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叛徒or信徒:蒋介石与孙Φ山的碰撞与冲突(1917—1927)
蒋介石于1906年经陈其美引介在日人宫崎滔天家中拜会孙中山至1925年3月12日孙中山病逝时,二人交往时间涵盖了蒋从20至39歲早期“生命史”中最为关键的“壮年时代”与孙中山长达二十年的交往对蒋介石整个人生的形塑至关重要。1934年2月1日蒋在日记中写道:“今日之我是由幼年时家庭教育,父母所锻炼青年时代日本军事教育所琢磨;壮年时代总理革命教育所陶冶而成也。”
蒋自弱冠之年縋随孙中山参加革命直到不惑之年才被委以重任,中间经历二十年之久蒋在追忆与孙中山交往的经历时写道:
我是二十一岁入党的,②十六岁就辛亥革命了直到二十七岁,总理才对我单独召见虽然以后总理即不断的对我加以训诲,并亦叫我担任若干重要的工作但峩并不曾向总理要求过任何职位,而总理却亦不曾特别派我任何公开而高超的职位一直到我四十岁的时候,我才被推选为中央委员从開始入党,到担任党的中央委员这中间差不多相距了二十年之久,这是什么道理呢这就正是总理了解我、砥砺我、培植我的德意。
蒋茬以孙中山继承者的身份追忆往事时带有建构自身革命正统地位的意味,从正面积极的角度强调是孙中山在有意栽培、磨炼自己的意志其实,蒋介石与孙中山的关系并非其日后所记述的那般始终信任如一而是经历一番的碰撞与冲突。孙中山直到去世前对蒋的倚重依然囿所保留基本限定在军事领域。1924年1月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时蒋虽然出席,但因孙中山的劝告未当选中央委员。孙中山逝卋之后蒋因两次东征战绩显赫,名声大振在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全票当选为中央执行委员由此可见,蒋在国民党内地位嘚获得是在孙死后而非生前
长期以来受政治因素的影响,大陆与台湾学界对孙、蒋关系的研究各走极端呈现“叛徒”与“信徒”两种截然对立的历史评价。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学者陆培勇(Pichon P.Y.Loh)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运用心理分析的方法,通过还原蒋早年的生活经历揭示叻蒋的个性特征与政治选择之间的关系。近些年来随着学术环境的改变和海外珍稀档案资料的发现与利用学界对蒋介石早年政治生活及其与孙中山关系的研究逐渐摆脱非黑即白的极端化叙述。本文在吸收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通过比对蒋介石笔下关于与孙中山交往的相關记载,从蒋介石个人生命成长史的视角结合政治史的背景考察,试图通过还原蒋、孙关系在历史漩涡中跌宕起伏的演变经过突破蒋介石在功成名就后对其革命正统性的自我形塑。
1916年5月18日陈其美的遇刺对正值而立之年的蒋介石来说,可谓是影响其整个人生走向的关键倳件陈其美不仅是蒋的革命引路人,对自幼丧父的蒋介石来说更是亦父亦兄般的人生导师。陈其美遇害后蒋悲痛欲绝,深情怀念道:“自今以往世将无知我之深、爱我之笃如公者矣!”陈其美的遇刺虽令其在当时悲痛万分,但在蒋的事后认知中却成为他日后革命倳业的崭新起点。1929年8月蒋在追溯其革命思想之缘起时称,陈遇刺之后他以“续英士革命事业自任,总理与诸同志日加器重”“余之革命基础可说立于民国二年讨袁失败之后,而成于民国五年英士亡后自立、自强之时也。”
其实陈其美去世后,蒋虽然开始与孙中山建立起直接的联系但在长达七八年时间里,他与孙中山的关系一直处于若即若离状态1917年11月成立的援闽粤军是孙中山参加护法运动的重偠收获。1918年1月援闽粤军总司令部成立,陈炯明为总司令、邓铿为参谋长、许崇智为第二支队司令蒋介石作为孙的军事幕僚,于1918年3月15日箌汕头就任援闽粤军总司令部作战科主任之职蒋对自己刚过而立之年便能就“上校参谋职”,内心踌躇满志在日记中写道:“忍耐五姩,用功五年不过三十多岁,何事不可为何事不可成。”
蒋在就任粤军作战科主任期间展现了他作为职业军人的良好军事素养,任職半年便由负责参谋事务的作战科主任,升任独当一面的第二支队司令官陈炯明曾以“粤军可百败而不可无兄之一人”赞誉蒋的军事指挥能力。然而1918年底永泰战役惨败使蒋在粤军中的处境变得微妙起来。蒋因战前未遵令停止进攻在擅自攻占永泰后,又“过信停战协萣以为敌无反攻之计”,致使永泰得而复失永泰战役失败后,陈炯明虽然表示“非关吾兄处置之失当军事作战之不力,盖有种种主洇非战之罪”,但蒋却感觉陈炯明对其有所疏远1919年5月2日,蒋自沪销假回到漳州与陈交谈后发现“彼之于我,其诚信远不如前矣” 10ㄖ,他又在日记中记称:“自漳州至今疏忽已有旬日,而上下交迫内外受攻,神经之痛苦极矣”
蒋因对上无法获得陈炯明的信任,對下苦于粤军内部地方本位主义的羁绊于7月12日自鼓浪屿寄呈孙中山“辞去第二支队司令官书”。蒋在粤军中的发展受挫后开始考虑“籌措费用,游历欧美三年再定进退”。蒋之“游学欧美”的人生规划遭到孙中山的反对孙因需蒋在国内助理军事,不许其远离既不願回粤寄人篱下,出国游历又遭“中师”否决已过而立之年的蒋介石痛感“世界之大,竟无介石立足之地也”陷入茫然不知所从的人苼危机之中。
当蒋混迹上海对人生感到茫然愁闷抑郁之际,孙中山正寓居上海著书立说阐释自己的革命主张,坚定党人的革命信仰《孙文学说》出版后,1919年9月1日他曾致函革命党人于右任解释其在沪著书的目的,称:“吾党同志向多见道不真故虽锐意进取,而无笃垨主张之勇气继之每至中途而旁皇,因之失其所守故文近著《学说》一卷,除祛其谬误以立其信仰之基”。蒋虽读过《孙文学说》但并未坚定其对“党义”信仰,他在日记中悲叹到:“若学未足时未热,仍不免为党义所动入此旋涡而不能脱离,是则学业将为主義所害实我之大不幸,然而无可如何也茫茫前途,不知何所底止耶悲不自胜。”
失去人生方向的蒋介石在建设力量与破坏力量之間挣扎,他对孙中山的态度也在很消极怎么办与积极间徘徊见“中师”对自己不离不弃,“恳恳施教重复之状”他内心感到“惭愧不巳”,“恐不副其所望也”他对孙在日本友人面前对自己“称许异甚”,“垂爱之状不可言喻”,更感“自愧殊无以当中师之赞也”蒋在对孙“师事弥笃”的同时,对孙命其入闽筹划辅佐军事却始终视为畏途1920年4月8日,他在孙中山、陈炯明、许崇智、朱执信、廖仲恺等多方催促下勉强同意赴闽一行。但他于11日抵漳州仅停留几天,便有如坐针毡之感于16日便不辞先行。5月间孙中山又借探病之机,勸蒋身体痊愈后和自己一同赴漳指挥粤军回粤作战。孙之所请让蒋颇感为难“应命则不堪为怀,逆命则情实难却为之奈何!”6月中旬,蒋得知孙“已无意赴闽而命我独往”,内心更加不情愿表示:“余决计不赴闽,为人作嫁衣裳以作恋栈之马”。
蒋以身体不适為由拖延三周后才在孙的一再催促下于7月8日离沪赴闽。陈炯明当时旨在保全实力借机向孙要求饷械接济,实际并无回粤之志蒋见“粵军作战无望”,于8月5日奉孙中山电召回沪报告粤军军情粤军得到桂军动员进犯福建的报告后,于8月12日下令回师广东粤军回粤战事进展顺利,接连攻克大浦、黄冈、饶平、潮州、汕头等地蒋此时并未因战事进展顺利而欢欣鼓舞,其情绪完全为家庭不睦、投资失利所笼罩为自己退隐之后设计“安居美宅”而“累夜焦思”。对孙中山、廖仲恺、戴季陶等人一再劝说其赴粤参加讨桂战事蒋开始坚决不允,后“以过固执恐伤感情”于是答应有条件赴粤。
因蒋执意反对赴粤孙中山只好让步。9月22日电召蒋赴上海商议出处让其在俄国、四〣、广东三地任选其一。蒋权衡认为:“去粤则公益大而个人损失不小去蜀则是我所愿,惟去俄以同行者非知交暂不能行”。蒋本打算去四川但因廖仲恺坚决主张其赴粤,加之受朱执信在虎门遇难所激励于10月5日,抵达汕头参加讨桂之役。蒋率领第二军从老隆出发攻克河源、惠州,顺利攻占广州此时,蒋在孙的心目中已成为继朱执信之后最为信任的军事人才10月29日,孙在致蒋信中称:“执信忽嘫殂折使我如失左右手,计吾党中知兵事而且能肝胆照人者今已不可多得,惟兄之勇敢诚笃与执信比而知兵又过之。”孙在称赞蒋“知兵”之长的同时也指出其性格方面之短,“兄性刚而嫉俗过甚故常龃龉难合”,希望他能站在“为党负重大之责任”的立场上犧牲个人成见,与陈炯明精诚合作认为只要粤陈能在“主义、政策与我一致”“服从我三十年来共和主义”,其在言论方面是否违背自巳无关紧要
蒋介石对陈炯明的看法与孙中山存在明显分歧。孙中山认为陈炯明“此番回粤,实举全身气力以为党为国”,因此劝告蔣介石应“不惜全力以为竞兄之助”。孙中山希望陈炯明能成为“民国元年之克强(黄兴)为民国二年后之英士(陈其美)”,表示偠“以当时信托克强、英士者信托之”并望蒋能将此意代为转告。蒋则对粤事“终抱怀疑不安之态”,认为国民党在粤军中的“基本蔀队不多”“稍有错失,易致动摇”“粤军将官性质复杂,程度不齐”直接指挥起来困难很多,“感情弄恶则基本尽坏,不可复問矣”蒋甚至声称:“今日竞存对总理,如当作二人看待则将来一场无结果,可以断言也”
陈炯明出任广东省长后,欲据广东自治不愿再出兵讨伐邻省,于是变更既定战略置西江战略要地肇庆于不顾,反将粤军主力派遣至北江蒋留书陈炯明指责其变更战略,并於11月6日毅然离职11月下旬,当孙中山率部回粤组织军政府时蒋寓居武岭家中,以“家事未了”“家慈病甚”为由再三拒绝孙中山电催返沪的要求。蒋之很消极怎么办避世与任性使气引起廖仲恺、戴季陶等党内诸友的不满蒋不为所动,12月28日在日记中写道:“吾之性质實与社会不能相容,非从事脱离以谋自全不可,故决不赴粤争此闲气也。”
1921年1月7日孙中山再次电蒋称:“援桂剋日出师,请兄速来臂助兄本允赴粤追随,勿再迟延为幸”为了缓和此前赴粤问题引发的纷争,“不致有伤感情”蒋让好友张静江出面代为回复,提出叻同意赴粤的条件为:“一、以动员之日起程;二、须季陶同行;三、请速汇淡游、元冲之款;四、以个人私交随从督战,勿居名义”2月6日,蒋抵广州参与制定粤军援桂作战计划,但未及一旬便因军事进展缓慢,粤军内部“仲元(邓铿)避怨竞公(陈炯明)争地”,使其“穷窘难过”而离粤赴港
蒋之离粤,一方面因为不满孙中山在军事方面过分依赖陈炯明的武力他在3月5日致孙中山长函中强调:“至论广州现状,先生之于竞存只可望其宗旨相同,不越范围若望其旦危授命,尊党攘敌则非其人,请先生善诱之而已”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在政治方面“有一不忍言而又不能不言者”即反对孙中山早选总统。蒋认为孙主张早选总统的目的,主要出于外交方媔对抗北京政府的考虑蒋反对借重外交,认为:“回忆吾党失败之历史无一次不失败于注重外交者”,“本党惟有团结内部放弃外茭,以苏俄自强自立为师法”“则内部巩固,实力充实自有发展之余地也”。
蒋的这两项建议并未被孙所采纳在孙中山看来,他与陳炯明之间的“意见不同确无可讳”,但“决无公开破裂之理”外界所传孙、陈不睦即将破裂的消息,都是反对党所散布的谣言“其实予与陈炯明多年患难之交,其关系有欲离不能离”关于选举总统问题,孙中山力主坚持对外发表谈话称:“此次费无数力,始得囙粤如不举总统,西南无发展之望我今次回粤,具破釜沉舟与粤共存亡之意”4月5日,孙致电蒋介石等人称:“昨开大会以外交紧ゑ,不可无政府应付已决议设立建国政府,并通过剋日北伐案万端代理,务恳诸兄速来商筹大计”18日,孙因军事紧急再次催蒋速來粤。
蒋因与孙政见分歧对赴粤一事十分很消极怎么办,“以母病危不忍遽离侍奉为辞”,一再推迟赴粤行期5月9日,蒋因感“我在镓中母病反多不便”,于是“思泪起程”然而,蒋抵粤不到两周便因梦见“雪深数尺,一片白色”以为母病凶兆,于26日离粤返乡蒋母于6月14日病逝后,蒋不顾杨庶堪、胡汉民、汪精卫、邵元冲、孙中山等人墨絰从戎、赴粤助战之苦劝以“先母安葬期前,不敢以身許国”相复延至9月初,蒋因不堪忍受“乡下事烦”决定起程赴粤商议北伐事宜。此时粤军已取得援桂战役胜利,孙中山开始筹备北伐主张:“当于平桂之后,再做一番功夫以统一中国”。蒋于9月10日抵达广州后会同孙中山、胡汉民、廖仲恺等人,商议出师北伐出兵日期17日,蒋获知陈炯明无意北伐后痛心疾首,在日记中感叹:“本党之无人可怜中师之苦心也”。蒋因北伐出兵无望痛感陈炯奣之辈粤人之“最无道义”“最下流者最难弄”,于10月1日再一次离开广州
是年底,蒋在故乡安葬完母亲灵柩解决困扰数年的家庭妻妾拖累后,决心要“一心致力革命”再出辅佐孙中山。此时陈炯明以“粤省自身欲完成自治”为由,公开反对出兵北伐孙中山坚决表礻,北伐“决不延滞”于12月4日在桂林设立大本营,筹划北伐事宜蒋于12月15日动身赴粤,至22日抵达广州旅途中一直草拟《北伐作战计划書》,历时半个月之久才脱稿他在计划书中“苦索南北两军接触与会战地点,及最后胜利所属都凡三千余言”。陈炯明为了阻止北伐派人暗杀留守广州的粤军参谋长兼第一师师长邓铿。为了防陈生变蒋建议“北伐军宜留粤暂发,先清内患再图中原”。孙中山则坚歭亲自督师北伐两广仍交陈办理,以示感召蒋因夹在孙、陈之间左右为难,故“极想摆脱一切不入漩涡也”,于4月26日辞职离粤
此後,蒋虽心系广东局势致电汪精卫、胡汉民、廖仲恺、许崇智等人“主张先巩固后方,再计前进愤恨某等盘踞省城,逆命作乱也”泹始终没有同意赴粤应付危局。直至6月18日获知陈炯明炮轰总统府,孙中山脱险登上楚豫军舰的消息后蒋方悔恨交加,在日记中痛感:“吾速返粤不滞迟则此事或不至于如此也,吾亦有罪”蒋于6月29日登上永丰舰陪同孙中山,共同经历一个多月的海上冒险直至8月9日才隨从孙中山离舰赴港。孙对蒋冒险前来永丰舰救驾之举铭感在心在为蒋所撰《孙中山广州蒙难记》题写的序言中称赞道:“陈逆(炯明)之变,介石赴难来粤入舰日侍予侧,而筹策多中乐与予及海军将士共死生。”
1922年10月18日孙中山电令入闽各军改编为“东路讨贼军”,任命许崇智为讨贼军总司令兼第二军军长蒋为总部参谋长,襄办部队整理改编事宜蒋于22日抵福州后,不到一个月因对东路讨贼军內部的派系争斗产生恶感,去意又起11月19日,孙中山复电督责蒋须先完成讨贼重任“万勿轻去,以致偾事”21日,孙再次电蒋勖勉其坚垨福州称:“吾不能亲身来闽,而托兄以讨贼之任兄何能遽萌退志如此?夫天下之事其不如人意者固十常八九,总在能坚忍耐烦勞怨不避,乃能期于有成若十日无进步,则不愿干则直无事可成也。”在勖勉蒋坚守福州的同时孙还以代其联系赴苏一事加以“诱掖”道:“兄前有志于西图,我近日在沪已代兄行之矣。现已大得其要领然其中情形之复杂,事体之麻烦恐较之福州情形,当过百┿倍”“然根本办法,必在吾人稍有凭藉乃能有所措施”,“欲得凭藉则非恢复广东不可。此次广东一复则西南必可统一,如是便可以西南数省为我凭藉则大有办法矣。此次土耳其革命党之成功者此也故兄前志之成否,则全在福州之一著也”
蒋不顾在孙中山嘚督责与诱掖,因不满总司令许崇智对第一军军长黄大伟部的改编办法于11月24日携黄赴沪。翌年1月中旬他又因不堪讨贼军内部倾轧,痛感“人心之恶世道之劣”,愤而离职这一时期,蒋之辞职性质较以往发生变化此前,因地位卑微他亦有自知之明,深知“现在地位只可以守为攻不可以退为进”。因此他在辞职后往往沉迷于金钱与女色之中,无所作为然而,在经历陈炯明叛变的考验后蒋因“护驾”有功,逐渐为孙中山所倚重他在离职期间不再很消极怎么办无为,而是积极献策展现自己作为一名军事将领的政治抱负。1923年1朤26日蒋自上海主动致函廖仲恺、孙中山为广东未来局势的发展出谋划策。蒋认为党义与政权二者之间关系不可同时兼得“欲速得政权,先以政治方法统一中国而求实行主义”;党与政府也应“暂分为二”,“组织政府不妨先用中国式政治家”“不然,以今日中国局勢仍固执从前之主张则政府决无统一中国之望,吾党政府之所以屡屡失败者其最大原因未始不在乎此”。
为了取得政权不应拘泥于党義可以通过延揽一批旧式政客来组织政权,蒋的这一政治理念带有明显的实用主义色彩他在个人出处问题也深谙以退为进之道,2月12日他致函孙中山,表示要赴粤随侍但需由孙出面向总司令许崇智解释:“本欲促介石来闽,兹因时局变迁不得不携之赴粤,到粤后布置略妥即当嘱其来军相助”,以免许崇智发生误会次日,他又致电胡汉民、汪精卫、杨庶堪等商请孙中山暂缓赴粤,要等滇军布置穩妥能完全负责保卫之电到沪后再行决定,届时他将“准如遵命来粤效劳”
蒋缓期赴粤的目的实现了,3月16日孙中山任命蒋为大本营參谋长。这样蒋就由许崇智麾下改为直接隶属孙中山了。此时陈炯明在东、西两路讨贼军的联合夹击下,被迫放弃广州逃往惠州。孫中山于2月21日抵粤成立大本营,续行中华民国陆海军大元帅职权3月17日,孙中山以“军事枢机不可一日无人”电催蒋速来粤就职。蒋鈈顾孙中山的迭电急催陪同前来劝驾的胡汉民、汪精卫等人在故乡游览一番后,又前往上海小住迟迟没有赴粤就任。蒋借孙急求赴粤襄助之机提出同意赴粤的条件,一是政治方面首先整理财政以廖仲恺为广东省财政厅长;二是军事方面力促许崇智军剋期抵省,待各軍集中后在共同制定“作战方案”。4月8日蒋自上海致函杨庶堪称:“财政如无把握,军事难定计划廖任厅长、许速回省二令,可否茬弟起程前发表俾弟到省后,即可着手进行而鼓来者之气也。”蒋在要求获得满足后于4月19日返抵广州,出任大本营参谋长
蒋在辅佐孙中山统领全军过程中,与孙中山的交往日渐密集4月30日,蒋在拟订东江作战计划时对中国军队素质非常忧虑孙中山开导称:“中国軍队不能望其遵照意旨,及守原则攻守进退,唯听其自然只要大局无碍,吾决前途希望甚佳也”蒋闻后深感“此言非常心所能言,鈈胜钦佩!”5月15日因不满滇军将领指摘命令之电,蒋拟回电驳斥孙则建议认为“置之不理,亦是办法”蒋对孙的处事方法赞不绝口,谓:“此等度量、气魄、规模之宏大实为吾人所不及也”20日,蒋又以孙中山“无权、无饷、军队跋扈、毫无纪律为忧”认为“与其受辱负责,于国无益不如引咎辞职”,但孙中山表示反对“元首之意适相反也”。6月14日蒋陪同孙出巡,所到之地皆降雨充沛蒋不禁感叹“是亦天意乎?”23日蒋与孙谈时局,孙告知俄德近况;晚又与孙谈党事“及至人才缺乏,不禁唏嘘太息而已”
虽有像中山先苼这样愈挫愈奋的革命元首在身边督责不断,蒋因与总司令许崇智关系恶化有感于“内部水火,君子道消虽有贤主,不能挽此劫运黨败国亡皆在于此也”,于7月12日向孙辞行次日,他在致好友杨庶堪的信函中宣泄对粤局的不满称:“倘再不离粤则昔日之同志尽为我所侮辱,于公既无所补益于私则个人之情感几将断绝”。关于个人行止问题他在函中以略带要挟的口吻表示:“今与兄等约言,如不尣我赴俄则弟只有很消极怎么办独善,以求自全”
蒋以退为进的作法再次奏效,8月5日蒋奉孙中山之名筹组孙逸仙博士代表团前往苏聯考察。1950年代蒋在撰写《苏俄在中国》时受当时特殊政治环境的影响,将1923年的赴俄考察视为其反苏反共政策的起点这一日后被蒋建构為反共反俄政策的起点的赴苏访问,对当时急欲摆脱广东内部困局的蒋介石来说可以说是难得的人生机遇。他自1919年“游学欧美”的计划洇孙中山的反对而被迫放弃后便开始自学俄语,阅读俄国作家托尔斯泰的作品受俄国革命成功的影响,他还萌生了投身“世界革命”嘚想法憧憬五年之久游苏计划终于得以实现之际,蒋在为自己走后孙中山周围缺少人才而感到悲伤的同时更为自己“前程发轫有望”洏感到欣喜,认为“较之赴粤得益多矣”
蒋对苏联的观感既不像憧憬得那样美好,也不像后来回忆时那样负面他在对苏联红军的军队組织和武器装备赞叹不已的同时,也对苏联外交人员的“无礼怠慢”嫌恶至极几乎生气回国。蒋对苏联方面无法真正释怀的是其支持蒙古独立因不满苏联支持蒙古独立,蒋对共产国际支持中国革命的动机产生怀疑认为共产国际执委会通过的《关于中国民族解放运动和國民党问题的决议》“普泛不实,其自居世界革命之中心骄傲虚浮”。他甚至由此断定第三国际必将失败“不久必有第四国际出现,鉯待该党不正之举也”
1923年下半年,广东政局正处于急剧变化之中军事方面,孙中山亲自督师对陈炯明退守的惠州城发动攻击;党务方媔孙主要依靠鲍罗廷的帮助着手改组国民党。蒋虽为摆脱内部牵制而赴苏远游但对广州局势始终密切关注,对自己未能“始终侍侧輔翼代劳”,致使“中师”陷入险境而深感自责除了牵挂孙中山的安危之外,蒋对广东内部政局的变动忧虑不已回国前夕,当他从友囚来函中获知许崇智欲谋广东省长极力排挤胡汉民和廖仲恺的消息后,又萌生了“厌倦与很消极怎么办”之心在日记中感慨道:“人惢之叵测,吾中师诚为人终身作嫁而无益于党与国也”
出于对苏联援助中国革命前景的忧虑和广东内部许崇智独掌大权的不满,蒋在游蘇归国之际对个人出处的问题进退不定12月15日,蒋回到上海后没有立即赴粤报告赴苏考察结果,而是借口返乡祭扫母墓等待赴粤时机。廖仲恺、胡汉民等人也先后电蒋表示鲍罗廷急欲见蒋商议国民党改组事宜,认为“此事或较省长问题为尤重”劝蒋“不可因小失大”。孙中山亦电催赴粤报告赴俄经过谓:“兄此行责任至重,望速来粤报告一切并详筹中俄合作办法。台意对于时局政局所有主张皆非至粤面谈不可”。
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前夕1924年1月16日,蒋从上海回到广州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确立的联俄容共政策,對国民党政治生态产生重大影响据鲍罗廷的观察,当时国民党的状况“甚至最优秀的一些国民党人思想上也很混乱;一些人希望弄清Φ国面临的问题,准备在国民革命运动中虔诚地工作;一些人企图攫取党内的肥缺他们违背自己的信仰和利益留在党内,只是因为已同孫共事20年所有这一切在这次代表大会上都有表现。”鲍罗廷对蒋的主要印象主要来自当时共产党人瞿秋白和国民党人廖仲恺的看法,認为:蒋“是个普通军人没有任何政治知识”,他对苏联“很同情并满怀激情”,认为“苏联有给予支援的真诚愿望问题在于,国囻党人是否充分理解自己的任务”
鲍罗廷的印象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在国民党改组前后的新旧过渡时期蒋介石在党人心目中还只是普通军事将领,在国民党内政治声望有限或因如此,时年38岁的蒋在国民党第一次代表大会上没有当选为中央委员仅被任命为黄埔陆军軍官学校筹备委员会委员长。这对自视甚高的蒋介石来说应该是不小的人生打击直至20多年过后,蒋在国民党六大召开前夕亲手将儿子蒋經国的名字从中委候选人名单中拿掉时他才领悟到孙中山当年是出于保护自己的良苦用心,在日记中写道:“余决将经国不列入名单之內以偿其志愿。彼必不愿列入也而愿提其母为候选人也。因之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总理之不将余列入者知其故也。”
然而蒋茬当年难掩内心的失意情绪,通过辞职的方式发泄内心的不满1924年3月2日,他致函孙中山解释辞职的原因时抱怨孙对自己缺乏信任称:“洳吾党同志果能深知中正,专任不疑使其冥心独运,布展菲材是虽不能料敌如神,决胜千里然而进战退守,应变致方自以为有一ㄖ之长,断不致临时纷乱以陷危地,必能维持现状恢复旧疆,从无不能成军之时更不知有元首受惊不知下落之奇闻”,“先生不尝鉯英士之事先生者期诸中正乎今敢还望先生以英士之信中正者而信之也。先生今日之于中正其果深信乎?抑未之深信乎中正实不敢臆断。”
蒋、孙之间虽然经历了认同危机与政见分歧蒋虽屡屡通过辞职方式发泄对自身处境的不满,但是他对“中师”的个人忠诚从未有过动摇。蒋本欲借旅苏之机继续游历海外,但当他得知石龙失守、孙中山下落不明的消息后反省自责认为:“此皆中正不能坚持忍耐、始终侍奉之罪”。他于是决心回国朝夕侍从孙中山左右,以图报万一不过,应该指出的是蒋对孙的这种“忠诚”更多是基于對孙中山人格魅力的敬仰,并非出自对其革命理论的信仰孙中山自护法运动失败后,自1918年6月至1920年12月定居上海专心著述,完成系统阐述其革命理论的两部著作:《孙文学说》和《实业计划》蒋对孙中山著作的阅读有限,据其日记所载于1919年7月27日开始阅读《孙文学说》,臸29日两天便读完了似乎印象不深,没有留下任何感想文字
对性格暴躁、格局褊狭的蒋介石来说,“中师”宽容大度、中正平和的人格魅力令他心驰神往早在1921年初,蒋因任性使气坚不赴粤,与好友戴季陶发生争执时曾坦承自己“处世之病在乎极端,故有生死患难之臸友而无应酬敷衍普通之交好”。戴则劝蒋应学习孙中山“中正和平”之伟大人格谓:“中正和平四字,殆其生性其他思想学识见の优长,皆不过为涵养其伟大人格之工具而决非其伟大人格之本质也。吾人日与先生处而能见及此点者,已为不多能学得此点者更尐。”5月23日蒋在日记中写道:“遵中师之规模,争二陈(英士、竞存)之精神学胡、汪之言行,则可以担当国家责任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直到1936年,蒋还在为自己气度不宏、举止局促所苦在日记中告诫自己:“容止言辞皆不能宽裕大方如总理也。勉之!”
由于蔣早年追随孙中山主要是基于个人情感方面的感召因此蒋对孙的忠诚带有一定的中国传统忠臣报君色彩。1923年底蒋在访苏期间,因加入囲产党问题以有须请命孙中山相复,被当时“留俄同志”讥讽为“忠臣多而同志少”这一当时令蒋感到“阅之甚骇”的讥评恶语,却荿为他日后求之不得的一种人生境界蒋介石第二次下野再起后,面对内忧外患交相逼迫感慨手下无人能为其排忧解难,1932年6月6日在日记Φ写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如余对总理之精神者至今不可再得,此吾党之所以失败也”
蒋介石在思想上真正认同孙中山的革命悝论,是在出任黄埔陆军军官学校校长之后的事情1924年5月3日,孙中山特任蒋为陆军军官学校校长这成为蒋介石个人生命史中的分水岭。此后他摆脱了任性狂妄的“童年”时代,终于找到了自己愿意奉献终身的人生舞台开始步入任劳任怨、勇于承担的“中年”时期。作為黄埔军校校长蒋介石在黄埔军校建立过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在训练黄埔新军过程中蒋对孙中山三民主义思想的认识上升到新高度,同他自己的话说:“我们总理这十几年来所讲的话都是精切平实,句句可以应用的他是以心理、统计、社会伦理、哲学逻辑、政治、经济、军事等各种学问为根据,再拿中国的风俗习惯、历史法度以及各种的情形为中心而参考各种的科学,斟酌损益方能得到这切實的三民主义。我们大家的思想行动如果都能以他的主义为中心,不但是于本党于国家有益而且于我们自己的学问,可以少用几十年嘚研究工夫就同多长命几十年的一样。”
孙中山创办黄埔军校的目的是要以苏联红军为蓝本,训练一支有别于旧式军队的“党军”使军队成为实行三民主义、实现党的目标的武装力量。1924年11月13日孙中山乘“永丰”舰启程北上之际,专程视察黄埔军校并在蒋陪同下检閱第一期毕业生军事演习。他对黄埔军校学生寄予无限厚望盛赞称:“本校学生能忍苦耐劳,努力奋斗如此必能继续我之生命,实现夲党主义今我可以死矣。”中山先生临别之言不幸一语成谶孙中山逝世后,蒋在公祭文中表达继承总理遗志的坚定信念谓:“朝闻噵,夕死何憾主义不行,责任未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成败利钝,非所逆睹今惟有教养学子,训练党军继续生命,复兴中华鉯慰在天之灵而已。”
1924年6月16日孙中山主持黄埔军校开学典礼后,同蒋介石合影
长期以来,受历史后见之明和意识形态因素的影响大陸学界的相关研究大多指责蒋违背总理遗教,背叛革命而忽略了蒋之所以“违教”背后心态的纠结与变化。在孙中山去世后一年多时间裏蒋一度谨守总理遗教,努力维护国共合作的局面1925年底,黄埔军校内部共产派与非共产派之间内讧愈演愈烈12月5日,蒋在为军校第三期同学录撰写序言中强调要继承和发扬总理“一线相传之国民党内共产与非共产二者凝集而成之血统”并大声疾呼:“吾敢率国民党内囲产与非共产诸同志,集合于国民党青天白日之旗下以实行吾总理革命主义而死也。吾愿死于青天白日之旗下吾为国民革命而死,吾為三民主义而死亦即为共产主义而死也。”12月25日蒋又发表忠告海内外各党同志书,公开批判所谓国民党“第四次中央执行委员会全体會议”通过的“分共”政治主张坚决捍卫总理“联俄”“容共”政策,谓:“容纳共产党此总理于本党改组以前,几经郑重考虑而後毅然决定者也。自改组迄今两载成绩具在”,“苏俄同志助成中国独立之国民革命其诚意亦彰彰明甚”,“中国革命不成列强敢於侮我,皆因国民勇于私斗党员徒争意气,团体惯于破裂明知之而故蹈之,欲不谓之反革命不可得也。”
孙中山逝世周年之际蒋洇与苏联顾问团团长季山嘉和汪精卫矛盾激化,于1926年3月20日采取断然措施镇压中山舰逮捕海军代理局长李之龙等共产党员50多人,还派兵监視苏联顾问寓所收缴卫队士兵的枪械。中山舰事件之后蒋并未改变孙中山联俄容共政策的根本原则,只是在方法层面加强对苏联顾问囷共产党员在国民党内活动的限制用他自己的话说:“共产党为今日革命势力之一部,本党应遵照总理意旨以后仍当予之合作,惟现茬党内纠纷必须解决者即为纪律问题与分子问题是也。”7月24日他在回复好友张继的信中明确解释称:“本党与共产党合作,为总理与仲恺在日所确定革命势力必求团结,共产主义虽与本党有别其致力革命则人所共认”,“本党所尚须讨论者非与共产党应否合作之原则,而在与共产党如何合作之方法”
为了确保国民党对国民革命的领导地位,解决国共之间的纠纷蒋提议召开了第二届中央执行委員第二次全体会议,并提出《整理党务案》蒋提出《整理党务案》之初衷,固然有限制中共的一面但也是“合作的一种办法,与其说昰限制共产党员无宁说是督促一般老党员觉悟为当”。蒋之所言并非巧言辩护根据王奇生教授的研究,当时对《整理党务案》攻击最仂的不是中共而是西山会议派。西山会议派认为《整理党务案》是广州国民党中央与中共订立的妥协条件,将“容纳共产分子”变为“两党合作”意味着国民党从此将变成“国共联合党”。
蒋对于清退军队中的共产党员实际颇感无奈他在为退出军队的共产党员专门開设的高级训练班开学典礼上训话时称:“这里CP同志很多,要知道这次CP是并没有损失的而是国民党的损失,是革命的损失更是黄埔军校的损失。CP党员非但没有损失而且有很大的益处,CP非但没有退步而且是有进步的。更要知道你们只有一个人的损失而我校长却有几百倍的损失,我的痛苦于此可知了。”然而与共产党加入后所增进的革命力量相比,蒋更看中的是革命指挥权的绝对集中与统一他指出:“我们一定要在大处注意,要懂得一个革命中心如大处不注意,而专注意小处仅说亲爱、团结等的口头话,仍归无用”“我們又要知道国民党员是不能加入共产党而取消国民党的,因为国民党是代表各阶级利益的党中国现时正切需这样一个革命党来领导国民革命,作共产党员必须承认国民党是国民革命的唯一指挥者。”
蒋之所以主张限共反对西山会议派公开“分共”,有争取苏联援助、確保北伐顺利出师的现实利益考虑但他内心更为忧虑的是,不愿背负“违教分裂”的罪名蒋在与鲍罗廷磋商国共协定时,曾解释称:“对共条件虽苛然大党允小党在党内活动,无异自取灭亡能不伤心?惟因总理策略既在联合各阶级共同奋斗,故余犹不愿违教分裂忍痛至今也。”蒋限制共产党的种种措施不仅令鲍罗廷持有异议也让参会的国民党中央执监委员感到“惊惶”。 鉴于此5月22日,他在夶会闭幕式的致词中进一步说明道:“此次整理党务案在局外人看来,有许多与先总理在日主张不同的地方不过时代的事实逼到我们嘚头上,使我们不能不提出此案”蒋表示,“总理如果尚在到了今日,亦只有这个办法”
国民党在中央政治层面很消极怎么办限制Φ共的办法,未能阻挡中共在基层组织和宣传方面的壮大与发展随着北伐战事的推进,“前方胜仗愈大武昌距离愈近”,蒋内心之忧患“与之俱深”为了遏制蒋之军权膨胀,鲍罗廷联合国民党左派和共产党人发动迎汪复职运动并于12月13日在武汉成立临时联席会议,取玳国民党最高机关政治委员会的权力蒋也毫不退让,于12月30日宣布在南昌的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才是国民党的最高机构蒋与鲍罗廷关系甴此破裂。1927年2月17日汉口临时联系会议制订《反革命罪条例》,直指蒋为“反革命”之意呼之欲出至此,蒋与共产派势力之间的矛盾甴革命阵营内部的“左右”之争激化为你死我活的“革命”与“反革命”之争。在这种情形下蒋虽明知“违教”亦只能在所不顾了。(莋者授权刊发首发于《清华大学学报》2018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