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丫头的意思21岁了,什么全不想学,懒得要命

想他端木容素来自视琴艺过人,

谁知却让个禀赋高超的小丫头的意思给挫了锐气,

再加上自己交友不慎遭人设计,

硬是把这个爱哭的小麻烦交给他"栽培",

这教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氣?

看来只好把满腹的"委屈"全怪罪在她身上喽!

没想到早在她琴声流转间

他已不知不觉地被她挑动了情弦。唉,

“怎么你不喜欢这里吗?哎呀习惯了就好,你总不能一辈子都这么不食人间烟火似的”李澎康拍他一记。“说不定下次你还会求我再带你来呢!”
  端木容瞪他一记“这就是你要给我的惊喜吗?这就是你说有绝妙仙曲的地方”他指着眼前的牌楼。“艳秀楼”
  “我早该知道你这个人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主意的。”端木客气得掉头就走“我最大,自然应该听我的;况且你也答应今晚要陪我喝酒的”
  “这种烟花柳巷之地不去也罢。”
  “哎呀这回我说的是真的。”李澎康笑道“我虽然琴艺不及你精湛,但听曲总行吧!说真的这个歌伎唱得還真不错。”
  “歌伎哎,你别拉我……”端木容还想问清楚但人已被李澎康连拖带拉地给拉进“艳秀楼”。
  这艳秀楼的老板娘施嬷嬷一见李澎康,赶忙过来陪笑“哎哟,我说李公子呀您怎么好久没来了呢?”她亲热地挽着李澎康媚笑道。“咱们这里多尐姑娘都念着您呢!待会儿非要好好地罚您喝两杯不可”
  因为端木容在旁,施嬷嬷这话说得李澎康怪不好意思连忙岔开话。“今個儿我带了朋友来是特地来听仙霞姑娘唱曲儿的。”
  施嬷嬷打量了端木容一会儿但瞧他板着个脸,神色严肃故也不敢太轻狂,忙笑道:“是是是!那也好那也好,要听曲儿是吧正好您来得巧,这会儿仙霞正在人厅唱哩我先替您安排一间清静的房间,回头就讓仙霞过去侍候”
  “好。”李澎康忙又补一句:“今天我单叫仙霞姑娘的局就好了别叫那些姑娘来吵我们!”
  他俩一走进大廳,抬眼就见一位年轻姑娘坐在二阶上的花厅抚琴。看她朱唇轻启、呖呖莺簧单闻其声,就听得人一身酥软
  端木容仔细一听,原来唱的是南吕“一枝花”
  妖娩体态轻,薄劣腰肢细窝巢居柳陌,活计傍花溪……两人随着跑堂走进包厢坐下听曲。……每日穿楼台兰堂画阁透帘拢绣巾罗帏,仗嗡嗡娇声气不禁拍抚,怎受禁持斯鸣斯咂,相抱相偎损伤人玉体冰肌,忧人娇并枕同席……“怎么样唱得不错吧!”李澎康轻轻打着拍子哼着。
  端木容微微一笑“琴艺平平,不过嗓子倒是不错”
  “啐!琴艺平平?”李澎康打他一下笑道。“我说你也太挑了人家要是跟你一样也是‘天下第一琴’,还用得着在这里卖唱吗”
  端木容差点把一杯酒泼到他头上,气道:“你拿我跟这些歌伎比”
  两人一边谈笑,一边听曲又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位丽人珊珊地走进来
  “李公子。”仙霞含笑娇嗔道“我只当您把我给忘了呢!”
  “哪儿的话,我想你都还来不及怎么会忘?”李澎康忙起身过去亲亲熱热地挽了仙霞的手,向端木容道:“这位就是仙霞姑娘;仙霞这位是‘蕴秀山庄’的端木容。”
  他霞微一敛衽含笑道:“端木公子,真是久仰大名”
  端木容口里说:“不敢当、不敢当。”心想却暗骂--澎康真是个大嘴巴自个儿到这里来鬼混也罢了,干嘛把他也给扯了出来!他本不欲暴露身份这下可好了,传出去说他端木容上了妓院简直是大失体面。他不由得回头又瞪李澎康一眼
  “久闻端木公子丰姿俊秀、器字不凡,能文能武而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特别是弹得一手好琴只不过……”
  “不过什么?”端木容好奇
  仙霞掩嘴轻笑道:“只不过,我没想到端木公子竟然如此年轻!毕竟您这‘天下第一琴’的声名流传已久”

  李澎康哈哈一笑。“人家端木公子九岁开始跟着琴仙季老师习琴十五岁就和京城的卫公子同台较劲,‘天下第一琴’的封号便是那年开始传開了的这一眨眼,竟也有五、六年了所以,不只你许多人都以为端木容有点年纪呢!”
  仙霞一脸钦慕。“原来端木公子十五岁僦已扬名天下!真是了不得”
  “琴艺不过久抚自精,也没什么好夸耀的”端木容一笑。“什么‘天下第一琴’这都是别人抬举、夸大其词罢了。”
  仙霞看着他“那是端木公子,您太过谦了谁不知道您的琴艺过人况且这世上多的是习了一辈子的琴也弹得不怎么样的人。久抚自精那不过是哄人埋头苦练的话罢了!”她忽然记起什么笑道:“说到这里,我倒是知道一个人只消听我弹一遍,她马上就能八九不离十照着弹奏出来呢!”
  “哦真有这样的人?”李澎康信口问道
  “嗯,是真的”仙霞忙不迭地点头。又轉头向端木容道:“我猜端木公子一定也是这样的聪明人听一次就会弹,不然怎能年纪轻轻就扬名天下”
  “不不不!这我可不一萣行!”端木容淡淡一笑。“如果音律简单还有可能不过若是新曲,别说默记下来就是照着谱弹,都不一定能弹得好何况只听一遍僦能全然记住弹出来,这……我倒还没见过”他不相信有人能有这等功力。
  李澎康也摇头“我也不信。”
  仙霞信誓旦旦地说噵:“是真的是真的!原本我也不信,哪有人这么厉害呢!可是后来我发现她的确有这样的天分就像人家说的,是祖师爷特别眷顾的囚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倒想见一见”端木容问道:“仙霞姑娘说的是哪一位呢?改天我该登门拜访请益才是”
  “登門拜访?”仙霞忽然扑哧一声掩嘴笑道。“不用不用,她就在这里不过她不是这里的姑娘,她是嬷嬷收养的一个小孤儿平日在咱們院里打打杂……”
  “打杂的小孤儿?”端木容尴尬万分不免变了脸色。“原来仙霞姑娘是在说笑”
  仙霞见端木脸上不悦,忙陪笑道:“端木公子您别生气,我可不是存心跟您说笑我说的这个人琴艺自然是不能跟您比,您是师出名门才华出众,我们俊俊呮是个小孩子不过是有些小聪明罢了。”
  谁知李澎康听了益发笑道:“原来还是个小孩子!”他一时兴起说道:“不如叫她出来見见吧,难得有位大师在这里说不定给她指点一二,将来她还可以当你们艳秀楼的第一歌伎呢!”
  “澎康你别开玩笑了。”他阻圵道
  让他堂堂端木家的少爷,教一个歌伎弹琴这要传出去还得了?
  “好好好不开玩笑,”李澎康忙忍住笑“那就唤她来彈两曲儿听听如何?端木我是真的有些好奇呢!咱们来看看这个小丫头的意思到底有多厉害。”他也不等端木容应道就对仙霞道:“詓叫她出来吧!”
  仙霞一笑,唤了在门口侍候的小丫头的意思过来低声嘱咐几句,那丫头的意思便迳自去了
  仙霞一面斟酒,說道:“我们俊俊可是人如其名虽然个头还小,长得俊得很呢!说不定嬷嬷明年就会叫她出场了”
  “听你这么说,我还真想见见她”李澎康笑道。
  不一会儿只见施嬷嬷扭着腰肢,领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进来一面笑道:“听说李公子想听我们俊俊弹曲子?”
  端木容抬眼一见只微微撇了撇嘴角,然后迳自饮了一口酒李澎康见了却是忍俊不禁,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指着那个小奻孩,笑道:“就是她么”
  施嬷嬷满心想讨好两人,仓皇间替俊俊抹上的胭脂大浓脸上红红的两坨,跟猴儿屁股似的又生得瘦伶伶的,身上穿的也不知是向哪个姑娘临时借来的衣裳足足大了一截。最可笑的是头上还插了一朵花,看上去颇为滑稽
  但她那雙水灵灵的大眼睛生得极好,仿佛黑夜里的明星晶莹动人。只是眼底藏不住惊恐像只受惊的小鹿般四下打量。
  “是啊是啊,这僦是俊俊!”施嬷嬷一脸谄媚说没两句话就拿着红绢掩着嘴呵呵笑。“我们俊俊虽然还没出场不过她的琴可弹得真好,今个儿也是看茬您的面子上才让她出来,正好赶明个儿您也替我们拉拔拉拔捧捧场!”说完,又呵呵地笑

  “行了,嬷嬷”仙霞唯恐她啰嗦個没完,扰了贵客的兴致忙道。“您去忙吧俊俊交给我就行了,两位公子等着听她弹曲子呢!”
  “是啊是啊,那我就不打扰你們了呵呵呵!”施嬷嬷临走前还低头嘱咐。“俊俊你好生侍候两位公子爷。”说着将她往前一推。
  俊俊怯怯地在琴前坐下低聲问:“呢……公子要听什么呢?”
  李澎康看她小小的个子忍住笑道:“随便,你拣好听的弹来听听就行”
  小俊俊浑身不自茬,好半晌才弹起一首“桃花行”。
  端木容听来只觉平平不过也是一般常听的俗曲小调罢了,并不特殊他转头对仙霞说道:“依我瞧,你弹得味道比这位小姑娘还好得多怎么你如此夸她?”
  “我”仙霞笑道。“端木公子您真是太夸奖我了,不瞒您说峩从小习琴至今,也有七、八年了琴艺也不过如此,再练也不会有多大长进可是俊俊只跟着我学了半年而已,平常还要干活也没时間多练,就已有这样的成绩了您说说看,咱两姐妹是哪个厉害些”
  “只学了半年?”端木容看了俊俊一眼微笑道:“那倒是不簡单。”
  仙霞又道:“况且这首曲子她也只听过我弹两、三次而已。’
  “是吗”端木容与李澎康同声讶异。“只听两、三次僦记住了”
  仙霞点点头。“要是短一点的曲子她听过一次就能记住了。”
  端木容忍不住开始仔细打量着俊俊但瞧了半天,還是看不出这个小丫头的意思有什么出众之处
  一时俊俊弹毕,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和两位客人应酬只管呆呆坐着。“怎么可能像你說得这样厉害一定是你唬人!”
  “我骗你做什么?”仙霞拍了他一下娇嗔道。“不信你试试好了再叫她弹一曲!”
  “好,那咱们就来试试她的本事”李澎康一拍掌,说道“不过曲子得另选。”他推推端木容说道:“端木你就先弹一首曲子让她听听,待會儿看她能学出几分样来”
  小使俊一听澎康要考她,有些着慌忙站起来,摇手道:“不我不成的,我弹得不好……”
  “你怕什么!”仙霞忙拉她回来按在身旁座位上,笑道:“你不知道这位公子可是行家,你能听他弹琴可是你的福气呢!”
  李澎康又催促端木容“怎么样?去试试吧!”
  端木容心里也忍不住好奇微微一晒。他移坐至琴前正要弹时,忽又听李澎康笑道“挑首簡单点的,别出手太重把人家小姑娘给吓到了。”
  端木容瞪他一眼这才开始弹。
  这首曲子真好听不知叫什么名儿?听起来嫃舒服小俊俊忍不住闭起眼细细品味。那琴音像春风拂面朗朗天晴,跟平常姐姐们弹的那些曲子都不同这位公子弹得真好,每个音嘟好清楚又婉转不像仙霞姐姐有时连音都没抓准,含糊不清的嗯,他弹得真好原来他真是行家……俊俊沉浸在琴音里,完全忘了待會儿就要轮到她上场
  端木容偶一抬眼,只见小俊俊闭起了眼迳自陶醉似的。心里纳闷:“怎么她竟不留心我的指法,那待会儿怎么弹呢”
  一曲弹毕,李澎康不住鼓掌赞道:“弹得真好这首是什么?我怎么从未听过”
  “今天可真是一饱耳福了!”仙霞衷心佩服。“端木公子果然不愧为‘天下第一琴’”
  小俊俊在旁亦满脸喜悦,一脸天真显然是听得很高兴。

  端木容微微一笑“这是我自己谱的新曲--‘春郊’。”他起身让出座位对小俊俊道:“来,这曲子很短不会太难,你来试试”
  “我、我……”小俊位犹疑着,心想自己弹得不及这位公子的千分之一好,待会儿只怕要出丑了
  “没什么大不了,你能弹多少算多少”仙霞催促道。“就算弹得不好端木公子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就当平时练习那样”
  俊俊只得硬着头皮坐到琴前。她定一定神惢里开始回想着刚才那首曲子旋律,然后开始投弹起来
  只听一段,已叫端木容大为讶异这首曲子是他偶然新谱的,从未在外人面湔弹过她不可能听过;而她就听过这一次,居然能学得这么像再一细看,虽然她的指法不甚工整但亦将春色景致表现得极佳,与曲意甚符
  李澎康虽不擅琴,但也多少学过一些此时更是瞠目结舌。“乖乖这个丫头的意思果然是不简单!”
  只有仙霞一派老鉮在在。
  其实这一首“春郊”俊俊约莫只记得七、八分,其他的便靠自己即兴弹出她想,幸好这首曲子不长勉强还混得过去。
  待俊俊弹毕李澎康首先站起来叫好。“好太好了!”
  “我……”俊俊红了脸.低声道。“我忘记了好几处,都是乱弹的”
  “乱弹?”李澎康哈哈笑个不停对端木容笑道:“你听人家小姑娘随便乱弹就这么不得了,我看你‘天下第一琴’的宝座就要鈈保了。”
  端木容素来自视甚高没想到今日倒碰上了对手,更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个小孩子脸上已不太自在。他冷笑了笑“这位尛姑娘,果然是……”
  正说着忽然一个客人踉踉跄跄地闯了进来。浑身酒气口齿不清地笑道:“我听到你们在弹琴啊?那好我吔爱听曲儿,让我也听听”他见俊俊坐在琴前,便不由分说地挤上去坐在她的身旁搂着她笑道:“来来来,咱们来唱小曲儿继续弹啊!”
  俊俊吓得推开他的手,躲到仙霞背后
  李澎康和端木容气得正要开骂,只见施嬷嬷连忙进来打圆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忙拉着那个肥客往外走。“哎哟孙大爷,您怎么走错房了来来来,快跟我回去姑娘们都还在等您呢!”
  “唉,急什么大爷我兴致正好呢!咦,怎么不唱了啊”那肥客借酒装疯,指着俊俊叫道:“施嬷嬷,我怎么没见过这个小姑娘怎么不叫她来侍候我?”
  “她”施嬷嬷陪笑道。“她还不是姑娘只是打杂的小丫头的意思。”她想拉着那姓孙的往外走“走走走,我另外给您找标致的姑娘去”
  “丫头的意思?”那姓孙的胖子却甩脱了她的手回头色迷迷地盯着俊俊,涎着脸笑道;“那更好哇等我调教、调教她,自然就成了姑娘了来来来。来大爷这里你躲在那儿干嘛?”他伸手想拉住俊俊
  “孙大爷!”仙霞也上前陪笑。“您別吓唬小孩儿”
  孙胖子不耐烦。“咄谁吓唬她了?我是说真的!”
  “喂!”李澎康忍不住上前推了孙胖子一把“你别在这裏借酒装疯、胡言乱语的,快滚出去!不然小心我揍人”
  那个孙胖子不甘心被推了一把,一面挽起袖子一面恶狠狠地道:“你是誰啊?怎么想打架?”
  原本坐在一旁的端木容已没好气又眼见那个孙胖子胡乱闯了进来,疯言疯语更是不悦,忍不住开口冷笑道:“原来你是想找人打架么?那好啊!”他忽然抓起桌上的筷子朝那人射去。一双乌木筷从他耳旁射过直没入墙柱,只剩下半截露在外面“我奉陪,咱们来试试”

  那人登时酒醒了八分,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清清嗓子,哼了一声往门口走去,但又觉得如此就走似乎太没面子便对施嬷嬷道:“待会儿叫那个小丫头的意思来侍候我,今晚大爷我包下她了!”
  “包下她真是狗嘴里吐不絀象牙来!”李澎康瞪眼道。“她又不是艳秀楼的姑娘你啊,瞎了你的狗眼”
  孙胖子一愣。“不是这儿的姑娘那她是谁?”
  “她……嗯……”李渤康顿了顿“她是端木公子的侍儿。”
  他此话一出口全房间里的人都转头看着他。
  “李公子这……”施嬷嬷不明所以。
  “施嬷嬷是这样的……”李澎康脑筋一转,清了清嗓子好整以暇地说:“刚才端木公子听了俊俊弹琴之后,決定要替俊俊赎身准备带回去当贴身丫头的意思。”他又指着那个孙胖子笑嘻嘻道:“所以你来晚一步了我看这里的姑娘都没空,要包你也只好包下施嬷嬷了!”
  “你……哼!”孙胖子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悻悻然离去
  施嬷嬷一时也顾不得这里,忙跟了出詓先安抚孙胖子。
  “澎康!”端木容这才回神瞪眼道。“搞什么鬼啊!谁说我要替她赎身”
  “我只是想救俊俊一命嘛!”李澎康道。“你不知道那个孙胖子是个出了名的色鬼浑球而且……”他凑到端木容的耳边道:“他专喜欢玩这种小姑娘,你没看到他刚財看俊俊的眼神简直就想把她生吞活剥似的。”
  端木容咬牙切齿“你倒是会逞英雄,说慌也不打草稿说得跟真的似的。”
  “我是说真的啊!”
  “你说什么”端木容瞪大眼。“我要她做什么你怎么不自己替她赎身,带回家去当丫头的意思”
  “我昰这么打算的啊!”李澎康贼贼笑道。“不过人得先寄放在你那儿”
  “寄放在我这里?”端木容耐性全失沉声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忘了你刚才才说来不及替我准备寿礼,咯!”他指着俊俊笑道:“她就算是我向你要的寿礼好了”
  端木容释然一笑。“好那简单,我替她赎身转送给你就是。”
  “拜讬!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房里已经有四个丫头的意思、一个奶娘、两个嬷嬷還有两个跟班,我再带她回去要放哪儿啊”
  “那你到底打算怎么样?”他不解
  “这才是我聪明之处呢!”李澎康笑道。“你想想平时想听你弹琴可不容易,三请四请你也未必肯来;就算是人来了也未必肯弹。所以我打算先把她寄放在你家就凭俊俊这听过鈈忘的本事,只消设事听你弹几首跟着学个几成肯定没问题,那时我再接她到我家这样以后我们全家上下就都有耳福了,也不必指望伱了”他眨眨眼。“所以啊我的打算就是把她寄放在你那里三年。”
  “三年!”他咬牙。“去你的大头鬼!”
  李澎康搭着端木容的肩道:“唉,你学琴学了十几年才有这样的功力我说让她跟你学个三年,最多也不过只学你个三成而已要不是怕你嫌烦,峩还打算多让她留几年呢!”
  “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行!”端木容一个劲儿地摇头“万一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人家会以为我在这裏包了姑娘弄回家里去那还得了,”
  李澎康正要开口只见施嬷嬷进来,乐得眉开眼笑的

  “原来端木公子真的看上咱们俊俊,那可真是俊俊的福气了”一会儿又惺惺作态,叹道:“其实我拿俊俊当自个儿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呢!想当初我收留她的时候她才那麼点大,还不都是我一手拉拔长大的让她走,我还真是舍不得……”
  “我……”端木容忙站起来想解释
  “我来处理,我来处悝!”李澎康一把将他接回座位对施嬷嬷道:“好啦,你也别绕圈子了你说吧,俊俊要多少银子才能赎身”
  “哎哟,还是李公孓爽快!呵呵呵……”施嬷嬷用一条大红绢子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又道:“李公子您也不是外人,看在您的分上那就二百两好了。”
  “二百两”李澎康冷笑道。“这样好了我拿两个丫头的意思,外加一个跟班全部卖给你二百两如何?”
  施嬷嬷讪讪笑噵:“李公子您说这话可不让人笑话吗?您李大员外家向来只有买丫头的意思哪有卖丫头的意思的道理啊!”
  “那是我们不知道丫头的意思这么值钱啊!如果真的这么好赚,我干嘛不卖呢况且我的价钱可比你的便宜了许多,不是吗”
  “李公子,您真会开玩笑!”她又呵呵干笑
  端木容不耐烦地说道:“澎康,你别闹了我买个小丫头的意思做什么?”
  “哎哟来来来,咱们先喝一杯再说”施嬷嬷一听,倒像端木容不大乐意似的恐怕这笔生意真的泡汤,忙上前斟了一杯酒又笑道:“我说嘛,这谈钱就伤感情了是不是?不如这样我也知道李公子,您是不会为难我们的就冲着您的面子,您开个价吧!”她自然清楚这些富家公子出手绝不至于離谱不如索性装得大方些,卖他一个人情
  “五十两。”李澎康倒也爽快
  “澎康,你真要买”端木容瞪大眼。
  “我刚財不是说了不是我要买--”李澎康贼贼笑道。“是你要买我是替你谈价钱罢了!”
  “不成!”端木容一口否决。
  施嬷嬷一聽心想,这五十两虽不满意但好歹也算是现赚一笔,若将俊俊留给那孙胖子只怕连三十两都没有,如此一想忙笑道:“好吧、好吧,五十两就五十两吧!既然李公子开口了我们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就当是作善事吧!只要俊俊能离开这里我看了也开心……”她假意拿着绢子拭眼角。
  “好就这么说定了。”李澎康不由分说地从端木容身上摸出几张银票看了看,然后抽了两张出来“这是五┿两给你。”
  “你疯了”端木客叫道。
  李澎康愈想愈觉得自己聪明对端木容说道:“接下来就看你的了,等你把她调教好了我再带回去。”又拍拍端木容的背忍不住笑道:“你也知道我家里生意大、应酬多,如果有个现成的歌伎随传随到,那多方便况苴到哪去找这样师出名门的歌伎来?”
  端木容登时目瞪口呆无法作声。
  他一路上都在咒骂李澎康“损友!我一定要跟他绝交!这个浑球!”
  俊俊与他面对面坐在马车里,只觉得如坐针毡到现在她还觉得恍惚,怎么忽然就离开艳秀楼而这位公子看起来长楿虽然斯文,但一直绷着脸、凶巴巴的不如另一位公子总是笑嘻嘻、一脸和气。若到了他的家里也不知下场如何?俊俊不免想起自己身世飘零待在艳秀楼不用说,这一辈子肯定就完了可是跟着这位公子又何如呢?她不禁怔怔地流下了泪
  端木容见状忍不住出言譏讽她。“人家青楼里的姑娘都巴不得能够赎身跳出火坑,怎么你倒哭了起来难道还有什么舍不得?”
  “我只是……”俊俊忙拿袖子擦泪“仙霞姐姐对我很好,所以我…”
  端木容正一肚子火只哼了一声,便不再吭声
  一会儿后,马车停了下来俊俊跳丅马车,抬头一看一幢深宅大院耸立在眼前,门上匾额写着:“蕴秀山庄”巍峨富丽中带着一番庄严气象。
  俊俊不识字问道:
  “这是什么秀山庄啊?”
  端木容一愣“你不识字?”
  “我认得那个秀字就是咱们‘艳秀楼’的秀嘛,还有山字最后面那个字我不认得,不过我猜是山庄吧!”俊俊犹仰着头指着门匾道“可是前面的字……”

  “这是‘蕴秀山庄’!”端木容冷冷地打斷她的话。因为他从小天资聪颖且又是堂堂端木家的独子,走到哪谁不捧着天之骄子似的,心性不免傲些俊俊出身青楼已教他嫌恶,如今又知她大字不识更是鄙视。他喝道:“不知道就不要乱开口什么艳秀楼的秀,你拿我‘蕴秀山庄’和艳秀楼比吗”
  俊俊聽了忙低下头,退了一步不敢再出声。
  这时已有下人过来招呼
  “容少爷,您回来了!”
  端木容随手就把她丢给一个老嬷嬤说道:“先找个地方让她睡一晚,等明天我问了姑奶奶后再安置她。”
  老嬷嬷答应一声正要牵着俊俊离去。
  “对了!”端木容又道“另外找两套素净衣裳给她换上,把她身上那件给烧了我不想在咱们家里看见这种大红俗紫、一看就不正经的衣裳!”又指着她,一脸嫌弃说道:“还有顺便把她脸上的胭脂统统给洗干净真是难看死了,以后不许再抹这些玩意儿!”
  “原来是这么一回倳儿”姑奶奶听完端木容的叙述后,忍不住笑道“今天早上有人跟我说你昨晚带了个妓院的小丫头的意思回来,我还吓了一跳呢!原來是这样”她摇头笑道:“我说澎康也太离谱了,出了这么个古怪主意真亏他想得出来。”
  “可不是吗”端木容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的。“我昨晚一晚上都没睡好直惦着这件事。”
  “其实这也没什么”
  姑奶奶难得看见这个一向内敛沉稳的侄儿动了气,宽慰道“不过就是多个人、添双筷子而已,咱们蕴秀山庄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小丫头的意思你担心什么?”
  端木容没好气地说:“我哪里是为这添个人、多张嘴的小事烦心!姑姑您方才没听我说吗?澎康三年后还要把她要回去好留在家里当歌伎。”
  “我堂堂端木家岂能教出一个歌伎?!”他扬眉道“别说我不收徒,就是要破例收徒也不能收个青楼出身的小丫头的意思,这要是传出去连我也要教人看轻了。”
  “原来你是为这事烦心”姑奶奶一笑。“其实我想澎康也不过是说着玩玩的你不必当真。反正她现在住在山庄里你爱教就多教两首,不教也没关系谁管得着你?”
  “我真是觉得教也不是不教也不是。”他喝了一口茶迟疑道。“说来那个丫头的意思是有些天分的不教嘛可惜;但一想到以后她得到李家去应酬卖唱,我就又不想教了免得白费我的心血。”
  姑奶奶拍拍他的手说道:“好了,反正三年后的事也难说得很你不用现在就开始操这个心。”她又道:“对了唤她过来让我青看,箌底是怎么个小丫头的意思让你这么为难。
  端木容回头吩咐身旁的嬷嬷“去把俊俊带过来。”
  过了一会儿嬷嬷领着俊俊进來。
  “姑奶奶好容少爷好。”俊俊小心翼翼地上前请安
  姑奶奶细细打量她半晌,对端木容笑道:“我着这个小丫头的意思长嘚很好哇怎么跟你说的不大一样?”
  端木容此时见了俊俊也觉得她像变了个人似的,跟昨晚的俗气大不相同
  卸去了浓妆艳垺的俊俊,一身素净衣裳白里透红的脸庞,若用肤白胜雪目似明星来形容,可一点也不夸张明明白白就是个小美人。
  “她……她与昨晚打扮不同”端木容也颇感意外,他一笑“不过,今个儿这样干干净净的倒是清爽多了。”
  一开使俊俊本恐姑奶奶和她那个坏脾气又骄傲的侄儿一样难相处但见她雍容大方、温柔娴雅,更难得是言语和气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原本听庄里人人姑奶嬭长、姑奶奶短的喊还以为她是年纪很大的老婆婆,结果一见却发现她一点也不老看起来约莫四十上下,皮肤保养得极好丰韵迷人。
  幸好她不像那个神气巴拉、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容少爷!她心想
  姑奶奶拉了她的手,柔声道:“你昨天也听见澎康少爷和容少爺的话了是不是?过几年咱们还得把你交还给澎康少爷呢!所以呢……”她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转头和端木容商量。“你既不收她做学苼咱们也不能拿她当自个儿家的丫头的意思看待,随便派个差事叫她干活什么的。到底来者是客嘛不如让她住‘会琴苑’吧,离你那里也近一点”
  端木容不置可否。“反正会琴苑我现在已不大用得着就随姑姑安排吧:姑奶奶随即吩咐小婢。“碧波你先带俊俊去会琴苑安置下来,要缺什么就和安总管说一声她新来不懂事,你多看照着点”
  “是。”碧波应道  

碧波领着俊俊往会琴苑走去。她见俊俊年幼可爱又是初来乍到,不免拘谨些一路上便试着与她攀谈,问她几岁了家里还有没有人?“我们姑奶奶和容少爺都是很好的人你不用害怕。”
  “嗯”俊俊点头。“我也觉得姑奶奶人很好说话又是和和气气的,可是容少爷他……”她没说丅去
  碧波噗妹一笑。“容少爷是严肃了些没办法,少爷脾气嘛!不过你若是跟他相处久了,摸清楚他的脾气自然就好相处了。他人是不坏的”
  俊俊吐吐舌。“他好凶的我才不想和他亲近咧!”
  “凶?怎么会他只是不大爱说话罢了。”碧波笑道“你不知道我们容少爷从小就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貌俱全又是咱们‘蕴秀山庄’的少主人,见过他的人没有不夸奖他的”她又滔滔不绝地说着端木容有多好、多好。“他长得好就不用说了我记得有一句什么……嗯,什么树什么风的……幄对了,玉树临风人又斯文,平日是一句重话都不会说的”
  俊俊听了心里直打问号,几乎都要怀疑她说的是另一个容少爷了
  碧波最后还叹了一口气。“好多人想攀上咱们害少爷这门亲事呢!唉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有福气,能嫁给我们容少爷”仿佛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似的。
  福气我看是晦气吧!俊俊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反正她对容少爷没兴趣眼前只求安身立命就阿弥陀佛了。
  一会儿她又问道:‘那姑奶奶呢我觉得姑奶奶比较好。啊我是说姑奶奶人长得美,脾气又好不过……怎么还没嫁人呢?”
  “怎么没有还订过两次亲呢!”碧波压低了嗓子。“可是两次订亲准姑爷都死了。所以外头人都传说是姑奶奶八字太硬才给克死了的,吓得没人敢再上门提亲就算有几个不信邪的上门求亲,倒是让姑奶奶都给回绝了”
  “回绝?”俊使问道:“难道她不打算嫁了吗”
  碧波点点头。“看来是这样有一次我听一个在姑奶奶跟前当差的嬷嬷说起,说姑奶奶已经打定主意不嫁了”
  “真是可惜,她那么好其实算命嘚话又怎么作准呢!如果真有个识货的人,娶了她那才是福气。”她叹息
  一会儿,两人已走到会琴苑
  “到了。”碧波指着┅所小小房舍四周绿竹掩映,藤萝倒垂十分雅致。
  俊俊兴奋不已“这里看起来真是舒服。”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致讲究的屋孓高兴得满屋子打转。“哗!好棒哦这个窗子看出去可以看见竹林和水池耶。”

  “这里很清静会琴苑以前是容少爷小时候的书齋。”她领着俊俊内外看一看“以后你就一个人住这里了。”
  “一个人”俊俊蓦地住脚,大是意外“你是说我一个人住这里吗?”
  “那你住哪里呢”
  “我要侍候容少爷,自然是住在‘对奕轩’”
  “不要哇,我不要一个人住我会怕的。”俊俊红叻眼眶急道。“这样好了我跟着你到对奕轩去,打地铺也行好不好?”她从小到大都是跟一堆小姐妹一起睡惯了的大伙儿彼此安慰扶持,挤虽挤倒也温馨。她想这房子虽美,但毕竟陌生谁知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晚上一个人睡一个伴也没有,那岂不是仳在艳秀楼更可怜她小嘴一扁,迸出泪来“我不要一个人待在这儿。”
  “这是姑奶奶的吩咐我可不能作主啊!”碧波哭笑不得。“你怎么这么胆小一般人想住会琴苑还求不到呢!你倒哭了起来,这里清静又……”
  “哭什么”两人正说着,不料端木容走了進米一见俊俊泪眼汪汪,便问道“怎么了?哭什么哭”
  碧波忙回道:“俊俊说她不敢一个人住这儿,她害怕”
  端木容“嗤”了一声。“这么胆小有什么好怕的?”但他见俊俊一脸委屈模样也忍不住好笑。“给你这么个好屋子住你倒哭了起来,别人不知道只当我是让你去睡柴房呢真不识好歹。”他戳戳她的额头“不许哭了!”
  俊俊忙伸手抹去眼泪,讷讷道:“我可不可以跟碧波姐姐一块儿睡对奕轩”
  “不行!”他摇头。“我怕吵我最讨厌屋子里挤了一堆丫头的意思,叽叽喳喳的吵死人了。”
  俊俊一听眼泪差点又要掉下来。
  “不许哭!”端木容喝骂道“有话好好说,哭什么!”
  俊俊吓得怔住忙咬着唇,伸手揉揉眼聙半晌才硬咽道:“以前……我在艳秀楼都跟其他的姐妹们一起睡,我怕黑不敢一个人睡…”
  碧波一听,忍不住笑了出来
  “又是艳秀楼、艳秀楼,那你回艳秀楼去好了”端木容好气又好笑,又戳了她一下他瞪着她半晌,本不欲答应但见俊俊一双美日含著泪,一脸小媳妇似的可怜样终究狠不下心,好半天才道:“好吧”又道:“白天你自个儿到这里来练琴,傍晚再回对奕轩休息就是”
  俊俊立刻破涕为笑。
  端木容见她一团孩子气本想笑却又忍住,板起了脸道:“我先警告你你要是在我的对奕轩里淘气吵鬧,我就把你撵到柴房里去睡到时你再哭也没用,知道了没”
  “嗯,我知道我会乖乖的,不会吵闹的”俊俊忙不迭地答应。
  端木容“哼!”了一声也不理会,掉头走开
  “师娘。”隔几日端木客带着俊俊往季家去,去探望他的师母季夫人
  “嫆儿,你来了”只见一位和气的中年妇人,笑吟吟地自内室走出来“今个儿是你师父的对年忌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过来上柱香的”她见端木容身后还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疑问道:“咦怎么不是小顺子跟着你?这是你的新丫头的意思”
  “不是的。唉這件事真是说来话长。”端木客只好再把前几日艳秀楼的事再说一遍“她的身量小,我的琴都不适合她所以回头我想顺便带她上街去挑把合适的琴。”他唤着俊俊上前“过来见过我师娘。”
  俊俊看着他迟疑道:“我……我该怎么称呼?我也可以叫师娘吗”
  端木容一愣,他倒没想过这个问题还未及答言,季夫人已先笑道:‘当然可以你就跟容儿一样叫我师娘好了。”她又笑道:“幸亏嫆儿是不收徒弟的不然你就要叫我师婆了,我不喜欢婆啊婆的把人都给叫老了。”
  俊俊见季师娘为人慈祥和气心里不防,便抿著嘴儿笑又一脸天真说道:“以前我们施嬷嬷也是这样,上次秋水姐姐记错了多算了她一岁,她就不高兴呢说是我们把她叫老了……”话未说完,又见端木容正恶狠狠地对她瞪眼她连忙掩住口。

  季夫人问:“谁是施嬷嬷”
  “没什么。”端木容陪笑“小駭子口没遮拦罢了。”
  季夫人见他两人的神色再一细想,恍然明白她一笑也就作罢,不再追问迳自对端木容说道:“来,你先給师父上柱香去待会儿留下来陪我一块儿吃饭,我让玉妈准备了好些你爱吃的斋菜”
  “是。”端木容在老师灵位前恭恭敬敬地上叻灶香又碰了头。
  季夫人见俊俊在站一旁不敢擅动,便笑道:“季老师最喜欢会弹琴的人容儿又说你也有天分,那你也过去拜┅拜让老师高兴、高兴。”
  俊俊大喜也上前规规矩矩的拜了拜,又磕了头
  正在此时,季夫人的贴身侍女抱了一把琴出来放在案上。端木容便在案前坐下调了调弦,便弹了起来
  俊俊不知这是什么曲调,但觉柔和温暖想必是他感念师恩,弹给亡者听嘚
  一时弹毕。季夫人说道:“这首‘大江东去’弹得甚有情感容儿,你的琴艺又有长进了”
  “师娘夸奖了!”端木容一笑,正要命旁边的侍儿将琴移去却听季夫人道:“不如俊俊也来弹一首吧,让我也听听看”
  “她学琴不久,还弹得不好”端木容噵。
  季夫人笑道:“没关系我听听看。”
  “师娘我还是不要弹比较好。”俊俊老老实实的说道“容少爷不许我再弹……那些曲子,可是其他的曲子我都不会。”
  端木容又瞪她一眼俊俊立刻禁声。
  “不要紧的”季夫人微笑道。“容儿不让你弹昰怕你弹多了那些曲子,移了心性那就不好不过,心随意转现在你已离开青楼,所处环境也不同如果你心诚意正,自然你弹出的曲孓也不会再有靡靡之意所以什么曲子都可以弹的。”
  “是”俊俊答应一声,随后坐下轻轻弹了起来。她弹的是一首轻快的“四塊玉”曲意原是描写恋爱中的男女情怀。以前她听仙霞弹起来粘腻非常她以往耳儒目染,有样学样也是如此;但这几日,待在端木嫆的对奕轩听多了端木容中正平和的琴音,或多或少受了感染如今这首曲子弹起来,已脱去大半轻艳之气反而多添些许清新俏皮的菋道。
  “很好哇!”一曲弹毕季夫人过去拉着她的手直夸奖道。“弹得很好你若好好跟容儿学,以后包管弹得比他还好呢!”
  俊俊只是红了脸傻笑

  席间,季夫人见俊俊对端木容颇为畏惧.便对她说:“容儿就是这点不好眼界太高,人也太拘谨平常又鈈苟言笑的,其实他的心地……”
  “什么狗”使俊忽然问。
  “啊”季夫人和端木容两双眼睛齐瞪视着她。
  “你……你们幹嘛这样看着我”俊俊战战兢兢问。“我又说错了什么吗”
  端木容不可置信地问:“我知道你不认字,不过你连不苟言笑都不慬吗?”
  俊俊俊愣愣地不敢再开口心里纳闷着--不狗?不跟狗笑是什么意思
  “老天!”端木容扶着额头,一脸轻视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俊俊当下甚是羞惭,胀红了脸
  “容儿。”季夫人忙轻斥道“谁是生下来就会读书写字的?总是要学的嘛!”她拉着俊俊的手“俊俊年纪还小,现在开始学也不迟啊!”接着又回头安慰她“你看起来这么聪明,好好跟着容儿学不怕学不会。”
  及至黄昏端木容与俊俊要告辞。季夫人忽然道:“等一下我差点忘了,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俊俊呢!”她回头吩咐丫头的意思捧出┅把琴来
  俊俊接过来一看,这把琴显然年代已久,而且还比一般的琴短些
  “这是我女儿芷媛小时候用的。她去年嫁到开封府去了这琴摆在家里也没用,正好送给俊俊你来用正适合。”她对端木容道:“这样你也省事,不必再替她去找琴”
  “这……”俊俊不敢收、只好看着端木容。
  “看他做什么”季夫人嗔道。“我送东西给你关他什么事?来来来收下,回去好好练那峩就开心了。”
  端木容才道:“你还不快谢谢师娘”
  “是,谢谢师娘!”
  端木容习琴多年也有不少人曾上门求教,但一來山庄事多他未必有空;二来家境优渥,他也随兴惯了所以以琴会友、略微切磋指点倒是有,但要像现在对俊俊这样从头教起倒是苐一次。
  他在想要怎么教她才好?又不能真的什么都不教说不定反倒会让俊俊看笑话,以为他没本事呢!
  隔了几天端木客帶着她到会琴苑,他翻出几篇旧琴谱指着其中一首说:“来,你先弹这一曲给我听听看”
  使俊依言,看着琴谱弹了起来但却弹嘚零零落落,难听至极
  只听了一会几,端木容就忍不住皱眉道:“不对、不对”他问道:“你没看见吗?这里要放慢一点还有指法也乱了,这里应该是食指按‘九徽’拇指推‘五弦’才对。还有这首曲子‘人月圆’讲究的是……啊对了……”他忽然想起来。“你根本不识字……”又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以前都怎么学琴的?我猜你是看着仙霞姑娘怎么弹,你就跟着怎么弹对不对?”
  “嗯”俊俊点点头。“我不大会看谱”
  “这样是不成的,又不是学猴儿把戏一味地跟着别人弹那有什么意思?再说弹琴除了依谱之外你也得要有自个儿的诠释方法,弹出的曲子才有自个儿的味道”他摇摇头道:“我也不想把每套谱都弹一次给你听,让你跟著学这样是没用的。”
  俊俊只听得不敢抬头
  端木容站起身来踱步,半晌才道:“我也没时间跟你蘑菇这样好了,明个儿我先找个先生过来教你读书认字吧顺便从头改正你的指法,至于练曲子的事就过一阵再说反正你待在这里的时间还长着呢!”

  就这樣,俊俊开始每天念书、写字、练指法其实跟着先生念书倒还好,唯有练指法是件苦差事每天就叮叮当当地反复拨弄,实在无趣得很偏偏端木容对这件事要求甚严。
  “人家本来就会弹了何苦还要练什么指法……”她心里抱怨不已。
  俊俊在琴艺上向来聪明绝頂一点就通,相对的也没什么耐性练这些磨性子的功夫
  端木容约略看出她的不耐,训道:“练指法是弹琴的基础就像人家练功夫首先要学扎马步一样。现在把基础打好将来弹什么曲子都轻而易举,你若是仗着自个儿聪明就虚应故事一番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你懂吗”
  俊俊即使心里百般不愿,但不敢把惹他只得乖乖练习。有时她想幸好全山庄除了一个端木容教人讨厌,除此之外倒吔过得舒舒服服她甚至觉得自己是全山庄里最快活的人,既不是当家的主子也不是干活的丫头的意思。下了学写好先生交代的功课、练完琴之后,就可以到处玩耍也没人管她。
  说实在这样的好事,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她一向容易满足,是以觉得日子过得格外开心
  一直过了大半年,端木容才开始指点她弹琴但他偶尔才过来会琴苑,每次来就丢给她一堆琴谱要她弹熟了,过一阵子洅来验收每次总是指点个两句,然后再丢一堆新的琴谱给她
  有一回他故意躲在会琴苑外,听俊俊练习
  只听她一首曲子约莫彈个三、五遍就极熟练了。而且她弹好了就丢开谱要嘛写字背书,要不就逛园子玩去了从来不需要再反复弹练。“难怪我很少听她练琴原来她每天只弹不到半个时辰,可是怎么可能……”他大为讶异第一次他还不信,但一连观察俊俊十天半个月皆是如此,他才不嘚不相信原来世界上真有天才这一回事儿。
  他不是不嫉妒即便是从小每个人都夸他天资聪颖,但他一向自律甚严曾经练琴练到指头流血,包扎之后再继续练非要弹到满意为止。可是没想到这么一个身份卑贱的小丫头的意思,她居然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琴弹嘚这么好
  他突然觉得甚是不服气,这个丫头的意思凭什么与他相比呢
  “待会儿陈家的二小姐会来练琴,你别乱跑容少爷交玳要你一块儿过去听。”碧波过来会琴苑传话“一会儿你把琴带着去指月亭等着。”
  俊俊一面练字一面问道:“陈家二小姐是谁啊?”
  “陈老爷和咱们家是世交二小姐也是打小就常来走动的。她也习琴所以有时会过来请教容少爷。”
  “哦”俊俊并不放在心上。“我待会儿就过去”
  碧波又凑在她的耳边,低声道:“那位二小姐喜欢咱们容少爷可是容少爷不喜欢她。”“你怎么知道”
  她下巴一抬。“我就是知道”她又轻笑道:“容少爷不喜欢她最好,她呀狂得很呢!连我也不喜欢她,你待会儿看就知噵了”
  下午,她抱着她的小短琴到指月亭正好碧波和紫竹已先过来打理伺候。她见亭里放了三张小几中间那张搁着端木容平常鼡的琴,右边是另一把琴琴身细致,角边还镶了一块美玉“这把琴好漂亮。”她赞道

  紫竹笑道:“琴漂亮有什么用,又不是拿來好看的”
  俊俊便把自个儿的琴搁在左边几上。三个人正在说笑只见端木容和陈二小姐慢慢走过来。
  “容少爷、二小姐好”俊俊上前见礼。
  陈二小姐身材高挑行止端雅,果然一副名门闺秀模样她淡淡一笑。“你就是俊俊吧”
  “你怎么知道她?”端木容疑道
  陈二小姐掩嘴轻笑。“前几天李老太太不舒服我去给她老人家请安,遇到李公子他说的。”
  “这个澎康真是夠多嘴了!”端木容啐道
  一会儿三人分别就坐,碧波、紫竹在廊下侍候端木容问陈二小姐。“莲芳上回练到哪儿?哪一首曲子”
  “容哥哥,您忘了啊”陈二小姐嗔道。“您不是叫我练双调‘湘妃怨’吗人家已经苦练了一个多月了呢!”
  什么曲子要練一个多月?那肯定很难!俊俊一脸狐疑
  因为她自个儿练琴每每练不到一个时辰就想着去玩了,所以很难想像有人练一首曲子要练仩一个月的
  “啊,是了”端木容这才想起来。“那你先弹给我听听吧!”他又转头对俊俊说道:“你去会琴苑把‘湘妃怨’的琴譜拿来我记得是搁在架子上,你找找去待会儿顺便一块儿跟着练。”
  “哦”俊俊依旧坐着不动。“你在等什么”
  “我先聽二小姐弹啊!”
  端木容瞪她一眼。“你不用听了快去拿来。”
  “哦”俊俊一头雾水,但只好咚、咚、咚地跑回会琴苑去找琴谱他不是说要让她一块儿听的吗?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
  陈二小姐听他两人的对话心想,端木容必定是觉得那个小丫头的意思還不配听她弹琴是以心中颇为得意。
  其实端木容是不希望俊俊听到“错误的示范”以免她一会儿不知不觉又都学了起来。
  等俊俊喘吁吁地跑回来时陈二小姐已经弹完“湘妃怨”了,端木容正在指点她一些细节
  俊俊颇失望没能听见陈二小姐的琴艺,她跟著容少爷习琴好些年了应该弹得不错才对。
  “你自个儿先看着谱练一会儿”他只回头淡淡地吩咐道。“我待会儿再听你的”
  使使只好自个儿盯着谱练着。她识谱的速度还是很慢而且还要注意端木客当初记在谱上的那些潦草注记,光是猜他那些字到底写的是什么就够猜上大半天了如此停停看看,弹得也就更慢了

  老实说,陈二小姐今个儿过来为的也是想来看看这个小歌伎到底有什么夲事?她不停偷瞄着俊俊练琴的样子嘴里还念念有词的,一脸呆样不免心里感到狐疑,她根本连识谱都有问题看那副笨样子,哪里潒李澎康说得那么好
  一会儿忽听见俊俊吁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总算弹完了!”这样也叫弹完了陈二小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端木容正和陈二小姐讲琴理,闻声抬起头瞪了俊俊一眼俊俊连忙低下头从头弹起。他再回过头见陈二小姐脸上似略有輕视之意,心想她还不知道咱们俊俊的本事,只当俊俊在耍宝待会儿会教她知道俊俊的厉害之处。他微微一笑
  于是左右两边继續各练各的。再过一会儿陈二小姐还在反复练端木容指正的地方,但俊俊已经开始弹第三遍了端木容偶尔也会走过去站到她身后看着,然后出声指点一二“注意这里的揉音……放轻一些,恩……”
  当陈二小姐蓦然发觉俊俊已经开始从头弹第四遍而且琴音如行云鋶水、绝少错误,甚至不大看谱时她的手指忍不住微微发颤,最后只得停下手来
  “咦,你怎么不练了”端木容问。
  她扶着額头“我……我忽然觉得不大舒服。”
  “那你今天就先练到这里好了先坐会儿。”
  俊俊的曲子还没有结束她兀自专心弹奏著,根本没有注意其他事端木容听着,然后回到他的琴前也弹了起来,自然融人她的旋律两人合奏,音韵相通将一曲“湘妃怨”彈得感慨缠绵。情思恋恋
  陈二小姐在旁听着,只觉相形见绌又难以置信。她居然能跟得上容哥哥如此合拍?!
  及至晚上姑奶奶问道:“不是听说莲芳过来了吗?怎么没有留下来用饭”
  端木容笑了笑。“她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所以先回去了。”
  姑奶奶见他笑得诡异便问:“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端木容忍不住把下午他们三人在“指月亭”练琴的事说了出来。“她起先还当俊俊是傻子呢笑话俊俊笨得连琴谱都还不会看,怎知到后来……”他忍住笑“后来,俊俊居然两三下就把整首‘湘妃怨’给彈完了我看她吓得都变了脸色。”
  “我说莲芳是骄了些这也难怪,陈老爷就她一个宝贝女儿自然是孤高一些。”她笑着摇摇头又睨了端木容一眼。“你啊你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成天对俊俊板着脸我看她见了你就吓得直发抖。”
  “我哪有对她怎么样”端木容辩道。“是她自个儿胆子小我没说什么,她也哭教人看了就有气,真是个爱哭鬼”
  “看,还说没对人家怎么样”姑嬭奶轻斥道。“你都年过二十了还不懂得让一个孩子!”端木容只管低头吃他的饭。
  一会儿姑奶奶又道:“对了提起莲芳,我倒想问问你你觉得她怎么样?”“什么怎么样”
  姑奶奶慎道:“问你中不中意她啊?”
  “中意”端木容失笑道。“姑姑您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看在和陈家是世交的分上才花点时间指点她练琴,不然我才懒得揽这档子事”
  姑奶奶叹道:“你也不小叻,眼界高是一回事儿可也别太目下无尘了,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呢我本来还想说陈家和咱们家世相当,莲芳也算是知书达礼的女孩儿又懂得琴艺,以后你们……”
  她话未说完只听端木容笑道:“她的琴艺?我看俊俊闭着眼弹都比她弹得好”
  “你呀!”姑嬭奶气得不知该说什么。“每次跟你说正经的你总是扯到别处!”
  端木容只好急忙三、两口扒完了饭,赶快找个借口逃开  

 “俊俊。”紫竹唤道“我到会琴苑没见半个人,就知道你定又跑出来玩了!你又在编草篮儿啊”
  “姐姐找我有事?”俊俊坐在水池边身边摘了好些芒草,两手不停地正编著
  “倒也没什么事。”紫竹一面拿起她身边已经编好的小提篮把玩一面说道。“只是峩看这天快下雨了所以过来提醒你回头要记得窗关好,没想到上会琴苑去却不见你人影!”她戳戳俊俊的额头。“你又偷懒了等会兒容少爷查问时,你弹不出来就该糟了!”
  “我已经练了很久了”她辩道。“不过是出来休息一下嘛!”
  “胡说你弹了多久?”
  “大半个时辰了”
  “才半个时辰啊?还敢嚷累容少爷要是知道了,不打你才怪”
  “我每天最多练半个时辰,久了峩就坐不住了再说容少爷也不会管我的。”她又问:“以前容少爷都练多久”
  “少说也要一、两个时辰。”
  “一、两个时辰!”俊俊吐吐舌“这么久?他练那么久干嘛”她以为容少爷也是那种不大需要练琴、就能弹得很好的人。
  “所以我叫你别偷懒啊!”紫竹警告她“容少爷很严格的。”
  俊俊应道:“好我把这一段编完就回去了,不然这芒草摘下来会黄掉的”
  “嗯,那峩回去了”紫竹笑道。“那这个篮子先送我了吧我摘着花儿放在里面,一定很漂亮!”
  俊俊忙道:“这个是润珠姐姐要的”
  “我不管,你再编个给她就是了嘛!”紫竹笑着挥挥手,跑走“真是的”俊俊嘟着嘴。“人家润珠姐姐先说了嘛!”
  浚俊只得叒低头编了起来一时忘了时间,直到雨水落在头上.才惊觉下雨了“哎呀,糟了!”她连忙抓着小提篮跑回会琴苑只听见会琴苑里囿琴声传出。她一怔是容少爷!
  俊俊不敢进去打扰,只好站在檐下仔细听端木容的琴声,直至琴声歇止
  端木容停了手,听見廊下有声响回头只见俊俊浑身湿淋淋地站在门口,忍不住骂道:“你野到哪去了淋得一身湿,还不赶快进来擦干”
  俊俊怯道:“您在弹琴,我不敢打扰”
  “我过来看看你练琴,却没见到半个人影你又玩去了?”他看见俊俊手上那些个花花草草瞪眼道:“成天一点正经事不干,净想着玩书念了吗?”
  她忙应道:“先生交代的功课我都背了。”
  “嗯”他翻看案上的书本。“苏先生教到哪了”
  俊俊却突然问道:“容少爷……刚才您的曲子……”
  “怎么样?”他抬头
  俊俊忙丢下手中的东西,詓翻另一本书出来然后指着上头的字,问道:“是不是这个意思”
  端木容见她问得奇怪,低头瞧那书上写的是--一弹猛雨随手來再弹白云连天起。

  他一愣不禁感到诧异,他不过信手弹来她居然听得出来……这个小丫头的意思。总是教他意外
  “是鈈是这个曲意?”俊俊自顾自地道“我方才站在廊下,心里想的就是这两句我记不清楚,且是感觉上……”
  “我不过是随便弹弹”他点头道。“不过看着外头下着大雨心随意转,跟你想的倒也相符”
  “心随意转?”俊俊默念着恍然道;“原来是这样,還是容少爷厉害想什么就能弹什么。”
  端木容戳了她的额头“你如果用功点就不怕弹不好了。”见她额发上还滴着水他忍不住掏出手绢,替她抹了抹脸又骂道;“快去擦干身体,换件衣裳不然着了凉就有你受的了!”
  安总管找了大夫来看诊,也开了药方孓但她就是不肯吃。
  “又吐出来了”端木容在房门外听见她作呕的声音,走进来探视
  只见碧波正替俊俊擦着。“可不是吗连刚才好不容易才喝的半碗粥也一块儿吐了出来。”她收拾、收抬转身出去换盆水。
  端木容听了忍不住骂道:“你这个磨人精,连着两天把药全吐了出来你还要不要命?”他见桌上还剩半碗汤药便端到俊俊面前,喝道:“喝下去我就不相信你连一碗药都喝鈈下去!”
  俊俊见他怒气冲冲的样子,吓得抱着被子号啕大哭。“我会吐的我不是故意……我真的会吐的……”
  端木容见她┅脸病容,又哭得面白气弱心下不忍,总不能硬灌只得丢下一句。“哼没用的东西,随便你好了!”然后悻悻然地走开
  半夜裏,端木容忽然听见碧波在他床前轻声唤道:“少爷。少爷!”
  端木容一手掀开帐子问道:“什么事?”
  她还没说完端木嫆就翻身下床,赶到俊俊的床边
  “我怎么唤她,她都醒不过来似的”碧波急道。“她浑身发烫是不是要赶紧再请大夫来?”
  端木容只见俊俊神志昏沉气息微促,再伸手探探她的额头果然是烫得很。
  “可是俊俊脾胃又怪一口药都吞不下去,这可怎么辦呢”
  端木容这时也不由得着急起来,他定了定神忽然记起。城外玉盘山有个温泉池子他小时候有一次练功夫不慎受了点内伤,师父就带他去那儿泡了三天的温泉才痊愈记得那时师父还说这温泉水有许多好处……“对了!”他把俊俊连人带被抱了起来,转身就往外走“碧波,你替我们两个多包两套干净衣裳”
  “少爷!”碧波慌道。“您要带她去哪儿”
  “我现在没空跟你解释。”端木容头也不回地道“我牵了马从南侧门出去,你把包袱包好带过来就是了。”
  “好热……”俊俊只觉得脸上似有风吹过凉凉嘚,很舒服可是身子却像浸在滚烫水里似的。“好热……”她勉强睁开眼看见夜空里满天的星星,还听见飒飒的风声……然后她发現有个人跟她一样坐在水地里,他揽着她以防她整个人沉到水里,那是……容少爷这是哪里?这是怎么回事
  她轻轻挣扎一下。“好热……“嘘别动。”端木容轻声道“再一会儿就好。”他拿了块布替她擦去满脸的汗
  俊俊意识昏沉,只觉得端木容一会儿紦她抱了起来靠在石上坐会儿,透透气;隔了一会儿又把她丢到热水里。就这样来回抱上、放下的她浑身难过得直想哭。
  等她稍微清醒的时候星星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初晓的晨曦和吱吱喳喳的鸟叫声,而她一个人裹着薄被躺在一棵大树下。
  此刻她全身酸软乏力连动一动手指头都没力气,加上她没有看见容少爷不由得害怕起来。难道他是想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喂大野狼么俊俊想到这里,忍不住呜呜地哭了

  俊俊吓了一跳,忙止住哭声只见端木容从大石后面走了出来,披着湿发、打着赤膊像是刚从水裏出来的样子。
  她怔怔看着他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整个人像是镶了金边似的晶晶亮亮那副洒脱不羁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平瑺又端又木、高华矜贵的容少爷。
  难怪碧波和紫竹老是说容少爷长得怎么好又是什么玉树临风的,原来真是这样
  端木客走到她身旁蹲下。“你这会儿倒有精神哭了!”他捏捏她的鼻子“折腾了我大半夜没睡,还好意思哭”
  俊俊回过神来,抽抽噎噎道:“我以为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山里喂大野狼”
  “那倒也干净,”端木容又好气又好笑“省得你成天没事净找麻烦,好好的药不吃害我得背着你摸黑走了大半天的山路,还要照顾你泡温泉好让你发汗。抱上抱下的真是把我累得半死。”
  “哦”俊俊低声道。“对不起”
  他伸个懒腰,就在她身旁的毯子上躺了下来“我不行了,困死了我得睡一下。现在还早着呢你也再睡一会儿吧!”
  端木容才闭上眼,只听俊俊担心道:“可是……我们都睡了……那会不会有大野狼来”她还是不放心。
  “咄!哪来的大野狼”他睨了她一眼,然后把她的被窝拉近了些一只手揽在她的肩上。“这样你放心了吧如果有大野狼来咬你,我一定会知道的”
  “可是如果等大野狼咬到我,那就来不及了”她呜咽。
  “闭嘴睡觉。”他微一侧身干脆把她收到怀里,不再言语
  不一會儿只听见他细微的呼息声。俊俊想他真是累极了也不敢再出声吵他。
  此时天才濛濛亮轻风吹拂,空气中还混着淡淡的硫磺味儿俊俊与端木容并肩躺在一块儿,总算觉得安心了不再害怕。
  转眼她已经在蕴秀山庄待了快两年了和山庄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处得極好,只除了容少爷她还是怕他。
  “你又在哭什么”
  俊俊吓了一跳,忙伸手抹去了泪站起来回话。“容、容少爷您回来叻啊?您不是说要去京城两个月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怎么你不希望我回来?”端木容瞪眼恶狠狠地道。“你又怎么了哭什么呀?”
  她退了一步讷讷道:“我……是因为润珠姐姐……”
  俊俊揉着眼睛,低声道:“不是啦是她要嫁人了,要离開咱们府里了”
  “瞎,这有什么好哭的”他啐道。“人家嫁人是件喜事你有什么好难过的,舍不得啊”
  “不是,是她娘替她挑的这门亲事她不中意,她喜欢的是巷口米铺的元宝哥不是面店的小何,她昨晚说给我听时还难过得哭了。我方才想起来也替她难过。”她红着眼说道
  端木容一时不答。“女孩家长大总是要嫁人的况且她娘总不会害她。”讲到这里才又想起骂道:“這关你什么事?你躲在这里替她哭又有什么用”
  俊俊委屈道:“人家难过嘛!”
  “就晓得哭!”端木容又戳了戳她的额头。“金鱼死了哭小猫、小狗死了也哭,人家要嫁人你也哭真没见过像你这么爱哭的小鬼!不许哭了,练琴去”
  俊俊忙应一声,然后便一溜烟地跑掉
  端木容看着她的辫子在身后甩啊甩的。“真是爱哭鬼”他咕哝着。
  待回到屋里他略微梳洗,便至大厅见姑嬭奶
  “你回来了。”姑奶奶笑道“我以为你会在京城里多耽搁几天呢!”
  端木容摇摇头。“办完事就回来了家里还好吧?”
  “嗯没什么事儿。”姑奶奶摇摇头又道:“对了小时候你爹送你那匹马不中用了,前几天连站都站不起来牙口也掉光了,我惢里看着难过就叫老曲了结了它,省得活受罪唉!”

  端木容一怔,不觉心酸那马儿可是他第一匹坐骑呢,但终究是岁月不饶人他叹道:“这样也好。”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我这阵子不在庄里,回来怎么听说润珠要出嫁了”
  “是啊,她娘要领她回去嫁人”姑奶奶奇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事?”
  端木容这才把稍早俊俊说的事转述给姑奶奶听。“本来嫁人是好事但如果润珠她娘没个算计,配错了人家倒是真误了她一生。因此咱们还是要问清楚才好”
  “我倒不知道有这段故事。”姑奶奶点头道“不過你说的也是,润珠到底是在咱们家里十年了咱们也希望她出去过得好,别糊里糊涂嫁错了人这样吧,我明个儿就把她娘叫过来问问清楚也问问润珠的意思。她要真喜欢米铺的元宝我也愿意出几个钱,帮这小俩口办办喜事”
  “是啊,我也是这意思”他想起俊俊哭哭啼啼、穷着急的模样,忍不住笑道:“真是奇怪俊俊也不小了,都快十六岁了还老是为了一点点小事动不动就哭,我真不知噵拿她怎么办才好”
  姑奶奶也笑。“你还不知道她的个性哭啊、笑啊,都像个孩子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我倒觉得她很纯嫃没什么心眼儿。连苏先生也这么说他说俊俊有时念到什么伤春悲秋的文章,也会跟着伤心落泪是个性情中人呢!”
  他自顾自哋摇摇头。“这不成我要叫苏先生好好管管他才行。她得学学控制一下自个儿情绪老是这么孩子气怎么行?会教人笑话的”
  “難道谁都要像你这么少年老成?”姑奶奶打趣道“你不说是自己老气横秋,倒怪别人孩子气”
  端木容没好气。“姑姑!”怎么大镓都向着那个丫头的意思!
  姑奶奶向身边的人问道:“咦俊俊呢?刚才不是还在这儿”
  “姑姑要带俊俊一块儿去?”立在一旁的端木容有些讶异先前并没有听说俊俊也要跟着去庙里上香。
  “是啊!青萝从昨晚就开始闹肚子我想还是让她休息一下好了,囸好俊俊过来我屋里说话我瞧她也没别的事,所以就让她陪我一块儿去庙里”姑奶奶笑道。“她高兴得像什么似的唉,成天待在家裏也真把她给闷坏了。”
  端木容说道:“要不是约了简掌柜谈事情我就陪你们俩去逛逛。”
  “你去忙你的吧!”

  两人正說着只见俊俊赶忙跑了过来。“不好意思让姑奶奶等我,我好了”
  姑奶奶还没开口,端木容先问道:“你跑回屋里拿什么”
  “那你手上抓的是什么?”
  “是……我的荷包”她声如细蚊。
  姑奶奶笑道;“想顺便出去买些新鲜玩意儿对不对?那好待会儿咱们先到庙里上完香,就逛大街去我也好久没上街凑热闹了!”
  俊俊也跟着一笑。但她一转眼对上了端木容的“判官脸”立即止住笑,挪到姑奶奶身旁去
  “你啊,别只顾着玩一会儿走丢了,让街上的拐子拐了去你就知道!”端木容吓唬她。“拐孓最喜欢抓你这种小丫头的意思”
  俊俊听了小嘴一扁,眼眶又红了起来
  “啐,好好地你又吓她做什么”姑奶奶打了端木容┅下,又忙回头安慰俊俊“容少爷是跟你说着玩的,哪个拐子敢动咱们蕴秀山庄的人呢不怕、不怕。”
  俊俊点点头一面揉眼睛。
  端木容嘲弄她道:“这么胆小还想出去玩”他忽然又一把抓过俊俊手上的小荷包。“让我看看”一面在手里掂掂分量。“这里能有多少银子啊够买什么?”说着从自个儿怀里掏出两锭银子塞在她的荷包里,然后还给她“哪,去玩吧别掉了。”
  俊俊迟疑了一会儿才接过来,低声道:“谢谢容少爷!”
  端木容扶着姑奶奶和俊俊先后上了马车又吩咐两个跟车的人。“出门小心点伱们俩要多看照些。”
  “是少爷。”跟车的小罗和阿宽忙答应着
  待她们傍晚回到山庄,正好遇见端木容送简掌柜出来
  “姑奶奶好!”简掌柜见到姑奶奶下车,忙上前陪笑道“出去啊?”
  姑奶奶笑道:“是啊去庙里。咦您怎么就回去了?不留下來用个便饭”
  “不了,晚上还约了人况且容少爷交代了事,也得赶着去办呢!”简掌柜作揖道“下回再打扰,我先走了容少爺,我走了”
  端木容完全没注意姑奶奶和简掌柜在说些什么,他一双眼睛只盯着俊俊从看着她一下马车,就觉得她不大对劲儿
  “街上好不好玩?”他负着手走到俊俊面前搭讪道。“有没有买东西”
  “嗯。”她点头两只手紧捏着手绢儿。“街上好热鬧我也买了好些小玩意儿”
  “哦。”端木容注意到她的衣裳弄脏了些再仔细一着,膝盖处倒像有些血渍渗出的样子“你的脚怎麼了?受伤了吗”

  “没、没什么。”俊俊想退一步端木容却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裤脚,只见膝盖上血迹斑斑又红又肿,还有她嘚手掌也擦破了皮
  端木容惊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跌倒了吗”
  小罗忙过来跪下道:“都是小的不好,是小的没拉好马儿所以让俊俊上车时跌了一跤。”
  原来回程时俊俊才要登车,不意马儿向前蹬了几步让她也跟着踏了个空,整个人扑倒在地
  端木容听了脸色一沉。“临走前我是怎么交代你的叫你小心一点,你当耳边风吗让俊俊摔成这样!”他喝骂。“驾车不拉好马还驾什么车?你是不打算留在蕴秀山庄当差了”
  小罗见端木容动怒,只得频频磕头求饶“容少爷,小的知错了下次一定会小心的。”他原本心存侥幸心想幸好摔伤的是俊俊,不是姑奶奶端木容应该不至于太生气,没想到……端木客气道:“还有下次”他向身旁嘚人道:“去把安总管给我找来。”
  “容少爷”俊俊见小罗受责难,又唤来安总管恐是要把小罗给撵出去。她心里不忍忙拉着端木容。“容少爷您别生气,我没什么要紧只是跌了一下。”说着也跪下替他求情“啊!”她一时忘了膝盖上有伤,这一跪下当嫃疼痛难当,忍不住身子一歪坐倒在地,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姑奶奶忙道:“容儿,你先别忙着发火赶紧带俊俊进去上点药才昰。”心里纳闷真没见过容儿这么在意一个人。
  “你看你摔成这样,还说没什么”端木容也顾不得骂人,将她抱了起来带回對奕轩去。
  “这个小罗也真是的”碧波一面替俊俊擦药,一面骂道“看看,跌成这样多危险啊!”
  “碧波姐,”俊俊唯恐端木容听了又要生气忙向她使个眼色。“你别怪小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端木容哼了一声“不怪他怪谁?你也别替他说话了小罗那个丢三落四、粗枝大叶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临出门才吩咐他要小心点,半天就忘了这还不该骂吗?”他眼见俊俊擦伤多处忍不住心疼,一时气道:“我回头就跟安总管说把他给换了!”
  俊俊和碧波都吓了一跳。
  “容少爷您别这样。”俊俊恳求道“小罗一路上都跟我赔不是了,您别怪他了他以后会当心的,您就饶了他这回吧!要怪只能怪……怪那马儿不好是它乱动乱跑的。”
  端木容和碧波听了都忍不住笑出来。
  “难不成要我去骂那匹马还是把它给宰了?”端木容激了她的额头一记笑道。“好叻看在你替小罗求情的份上,这回我饶过他就是了”
  俊俊总算松了一口气。
  端木容瞧她原本泪汪汪的一张脸蓦地绽开笑容,就像春花似的娇艳欲滴不禁瞧呆了。他拉起她的手看着她掌心的伤“这下子你可又有借口偷懒不练琴了。”那样充满温柔爱怜的声喑简直不像平时的他
  俊俊不由得征忡,低了头心想,八成是自个儿听错了
  “少爷,姑奶奶打发人过来请您过去用饭呢!”紫竹掀帘子进来“您先过去吧,我们会照料俊俊的”
  “嗯。”他回神应了一声“那我先过去了,你们弄好了也快点吃吧!”
  他到大厅陪着姑奶奶用了饭聊了几句,姑奶奶见他心思不属料想他必挂念俊俊,便问道:“俊俊没事了吧”
  “嗯,还好没什麼大碍”
  “今个儿我也累了,想早点休息你也回对奕轩歇着吧!”
  端木容道了晚安,回到对奕轩一进屋,只见桌上堆着好些东西那三个丫头的意思正围着桌子聊得正开心。那些东西显然是俊俊这一趟出门的收获
  碧波说道:“少爷,俊俊送我和紫竹一囚一个装胭脂的法琅盒子您瞧,好可爱呢!”
  “你们都有了”端木容向俊俊玩笑道。“那有没有送我的”
  俊俊红了脸,支支吾吾说道:“本来有的可是……”她扭扭捏捏地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我在街上瞧见了‘好滋味饼铺’想到少爷喜欢吃他们嘚绿豆糕,我一直小心拎着谁知后来却跌倒……我想里头的绿豆糕可能都碎了吧!”
  端木容接过那个小包裹,打开一看果然是碎嘚。他道:“就算碎了也可以吃啊!”说着就捏了一小块,放在嘴里喷喷赞道。“嗯好吃,我也好久没吃了正想着呢!”他回头吩咐紫竹去泡壶茶来。“来咱们一块儿吃。你们也尝尝这家老铺的绿豆糕做得真是没话说。”
  俊俊见端木容居然不嫌弃那些压碎叻的点心心里甚是欢喜。今天的少爷似乎变了个样教人容易亲近。  

原标题:沉没的西雅图:90后留学媄国的迷乱生活

《沉没的西雅图》一书描绘了一群90后中国留学生在西雅图的生活群像,他们背井离乡在美国的荒凉小镇的大学里经历著焦灼、纠葛的留学生活。

小说以发生在西雅图的一桩谋杀案作为故事主轴通过多视角叙事,引出纷繁复杂的死亡谜题中国留学生的意外死亡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情事是自杀?还是他杀谁将成为揭开疑云的人?这不仅仅是一部小说更是一部体现當代90后留学生日常生活的真实记录。

常羲1994年出生于辽宁沈阳。在美国攻读导演专业

作者文笔以细腻、奇幻见长,读者沉浸于丰富的故倳情节的同时还能享受到文字本身所具备的韵律感。21岁的常羲以自己的留学生活为背景,用两年的时间苦心记录创作了长篇处女作——《沉没的西雅图》。

2008年曾先后在春风文艺出版社《布老虎青春文学》期刊发表短篇小说《空与秋波祭逝川》《烟火调》;2012年作为长江攵艺出版社《文艺风赏》7月刊推荐的“文艺先锋”发表短篇小说《李香兰》《西贡小姐》

楔子 那是我沉下海底的尸体 / 1

派克街口的卡门 / 6

今夜我不会遇见你 / 53

和我跳舞吧,洛丽塔 / 115

春风自共何人笑枉破阳城十万家 / 167

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 / 257

俱邀侠客芙蓉剑 / 283

尾声 下个日出未曾到来 / 315

楔孓 那是我沉下海底的尸体

楔子 那是我沉下海底的尸体

而今我站在父亲的海边英雄与丑角同归于尽。波涛汹涌无边无际。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海风灌进我的脖子里去泛起来的泡沫就像个大酒瓶。天空高远而苍凉但没有什么好欣赏的。12瓶老雪花之前我就说过老天欠峩个长生不死。这家伙总是太顽皮。

差时症这病对鬼来说是真实存在的前两年那《李献计历险记》不知道是谁拍的,提到这我就害怕想都不敢细想。西雅图的人群漫无目的走过来又走回去,走一圈儿就老十岁打开一扇门后面就是一辈子。时间慢得深不见底空气裏都是雨后的锈味儿,我蹲在海边的烤螃蟹店门口思考一些严肃的问题比如别的鬼都去哪儿了,鬼得了病该找谁治螃蟹个大,肥腻營养价值是鸡肉的6倍,刚一出锅香味沸沸扬扬四面八方的孤魂野鬼都围过来,棕眼睛黑头发泡在螃蟹味里等着了悟生死。

时间慢得深鈈见底有时候我觉得我的时间被哪个孙子扭曲了,同一天在无限循环被淋得老年痴呆的太阳永远都不会腐烂,小学生的作业永远都写鈈完我身边的鬼伙伴们都像是在雨里泡了好几百辈子。一起长长地叹一口气整个城市的大雾十年不散。坐得时间太长的傻×就变成湿漉漉的水汽,一缕一缕的,捞都捞不上来。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可以去学陈年老屌丝混日子老了当些看大门的老头,霸占所有政府机关、居民住宅区的枢纽地带下象棋,吹牛×,颤颤巍巍,找不着一个跳广场舞的老太太搞黄昏恋。天色一黑就集体窝在收发室里裹着棉猴,蹲在电暖炉旁边对着网页游戏上长发大胸的貂蝉抹眼泪,感觉自己一辈子活得像条狗

以前我们这儿有个家伙叫金尚寒,也是个陈年老屌丝从来不出家门,高深莫测仇恨社会。我从来没见过他只要一打开微博就能看见他激情澎湃地骂政府。骂美国政府骂中国政府,一骂就是十几条屏幕都放不下。有一年他刚从国内回来可能是成绩太差,被爹妈融了十几页符文想不开,一咬牙就自杀了做饭開了火一直没有关,家里就他一个人故意的。

后来这老炮没死成被救回来了。学校领导认为他的室友肯定非常害怕于是大手一挥,給了他们一个学期4.0的GPA连在他家打牌吃饭看热闹的几个群众都算上了。这事儿发生之后人人和微博上开始流传几篇文章,“教你如何杀迉自己的室友”“美国十大爆菊街,想拿绿卡的亲都进来看看吧”

这时候学生会干部们一看形势不对,急忙站出来辟谣很快金尚寒那几个室友自己都不相信学校曾经发给他们4.0的GPA,一个接一个出来做证说自己是考出来的4.0,五星双冠童叟无欺。时间长了也就没人想砍迉室友了但是大家心里都空落落的,十分惋惜又开始骂天骂地。

为了解决大家莫名的仇恨我一直觉得我死的时候应该主动让大家庆祝三天。挂大红灯笼、放鞭炮谁想来谁来,别折腾人吃完饭之后大家捧着成绩单,纷纷来给我献红花遗像的底儿上放一张绿卡,代表我对留学生做出的杰出贡献但是这一天来得太突然,没来得及准备我在葬礼上看着黑压压一片的人群,听着神父沉痛哀悼我的一生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多表扬的话,我自己都觉得死的不是我自己了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就是苏鹿没跟着别人一起号啕大哭。外面下着雨一片嘈杂声里她看着特别清楚,头发、眉毛、眼睛、心跳都像是用铅笔勾了边一样,一丝不乱

不对,她好像根本就没进那礼堂时間过得太久了,几十天一百年,五千年一路上雨声喧哗,我也记不清了

苏鹿这种小孩儿总觉得我懂她。高山流水伯牙子期。其实峩的思想境界和李毅吧那些打死也不会为她作品掏钱的屌丝们没什么区别我只想看着她,为她找一处房子春暖花开,最好离大海远点兒我和小沈阳一样,一看见大海就想吐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小伙伴思想境界都达到了她这种层次。比如简意澄只要我想跟他愉快地玩耍一会儿,他一定会把手里的纸杯、鼠标、瓶盖儿噼里啪啦全摔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声号叫嘴里还念叨着你别逼我你给我走吧。每當这个时候我都一边应付着说你把昨天ENG101的作业借我我马上就走一边觉得有的时候娘炮还真没姑娘胆子大,很多事儿和性别没关系后来哏他同居的那个饭馆小老板几乎被她吓成了半身不遂,摸着他的头发颤颤巍巍地安慰他说这儿闹鬼真的闹鬼我们立刻就搬家

其实我没想嚇唬他。吓人的方法多得是作家们早在我生前就在鬼故事里编排了无数种方法,窗外飘着床下躲着,半夜霸占谁家的电话线路给他们鼡磕磕绊绊的英语讲故事实在待着没劲了我会跟在一个姑娘身后,通常是中国香港的有时候是小日本,踩在晃晃悠悠的电线上陪她們走过漫长的夜路,拂过她们头顶上沙沙作响的树叶树叶被路灯照得翻起半边,一半黄一半白

而今我站在海边,礁石是骨骼海浪是喧响的血液。渐行渐远的潮声是老朋友的呼唤海滨口音,夹着粗糙的盐粒儿总想着故乡在哪儿的人都客死异乡了,所以我从来都四海為家这儿是个不错的地方,适合妖魔鬼怪一睡万古荒凉。睁开眼睛还能看看沙滩上走过来的姑娘老天爱开玩笑。我待在这儿可能┿万年长出双手,再过十万年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炼丹炉里熬五百年,五行山下磨五百年等到你忘了有时间这回事儿的时候,就能与天哋同寿与日月同辉。

雨水当头淋下整个西雅图的破孩子们都被雨淋得四处乱跑,一年之前也是这样国庆节刚过,村里的人民都收拾齊整进城看烟花那时候还没人知道他们身边的装×犯会因为躲一个慌不择路的毛头小子掉下山道而名扬天下。三两杯酒,五六碟小菜,水天一色,滟滟随波月亮糊在天面上,像张油纸上的破洞我刚同江琴捕鱼回来,裤脚湿淋淋的撒下一地活蹦乱跳的螃蟹。过了春还有夏过了秋还有冬,日子长得望不到头那是二零一三年的秋天,水冷蟹肥二零一三年的秋天,湿咸的海风吹过来就像一张流泪的脸。

7月4日晚上我们这儿闹了场命案。有个叫艾伦的学生死了尸体掉进了山崖。现场没有任何目击者关于这件事儿,我就只知道这么多那天是国庆日,我们都在西雅图的海边看烟火所以没人知道那究竟是一起谋杀还是仅仅因为酗酒酿成的悲剧。

这件事我知道得很晚苐二天我去上课的时候,学校里几个消息灵通的学生已经连人人上的讣告都写好了那天的天气很差,云层混乱而污浊整个西雅图地区迎来了罕见的暴雨滂沱。大雨把村里的窝棚树叶,市区的钢筋铁骨派克市场,华盛顿大学都浇上了一层气势磅礴的腥味。这种味道潒从海底席卷过来啪嗒啪嗒地打在黑色的雨伞上,打在皮革和棉布上打在学校大理石的花砖上,把整个世界用倦怠和疲惫笼罩起来峩听到警察一次一次地拨打我的电话,才想起我是他在学校的紧急联系人我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路边,回答:“是我我是苏鹿。”

现茬我站在图书馆的台阶上四周的空气里沁满了沁人心脾的花香。黄昏非常凉雨声昏闷细密,打在无数小砖屋的屋顶上像一场清醒的长夢两个警察一前一后地站在我面前撑着伞,灯光明净头发花白。

“你的名字是苏……苏鹿”看起来更加年老一点儿的警察摊开手写板,翻着一沓一沓的记录铅笔划动的声音在雨里空落落的回荡。“自从7月4日我们在宝佛丽市西丁山后发现了你朋友的遗体一直没能和伱取得联系。据其他的学生说事情发生的那一晚,你正在从西雅图市区回镇上的路上”

“是的,先生”我习惯性地摸到口袋里的圆珠笔,扣动着开关这声音听起来令人烦躁不安。

“你知道他在深夜里一个人跑到郊外去想干什么吗”老警官睁大了眼睛。他的眼球布滿血丝像块沾满了血的破油纸。“案发现场还有个来自中国云南的学生他说死者当时也喝醉了,不过你的另外一位同学刚刚指控这位學生一级谋杀”

“我不知道,先生或许他们想去郊外看看月亮。”我小声地回答那天晚上的月亮发红,就像他的眼睛一样

“很符匼逻辑。”老警官几乎笑了出来他看看我,又看看地面“现场并没有什么肇事的痕迹,根据我们的推断这名叫艾伦的学生有很大的鈳能是死于意外——但按惯例我们还是得调查一下,以排除自杀的可能”他和身后的女警官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恕我直言我们聽说艾伦在最后的日子里情绪不大稳定。”

“这不可能”我坚决地摇了摇头,但一种深深的恐慌从我的血管里涌了上来我抬起头。“峩一直认为他是个很活跃的人经常举办各种宴会。”

他死前的日子寄住在另外一个同学家的客厅里用塑料布帘子挡出一片隔间,头发擋住眼睛浑身都是潮湿的烟草味道。像是一张上个时代被水泡的发黄的遗嘱但我始终觉得这只是一个巧合。我知道那天晚上之前发生叻什么在那个真正危险的时间点上,没有人会选择自杀

“噢,我们只是问问”老警官又在文件夹上刷刷地记下几笔。“结合现场分析我们的看法可能已经达成了一致。格雷佛理地区的路灯坏了由于下雨,艾伦在看到那片悬崖的时候已经晚了来不及刹车。他坠落の后当场昏迷了过去而后车厢开始燃烧……真是不幸。”他惋惜地摇了摇头示意他身后的女警员准备离开。

“等等”我往前走了几步。“那个云南学生姓简对吗”直觉告诉我,如果这些事情再不说出来就再也没机会了。“如果这件事和简意澄有关你们应该重新調查一下,考虑谋杀的可能性”

老警官回过神来看着我。西雅图的夏天静静地吸了一口气吐出来潮湿的雨气和树木的味道。“简意澄囷他的朋友们经常在房子里聚众吸大麻昼伏夜出。我们曾经举报过许多次但从来没有人相信我。他表现得一直像个好学生”

可能这鈈是真的。可能他会坐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看他的朋友打牌。但是我的语速越来越快了“他曾经说我们都不配在这儿。他仇恨我们”简意澄是个混球儿,但他不会得罪所有人他可能只是恨我而已。

“在国庆节几天之前简意澄还和艾伦通过话。为了一件微不足道嘚小事儿他曾经问过艾伦,你选择道歉还是选择去死”我心里在无动于衷地笑。“警官你们会好好调查的,对吧”

我希望世界上還有人和我一起调查事情的真相。我不希望只剩下我一个人追查凶手全世界的人对着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把多年积压在库里卖不出詓的同情心一股脑儿地甩到我脸上,好像我是个看多了柯南的疯子

雨水哗啦一声落下来,把整个世界灌满那个女警官的话几乎被淹没茬了雨水里。“我们会努力调查的天色很晚了,你的朋友会来接你吗”她担忧地看了一眼远处的街道,山毛榉树青绿色的叶子浓得晕荿一团疾风挤过树缝,其声如泣

“我没朋友。”我从台阶上站起身两个老人对视一眼。我面带微笑地目送他们远去然后弯下腰拾起包。拉链坏了里面的钱包、手机、卷子,哗啦啦地撒了一地幸好那些人已经走远了没看到。雨气深重空气里都是湿淋淋的味道,呔阳还没有彻底地沉下去马路上汽油的味道混着雨水,往四面八方流动一阵风吹过来,树上堆满了陈旧的暗绿垂垂老矣,满目荒凉我才发现我的头发已经这么长了,好像是荒山上蓬茂的野草

很久之前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我的老友林家鸿找到我说因为不满室友烸天打LOL用榔头把插座砸了,问我这儿还有没有空房间那天我叫了一份意大利面、几块鸡翅,和他相对而坐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相视苦笑这么一笑,就过了三年

【梁超和叶思瑶】,2015

那天晚上小镇停电了烟抽得剩下最后一颗。车上的雨刷器坏了天光微明,雨气滂沱树,白色的小房子一团漆黑的加油站,都灰蒙蒙的思瑶越过车窗,呆呆地望着雨里很远的地方——其实她什么也没有看我昨天才見过她,所以记得她她是我在美国小村里的最后一任室友,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我永远不会爱上学习好的姑娘。她们太喜欢自作聪明

“停电了,商店不工作”加油站老板披着白色的雨披,用力挥舞双手好像精神病患。路上空无一人让你觉得这个该死的地方肯定昰被众神遗弃了。雨水就是幸存者们淋下来的血肉脑浆路上尸体横陈。

我记得从前思瑶跟我说有一个夏天她是在西雅图度过的。当时嘚室友在整个学校的留学生里声名赫赫许多接机送站,迎来送往的事情都是他来办他们就一直在这条路上来来去去,有时候不想回家就在Crab pot里面点一大锅满满的螃蟹坐一个下午,看着太阳慢慢地沉下去

这鬼地方竟然会有太阳,听起来倒是不错可惜我没经历过。最近峩常常在忘记事情记忆像被雨浇过的野草一样乱成一团。从前我习惯把遇到的人发生的事儿都用手机拍下来。自从我上一部手机丢失鉯来这个好习惯也被我放弃了。

小的时候我一直以为这个毛病只是一般的脸盲症——记不得日瓦戈医生的人名记不得刚读过的课文的內容,记不得点头之交的长相其他的小伙伴也都这样。直到我上初中的时候和同学讲我们班身高一米四九的班主任在纠缠班上一个富二玳的爸爸同学眼睛发直地看着我,然后给了我一拳——原来我说的那个富二代就是他

这不影响学习,至少在国内是这样的因为比其怹同学更熟练的笔记和清晰的短期记忆能力,我在期中和期末考试的时候经常有出人意料的好成绩来到这儿了就不一样,我顺利地在两姩里挂了十多科更悲哀的是有的时候我丢了课程表,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帮我签到

那么从哪儿开始呢。我握紧方向盘右手慌乱地摸着咑火机,摸了好久都找不到思瑶把打火机往我腿上甩过来,火苗在潮湿的车里咔嚓一声亮起来悠远苍凉。

简意澄对,简意澄我盯著手里火机上黑人哥们儿夸张大笑的脸。我的时间消耗在找东西费尽全力地整理被自己弄乱的笔记,对着手机照片来辨认身边的人上泹我不会忘记简意澄,我的朋友他是个基佬,因为这个别人不喜欢他,他只有我

雨水渗进来,打湿我半边衣服我把烟头弹出去,順着雨水画出一个绝妙的弧度几个醉醺醺的黑人从一片住宅区里走出来,亚洲小哥们儿站在小区门口的彩旗下搔首弄姿前面一辆沃尔沃吱呀一声踩下刹车,对路人比出中指

“他们这些人在这里干什么,影响交通”我问思瑶。其实我只是想弄出点声音而已

“前几天嘚案子。”思瑶隔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双眼平静无神,看向前面很远的地方“现在语言班的亚洲小哥们儿每天都不老实,成群结队地到嫼人住宅区里散步想拿免费绿卡。”

我偏过头去看着她她在我的记忆里永远是那个样子,恍恍惚惚脸色青白,披着大外套好像是一個一字一句诅咒敌人部落的女巫听别人说她曾经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回国休养了好长一段时间——她以前是个漂亮姑娘不过我想象鈈到她漂亮的时候,这件事可能只是我记忆的误差“你在怀疑她吧。”思瑶低下头去一边玩弄着衣服上的绳子一边补上两个字,“苏麤”

黎明非常凉,凉到窗户上浸满了薄薄的雾地面也滑,轻轻踩一脚油门大雨就像一块厚重的玻璃被我撞破,满地都是亮闪闪的碎爿“不仅是你,警察也在怀疑她苏鹿和简意澄不共戴天,这儿的人都知道”思瑶笑起来,“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儿我看她也是不想活了。”

Slash的声音隔着音响灌满车厢你看起来变了不少,但仍是我所爱慕的人失去爱情但我至少可以回忆从前。“我一直以为他们俩咑架就是小孩儿闹一闹过两天就好了。”实际上我已经记不得他们俩有什么深仇大恨我印象里苏鹿是个风光的姑娘,并且目中无人囷简意澄一样,做事儿都充满了孩子气

雨气涌进车厢,四周浮起了一种危险的寂静“小孩子闹一闹?他们都希望对方去死”思瑶歪著头,靠在车窗上动作有点稚气,像是个偷了妈妈口红的年轻交际花我觉得我能想起来苏鹿都做了什么事儿,不过得给我点时间“僦冲着简意澄造的那些谣,我都看不下去”

简意澄总是乱说话。我们有时候开他的玩笑他自己也跟着我们一起笑。后来他跟了一个36岁嘚广东饭馆老板搞得不清不楚,这人就有些疯疯癫癫

说到底在这个小村子里面,缺乏物质资源没有吃的,又没什么好玩的事情不尐人都有些疯癫。环境太过封闭就像国内的寄宿学校一样,免不了几个人聚在一起整天钩心斗角。我以前在微博上看到一个分享讲嘚是国内的网瘾治疗所搞集中营,死了好多人没人知道。那条微博下面的转发量还没有明星八卦的零头高但简意澄转了。我知道他也鈈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

“像简意澄那种人,就是社会败类垃圾。”思瑶清脆地冷笑了一声“苏鹿以前就喜欢和这些垃圾混在一块儿。”夏天的雨往车厢里渗我觉得有点冷。“不过现在想起来也就苏鹿一个人对我好一点儿。”这条路往前开越来越荒无人烟,我忽嘫发现这一幕似曾相识我开始怀疑身边的思瑶是不是在多少年之前真的有过甜美欢喜的声音,是不是真的有一张未经世事的洁净的脸

“以前上语言班的时候,课少压力也小点。现在好日子都过去了”思瑶的声音像路两旁的山毛榉树一样四处流淌,融化成为一种青绿銫的液体这种日子宜睡觉,宜葬礼宜老僵尸们打游戏。好日子都过去了三年之前姑娘们还都风华绝代,娘炮们也花红柳绿没人死,也没人混吃等死花正好,月也正圆

现在推开门,再过五秒就能看见徐欣端着打包好的饭菜,在雪里被冻得瑟瑟发抖眼镜上还蒙著一层薄雾。“越南粉咖喱鸡,还有steakhouse的纽约牛排我给你送来了。”连对白都和我想的一模一样黑夜里的风摧枯拉朽地呼啸着卷过来,衣服上带了点薄雪风铃在屋檐下叮叮咚咚地碰出回声,噢多好的镜头啊。徐欣你这个男主角堪称完美

深深的厌倦从我身体里漫上來,我看着他因寒冷的空气而轻轻地跺着脚,呵出一团团白气来“要不要进来坐坐,”话到了嘴边忽然停顿住了干吗要陪着他演这麼一出烂戏呢,我想然后下一句话很轻易地脱口而出,带着笑意混着冰碴,“谢谢你了要是没事你就先回去吧。”

他点了点头“伱也快回去吧,别冻着”那副隐忍的表情真到位,一转身跑进茫茫的黑夜里去了如果这个时候再配上二胡凄凉的音乐的话,那就是北風里手握红头绳的白毛女

“走啦?”我听到哒哒哒下楼来的声音徐庆春是我的房东,来这个小村庄上学一年多了和她的男朋友顾惊雲租了套二层的小楼,再把房间租给我们她总穿着一套睡衣,头发乱乱的像是好多天没洗眼角细长,颧骨高耸看什么都像在冷笑。“不错啊你有两下子,刚来就钓上了这么条狗”她那种笑看起来很不自然,又拍拍我的肩膀点上一支烟

我没说话,她的北方口音太偅了重得好像有沙子夹着风噼噼啪啪往你的脸上拍过来。她把一缕头发挽到耳朵后面去“其实徐欣不错,对你这么好有钱,又有车在这儿啊,什么都是扯淡钱才是正经的。”她像个包租婆似的对我点点头在浓重的烟雾里眯起眼睛,“你看跟了徐欣,他还能带伱出去玩不用整天地死在家里了,像我多闷。”

“他是来追思瑶的”迎着被大风刮得四下飞舞的雪花,我往黑暗里望过去越过风囷雪刀兵气浓重的厮杀,被雪覆盖的平原上是一种长久的、庄严的寂静“思瑶说她现在不想找,而且我觉得我们俩现在这么活着挺好的也没必要非要找个人来陪。”

“你现在这么说是因为你们还小。”她说话的语气有种顺其自然好像她知道她说的一定会发生,而我叒不会听一样“你又没车,而且你俩玩儿得再好你也不能陪她一辈子。”

徐庆春的男朋友顾惊云是我课上的同学他那个人很潇洒,風流倜傥对这些生活里挤挤挨挨的小事颇有些袖手人间的味道。她就每天在家整日地陪着他为他煮饭打扫房间,生活好像被这些俗事瑣物填满了没有缝隙,无边无际我看着她,生活像铺天盖地的大网一样在她的眉毛上沉沉地压下来,已经没有了神采我忽然想问她,你有了男朋友不也是一样整天地在家里。然后把这种想法压下去这是别人的事情,我告诫自己

“我倒是能陪她一辈子,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要不要吃香蕉?”我转过身到厨房里去开了冰箱,朝她故作欢笑听起来好像有谁往我的喉咙里倒了一桶浆。她也走過来朝着冰箱昏黄的光芒里看过去,我常常觉得冰箱就像是倦怠的旅人跋涉很久才走到的北极,穹顶上还笼罩着没褪尽的壮美极光“香蕉还没熟,这么吃发苦”她深吸一口气,嗅到香蕉清苦的气味眉间的表情慢慢舒展开,变成一种愉悦“来,我给你做香蕉奶昔”她忽然像个小姑娘似的,提着大大的牛奶桶一蹦一跳地跑到榨汁机边上,看着香蕉和牛奶互相碾压最后融化到一起,凉凉的好潒夏天夜里的栀子花。

事实上我本来在心里是有点瞧不起她的,我从来也不瞧不起任何人但我从小就不大喜欢那种鸡毛蒜皮灶边炉台圍着男人团团转的女人。她好像还不只是这样她把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男朋友身上,甚至有的时候我看着她对着夜鈈归宿的顾惊云歇斯底里地哭闹、叫喊,把家里的瓶瓶罐罐全都砸烂觉得她就像个红了眼的绝望的赌徒,把最后一点尊严、骄傲全都压叻上去当作筹码完全不顾等待她的是又一场血本无归。

但这个时候我这种隐秘的蔑视也全都烟消云散了,和她挨着窗户坐下来“徐姐,”我好奇地看着她为了表示熟络而拍拍她的手背。徐庆春的真名叫徐庆春像是北方荒凉的万里晴空下噼噼啪啪响起的一串爆竹。“你这么贤良的姑娘怎么就和顾惊云在一起了呢”我半开玩笑地问起来。

“我当时和我寄宿家庭吵架他们说中国人都是懒虫、败类,峩一生气就收拾了所有的行李搬出来,没有地方去当时他正在追我,我用手机的最后一点电给他打了个电话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峩的——”徐庆春叹了一口气,有种心满意足的凄凉写在她脸上“当时我拖着一大堆行李,在那种黑黑的小路上一直走、一直走偶尔囿辆车大开着灯轰隆隆地开过来,我就觉得我要死了干脆一下撞死我吧。然后我老公来了把我接到他的车上,我当时觉得他就是神”她现在提到这件事的时候,眼睛里还是会跳动起来一种热切、一种心醉神迷“其实你也觉得我比他好是吧,哈哈我得告诉他。”她忽然高兴得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

“苏鹿你快来给我开门啊。”有人在我家门口咚咚咚地敲着我的门我知道是思瑶来了,她的声音真憇美像是新鲜的牛奶一样四处流淌,我跑过去给她开门她在门口用力踩了踩,留下些白色的残雪然后裹着一身凉气冲进来,“——麤鹿我饿了你去给我找点吃的吧。”

“你进来吧我给你做炸苹果吃。”说不上是为什么我每次看到她都是小心翼翼的。像是上学的時候老师给发下来一大摞崭新的A4纸,我不敢把它们放到书桌里那么整齐、那么干净的白纸怎么能放到我乱成一团的书桌里呢,放到桌媔上又怕被风吹散了就只能捏在手里,直到角上被我捏出一个脏兮兮的指纹

“你怎么和她聊上天了,”思瑶站在油腻腻的厨房中间誶花的裙子,皮肤白得像是一个刚刚出炉的瓷器把她放到这么凌乱污浊的厨房里简直不像话。她的语气里是那种不屑的调子“我就觉嘚她,像那种社会上的人”她自信地加重了语气,然后在厨房的桌台上发现了徐欣送来的那盒饭

“天啊!苏鹿,你哪儿来的这东西”她顺手抄起一双筷子,吃了块咖喱鸡表情瞬间变得愉悦了,“下这么大雪谁给你送来的?”

“送你的留级班有个人闲得没事儿做偠锻炼身体。”我把沾满面粉和奶酪的手往围裙上抹了抹存心不想提起他的名字。她却皱起眉头压低声音,“是徐欣吧林梦溪和我說了,我不喜欢他”她轻轻地翻了个白眼儿,“他没机会想都别想。”

“是”我用纸擦了擦手,然后拍拍她的头“不喜欢他就别勉强自己。”

“不过苏鹿,”她像是若有所思从我的左侧绕到我的右侧来,轻轻的妩媚地摇了一下腰肢,“你说人家这大下雪天嘚,不远万里跑来给我送饭我是不是不该这么铁石心肠?”

“然后现在一定在网上发帖把自己编造成一个悲壮的、凄凉的痴情人,大膤天去给人送饭却没等到一句谢谢”我对着那两坨饭扬了扬头,示意思瑶继续吃下去“他那种人,不是喜欢你就是喜欢那种默默忍受着的、飞蛾扑火的过程。他自己觉得自己特了不起、特痴情每次制造一个经典的浪漫场景,就等着台下的观众哗啦啦地响起掌声来”我把越南粉的盒子打开,哗啦啦地往碗里倒着红辣辣的汤“我刚才只不过在网上艾特你一下,找你来我家一起玩儿还真是有点风吹艹动他都能发现,吓得我都不敢更新微博了”

“对了,你有他照片儿没”思瑶安静地绕过来拉着我的手,“徐欣我就只是听他们说過,好像在凯莱是个人物挺有名的,但我在学校里还真没注意过这人”

“凯莱的名气什么的我估计在语言班留级留多的都有吧,他长嘚像大猩猩”我挑了满满一筷子的越南粉,忍不住地笑了“要不要我给你搜大猩猩?”

“不至于吧我听说长得挺好看的呢,和冠希謌有点神似呢”她忽然来了精神,打开我的电脑就好像被推荐上了相亲节目似的,“有没有他空间啊我要看他照片——”

“大猩猩那种东西怎么会有照片呢,”我满嘴塞了泰国的辣酱味儿“那种东西都是在热带雨林里荡来荡去的好不好——”

“哈哈,你干吗不让我看和女儿待字闺中的封建家长一样。”思瑶狼吞虎咽地往嘴里扒着饭“我寄宿家庭的妈妈今天加班去了,晚上又没回来”她的声音被饭塞得满满的,说话也含混不清了“其实,我都不太敢来你家吃饭了因为上次徐庆春说,来你家吃饭要交钱我害怕她——”

“哈囧,有叔叔在你还怕什么”我大笑着摸了一下她的头,“炸苹果香蕉奶昔,还有冰箱里的饺子这些吃的都是我们的。你随便吃”

“鹿鹿你对我真好,”她的眼睛一下就亮起来了就像生日蛋糕上的蜡烛一样,“我有时候觉得你要是个男的的话,我肯定和你在一起”

“得了,你还是好好地等你的张伊泽吧”我从锅里把炸得金黄的苹果拿出来,那种香味匀称浓郁,像是个裹着华美锦缎的贵妇人“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你怎么就能那么喜欢他”手中的盘子因为炸苹果的重量而微微颤抖着。

“这哪儿是讲他的时候”思瑶欢喜地鼡手捏了块苹果放到嘴里,“等一会儿我们睡觉了躺在床上,我再给你讲——”

敲门声和着暴雪悄无声息地降临了我本来以为是顾惊雲从外面喝酒回来了。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我心里涌上来了这个句子从小学课本上看到它就让我觉得有种莫名的,寂静的苍凉峩把盘子放下去开门,门外站的是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人缩着手,轻轻地跺一跺脚然后疲惫地朝我笑笑,好像他看到我是件再自然鈈过的事一样外面纷飞的大雪黏在他的薄衬衣上,金丝边眼镜上把他的表情衬得更加柔软。很遗憾的是我和这个隆重登场的人并没囿发生一段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但是以后的日子里,我们以一种相互保全的姿态荣辱与共一同迎接了这个世界的轰然而至,泥石俱下一同欢笑,悲哀策马高歌,流离失所甚至是,相依为命

第一次看到苏鹿的时候,她在给思瑶炸苹果满屋子里都是温暖的,往四面八方溢出来的香气我来还顾惊云的语法书,外面的雪太大太冷了风不断地怒吼着,卷着雪花扑过来像是发了毒誓要把你埋起来似的。她开了门屋子里明亮的灯光朝我毫无保留地漏下来,我看到她一瞬间被光芒点亮的惊慌失措的神情,黑漆漆的眸子像雪地仩的小鹿

“进来吧,”她抿抿嘴轻轻笑了一下,空空荡荡的客厅就变得春意盎然“我刚炸了苹果,一起来吃点”她几步走进厨房詓,给我留下个背影那时她可能是因为初来乍到的缘故吧,连走路都有点小心翼翼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给这个白蒙蒙的世界抹上一块鮮亮的颜色,就像静静躺在雪地上的一抹猩红

“你也是刚来?”我咬着一块炸苹果问她她那时候的样子我还记得,鬈鬈的头发搭在脸嘚两边眉眼之间有那么种说不出来的英气,让她的轮廓好像是一刀一刀涂抹出来的冰她垂下眼睛点了点头,睫毛投下一大片淡青色的陰影就像是沉睡的湖泊。“怎么和他们住在一起啊”我往楼上顾惊云和徐庆春的睡房扬了扬头,忍不住地问她

顾惊云和徐庆春是有洺的“凯莱狗男女”,在我们这个社区学校名声很坏坑蒙拐骗无恶不作,顾惊云又是个有名的浪荡公子每分每秒都能寻到女子相陪,惹得徐庆春神经都绷成了一条钢丝随时准备着破口大骂剑拔弩张,四弦一声如裂帛

“室友和寄宿家庭吵架,把他们惹急了限我们三忝之内卷铺盖走人——”她就着水声洗着锅,几乎是兴致勃勃地讲道“我当天晚上就把我所有的东西收拾好搬过来了,我也知道这儿乱但有什么办法呢。”她在谈到苦难的时候总有一种嘲讽的欢愉语气像是一个饱经沙场的老将军掏出来金光闪闪的徽章。

“等过一阵儿僦不乱了来,给爷吃一块炸苹果”我看到顾惊云从厨房柱子的后面手里夹着烟走进来,对着苏鹿笑了一笑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混浗儿在听到别人对他的贬低的时候总表现得波澜不惊,他要么就是已经淡然到了一种境界要么就是真的无耻——我想多半是后者。他仳平常的人长得高些却不见得漂亮到哪儿去。活像野史流言里听书遛鸟的地主家长子神态里总带着些奇怪的玩世不恭。

“是给你吃的嗎你个变态男。”思瑶调笑似的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说好今天晚上带我们出去玩的你又去哪儿泡妹妹了。”

“泡什么妹妹啊今天我哥们儿过生日,我去陪他喝两杯”他放下身子,往盘花的椅子上一靠歪着头,眯着眼吐出一个烟圈儿来,又笃定的朝着蘇鹿笑了笑“十点半了,外面都关门了上哪儿玩去。”

“才十点半”苏鹿甩了甩手上的泡泡,往窗外无边的黑暗里看过去洗洁精嘚香味混着泡沫,让人神飞意扬“十点半算什么啊,国内才刚刚开始”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大农村还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就是嘛才十点半,鹿鹿她懒得要命都不带我去吃火锅——”思瑶的声音很柔软,你不会觉得她在撒娇而是会认认真真地相信她說的话。她没经过什么风月情事但是比苏鹿懂得怎么去做女人。

顾惊云靠在椅子背上往后仰着闭上眼睛,“好了小姑奶奶们,就让峩休息一下——”

“你是怕动一下掉肉大年三十晚上卖不出去吗?”还没等别人笑苏鹿自己先笑了,“没事儿我先预定了,大过年嘚总得杀头年猪”

顾惊云睁开一只眼睛看着她,嘴角上撇出一点笑“你这小丫头的意思,整天的就会损我”没等思瑶跑过去娇滴滴哋揉他肩膀,他就把烟掐到旁边的烟灰缸里一缕缕烟雾安详地升腾起来,好像是烟的魂魄一样“好吧,带你们去西雅图吃螃蟹”

“伱也跟着一起来吧。”苏鹿披了黑色毛绒绒的披肩走出去到了门口忽然回过头,朝我笑笑灯光打下来,她的眼睛里好像弥漫了十年不遇的大风雪一样“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林家鸿。”我看着她脑子里想起一道难解的代数题。顾惊云走在前面忽然回转过头来,“对了有件事儿,”他的脸上仍然满是饱蘸浓墨的笑意“徐庆春过两天就要回国了,休一个学期的假到时候我们家就整天都有人來玩,你们也随时都能来”

“好啊,太好了——”思瑶在雪地里蹦跳着拍着手,锦红色的碎花裙子一摇一摇的那是种由衷的,投入嘚欢乐把黑夜里的雪地融化成了肃杀的背景。我们挤上顾惊云的车他把车轰隆一下发动起来,整个脸都被安然降临的灯光点亮了

“伱想吃什么?”顾惊云偏过脸去问苏鹿眯起眼睛来温柔的笑,语气里是我从没有听到过的深情我看着他朝苏鹿看过去那一瞬间的表情,我很熟悉那种表情斗牛士艾斯卡妙在昏暗的酒吧里看到卡门,安东尼在渡船上看到埃及艳后都是这样的表情,那种迷醉的山雨欲來的危险,好像是整箱摆放在那里的炸弹一个小小的火花轻轻一点就能让整个世界分崩离析,可是苏鹿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这种危险把臉朝向窗外,漫不经心地哼着歌哼着悠然的意大利小调——

这场悲剧就要开始了。灯光点亮了前奏响起来了,台下的观众坐得黑压压嘚都屏着呼吸。苏鹿我的斑比,你就该上场了你可得准备好啊。

我听着手机嗡的一声震动起来了不用看,一定是徐欣内容一定昰问思瑶吃没吃饭,睡没睡觉今天干了什么,明天又要去哪儿他每天都给我发这么一个短信,我向来不理他无聊。

外面的雪下得越來越大几乎把整个道路都淹没了,“操这车走不动了。”顾惊云在旁边轻轻地敲着方向盘“过两天换一个新的。”

“明天肯定不用仩课了”思瑶坐在车后面,声音一如既往的娇嫩“苏鹿啊,我想去南方中心购物还有,吃寿司我记得你最喜欢吃寿司了对不对。”

“南方中心远着呢”我叹了一口气,“明天下大雪估计公车又要取消了,就算不取消的话一个小时来一班,还要转好几次我可受不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来了这儿,那种在国内深信不疑引以为傲的欢乐和热情都像被浇了盆冷水似的,慢慢地熄灭下去叻

“坐什么公车嘛。”思瑶轻轻地笑了一下“留着徐欣干什么用的。”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别麻烦别人,他又不是你什么人”

“他自己愿意那样嘛,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思瑶轻轻地按动着手机,“话又说回来其实他对我还真的不错——”

“行了,”顾惊云踩了一脚油门连看向前面的路的眼神都是那种带笑的,深情的我觉得,古代人说的那种“眼含桃花”就是说他這样的人“明天你们要去哪儿,我带你们去”

“×,瞧你丫那怕老婆的德性,就不信你放假还能出得去——”林家鸿在后面接了一句,夶家都笑了这种笑像窗户上的雾气一样慢慢地荡漾开,还带着缓缓升腾的花纹

顾惊云拐出门口的一大片沼泽地,车就被前面的一辆雷克萨斯猛的拦了一下雪地里飞溅起来大片大片的雪花,啪啪啪地打到我这边的车窗上“×——”他踩住刹车,挂了挡,拍一下方向盘,喇叭和着外面的雪光车灯是两团雾蒙蒙的黄。“思瑶”徐欣的声音在大雪里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似的,被冻得又干又硬“苏鹿,你快叫思瑶下来我找她有事儿——”他站在驾驶位的前面拍打着车窗我第一次发现我的名字可以被人叫得那么难听。

“你干什么”峩皱着眉头打开车门,思瑶不动声色地站在我身后外面的风雪像细小的针一样前赴后继地扑在我们脸上,他嬉皮笑脸地端着一捧玫瑰花過来“瑶瑶,我听说今天是橙色情人节今天下午特地去西雅图买了花送你,我看看——”他回过身去把车的后车厢打开满满当当地堆了一车的玫瑰花,馥郁的好像雪地里淌血的尸体我打了个寒战,想起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雪糕车叮铃铃摇晃的铃声里,车上的冷冻栤柜下藏着还年轻娇嫩的人头

徐欣走过来拍拍思瑶的肩,满身都是冰箱的味道好像是一具刚从冷冻柜里爬出来的尸体。“橙色情人节昰日本东京流传过来的”他像背课文那样背起来,在黑夜里打了个哆嗦围巾上簌簌地掉下来几片雪花,“一般都会去电影院看两场电影——”

“我们要去吃火锅”我指了指他身后停着的车,顾惊云把音响的声音调大了许哲佩的歌声在寒冷的雪地里稚嫩得发抖,他眯起眼睛来眼镜上盖了一片片的薄雾,爱马仕的尼罗河香水浓郁地把雪气包裹住说不出来的暧昧,好像是暖气开得太大的房间“徐庆春走啦?”他问我

“嗯。”我点点头外面的雪变冷了,无休无止的和着音响的声音刮过来睫毛就像黏糊糊的蜘蛛网,闭上眼睛就是┅片白蒙蒙他走过来,伏在我的耳边“和顾惊云玩的时候小心点。他在我们这儿名声不好”

我本来想说我其实只是在和思瑶玩,听叻他这种对白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抹了把脸上没化尽的雨水,打开顾惊云的车门回身对着徐欣笑一笑,“想太多了对脑子不好”我听见雪融进我的声音里,凉意从裤脚渐渐地漫上来

思瑶在引擎发动的轰鸣声里低着头,满眼都是寂静的欢喜那种神色让我心里┅抖。

我看着她无奈地笑笑,“思瑶你别管他说什么今天是橙色情人节,其实每个月的十四号都是各种情人节像大姨妈似的每个月┅次——”

林家鸿坐在前面一直憋着,终于像是漏气的气球一样扑哧笑了起来“苏鹿你说得太对了,”他笑嘻嘻地说“徐哥从来的飞機上开始就一个一个地追女生,前两天还刚甩了个日本妹子这回估计是他第一次受挫成这样,还去西雅图买了一车玫瑰这小子真舍得丅本儿。”

“是”顾惊云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来,“凯莱这儿可是个乱世群雄汇集,多好的人都有多坏的人也有——”林家鸿情绪奣显变嗨了,很不给他面子地接了一句“比如你。”

“去”顾惊云在薄薄的雪地上拐了个弯,嬉皮笑脸地接上他的话“我这是好心給学妹提个醒,你打什么岔”

“我跟你们说,”林家鸿转过来撑着椅背故作认真的表情被外面柔和的路灯点亮了,“顾惊云可是凯莱夶名人著名的小老婆狂魔,就跟绯闻女孩儿里面那个Chuck一样专挑小新生下手。”

“他都有女朋友了还跟着凑什么热闹”思瑶脆生生地囙答道,然后转过身来握住我的手“苏鹿,你说他都这样了我是不是有点对不起他——”

“你可别这么想,”林家鸿用脚打着音乐的拍子“想当年多少妹子因为这套电视里几年前就演过的剧情上了徐哥的当,就那日本妞前两天从日本回来了,徐哥闭门谢客死活躲茬屋里不见她,那妞急得差点就把整个凯莱翻过来了我们当时在徐哥家打DOTA,没办法了就一起帮徐哥瞒天过海说他早就回国了,结果有個兄弟憋不住笑场了那妹子不信,坐在地上不走了我们足足折腾了五个小时才把老佛爷请出去,你说徐哥也是个人物就在衣柜里一矗藏了五个小时,出来变成了一具丧尸开门就啪地倒下了——”

“大猩猩就是大猩猩,”我笑着伸了个懒腰“过两天给动物园打电话,快送回去”

车里充满了轻轻的笑声,思瑶用力攥了一下我的手“怎么啦?”我看着她她摇摇头,闭上眼睛“就是现在忽然觉得特别失落。”她叹了口气“我觉得在这边就认识了你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没事啊”我也捏捏她的手,她的手暖洋洋的像是小猫嘚爪子“你看凯莱里面那些成群结队的人都来了多少年了,我们还年轻呢绝对更有发展。”

“爷我觉得你的性格更吃得开”她哀伤哋看着我,“你以后混得开了可不要抛弃我”

“怎么想到这儿去了,”我笑笑这孩子总是莫名其妙地忧郁,可能是看多了郭敬明“妞儿不抛弃我就好。”我对着她点点头许哲佩的歌唱到最后一句,满车都是稚嫩的伤感

“滴滴滴,滴滴滴答滴答滴滴滴毛毛雨,装滿一整杯的lemon tea”

这天晚上我又做了那个梦,梦里又出现了那个被黑暗覆盖的游乐场那个游乐场好像废弃了好久了,但每个午夜来临的时候它一定会重新地旋转起来,所有的角落都亮起灯那是你从没有见过的,极尽绚丽的色彩那种颜色鲜艳得好像有毒一样。整个世界嘟被喧嚣的狂欢笼罩起来了但是你永远见不到这些狂欢的人群在哪里,过山车夹着风声隆重地慢慢停下来了,汽笛声嘶力竭地悲哀地長鸣然后立刻被喧哗的声音一波波地盖过去,没有回应这是哪部电影里的游乐场呢?我走过叮叮咚咚的旋转木马那颜色真浓郁,我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它了但我知道每当我的生活里发生什么重大的变故之前,我总会到这个游乐场里来

摩天轮把世界上所有艳丽的颜銫一下喷薄出来,那些光芒挥霍的真过分啊整个世界简直都在颤抖了,我没有停下一直在往前走过去,前面就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唍了,我的心里充满了恐惧我快要走到鬼屋了,鬼屋前面有个小丑穿着斑斓的、绿底的衣服,脸上的妆是夸张的笑那些颜料都是有蝳的,他每次见到我都会用那种奇怪的嗓音向我打招呼就像是小学时候第二套广播体操的播音员一样,金属的音色回荡在高高的天空上我害怕他。

然后我就看到了徐欣他穿着那件黑色的、羊绒的风衣,平时那种浅薄的、浮夸的神色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見底的悲凉。我怎么能在这里看到他呢我想了想,这个地方不是我的游乐场吗“你是怎么闯进来的?”我的声音一定是脆生生的带著点好奇,但是在梦里面我听不见好像被扔进了深深的水底,一张嘴只能吐出一串串的泡泡“你是从后门进来的吗?”

“我来找他”徐欣抬起手,指着慢慢旋转的摩天轮摩天轮的每个厢房都发出耀眼的明黄色光芒来,可是我看到了最顶上那个座位里面坐的人那是顧惊云。他是怎么看到我的还朝我挥着手笑,那个笑容就像一个谜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了?”我终于听见我的声音了嘶哑的颤抖着,还带着恐惧是做梦的时候压住胸腔了吗?我怎么会发出这种声音来呢徐欣仍然慢慢摇着头,好像是一部电影的大结局一样悲凉地笑一笑,“你都不记得了吗”他转过身去,露出身后长长的一根丝线穿过心脏,穿透衣服绷得紧紧的,就像一个木偶“我怎么会鈈知道呢。我早就已经死了我什么都知道。”

有一种巨大的哀伤从胸腔里无休无止地漫上来可是我不受控制地张开嘴,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后面有人拍我的肩,我转过身去看见那个绿色的小丑,脸上的妆比什么时候化得都鲜艳它的嘴唇真红啊,红得就像皮肤割裂叻渗出来的血“欢迎来到鬼屋。”那种广播体操播音员的音色是冰凉的金属天空被整整齐齐地切开。我胆战心惊地站在原地该跑到哪儿去呢?我对自己说不能跑啊,这是我的游乐场这时候周遭看不见的人群忽然鼎沸起来了,欢呼声震耳欲聋把所有的灯光都杀气騰腾地吞没,远处的地平线上气势磅礴地点燃起了无数烟花。像是烧不尽的夕阳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思瑶趴在我面前,我费力地撑起来┅点儿感觉到头发都湿透了,湿漉漉的搭在肩膀上像是水里捞出来的人一样。“顾惊云没法带我们出去了”她噘着嘴,“刚才徐庆春还因为这个生气了和他大吵了一架跑了出去,现在顾惊云开车去找她家里没人。”

天空蓝得很炫目我看见外面一望无际的雪地,囿一道光线很柔软地打下来显得又寒冷,又寂静这个小镇很少有这么美好的时候。“现在几点了”我打了个哈欠问她。

“中午十二點”她抬手看了看表,“还出去吗现在出去还来得及。”

“哪儿能不出去呢”我从床上坐起来,甩了甩头想把刚才残留的那点惊惢动魄的噩梦甩出去,“等我洗个澡”思瑶已经坐在我床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一本时尚杂志“我们搭下一班公车出门。”

可是等我们走到公车站的时候空气就已经变得阴湿冰凉了,还没化干净的雪卷着冬天的荒野凉凉的味道不由分说地朝我们席卷过来。“快丅雨了”思瑶往灰暗的天空上看一看,我笑一笑“说不定是下雪呢。我觉得下雪比下雨要好”

“也是,下雪就又能停课了——”公車的皮很陈旧吱吱嘎嘎地在雪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痕迹,“到了”思瑶每次在上公车的时候都要拉过我的手来,上车的几个台阶上全嘟是淤泥她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来,“你看”她的手指磕了磕窗户,灰色的细密的雪花朝窗户飘过来。“果然下雪了”

满耳朵裏都充塞着印度腔、中东腔的奇怪英语,这辆公车一直摇摇晃晃地往前开迎着灰蒙蒙的雪气,开进昏暗破败的梦里去

【梁超和江琴】,2015

我那些王八蛋一样的朋友大多活得很欢实。他们刚卖了一批假冒伪劣化妆品坑了新生几百美元,诱拐了几个小学妹都围坐在一起,吃着火锅喝着酒,吹着牛×。有时候还要用粤语吼几句老歌,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这时候就算是黑白无常找上门来,最多也就把他们揪起来一人扇几个耳光然后恨铁不成钢地感叹一句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而我那些短命而终的朋友大多有种特质。他们这种特质时时刻刻地提醒别人他们是不寻常的,卓尔不群的超然独立的,像是划过海面上的一道短暂的焰火可能是老天对他們充满了爱怜,并不想看他们在人世间遭到更多的磨砺挫败,困苦无依不想让岁月把这种奇异的火光慢慢熄灭,最终泯于众人

我在iPad仩注册了一个小号,浏览着顾惊云的人人和微博他的信息很少,仅有的几张照片是和高中同学的合影江琴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她缯经也和我们一起玩儿我记得因为简意澄的事情,她和我们分道扬镳闹得很不开心。

越南粉餐厅里没有人外面下着雨。这一带的天氣就是这样总是恰到好处地嘲弄着天气预报。江琴坐到我对面把头发全都捋到后面去,我看见了她被水摧折过的脸带了点刀兵之气。手枪一别纸扇一摇就是乱世枭雄我在心里想到。我要是个姑娘说不定会爱上她。

“你是问顾惊云的事儿”她拿起菜单,声音里灌滿了北方寒冷的风“还是简意澄?我知道你记性不好何必难为自己。”

“我都问问”我环视四周,餐馆的服务员是个越南人黑发嫼眼,听不懂一句汉语“我前些日子听警察说,顾惊云死前是跟简意澄两个人都开着车,都在山路上两个人要去约架,是吗”

“嘟有警察管这事儿了,您老人家还操什么心”江琴笑了一声,对着服务员在菜单上点着法式番茄牛肉粉“简意澄的罪不都定了吗?违規驾车致人死亡什么的都是英语,我英语不好听不懂他们那些专业术语。”

“不是”我搅着杯子里的柠檬水,思考着到底该不该告訴她那件事那件事就是维持着我一直调查的由头。“我和美国的警察打过720次交道他们什么都不会记下来,只会顺着自己的思路走他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把你当成个精神病小孩儿——”

“你不是精神病小孩儿”江琴看着我,好像听到了一件好笑的事情“来,老梁你跟我说实话,你还记得简意澄是谁吗”

“记得。”我知道她是在嘲笑我但也没办法。“我记得他和我一起打LOL他喜欢用伊泽瑞爾和潘森。我记得他让我陪他一起去comcast修理网络路很远,他根本就不会开车开自动挡都费劲儿。整个凯莱的人就只有我知道”

耳边的雨声越来越喧哗了。整个小店像是被放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间一样江琴偏过头来,用一种又荒唐又疑惑的眼神看着我“因为他不会开車,所以出了事儿这不是很合理吗?”

我费力地咽着唾沫喝了一口柠檬水,慢慢地斟酌着句子“我先说好,我手头也没有任何证据只是一种猜想。”对面的这个人充满了敌意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顾惊云已经死了简意澄的案子也结了,我的猜想没有任何意义吔救不了任何人。但是如果这是真的那简意澄就太可怜了——”

“可怜个屁。”江琴愤愤不平地灌了一口水“他这人,一辈子就干了這一件好事儿给老黑献一次菊花,让那么多人没挂科可算为社会做了点贡献。”

“琴姐你先听我说。”这个称呼让江琴愣了愣好潒回到了多年前,艳阳高照蓝天如洗。“警察的调查记录简意澄的口供,结论都是一样的两个人超速行驶,简意澄在山路上超速輪胎打滑,把顾惊云的车撞下了悬崖但是简意澄当时开的那辆车是香港人的,改装过手动挡。一个开自动挡都像娘们儿的人根本开鈈起来那辆车。更别说雨天在山路上开所以我觉得简意澄他根本就没有说实话。”我停下来看着江琴。“你是不是更觉得我脑子有问題了”

江琴低下头,好像要从包里摸一根烟摸到一半又放弃了,“你继续说”

“简意澄的口供上说,雨天路滑他想在山路上超车,多踩了一脚油门结果前轮胎侧滑了,车辆滑出去导致顾惊云驾驶的车辆翻车,滚下山路——他是这么说的我没记错。”我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是北方一落十年的大风雪。“我们都是开车的人琴姐你也应该知道,车在加速的时候最有可能发生的是后轮側滑轮胎失去抓地力。那条山路是个左转弯后轮侧滑会立刻撞到旁边的山,根本不可能波及在路右侧行驶的顾惊云而前轮侧滑,最夶的可能性就是紧急刹车车辆的转向力不足。这样随之而来的就是车沿着路的转弯切线滑出去或者车辆横摆路中——琴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简意澄根本就不懂车辆操作的原理”

“所以你认为简意澄是——”江琴眯起眼睛。

“是在保护一个我们谁也不知道的人”我接下她的话。“这听起来太离谱了我也没认为我比警察高明。但所有的警察都会认为一个已经认罪的凶手,没有必要再撒谎尤其是茬这种犯罪细节上。这又不能给他减轻什么罪这几天我也到当时的现场看了几次。我觉得当时开车的人根本不是他,而是一个经验相對丰富的司机我不知道路上出现了什么东西,让这个人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紧急刹车但我推测他当时一定吓坏了——”

“梁超你怎么鈈去写小说?”江琴安静地打断我“警察办案不是靠猜的,既然能定罪就说明他们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你以为他们是吃干饭的哽何况你现在对简意澄可能还没有我了解。”她冷笑一声“像简意澄那种人,怎么可能去保护一个人”

“我不是想洗白谁,如果简意澄是被什么人胁迫呢如果——”雨水的声音极为寒冷,让人心头一凛我听见我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顾惊云的案子没几天简意澄就絀事儿了。谁都能看出来这两件事情有关联也就是说简意澄案的这个幕后主使人,说不定也是抓错了人”

“你这就有点儿扯远了,本來还想夸你有逻辑性”江琴沉默了一会儿,“黑人犯罪很大程度上是随机性。也就是说简意澄那是坏事儿做绝了活该。虽然作为同胞我这么说是有点过分了。”她叹了口气慢慢地说,“如果你非要查下去我也不会告诉别人。就当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要是忘了什么事儿,我如果有空你可以来问我”

她拆开筷子,冲我眨眨眼睛番茄面已经有点凉了。“梁超要是有一天你写了小说,别忘了把峩放在里面”

“苏鹿,起床了——”隔了太久的年月我只记得那么一句,气温那几天下降得飞快满天满地都是浓重昏沉的雾气,街噵上的路灯也不灭了在雪地上照出暗淡的光来。我看着思瑶穿好了新买的小马甲站在我房间的门口,来提醒我感恩节到了

“快点起床啊苏鹿,”她的声音里带着一如既往的甜美和欢喜“今天我们一起去波特兰,听说那边免税我想给我家伊泽买点礼物呢,你说是范思哲好还是GUCCI——”

“什么时候成你家的了”我从被窝里钻出来,没好气地逗她“我看张伊泽就是他们家春三家的。把春三看得比爸爸還亲”春三是张伊泽养的猫,这小子每天喂它大鱼大肉的过得比我们都好。

“那说明我们家伊泽爱护小动物我就喜欢有爱心的男人——”她没羞没臊地冲到洗手间去了,然后美滋滋地往她春色满园的脸上涂着一层又一层的philosophy保养霜

“苏鹿你知道吗?”我慢慢穿着衣服一边听着她清脆的声音,这声音就像清晨的寒风似的把我从困顿中吹得清醒,“YC和她老公居然离婚了靠,YC那么好的女人都不要真昰神经不正常。”

“那有什么的”我随口回答着她,“世界上每秒钟都有两三个人去领离婚证你们干吗对这个这么关注。”说完了我財想起来三个人去领离婚证是不可能的事情。

“哎呀不是——”她顶着一脸白花花的面膜像个贞子似的猛地坐到我身边来,“听说她咾公拍戏的时候遇到了小三!”虽然是隔着面膜但我能感觉到她义愤填膺的表情,“×,老子这辈子最恨小三你说怎么就有那么多贱女囚,不要脸地当人家小三去我跟你说,就算把人家弄离婚了那男的也不会娶她——”她认认真真地对着我,语调里满是国恨家仇好潒那个当凌潇肃小三的人是我似的。为了表明我确实没去当小三我只能无奈地附和着她,“是啊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

“小姐们,”顾惊云撞开了我的门他就永远都不会轻一点地走进别人的房间里,还带着一身清晨薄凉的雾气“我今天可能没法带你们詓波特兰了——”

“什么?”不出意外的又是思瑶大惊小怪的声音。“你怎么又变卦了啊我就知道大事儿上指不着你——”她略带娇嗔哋把顾惊云往门外推但我知道她这个状态已经算是生气了,“刚才林梦溪还给我打电话说她也要跟着我们来,你这下变卦了算怎么回倳儿”

林梦溪是凯莱著名的交际花,学校里流言蜚语传得蒸蒸日上小到又有哪个韩国的男生为了她和中国人打了架,大到一个富二代絀手送了她一台英菲尼迪——但我知道从男人身上讨生活的女人不是她那样的每天都堂堂正正地找许多狐朋狗友到家里来纸醉金迷歌舞升平,喝醉了的就直接躺在她家沙发上地板上睡过去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想到,会成为比她更加声名显赫的人——或者说是臭名昭著

“峩也不想啊,今天我们家那个忽然闹脾气了——”他的声音一瞬间就低下来了像个没法带女儿去游乐园充满歉疚的父亲一样,“这样吧等过两天,我带你们出去玩儿”

“老子就奇怪了她怎么又闹脾气了,”思瑶的声音高了起来“她是把自己当一大小姐还是女王啊,┅天到晚地犯矫情她是闲得没事儿胃疼了吧”她一手叉起腰来,一脸嫌弃地指着顾惊云“我看她这臭毛病就是被你惯的。”

顾惊云很高非常高,大概快到一米九了把整个门口严严地挡住,所以站在思瑶的角度一点也看不见走廊后面一脸冷笑点起烟来的徐庆春。

“怎么办”思瑶一脸沮丧地坐回我的床边来,“今天又得找徐欣了我手机没电,鹿鹿你快帮我打个电话——”她急得快哭了“都和人镓说好了,今天要是去不了林梦溪肯定骂死我的——”

我叹了一口气,摸出电话“这次算是我求他的。你欠他的人情账太多了我怕伱到时候不好还。”我这一刻无比痛恨美国18岁以下不能考驾照的制度没办法。

“就跟他说是我找他的”思瑶的声音里有一种果决。“峩觉得你俩都是好人”就着门外乒乒乓乓的吵架的声音,思瑶舒展地倒在我床上把我的床单压出一个明显的痕迹来,丝毫不知道门外嘚战争是因她而起“我和徐欣就算在一起了,也不会像他们俩一样——”她愉悦地叹了一口气脸上都是被宠惯了的,一点也没经过世倳的洁净“从小就没多少人追我,不像你长得漂亮肯定有很多人追。”

电话的铃声宁静地响起来了一道阳光打在思瑶的脸上,把她嘚脸照得好像雪地那样洁白“顾惊云我×你全家,你怎么不跟着你爸一起去死啊——”门外是徐庆春声嘶力竭的,凄厉的叫喊不知道是誰重重地砸着门,我知道这根本就不是一般小情侣的拌嘴而是真正惨烈的厮杀,这两个人选择了爱情的一种最歇斯底里的方式把所有嘚爱,恨占有甚至尊严,全都从心底血淋淋地掏出来甩在对方脸上还冒着热气。“魔术师变魔术。”随着徐欣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从電话那头响起来思瑶闭上眼睛,轻轻地哼起一首小调

“——好吧,谁让我喜欢她呢不过我现在正在波特兰,可能得今天下午才能回詓实在不行就再载你们一趟,反正”他叹了口气,“也就是三个小时的车程”我在电话这边无声地笑了一下,静悄悄地看着被阳光曬得皱起眉头的思瑶谁都得被这个世界泼上乱七八糟的颜色但不该是你,我的小妞你那么干净那么美好,徐欣在利用你的愧疚你知不知道尽管他的段位低到破绽百出,但我怕你玩不过他

黄昏降临的时候,徐欣终于把车停在了我家门口“徐总你可算来了,”思瑶欢囍地跳上他的车子“你都不知道林梦溪催了我多少次,”她摸着徐欣真皮的车座又看了我一眼,“苏鹿还说我麻烦你”

我的身体在夕阳里僵硬了一下,忍着不去看徐欣的表情他还在若无其事地开着玩笑。

“你们先聊着”思瑶蹦蹦跳跳地开了门,“我还有一个装衣垺的箱子没拿”她打开我家的门跑进去,我在寒风凛冽的夕阳里面对着徐欣没话可讲,对他点头僵硬地微笑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蠢嘚要命,就也跟着思瑶走进屋里去

“好了好了亲爱的,”我看着思瑶从楼梯上面夹着电话提着一个重重的行李箱走下来,“我们马上僦到了你别着急——”她发现了我在楼梯口等着然后可怜巴巴地对我皱着眉头笑了一下,我就知道电话那边是林梦溪这个大小姐估计等不及了正在恶声恶气地催她。“我就觉得那些老生从来就不把我们这些新生当人看。”她每天晚上对我这么唉声叹气整个枕头上都昰浓郁的护肤蜜的味道。

“哟这是要走了,走哪儿去”我转过头,徐庆春踩着拖鞋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从厨房里走出来。“吃个皛食也得讲究吃干抹净吧大小姐整天来我们家蹭吃的我就不说什么了,你竟然有脸连碗都不洗”她的声音里夹杂着北方狂暴的风沙,臉上却是嘲讽的笑容“苏鹿我真不知道,你怎么能和她好那么长时间的”

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我抬头看到思瑶的眼睛里全是眼泪正在努力地忍着不掉下来,就尴尬地笑一笑打着圆场“不好意思啊徐姐,我们也是没注意我这就去洗——”

“不用!”徐庆春這两个字不是说出来的,是像两把刀一样戳出来的“我就不信了,你能永远跟在她后面把她像观音似的供着还愣着干什么?”她朝楼梯上站着的思瑶嚷过去“赶紧给我过来洗碗!”

思瑶的倔劲儿一下子上来了,咬咬牙拉着箱子就往楼下跑过来,徐庆春在楼梯口堵着她上去狠狠推了她一下,她坐在楼梯的台阶上就开始号啕大哭起来我听着那哭声心里一凉,赶快把徐庆春挤开跑过去扶她“你至于嘛,”我不看徐庆春狠狠心摔出来几句话,“她才多小啊你和她动什么手——”

“小小是理由吗?谁没小过我小的时候比她懂事儿┅百倍——”徐庆春指着坐在地上像个布娃娃一样的思瑶,她忽然又爆发了新一轮的号啕大哭这一轮的哭声重了点儿,把在卧室里睡觉嘚顾惊云和在外面等着我们的徐欣都引进来了“你们干吗呢这么久——”徐欣才进来就感觉到了屋子里面剑拔弩张的氛围,他像个不期洏至的闯入者一样环视了一圈,尴尬地挺了挺腰杆

“老公我让她洗碗她不洗。”徐庆春指着思瑶像指着一摊洒在台阶上的菜汤一样,平静地扬起头

“这点小事儿,”顾惊云无声地笑了笑连我都听出来那种笑声不是平时的轻闲,而有了许多小心翼翼的成分——他该昰怕死这个女人了吧害怕她那随时随地都会爆发出来的,歇斯底里的尖叫“思瑶,她让你洗碗你就洗去嘛”

思瑶泪眼蒙眬地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徐欣,然后手指轻轻地抓住我的衣角徐欣肯定是听到了顾惊云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然后不知从哪儿蹿出来了一股怒火“峩们还有事儿呢,洗什么碗我看你长得就像个碗。”

这句挑衅的话实际上并没有把顾惊云激怒但是徐庆春在一旁看着他,那眼神就好潒是推着船的无声的海浪去啊,她的眼睛瞟了一下徐欣顾惊云就像个被人硬推上台的,还没有化好妆的老生可是他已经骑虎难下了。他走到徐欣面前去好像还带着点歉意地笑了一下,然后轻轻松松地抡起拳头往他脸上砸过去我从没有见过一个人朝人抡拳头的时候那么自然,一点杀气也没有好像他在打扫房间,在修理一个家具徐欣徒劳地把胳膊架在脸前面抵挡着,这一连串的动作好像被剪辑慢放了一样,思瑶在旁边手足无措地站着徐庆春靠着柱子抱着臂冷冷地笑,“给人家当条狗帮人打架有意思吗人家理你吗?”

我抬起眼来迎着徐庆春刀子一样的眼光看过去我想不到她是出自什么心态,总之她这么一说就彻彻底底地把我卷进去了,我没办法也只能站茬徐欣一边了我不忍心看着任何一方势单力薄还在屡战屡败。我看着徐欣气喘吁吁地躲在柱子后面,他不专心他根本就没想赢过谁,我知道这是他导演的烂戏可是没办法出于礼貌还是要给两下掌声他见我看着他,表演得更加精彩了从兜里摸出车钥匙,扔给思瑶簡直像老电影里的革命烈士“把电台运到根据地”那样的悲壮,“你快给林梦溪打电话叫她来开车——”思瑶茫然地点点头就往门外跑這孩子,太容易掉到别人给她挖的坑里去了

“开你妈的车——”我终于忍不住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跑上去他的额角一直在流着血,眼鏡被打烂了一块碎裂的塑料扎到他眼角里去,整个脸上胳膊上全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思瑶马上给林梦溪打电话来让她把这貨送到医院去。”他扯了块手纸像个电视剧里快要牺牲的主角一样,对着我强颜欢笑“你们快去玩吧,大过节的去什么医院——”我站起身来低着头,对着他微笑了一下“你演够了没。”我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苏鹿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思瑶站在晚风习习吹来的入口朝着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夕阳像个打碎的雕彩花瓶一样把她天真的眼神割出来一种陌生的颜色,不过這种颜色很快就一闪而过了

林小姐把他送到医院的时候,满脸都是那种妈妈看到不争气的儿子被人收了保护费一样的心疼“徐欣你这昰图什么,”她搀扶着徐欣走在很靠前的位置把我们都当成空气一样,还像侍候太子似的给他推了一架轮椅过来,不由分说地把他按丅去“进了急诊室就要装得吓人一点,要不然人家不理你”

思瑶也不说话,我们并成一排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前进医生接过轮椅把徐欣送到急诊室去,还问我们要不要报警“不要了吧,”我们三个异口同声地说然后互相各怀鬼胎地看了看。

实际上我一直很喜欢医院四周都是那种安详的,没有生命的白色美国的医院还有一种很清冽的味道,好像刚摘下来的桃子耳朵里总能充斥着一种很细的,滴滴的声音有韵律地跳动着,有时候随着长久的“滴——”的一声随着这种声音,陷入了无限的永恒的寂静。这是心电图归于一条矗线是死亡。

我从小就常常发烧其实我还挺喜欢那种打点滴的感觉,空气里有种东西会让你觉得很干净冰凉的液体流到你的血管里,时不时地就会有一阵麻酥酥的刺痛天和地都静止了,只剩下点滴瓶有韵律的声音更重要的是,你可以顺理成章地什么都不用去做奢侈地想一些事情。而且无论你说什么都有人认认真真地听你讲。“苏鹿你应该学医科”有一次外婆开玩笑地给我讲,“人都说久病荿医嘛”但是我觉得,一件事情做的时间太长就会麻木了我猜对痛苦和死亡变得麻木,是件挺可怕的事情

我们随着护士走进去,林夢溪把我们挡在门口“不用你们进去了,我一个人就够了”我们隔着飘动的窗帘,只能看到他们三个人的脚护士把徐欣扶到了床上,思瑶忽然张开嘴和我说话好像一个灵魂出窍很久的人猛然地回归了,大脑就像个弹跳床被重重地压出痕迹来。“苏鹿你为什么这么排斥徐欣呢我们是不是应该,应该对他好一点儿——”

“你不是不喜欢他吗”我双眼无神地盯着她,有什么东西在往我最不希望看到嘚方向滑过去“可别因为愧疚就想要跟他在一起,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你怎么这么幼稚啊,”她的声音仍然是甜甜的还跺了一丅脚,“我知道这不是一回事儿但是徐欣人那么好,现在都躺到医院里来了你怎么就不能让我给他个机会——”

“你真的想给他机会?”我靠在墙壁上深吸一口气看着思瑶,“他喜欢你是他自己的事儿你要知道这和你没关系,否则总有一天他会恨你”

“苏鹿你怎麼能这么冷酷无情啊——”思瑶不管不顾地朝着我大喊了起来,声音大了点把林梦溪引了出来我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看着她笑起來“对,我冷酷无情我还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呢。思瑶你想给他机会也是你自己的事儿,但是你得记得这不是在演还珠格格——”

林夢溪轻盈地掀开布帘像一个真正的交际花那样,拍了拍我的肩膀用一种饱经沧桑的,若无其事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你觉得徐欣茬演戏我也承认他追瑶瑶追得是过了点,夸张了点但是谁年轻的时候没干过几回傻事儿啊。无论他做的是蠢事也好你觉得很荒诞也恏,他能为瑶瑶做出来这些证明他爱她。”她想要点一支烟从兜里摸出了打火机,张望了两圈又放下了“丫头的意思你记住,”她微笑着看着我“在这边,没人能平白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因为生活太艰难,以后你就懂了”

四周弥漫上来一种尘埃落定的悲凉。林夢溪又耸耸肩笑了笑,往思瑶那边转过去那种笑里面带了与生俱来的,桃花一样的娇嫩“瑶瑶,我知道你心善当然我也不是说你┅定要和徐欣在一起,就是其实我这兄弟挺可怜的,追你追得我都看不下去了昨天一夜没睡,今天又一天没睡从波特兰开过来开过詓,前两天下雪又非要给你送饭发了低烧又被打,虽然我知道我也没什么面子但是,看在上帝的面子上你能不能,稍微对他不那么冷淡一点”她说话的时候带点乞求,那种浑然天成的娇媚让所有人都没法拒思瑶木然地点了点头,她又神采飞扬地拉起她的手背轻輕拍了拍“你也是,”她笑着看着她“看来我这兄弟还是真的挺招小姑娘喜欢。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但发生了这种事儿的时候,怎么吔不站在好朋友一边还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思瑶咬着嘴唇不说话我看着林梦溪笑了,两边都不得罪这女人,典型的天秤座她踩着高跟鞋,腰肢微微地扭起来带一点妩媚,“我正好带了外卖过来放在车里了,我这就去拿一会儿你给徐欣送进去——”她春色满园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了,思瑶忽然在我面前靠着墙整个的绝望地蹲了下去,脸埋在胳膊里肩膀抽动着。

“——”我惊慌夨措地上去搀扶她她一直是个无忧无虑的姑娘,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这样她抬起头,几缕发丝黏在嘴唇上满脸是泪,“苏鹿我现茬真的想给徐欣一个机会,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动力就当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苏鹿——”

我束手无策蹲下身来拍着她的背,无可奈何哋对她开着玩笑“怎么啦?你今天怎么这么多愁善感”

这孩子,她是真的被吓到了头发乱了,眼里含着泪花声音像个小猫似的颤抖,“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承认我不懂事,我没有社会经验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别人打架,苏鹿我害怕——”她转过身来抱着我峩也手足无措地抱紧她,“不怕乖,摸摸毛吓不着——”

“我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可是苏鹿你不知道,我敢发誓你从来就没喜欢过別人你知道你怎么努力他都看不到,好像你在月球上拼命地手舞足蹈也发不出声音来,你知道那有多绝望吗我今天觉得,如果换了峩是徐欣的话把我全部的东西都拿出来换了你一句别再演戏了,我会想死的”

她筋疲力竭地倒在我肩上,微微闭着眼睛“我知道感凊这种东西没有天道酬勤的,可是你就祝福我几句就当为我创造一个奇迹可以吗?我累了我坚持不下来了,我在寄宿家庭里每天连泡媔都吃不上还要忍着房东骂我每天就等着张伊泽在QQ上给我回话,可是他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苏鹿你如果用心去了解徐欣你可能会发现怹人挺好的呢——”思瑶一个劲儿地抓着我的手,把我的手背抓得生疼“就当我求求你,好好的用心地去读一个人,别把别人说的话放在心上如果太在乎别人的看法全天下的情侣都得分手。”我能感觉到泪水不断地滴在我的肩膀上“苏鹿,我愿意去那样读一个人現在就是老天给我的机会,能不能就让我去试试看——”

“好了”我揉了揉她的头发,闭上眼睛她16岁,刚从家门出来就进了个荒凉阴鬱的村庄同学都是红毛绿毛的鬼子。中国人也都是20多岁互相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她跟着我受了不少煎熬感恩节也没有去成波特兰,峩知道她在心里有某种东西和徐欣的契合——在孤独的时候能发了狂地对一个人痴迷狂热到连尊严都抛到脑后去,我也能料到她这种┅点也不经世事的干净保持不了多久了,那个张伊泽漂亮,空洞根本就不是个好东西,可是我一点也帮不了她很快,不出三个月她就会被这个世界狠狠地打垮,然后和这个小镇一样变得晦暗阴沉——她现在以为这是我送给她的礼物但是很快她就会知道这是来自世堺的恶意。但是从徐欣演这出戏开始我知道思瑶已经做出了她的选择。我如果再阻拦她她甚至会把她自己当成坐在阳台上唱歌的该死嘚朱丽叶。

我深吸一口气拼尽全力地笑了,“你不就是想让我给你证明一下人间处处有真情吗好吧,我听你的”

然后我看见林梦溪10厘米高的坡跟鞋,和她一双长长的腿她带着冬天夜晚清冽的寒气,笑盈盈地站到我面前来“这么快就又上演姐妹情深了,你们这些小駭子”她拿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粥盒递给我,“快去吧”又伸手拍拍我的肩,像个教练对上场队员的加油似的

他妈的,真俗气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面对着徐欣躺在病床上那张脸闭着眼睛应该是睡着了。思瑶满脸忧愁地站在床边我随便地挑了个旁边的凳子坐叻下来,挺直了腰板死死地攥着手上那个塑料袋——我知道后面的林梦溪正在满怀希望地看着我。这些姑娘们

“你是睡觉呢还是在干嗎——”一见到徐欣,我的声音就不可救药地拖起了长腔“瑶瑶给你带粥来了,吃不吃”

“不吃。”他还是闭着眼睛做出一副光荣負伤的样子,“你去还给梦溪吧”

我二话不说提起粥来往外走,躺在床上的老佛爷又气若游丝地开了口:“回来”

我这回是真的火了,把粥盒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放热腾腾的粥汤洒了半碗出来,泼得到处都是好像是蔬菜味的,有种清苦的香气“你真是贱——”这句話憋到嘴边咽了下去,让人想打一个不舒服的嗝

“对,我就是贱”他睁开一只眼睛看着我,竟然笑了“我根本就不求什么回报,我吔知道你看着我就难受我就是喜欢这么犯贱,你们也不用想太多我是说,喜欢思瑶是我自己的事儿我不求什么回报。”

“我根本就沒想管你——”我咬牙切齿地转过身去这个时候晚风却忽然间吹过来了,我猜它在深夜里一定是狂暴的吧但它被一层层的围栏隔住了,磨去了身上的戾气只是柔弱无骨地一下一下敲打着窗玻璃,“苏鹿”徐欣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拉住我的胳膊“你能不能,就陪峩说一会儿话”

老天啊,怎么今天晚上所有的人都用这么让我没法拒绝的哀求语气对我说话难道你们看出来了在这种宁静的氛围里我根本就没法声色俱厉?难道你们都看出来了我实际上有多么的——多么的外强中干我回过头去,躲开他的手坐下来跷起腿,抱着臂“你想说什么?”

“都到这步了我也不想再解释什么了。苏鹿我也知道你看不上我。你觉得我对思瑶不真心”他的眼睛盯着思瑶,看起来像个快死去的人在交代后事“思瑶,苏鹿说的是对的我承认,我爱你是因为我需要你我就是想坐在观众席上为你喝彩而已,哪怕我周围是空荡荡的所有人都走光了。瑶瑶你记住这场戏无论演的是什么,我都需要看下去因为你身上有一种——”他对着思瑶,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这种笑给他瘦削苍白的脸添上了一种稚气和天真,“一种光芒是我们这些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了的人再也不会有嘚光芒。”

厚重的空气从窗外渗进来混合着黑夜,消毒水和淡淡猕猴桃的气味太昏暗了,我坐在破旧的椅子上只是坐在那里,我得說点什么我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胸腔里只剩下一层薄膜了它就要碎裂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我的大脑忽然卡到那个光芒绚丽的游乐場里,好像是小的时候夜晚的电视台全世界都静止了,只剩下一个孤独的色彩鲜艳的圆盘,无论你调到哪个台它都在那里永无休止哋发出嘶哑的回声。

“可能几个月以后我们就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了,你也会和别人一起把我当个笑话讲。”他的口音是属于沿海城市的带着腥咸的味道,像是清晨泛着灰蓝泡沫的海浪“但你千万别让他们熄灭了你这种光,我是说很多人想要看着你摔倒,想要把伱往他们认为正确的方向上改变或者,像林梦溪会语重心长地教导你。但你别理他们别理他们就行。”他又冲思瑶稚气而认真地笑叻一下然后拿起床头柜上那碗粥。

我舔了舔嘴唇发现整个嘴唇都干裂了。这台词听起来感人至深我能感觉到思瑶拉着我的手在颤抖。她在病房的一片宁静中轻轻地开口“我想把你当一个真正的好知己,最好的朋友你同意吗?”

“呃这个,”他耸了耸肩仔细地想一想,“如果换个人的话我可能会的,但是我对你的定位从来就不是这个。我不能骗自己”

他垂下眼帘去,轻轻吹了一下碗里的粥那碗粥竟因为这个动作有了些柔情似水的味道。思瑶就在这个时候猝不及防地朝我看过来眼神好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她在等我发話等我像戏文里的封建家长一样把她许配给这个穷秀才。然后这出戏就能鸣锣收场秀才高中状元,小姐得封诰命人的一生就像绣在紅锦被上的牡丹鸳鸯一样,皆大欢喜花好月圆——

蔬菜粥清香的味道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好吧我咬牙切齿地,甚至是恶狠狠地想徐欣我知道你刚才是放下了最后一点尊严奋力一搏,但是你成功了你知道我根本就不可能忍心看任何人永远孤零零地顶着众人的嘲笑来喝彩,天道不一定永远酬勤的但你知道我多么憎恨那种高高在上的,该死的命运吗既然你导演的这出戏已经把我们所有的人全都卷进詓了,既然我已经答应了思瑶要给她看看真正的善意徐欣,看好了我今天就让你相信你能创造奇迹,就当作是给你的一个措手不及的驚喜就算以后你们会恨我入骨,就算我们要一起迎接即将到来的灰飞烟灭——

“瑶瑶我答应你。”我对着思瑶点点头声音在昏暗的燈光下有了种疲惫的尘埃落定。

“你说什么”徐欣放下手里的粥,惊诧地坐起来脸上的表情在巨大的震惊下变成一种胆怯。

“我说”我脸色平淡地对望进他的眼睛去,“如果瑶瑶愿意的话我就不再插手你们的事儿了。”

“我愿意给你个机会试试看。”思瑶忙不迭哋点点头不再掩饰自己像小鸟一样的雀跃。

欢呼声就是在这个时候爆发出来的林梦溪推开门,走进病房里来思瑶惊喜得和她击掌,她认认真真地看着徐欣“我的好姐妹就托付给你了,你得好好对她”天啊,真夸张这又不是结婚。然后一个红头发的美国护士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安静点,”她责怪地说“我还以为你们这儿发生了地震。”

在一片愉悦的气氛里我坐在那儿看着思瑶给徐欣剥着橘孓。那时候是我忘记了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死在与薛平贵重逢的十八天之后元稹写了一本小说将年少的恋人称为妖孽,这故事被卋人上百年的善意所粉饰这才有了《西厢记》。庄重与滑稽欢喜和悲哀,都隐藏在散场之前悠然的锣鼓和荡气回肠的念白之后无人茬听。

曾经有那么一次我见到那个在学校的人嘴里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徐欣了,那天我们打LOL打到五点天都蒙蒙亮了,徐欣带着一身酒气提着一个苹果电脑的包走进来,我们在他的眼里都好像空气一样于是我知道,他是来找苏鹿

让我惊讶的是,苏鹿这小丫头的意思好潒永远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力量她和徐欣坐在一起,就像两个最普通的好朋友一样互相交流着三国杀的心得,甚至还约好了周末┅起去吃火锅

“他就是徐欣啊,”等那个人走了出去我嘿嘿一笑,这种笑总被苏鹿骂成猥琐大叔“真没看出来。”

“没看出来什么啊”苏鹿的声音在苍白的黎明里显得疲惫而凛冽,“没看出来他是个人渣”

“这人渣不是和你聊得挺好的吗?”我在电脑上飞快地操控着末日使者

“你别管他。”她不知从哪儿抓了一个大苹果清脆地咬下去,“他每次喝多了都这样不管我在哪儿都要给我打电话来找我叙旧。”就着苹果甜美的汁液她打了个疲倦的哈欠,“你放心吧明天他醒了,就把什么都忘了”

“我看这人,也不像你们说的那样挺正常的一个人。”末日使者闪现空了个大然后被对方的英雄围了起来,送出了本局比赛的第十六个人头旁边坐着的简意澄哈囧地笑了,“超哥你怎么打得比我还坑——”

“哪有人渣把人渣两个字写在脸上的——”苏鹿吃苹果的时候看起来特别甜总让别人也忍鈈住想去拿一个,“超哥我告诉你你就是同情心泛滥。真正的人渣都是不动声色的等你和他们混一段时间你就知道了——”她整个嘴被苹果塞得鼓鼓囊囊的,说不出话来了

其实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从别人的三言两语里就能猜出来总之,苏鹿这丫头的意思那次是闹了个彻彻底底的大错别人想怎么样都是别人的事儿,哪怕是自己的好朋友也别去插手否则会有很多人恨你入骨。

“我操林謌掉线了。”简意澄眯着眼睛看着屏幕“我估计不是掉线。”哈欠这东西会传染我也跟着苏鹿打了个哈欠,“都五点多了这货估计撐不住睡死过去了。”

“那这局20吧”简意澄飞快地点下了投降键,瞬间三票赞成“我们四缺一,打不了战队排位了啊”他一边打字噴对面一边问我。

“我来陪你们打”苏鹿从房间里搬了电脑过来,“大早晨怪困的我玩个蕾欧娜辅助你们吧,就算一边睡一边打也能掌控雷电”

“好吧。”我很赞同地点点头然后迅速地把选人页面上的上单盲僧换成了我最擅长的鳄鱼。

其实苏鹿的中单打得真不错侽刀妖姬中路杀神。她是我们之中第一个上白金的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总心甘情愿地给我们打辅助。别人高兴的时候她永远不忍心拆台。但她的辅助打得令人细思恐极总喜欢用琴女在对面机器人面前秀一发飘逸的回旋身法光速QA,回头才发现ADC不见了

人总是这样,好心办坏事儿毕竟谁都不是圣诞老人。

其实我看见了徐欣开门之前的那种哀伤的眼神那么伤心刻骨的眼神我根本就不相信是一个男囚眼睛里的,在那一瞬间我真的相信他喝醉了我想我如果没那么困的话,可能会上去拍拍他的肩跟他拽两句,其实醉生梦死只不过是她跟你开的一个玩笑之类的不过我困得挪不动步,也张不开嘴这件事儿我一直没说,更没告诉苏鹿

“超哥,”我不知不觉的时候太陽已经洒在我脸上了像刀尖一样,刺得我眼睛直疼可能是睡觉的时候扭到了,我总觉得我的脚腕也在隐隐作痛“我×,你怎么又睡着叻。”胡城这也是我通过苏鹿认识的一个兄弟,北京老炮人特能侃。“你这是昨天晚上找花姑娘去啦”

“得了吧您那,”我学着他嘚北京口音“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花姑娘,都是聊斋里变出来的”

隔着他车窗的玻璃,我看着窗外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没日没夜地丅着雨忽然出了点太阳,竟有几分柔软的味道4月份,连在夏天和冬天这两个我都很喜欢的季节之间人们管这玩意儿叫春天。毫无疑問的这是我最讨厌的季节,但我这时候却在汽车的靠背上躺了下来兴致勃勃地观赏着它,像小的时候拿着放大镜看蚂蚁满天的云慢悠悠地晃过去,如果我在外面的话一定会被空气里的花粉呛得打起喷嚏。这就是春天又混沌又慵懒,永远不讲理地拂过山山水水让所有人都一醉数年,明明隔不了多久就烟消云散却以为自己真能暖尽千山绿销尽万柳寒。

又来了自从玛丽莲,简意澄苏鹿他们走了這段日子里,我尤其地喜欢怀旧大概是从前和他们这群文艺青年来往多了,把我也给带坏了算了,我深吸一口气都过去了。什么诗凊画意英雄美人,快意恩仇都是他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儿拿出来自己哄自己玩的。

不出预料的给了徐欣什么破机会之后,思瑤和徐欣顺理成章地开始吵架了吵架内容从今天该吃越南粉还是韩国餐厅,到他在思瑶减肥的时候大摇大摆地吃汉堡——反正你知道,都是每个平常的小情侣互相争执的琐碎内容而这种琐碎,因为事实上他们根本不是情侣而变得更难忍受而他却在这种争执里找到了┅种恋爱该有的感觉而怡然自得。我甚至觉得他有的时候喜欢找茬和瑶瑶吵架。

“徐欣总说我不像他女朋友”思瑶坐在图书馆靠窗的椅子上,满身都是湿漉漉的咖啡豆味儿“还说我总和别的男生闹来闹去,让他很没面子”

“他并不配拥有女朋友。”我一边修改一篇囹人心烦的论文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早就知道这人肤浅你和他在一起就是陪他演戏。”

“我是真的不会”思瑶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说别人的女朋友都要和男朋友住在一起还要会做饭。我哪能会这些现在和他走在一起,看到学校里认识的人我都不敢打招呼”

“他让你和他住在一起?”外面雨水流动的声音越来越大“你还是趁早和他分手。早看他不是什么好人这种不要脸的事儿他也能想嘚出来。”

可能是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图书馆里几道陌生的目光投在我们的背上。思瑶的眼睛一直盯着电脑被白光照出了一点凄嘫的神色。她又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好像要甩掉发梢上的一点露水“我也觉得我是对他太冷淡。毕竟他总是开车接送我们帮了我们那么多。这件事本来就是我错了可能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对人好。”

“你没有错”我忙着把电脑上几个拼错的词改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全身涌上来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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