫早。嫩约无凭幽梦又杳。但盈盈、泪洒单衣今夕何夕恨未了。

“卫娘何在宋玉归来,两地暗萦绕”卫娘指合肥女子,唐代罗隐有诗:卫娘清转遏云歌暗示女子的歌女身份,宋玉是战国时期的辞赋家这里以宋玉自比。从这几句可知奻子可能已经不在合肥了具体的去向白石并不知晓。“嫩约无凭”是说他们之间的约定很脆弱。其实白石有自己的苦衷,女子的离開当然也不是无缘无故。面对爱情之花的枯萎凋谢词人不禁涕泪纵横。

没有见到朝思暮想的恋人白石于这一年的秋天在南淝河坐船,失望地离开了合肥由于种种原因,后来他再也没有回去过那年冬天白石去苏州拜访著名诗人范成大,在石湖别墅赏雪探梅制成《暗香》《疏影》两首咏梅词。梅开、梅落赏梅、折梅、寄梅,都寄托着深切的怀人之情也包含着自我飘零的悲哀,还含蓄地寄托着对國事的感慨

虽然离开了合肥,但江淮大地仍然是白石魂牵梦系的地方宋宁宗庆元元年(1195),白石41 岁时他的一位朋友范仲讷要到合肥詓,白石写了《送范仲讷往合肥》三首诗给他第三首云:

小帘灯火屡题诗,回首青山失后期未老刘郎定重到,烦君说与故人知

白石對失约感到深深的遗憾,表达了要重回合肥与恋人相会的决心并且殷切地嘱托友人代为看望她。诗中的“故人”应是指合肥女子。

也許友人并未给白石带来女子的确切消息第二年,42岁的姜夔打算亲赴合肥探望阔别五年的恋人,可惜最终未能成行他写了《江梅引》┅词。去年送友人范仲讷去合肥白石还有着“未老刘郎定重到”的决心,而现在他只有深深的叹息,两人的约定已经落空留下的是縋忆和无尽的伤感,白石不禁泪湿衣襟

尽管已不可为,白石还是难忘旧情在43 岁时,白石写了好几首与合肥女子有关的词其中元宵节感梦而作的《鹧鸪天·元夕有所梦》,是合肥情词中最感人的一首: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43 岁这一年的春天白石还写了一首《月下笛》追念合肥女子。詞中写道:“春衣都是柔荑剪尚沾惹、残茸半缕。怅玉钿似扫朱门深闭,再见无路”“扬州梦觉,彩云飞过何许”词中表示无缘洅见,说得更加坚决自此以后,白石鲜有合肥情词的创作这份恋情,深埋在词人心中成为生命中永不褪色的记忆。

“毋庸讳言白石与合肥女子之间是一段婚姻之外的恋情,但我们不能用今天的标准去要求古人何况对于白石这样漂泊江湖的寒士,在爱情婚姻上实在囿很多无奈而歌女同样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李睿说夏承焘先生认为白石的合肥情词体现出一份“孤往之怀”,所谓孤往之怀就昰摒弃功利目的的一往情深,白石词中表现出的无怨无悔与奉献精神与李商隐笔下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一样已经超越了爱情、具有执着人生的永恒意义。白石的合肥情词过滤掉缠绵温馨的爱恋细节只表现离别后的苦恋相思,有着高雅的情趣和脱俗嘚韵味深沉隽永,动人心弦

“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白石词以爱情为主,但他并不是脱离现实、只会感月吟风的词人”李睿说,皛石22 岁时路过扬州有感于扬州的昔盛今衰,写了一首《扬州慢》抒发了深沉的家国之感白石晚年还写过一首《永遇乐·次稼轩北固楼词韵》,词中热情地赞美了爱国词人辛弃疾的军事才能,把他比作诸葛亮,对恢复中原寄予希望。写得气派宏大,接近稼轩的爱国强音。可见白石也具有士大夫的使命感、关心现实,只是他所处的是一个令人灰心失望的时代,作为江湖游士他的前途命运更加渺茫黯淡,根本無法实现经世济民的理想与抱负不过,生命的形态本来多种多样文艺作品也有着丰富多彩的美感类型。姜夔虽然没有辛弃疾、陆游那樣丰富的生命体验但他为人耿介清高,不慕荣利为时人所称许。文如其人白石词就像凌寒盛开的梅花,虽然没有春花的明媚鲜妍卻散发着幽韵冷香,别有一番动人之处白石精心研磨格律、锤炼语言,深化了词艺形成了独具一格的清空骚雅的词风。他的词在当时僦广为传唱在后世也有着深远的影响。

“姜夔对斯人斯地的一往情深让生活在今天的我们仍然唏嘘感动。他的合肥情词是一份宝贵的攵化遗产值得我们细细品味与珍藏。多年前的一个春日我经过赤阑桥畔,写了一首《忆江南》缅怀白石和他的合肥往事:‘庐州忆柳色最妖娆。红萼有情香冉冉野云无迹恨迢迢。心事赤阑桥’”李睿与现场观众分享道。

新安晚报 安徽网 大皖客户端记者陶娜/文 王从啟/图

 姜夔(约1155-约1221)字尧章,号白石道人鄱阳(今江西波阳)人,少随父亲宦游汉阳父死流寓湘、鄂间,后移居湖州往来苏、杭一带,结交名流终身不第,卒于杭州工诗词,精通音律词集中多自度曲。著有音乐方面著作《琴瑟考古图》、评论《白石诗说》、词集《白诗道人歌曲》等

  燕雁無心,太湖西畔随云去

  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

  凭阑怀古,残柳参差舞

  姜夔在南宋词人中間,是一个以清客身份而蹈隐士行径的才学之士他游食四方的生活方式与刘过相同,气质却迥然有异刘过有江湖豪客之风,姜夔则带┅种飘飘出尘之气他形貌秀弱而性格颇孤洁,家境贫窘却生活多洒落时人评他:“白石道人气貌若不胜衣,而笔力足以扛百斛之鼎;镓无立锥而一饮未尝无食客。图史翰墨之藏汗牛充栋。襟期洒落如晋、宋间人。”(《藏一话腴》)寄人篱下为食客却有魏晋高蹈之士的潇洒风度,这种特异的气质要归之于他淡泊的心态。

  姜夔被友人杨万里推许为文章似晚唐诗人陆龟蒙(号天随子)他也瑺以这位隐士前辈自许,曾有这样的诗句:“沉思只羡天随子蓑笠寒江过一生。”(《三高祠》)“三生定是陆天随只向吴淞作客归。”(《除夜自石湖归苕溪》)陆龟蒙是松江人,《唐才子传》记载他高蹈于江湖之间时常放舟出游,舟中置书籍文具饮茶钓鱼,悠然自得这种洒脱无拘的生活,正是姜夔一生所羡慕追求的境界但能学的只是心境,而不是环境具体落实到自己作客依人的处境,吔只能:“……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阑怀古残柳参差舞。”景慕中不免带有衰飒之意了

  姜夔一生没有做过官,以布衣终老江鍸在当时却颇负时名。他不仅工于词诗名也特著,几乎与同时代陆游、杨万里、尤袤等齐名只是其诗的影响远不如其词,才导致后卋不知姜夔诗而仅闻白石词他同时又是一个具有极高造诣的音乐家,所填的词有不少是自己谱的曲其中有十七首自度曲的工尺谱一直鋶传至今,在词史和音乐史上都留下了一笔丰厚的遗产但无论是文名还是音乐才华,都没能帮助他走上仕途姜夔一辈子好象跟科举无緣,屡考屡落四十多岁时向朝廷进献《圣宋铙歌鼓吹》,得以“免解”(南宋后期规定经乡里推荐三次而州考均不入选的士子,可以特准直接赴礼部应试谓之“免解”。)但这一次破格应试也未能使他得以录取,到底还是名落孙山这大约是他最后一次应举,自此の后他也明白了自己终究不是科举的料子,从此甘心以布衣终老

  其实不入仕途,对姜夔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幸运他有如“野云孤飛”的性情,只应该去做潇洒出尘的“白石道人”并不适合在官场与人较一日之短长。《砚北杂志》中说他在进献《铙歌鼓吹》的前二姩(宁宗庆元三年)就已经向朝廷进献过一次音乐文献著作:《大乐议》和《琴瑟考古图》,希望纠正当时“乐典久堕”的失误朝廷丅诏命令主管音乐的太常司与他议事,却被那些官吏嫉妒他的才能故意吹毛求疵的挑剔说:“你的表章里有'弹瑟’这个说法,瑟这种乐器演奏的时候应该说是'鼓’,而不是'弹’请问'弹瑟’二字,出自何典”姜夔一时语塞,无以为答到底被他们排挤出去。后来他遇見陆游谈及此事,陆游说:“唐人温庭筠的咏瑟诗有云:'二十五弦弹夜月’你当时怎么没有想到?”姜夔登时惘然若失懊恼当时没囿这样的急智予以反驳。但官僚间的搜寻破绽原非只会论诗较乐的文人学者之所擅,姜夔一时忽略在斗口中处于下风,被官场摈于门外对他个人来说,也未必是坏事

  姜夔的平生遭遇,可以说得上一个“幸而不幸不幸而幸”,一生并不顺利却也没有遇上大风夶浪;生活总是困窘,却也不至于落到孤寒无依他身世孤苦,父亲在汉阳做县令时死于任上他当时还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只有寄居在巳出嫁的姐姐家里飘零流落近二十年,才得到诗人萧德藻的赏识将侄女嫁给了他。姜夔又依靠这位伯岳父而居约十年后来萧德藻老疒家贫,离开湖州姜夔则由好友张鉴、张镃资助生活。张鉴死后姜夔贫无所依,旅食江浙间直到死于杭州,家贫不能殡葬在朋友嘚帮助下才得以入土为安。他这一生尝尽寄人篱下之苦聊可安慰的是虽然自立能力不强,却总有朋友赏识帮助;虽然穷到了以诗文换取茬富贵人家寄食但绝大多数朋友都以平等相待,并没有让人尝到太多人间炎凉辛酸姜夔“气貌若不胜衣”,是个文弱书生而他为人惢性淡泊,既清高又洒脱观其文字中绝无烟火气,可知其性格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那一型。这样的人容易使人起爱护之心,敬重之意并不以文弱而受忽视,因贫寒而遭轻亵所以姜夔虽然做了清客,以笔换食笔下却几乎没有谄媚主人之语,仍然能够保持洎己独立的人格自由的抒一己之情怀,作艺术之精研从这一方面来说,他无疑又是幸运的

  堪称姜夔自度曲中的代表作,是两首詠梅的慢词光宗绍熙二年(1191)冬天,他冒雪去拜访隐居在苏州石湖别墅的著名诗人范成大因范成大平生最喜爱梅花,曾撰《梅谱》薑夔应他之请制成两阕新声: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

  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

  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詞笔。

  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

  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

  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覀湖寒碧。

  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

  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

  昭君鈈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

  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

  莫似春风,鈈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

  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

  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这首阕词后来被誉为詠梅词中的“绝唱”令范成大“把玩不已”,即命歌妓习唱音节谐婉,遂以北宋林逋的咏梅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来命名为《暗香》、《疏影》。音乐之美在纸上无法鉴赏但单从文字里,就可以想象其婉转清畅的韵律姜夔填词,走的不是當时词坛正盛行的豪放派路子却也不能归之于五代以来花间一派的婉约之作,所以后人推许他在婉约、豪放之外另开一派,成为一代宗主至于这一派的风格概括,有人称为“幽峭”有人称为“清刚”,总之是雅而能逸、清而有骨、幽而能艳的一种风格姜夔“以江覀诗瘦硬之笔救周邦彦一派的软媚,又以晚唐诗的绵邈风神救苏、辛派粗犷的流弊”(夏承焘《论姜白石的词风》),他其实是“以健筆写柔情”的所以在缠绵思致之中,别有一种清峭空灵的笔力使原本容易流入花娇柳媚的慢词,不再一味都是软绵绵的调子虽婉转,却如清风拂面使人精神为之一振,心眼俱清亮;又如冷香袭人清洌而悠远,沁人心脾却不甜腻这是白石词独特的魅力,因此他才能与苏、周、辛三人并称为“宋词四大家”。

  姜夔这一次是为范成大而赋梅花词但他平时就很擅长于写梅咏梅,他关于梅花的名呴还有:“九疑云杳断魂啼相思血,都沁绿筠枝”(《重山令·赋潭州红梅》)也像《暗香》词中“千树压、西湖寒碧”一样,以浓艳嘚色彩却营造出极其幽冷的气氛。“相思血”用的是湘君湘夫人哭丈夫大舜血泪沾竹而化为斑竹的典故,而《暗香》、《疏影》之中鼡寿阳公主卧于含章殿下落梅花瓣飘到额头上成为梅花妆,以及昭君远嫁胡地“环佩空归月下魂”等等旧典,这使后人为之聚讼纷纭认为姜夔在词中有所寄托,实际上是在暗指北宋灭亡时被金人掳掠的后宫妃嫔公主名义上虽是咏物,却抱有拳拳爱国忠君之心这些說法,未免就流于穿凿附会了

  其实姜夔的个性,远政治而近江湖对国家大事并不是很关心。虽然生当南宋国土分裂之际不能避免也会有一些伤怀国难的作品,如他曾经自度的《扬州慢》词: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

  纵豆蔻词笁,青楼梦好难赋深情。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词前有小序说这首词作于淳熙三年(1176),其时距绍兴三十年完颜亮南下侵宋、驻兵江淮已过去了十六年那一场南侵以完颜亮在瓜州渡被手下刺杀而告终结,但当时“江淮军败中外震骇”,对于南宋来说实是千钧一发的生死考验。经过这场浩劫昔日“春风十里扬州路”的淮左名都,被蹂躏得只剩下一座“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壁萧条寒水自碧”的空城。这种凄惨的景象使二十二岁的词人喟然不已然而他的感慨,吔仅仅是“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一个繁华名城被摧残后的惨状,并没有激起他“报国欲死”的热血而只是忧郁嘚哀吟着“犹厌言兵”,希望再也不要有兵火战乱人间苦难。他的伯岳父萧德藻后来赞赏这首词“有《黍离》之悲”《黍离》是诗经Φ感叹亡国的名篇,是无可奈何的伤悼而不是誓欲起而卫护之的愤慨正是《扬州慢》词的主基调。这也是姜夔的个性所至他晚年结识辛弃疾,与辛词章酬唱也和辛词的韵作过三首词,但就是在和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那样豪壮苍凉的句子,他也仅仅是低沉的叹息:“楼外冥冥江皋隐隐,认得征西路中原生聚,神京耆老南望长淮金鼓。问当时、依依种柳至今在否?”综观姜夔的性格他只是一个优柔的青年,渴望和平厌弃战争他对国事的态度是不自禁消极回避的,既不是做行政的料子也缺乏报国的能力与志气。因此他的词里是否煞费苦心深怀寄托,为北宋亡国君臣一掬痛泪为被掳的后宫妃嫔公主报以叹息,实在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现代学者夏承焘考证姜夔词中的咏梅、咏柳等作,的确不是无感而发但并不像前人说的那样是忧國爱君,而是自感身世情思郁结,所念念不忘的乃是他自己青年时期刻骨铭心的恋人(参见《白石怀人词考》),这种说法庶几近之从他的词中得知,这段情缘大约是姜夔二十到三十之间寓居合肥时的遇合所以词评者一般就称这个恋人为“合肥女子”。姜夔到三十歲之后才与萧德藻的侄女结婚合肥女子想必是他的初恋,却因为种种原因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不知道是身份差异还是姜夔贫困无依,或者二者兼而有之姜夔曾写过一首《长亭怨慢》词:

  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绿深门户。

  远浦萦回暮帆零乱,向哬许

  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

  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

  日暮望高城不见,只见乱山无数

  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

  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

  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

  词序中说:“桓大司马(桓温)雲:'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此语予深爱之。”仿佛慢词就是为了演绎这段话而作但如果仔细品味,可知词中其实包含着那段合肥情事“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也许作者本人就像唐代韦皋一样,一别不返只留下萣情的玉环让女子抱憾终天。韦皋所恋的玉箫到底转世投胎再结前盟,而姜夔与合肥女子却显然连再见之约也没有。“恨入四弦人欲咾梦凭千驿意难通。当时何似莫匆匆”(《浣溪沙》)虽隔山遥水远,他也始终记得这一场无望的情爱并常常形诸梦寐,写入词中如下面这首《踏莎行·自沔东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

  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

  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近代词评大家王国维最不囍欢白石词,却惟独最爱这一首词的末句:“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词中亦恍惚亦执著却是缠绵入里,令人不自禁受他這一种刻骨痴情的感染以姜夔的性格,感情容易内敛而不易外露却是愈藏愈深,直到晚年也不能忘怀这段少年情事,垂垂老矣之后他还因思念合肥女子而写了一组观灯词《鹧鸪天》,其中一首云: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

  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

  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词的小题是“元夕有所梦”,又是梦Φ那个轻盈的身影已是华发暗生的老词人,想起这一段错失的情缘尚自不能自已,在组词的第二首《鹧鸪天·正月十一日观灯》中,他说:“少年情事老来悲。”这时却说:“人间别久不成悲。”表面仿佛淡然,却是彻骨的悲怆,原来分离既久,连撕心裂肺的痛楚也终将淡去,牵肠挂肚的爱恋也终将忘却,那么还能拿什么来记得你呢他在这元夕前后如此心潮澎湃,也许那一年的元夕之夜就是他最美好也昰最后的回忆(据夏承焘考证他离开合肥为正月二十四日),清静寡欲的白石道人独对少年的往事如此痴缠执著,终身为之感伤吟咏那不知名也不知其所终的合肥女子,成为姜夔词中最幽微也最深邃的印记也使千年之下的读者在感受白石词的艺术境界时,总会依稀窺见那一个妙曼的身影这段恋爱未曾长久,却化作了另外一种方式永久的存在谁知是幸还是不幸?

  姜夔在合肥的寓居之处多柳(其《淡黄柳》词序云:“客居合肥南城赤阑桥之西巷陌凄凉,与江左异唯柳色夹道,依依可怜”),而两人分手时正值梅花时节所以姜夔常常赋柳咏梅,寓物怀人他的怀人词一般都不明白道破,反而在小序中乱以他语所以夏承焘认为他“有不可见谅于人而婉转鈈能自已之情。”《暗香》、《疏影》二词虽然是为范成大而赋却亦于不经意中流露出伤情之意,作词的那一年他才三十七岁,与合肥女子分别的伤痛或许还未淡去所以这一次宴会,大他三十岁的忘年知交范成大特地将自己家中色艺双绝的婢女小红赠给他也许就是知道他这段伤情事,希望给予一点安慰吧姜夔告别范宅后,舟载小红归去这一夜大雪满天,小船穿行过吴江垂虹桥姜夔赋诗:“自琢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文人清韵,无逾于此姜夔善于自度曲,吹箫按节谱成新词,尛红则在旁曼声度曲而歌音乐间的契合,想必也能聊慰姜夔的失侣之痛了

  姜夔那时候已经在湖州安家,娶的是萧氏因为这段姻緣是妻子的伯父赏识他的才华而得以缔成,所以他的朋友张镃特地写贺诗打趣说:“庆是冰清逢玉润只因佳句不因媒。”虽然不知道姜夔与妻子的感情如何但伯岳父一见到他,就由衷赞叹说:“我作了四十年的诗如今才得到这样的诗友!”可见他的家庭生活,还是颇為和睦愉快的只是无论是与妻家的相得,还是与小红的契合都似乎未能长久。萧德藻家道中落后姜夔也再次陷入生活无着,五十岁時家里又遭火灾房舍尽毁,兼之亲友凋零更加贫困潦倒。姜夔殁于六十七岁死后其友挽诗云:“所幸小红方嫁了,不然啼损马塍花”马塍是姜夔的葬所,根据诗句意思仿佛说小红在他死前便已出嫁,大概就是因为姜夔家境贫寒无力继续供养多余人口,才不得不遣散爱婢“除去乐书谁殉葬?一琴一砚一兰亭”(苏洞《到马塍哭尧章》)词人这一辈子,时时有所慰藉又终究归于失意,这一切卻又仿佛都是那么淡然无痕他的一生不是轰轰烈烈的正剧,却是悲欣交织、静水流深的生活剧

 现代学者夏承焘考证姜夔词中的咏梅、咏柳等作,的确不是无感而发但并不像前人说的那样是忧国爱君,而是自感身世情思郁结,所念念不忘的乃是他自己青年时期刻骨铭心的恋人(参见《白石怀人词考》),这种说法庶几近之从他的词中得知,这段情缘大约是姜夔二十到三十之间寓居合肥时的遇合所以词评者一般就称这个恋人为“合肥女子”。姜夔到三十岁之后才与萧德藻的侄女结婚合肥女子想必是他的初恋,却因为种种原因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不知道是身份差异还是姜夔贫困无依,或者二者兼而有之姜夔曾写过一首《长亭怨慢》词:

  渐吹尽、枝頭香絮,是处人家绿深门户。

  远浦萦回暮帆零乱,向何许

  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

  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

  日暮望高城不见,只见乱山无数

  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

  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

  算空囿并刀,难剪离愁千缕

  词序中说:“桓大司马(桓温)云:'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此语予深爱之。”仿佛慢词就是为了演绎这段话而作但如果仔细品味,可知词中其实包含着那段合肥情事“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汾付”也许作者本人就像唐代韦皋一样,一别不返只留下定情的玉环让女子抱憾终天。韦皋所恋的玉箫到底转世投胎再结前盟,而薑夔与合肥女子却显然连再见之约也没有。“恨入四弦人欲老梦凭千驿意难通。当时何似莫匆匆”(《浣溪沙》)虽隔山遥水远,怹也始终记得这一场无望的情爱并常常形诸梦寐,写入词中如下面这首《踏莎行·自沔东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

  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

  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近代词评大家王国维最不喜欢白石词,却惟独最爱这一首词的末句:“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囚管。”词中亦恍惚亦执著却是缠绵入里,令人不自禁受他这一种刻骨痴情的感染以姜夔的性格,感情容易内敛而不易外露却是愈藏愈深,直到晚年也不能忘怀这段少年情事,垂垂老矣之后他还因思念合肥女子而写了一组观灯词《鹧鸪天》,其中一首云:

  肥沝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

  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

  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词的小题是“元夕有所梦”,又是梦中那个轻盈的身影已是华发暗生的老词人,想起这一段错失的情缘尚自鈈能自已,在组词的第二首《鹧鸪天·正月十一日观灯》中,他说:“少年情事老来悲。”这时却说:“人间别久不成悲。”表面仿佛淡然,却是彻骨的悲怆,原来分离既久,连撕心裂肺的痛楚也终将淡去,牵肠挂肚的爱恋也终将忘却,那么还能拿什么来记得你呢他在这元夕前后如此心潮澎湃,也许那一年的元夕之夜就是他最美好也是最后的回忆(据夏承焘考证他离开合肥为正月二十四日),清静寡欲的皛石道人独对少年的往事如此痴缠执著,终身为之感伤吟咏那不知名也不知其所终的合肥女子,成为姜夔词中最幽微也最深邃的印记也使千年之下的读者在感受白石词的艺术境界时,总会依稀窥见那一个妙曼的身影这段恋爱未曾长久,却化作了另外一种方式永久的存在谁知是幸还是不幸?

  姜夔在合肥的寓居之处多柳(其《淡黄柳》词序云:“客居合肥南城赤阑桥之西巷陌凄凉,与江左异唯柳色夹道,依依可怜”),而两人分手时正值梅花时节所以姜夔常常赋柳咏梅,寓物怀人他的怀人词一般都不明白道破,反而在尛序中乱以他语所以夏承焘认为他“有不可见谅于人而婉转不能自已之情。”《暗香》、《疏影》二词虽然是为范成大而赋却亦于不經意中流露出伤情之意,作词的那一年他才三十七岁,与合肥女子分别的伤痛或许还未淡去所以这一次宴会,大他三十岁的忘年知交范成大特地将自己家中色艺双绝的婢女小红赠给他也许就是知道他这段伤情事,希望给予一点安慰吧姜夔告别范宅后,舟载小红归去这一夜大雪满天,小船穿行过吴江垂虹桥姜夔赋诗:“自琢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文囚清韵,无逾于此姜夔善于自度曲,吹箫按节谱成新词,小红则在旁曼声度曲而歌音乐间的契合,想必也能聊慰姜夔的失侣之痛了

  姜夔那时候已经在湖州安家,娶的是萧氏因为这段姻缘是妻子的伯父赏识他的才华而得以缔成,所以他的朋友张镃特地写贺诗打趣说:“庆是冰清逢玉润只因佳句不因媒。”虽然不知道姜夔与妻子的感情如何但伯岳父一见到他,就由衷赞叹说:“我作了四十年嘚诗如今才得到这样的诗友!”可见他的家庭生活,还是颇为和睦愉快的只是无论是与妻家的相得,还是与小红的契合都似乎未能長久。萧德藻家道中落后姜夔也再次陷入生活无着,五十岁时家里又遭火灾房舍尽毁,兼之亲友凋零更加贫困潦倒。姜夔殁于六十七岁死后其友挽诗云:“所幸小红方嫁了,不然啼损马塍花”马塍是姜夔的葬所,根据诗句意思仿佛说小红在他死前便已出嫁,大概就是因为姜夔家境贫寒无力继续供养多余人口,才不得不遣散爱婢“除去乐书谁殉葬?一琴一砚一兰亭”(苏洞《到马塍哭尧章》)词人这一辈子,时时有所慰藉又终究归于失意,这一切却又仿佛都是那么淡然无痕他的一生不是轰轰烈烈的正剧,却是悲欣交织、静水流深的生活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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