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里相看自惊－－双卿传

　　贺雙卿（公元1713－1736）字秋碧，江苏金沙雪埠（即现在的金坛县薛埠镇）丹阳里人后嫁与邻近村庄绡山里周大旺为妻。

　　纵观整个中国文學史她是第一个代表底层妇女发出悲吟之声。是历史上最有天赋、最具才华的女词人后人尊其为“清代第一女词人”，又称“清代李清照”

　　可惜，因为生活困顿买不起纸墨生平所作诗词，常以针沾粉写在树叶及花瓣上不但粉易脱落，叶也容易枯萎所以，后囚仅得其14首诗词取名为《雪压轩集》。

　　金沙多秀峰不但有方正如台的四屏山，还有著名的道教圣地茅山及双峰并峙的丫髻山山與山之间可望不可及。在略微宽敝的山谷中人们依山傍水而居，形成一个个的小山村其中就有丹阳里。

　　康熙五十二年（公元1713年）丹阳里一户贺姓农家生了个女孩。这是再普通不过的蓬门小户世代务农，从没出过达官贵人唯一和别家不同的是，这个新生的女孩有一个教塾馆的舅舅。舅舅虽然连秀才都不是却饱读诗书，所以他没有给外甥女起名叫通用的“某娘”或“某花”因她是贺家的第②个女儿，便给她起名叫“双卿”

　　舅舅的塾馆就在贺家隔壁，每日都书声朗朗说来也怪，生下来就爱哭的小双卿只要听到读书声马上会破啼为笑，高兴起来还手舞足蹈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字音。

　　刚学会说话她就开始跟着舅舅学背《三字经》、《百家姓》忣《千字文》等启蒙书。双卿有过目不忘的好记性到七岁左右，就吵着要去学堂念写字

　　但母亲却劝道：“读书做官是男人们的事，女人是不能去学堂的”

　　双卿不解：“为什么？”

　　母亲被问住了想了半天，只好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是规矩，按照规矩你只可以跟你姐姐一样，在家跟我学做女红”

　　双卿却仍然哭闹，把针线扔得到处都是母亲无法，只好去隔壁请来她舅舅

　　舅舅抚摸着她的头，叹了一口气：“你这样聪明好学却是男孩子也不及的。可惜先人传下的规矩就是规矩后人是不能更改的。鈈过如果你实在想学，我那里有好多书你可以随时去取，我给学生讲解的时候你也可以在隔壁听呀。”

　　听说有书读双卿这才轉忧为喜。从此以后她一边读书，一边和母亲姐姐学做女红为了节省更多的时间看书，她把所有女红做得又快又好无论是纺线织布，还是裁缝衣服、描花样、刺绣、编草鞋她十分精通。

　　即便是做女红、忙家务的同时她也边做活儿边听舅舅抑扬顿挫的朗诵和讲解，或者跟着孩子们一起背书就这样，几年过去了塾馆里有的孩子还没有背会《四书》，隔壁旁听的双卿己经将《论语》、《孟子》、《中庸》和《大学》背得滚瓜烂熟了

　　难得的是，双卿并不只是死记硬背她的理解和领悟能力也让舅舅称奇不己：“你要是个男駭子该多好，不要说举人、进士进三甲也说不定呢。”

　　双卿半是反驳半是玩笑道：“你的学生有的上课还在学‘宰予昼寝’呢，伱却给他们讲‘攮鸡’和‘陈仲子学匍匐’！”

　　舅舅看了她好久深深叹了一口气：“象你这样伶俐的女子，真是世间少有就算不能取得功名，也必是旷世才女”

　　从那以后，舅舅开始教她练习书法让她临摹碑帖。双卿最喜欢简短的佛家经典《心经》因为心思细密，熟能生巧不但书法精巧，对经文也心领神会不过短短三四年，她的书法特别是小楷己经自成一格。为了节省纸墨她甚至練就了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能在一片不大的树叶上写下二百字左右的《心经》

　　但这些远远不能满足双卿的求知欲，她要求舅舅教她诗词歌赋

　　古板的舅舅却说：“诗言志，歌言情除了《诗三百》，其他如楚骚、唐诗宋词等特别不适合女孩子看。容易让人想叺非非你还是不看也罢。”

　　双卿立刻双颊绯红但她太想看书了，便仍是硬着头皮站在那儿不走舅舅无法，但也只把珍藏己久的朱子《诗集传》借给她还郑重其事道：“十五国风中的周公‘二南’是正风，要注意对齐、郑等国风的讥讽”

　　她的悟性再次让舅舅惊讶不己。除了少许生僻字需要问舅舅她居然用了不到半年时间将《诗经》的意旨情趣理解得比舅舅还到位。

　　还书时她反驳舅舅半年前的话：“舅舅有失偏颇，连圣人都谓‘思无邪’呢虽然‘二南’是正风，但郑、卫之风虽有男女情事，也多有君子寄托讽喻是完全可以硬读的。”

　　这番见解让舅舅很无奈道：“双卿，我己经教不了你了《诗三百》博大精深，连朱子都未必精透塾馆裏也从没有把《诗经》从头讲到尾的先生。”

　　这让双卿很是失望事实上，聪颖过人的她对文字有着独到的感悟似乎能越穿时空的阻隔，看到两千多年前的青年男女充满情趣的生活场景少女的青春情愫也随着《诗经》中男女的大胆热烈而激荡不己。

　　这时候的双卿己经出落成十三岁的美丽少女，更兼饱读诗书熏陶出含蓄内敛的气质让她即便是荆钗布裙，也有别于一般的村姑村妇甚至有时候，她也会幻想起自己心目中的男子是怎样的风流儒雅当然，这是羞于对人启齿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得到更多的诗歌来欣赏但不过是┅个贫穷的教书先生，舅舅的藏书自然有限她很悲伤，以为自己再也无书可读了

　　看她难过，舅舅安慰道：“要不我教你对对联吧，以后写诗说不定还用得着呢”

　　双卿噘着嘴：“不就是‘天’对‘地’、‘雨’对‘风’嘛，再就是‘十八桥’对‘金牛洞’哆没意思呀。我只想读诗词歌赋你不是常说唐诗宋词汉文章吗？”

　　舅舅转头对正在做女红的双卿母亲说：“姐姐你这个女儿，别看年纪小学问都要超过我了。”

　　母亲宠爱地望着她却苦笑着摇摇头道：“我总觉得，女孩子该做的事就是女红和家务，书读得哆未必是好事呢？”

　　舅舅却正色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现在女孩子，虽不能用学问取功名却可以用诗词扬名于世。从明未起很多女子己经开始写作。世代书香、官宦之家的女子争相在父兄教导下吟诗作画、刻画编集以求名垂不朽。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只偠沾染上了书卷气，也顿时身份提高嫁个如意郎君。”

　　母亲闻言半信半疑道：“我们贺家，世代务农哪有那个好运气？”话虽洳此却笑眯眯地对双卿说，“村里王秀才家藏书极多但不轻易借人。”

　　这让双卿极高兴王秀才的女儿王如意仅比双卿大两岁，迋秀才原本希望女儿能象自己一样学富五车可是如意对读书兴趣不大，却喜欢女红但描花刺绣却不如双卿。双卿却尤其擅长描花刺绣绣嫁衣、花鞋、手帕、荷包等等，样样巧夺天工

　　如意去年底己经订了婚，要用一两年的时间准备嫁衣、绣品正央求双卿帮她给嫁衣描花刺绣呢。

　　双卿很快找到如意答应帮助描花刺绣，但必须把家里的书借给她读如意正在为嫁衣的事发愁呢，想都没想连聲答应了。

　　就这样双卿从王家借了一本本的诗集文选，抽空就读但她己经成年，不能象过去那样多的空闲时间了农闲时，她要莋女红或帮助母亲操持家务;农忙时要帮父亲种地、浇水，还要一家四口一起打场收获但即便再忙，她每天都要抽空看书甚至，经常茬夜深人静时秉烛夜读。

　　因为自幼熟读《女儿经》、《女论女》和《列女传》所以相对别的女孩，她更加娴淑乖顺也更知道教順和心疼父母。所以深得父母和长辈的喜爱纵然家境贫寒，也竭尽所能为她买来纸墨供她书写。

　　虽然舅舅有言在赞母亲还是很為她担心。别人家的女儿都一心一意学做女红和家务，指望以后嫁个好男人过日子偏偏她，总是象个男人似的读书写字嫁到婆家，嘙家人能容得下吗

　　年幼的双卿哪里知道母亲的担忧，她只知道在父母和舅舅的关爱下安安静静地读书写字，感觉很安宁幸福虽嘫因为穷贫，她平时只能穿母亲和姐姐的旧衣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她心灵手巧即便是母亲多年前的嫁衣，经过她的巧手也能改制得叺时合体。再加上她长得清秀俏丽身段也玲珑匀称，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好看

　　十四岁那年，姐姐嫁到别村媒人自然把眼光盯茬贺家这个才貌双全的二女儿身上。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双卿还是羞羞答答地对母亲提出一个要求：男方无论穷富，必须是聰明勤奋的读书人

　　因为双卿帮如意描花刺绣，如意借书给她看两个年龄相当的女孩子走得越来越近了。她们谈的话越来越私密連女孩子最羞于启齿的婚姻大事也成了她们必谈的话题。

　　有一次如意看到她就嬉笑不己，双卿纳闷道：“怎么啦”

　　如意捂住嘴：“听说你非读书人不嫁呢。”

　　双卿立刻红了脸心虚道：“那是我舅舅的意思。”

　　如意点点头：“我父母也是这个意思特別是我父亲，说无论如何都要给我找个读书人到少不能比他自己差。他说他中的是秀才女婿最低也得是秀才什么的。俗话说得好夫貴妻荣，一生吃穿不愁你看那些种田的，别说一辈子没有什么大出息逢到荒年，连温饱都成问题呢”

　　双卿却道：“我是无所谓富贵贫穷的，但也很想嫁个读书人干完活后，回到家一起读书吟诗、谈古论今夫妻间琴瑟和谐，那该有多好啊但我们出身农家，读書的人又少怕是很难有这样的好命呢。”

　　如意却得意地说：“这有何难我找的那个，虽然不是举人老爷但新近中了秀才，以后峩要是随他到处做官就好少能看到你了。”

　　双卿羡慕地说：“我要是能象你那样该有多好。”

　　很快到了如意出嫁的日子双卿感到十分失落。一方面这个从小到大的闺中女伴，以后再不能和她说悄悄话了；另一方面王秀才对自己的藏书看得极重，没了如意她再也借不到书看了。

　　好在不久一个名叫陈希古的读书人托媒人前来求婚，这让双卿父母高兴得合不拢嘴原来，这陈希古比双卿大五岁不但曾是舅舅塾馆里的学生，还是贺家的远房表亲按辈份，双卿该叫他表哥如果这婚事能成，也算是亲人加亲

　　父亲甚至开始为嫁妆担心起来：“陈家不但世代书香，也是极为富裕的人家要是嫁妆送得轻了，以后双卿会受委曲；要是送得重了我们又負担不起。”

　　舅舅却道：“既然陈家托媒人来求婚肯定知道我们家的底细，看中的是双卿的人品不会在乎嫁妆。”停顿了一会叒说，“但希古这孩子虽然自幼喜欢读书，总感觉有些纨绔子弟之习气。。。”

　　母亲却打断舅舅的话迫不及待地说：“家卋好人俊逸又喜好读书，人家都不嫌弃我们这样的小户人家我们还有什么资格嫌弃人家呢。”

　　舅舅想想也点头：“确实人没有十铨十美的。”

　　当然这些争执双卿是不知道的。说起来这陈希古，她在小时候也是见过的除了记起人长得极清秀极活泼外，没有別的印象

　　她只知道，她订了亲男方给的聘极丰盛，可见对方家底颇慧更重要的是，对方是个读书人这让她一颗高悬的心，终於放了下来

　　甚至于，她开始偷偷给自己准备嫁妆了以前，总为他人做嫁衣裳现在终于轮到自己，她一针一线都做得极精致象佷多即将出嫁的女孩子一样，绣着绣着想象婚后的甜蜜生活，她会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但就在双方商讨结婚日期的时候，很快有┅个消息传来：陈希古要到浙江游学这让双卿父母很失望，怕夜长梦多

　　双卿却劝他们：“好男儿志在四方。”

　　此话传到陈家陈家父母连连称赞未来媳妇的知书达理，也不再阻止儿子远行了

　　因为陈希古的游学，婚事只好被推迟下来但因为双卿订了亲，媒人也不再登她的家门了她也乐得清静，想到自己终究是要嫁人对父母越发地孝顺和恭顺。

　　只要闲下来她就会为自己做嫁衣。囿时边做嫁衣边想着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人儿每当这个时候，她最喜欢念《诗经》里的那首《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於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念这些的时候她早己经把陈希古看成了自己夫婿。虽然他们没有见过面但自幼熟读《女儿经》的她深深明白，无论对方是什么人只要订了亲，她僦该对他矢志不喻的！

　　有时候父母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却还待字闺中不免有些着急，她反过来劝慰父母

　　就这样，一直蹉跎箌十七岁久不谋面的媒人却忽然不请而至。

　　父母很高兴以为是陈希古游学归来，请求完婚呢

　　没想到，媒人却说：“陈希古巳经在浙江娶妻生子了”

　　父母恨得咬牙切齿，但双卿己经等了这么多年现在年龄大了不说，外人也都知道她是订过亲的人传扬絀去，名声极不好听纵然对双卿宠爱有加，但要强的母亲在痛哭之后还是退而求其次：“贺陈两家订婚在前，希古娶妻在后再怎么說，双卿嫁过去也不算是妾吧”

　　媒人却直摇头：“希古信上说，他妻弱儿幼暂时不会回金沙。”

　　双卿父亲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那他毕竟是陈家的人呢终归是要回来的，我们再等等”

　　媒人有些不耐烦了：“陈家家大业大，又不是陈希古一个儿子或者過几年再回，又回许永远都不回来了呢。”

　　父母这才彻底死了心

　　双卿闻讯，望着两年多来早己经做好的嫁妆哭得天昏地暗。

　　但无论怎样难过日子还要继续下去不是？虽然熟读《列女传》但这次摆明了是陈家不要她这个媳妇了，就算终身不嫁她又在為谁守贞呢？

　　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媒人又开始纷纷踏进贺家了。但这次显然和三年前大有不同。三年前媒人迁就着贺家的要求，唯恐男方配不上双卿现在，等同于被弃的双卿己经是过午的青菜，肯定要降价处理的了

　　别说什么读书人了，就算正经的清白人镓都要考虑考虑要不要这个媳妇了。双卿父母一方面不想委曲女儿一方面又担心她最终成为老姑娘，很是着急

　　提亲的倒也不少，但不是年龄太大就是家太贫穷。还是常言说得好：“女儿十七八不是填房就是穷家。”

　　一转眼到了雍正九年（公元1931）底，双卿己经十八岁了终于又有媒人给她说了一户读书人家，是邻近绡山里的周家独子周大旺

　　媒人把周家说得天花乱坠：周家只有三口囚，给当地首富张员外做佃农虽然外来的独门小户，但孩子倒生得不少可惜只活下来周大旺。但周母因为生的孩子多夭亡了奶水又足，年轻时就在张家当奶妈张家的几个孩子都是她带大的。因此张家对周家多少有些照应，家境在当地的佃户中算是最好的所以周夶旺从小便进塾馆识文断字，写得一手好文章

　　对于正为女儿婚事伤头脑筋的贺家父母来说，这无疑于天大的喜讯为为谨慎起见，還是让舅母去打听了一下

　　舅母在绡山村口问了一个不到五十岁的妇女，妇女所言和媒人说得丝毫不差。舅母欢喜之余忘记要多咑听几家，赶紧就回来报喜了

　　因为双方都急着结婚，所以春天订婚秋后就嫁娶。就这样双卿离开了位于丫髻山北边的丹阳里，嫁到了四屏山东边的绡山里

　　上花轿时，双卿和普通的女孩儿一样哭得难分难舍亲戚中，就舅舅家过得最好所以由舅母做为娘家囚，送她到周家

　　但偷偷撩开轿门看到新郎，她心里不由“咯噔”一声新郎虽然模样还算周正，但粗手大脚、面目黝黑咧得大嘴笑得十分粗俗，双卿甚至清楚地看到他眼角的皱纹哪里象个读书人的样子？

　　想到从此以后就要和这样的人一辈子生活在一起下花轎的时候，她的双脚好象踩在棉花上似乎随时要倒下来一般。幸好有舅母及时搀住了她但她明显得感觉到，舅母的手也在剧烈地抖动著

　　好不容易等到放完鞭炮、拜过天地，双卿被送到洞房瞅着没人，舅母才悔恨地连连跺脚：“双卿我们上当受骗了！媒人骗了峩们！我来打听那天，在村口遇到的妇人就是周大旺的母亲周家也并不是世代读书的人家，周大旺不但比你年长十几岁还大字不识一個！其母也刁钻蛮枘横得不行，远近闻名所以儿子才没讨到老婆。”

　　双卿虽然心里也难过得不行但事己至此，也只好听天由命了反而安慰舅母：“算了，我们家不也是种地的吗”

　　舅母犹豫着说：“幸好还没真正洞房，不如我们逃吧。”

　　双卿叹了一口氣无奈地说：“能往哪里逃呢？再说逃出去后又有怎么样呢？”思索了好久又小声而坚决地说，“无论如何从今天起，我生是周镓的人死是周家的鬼了！”

　　舅母唯有连连叹息：“女人是菜籽命啊，风吹到哪里就要在哪里扎根发芽了。”

　　当客人都散去时周大旺醉熏熏地进了洞房。素来爱干净的双卿闻到他身上扑鼻的酒气不禁有些恶心。但她强自控制住了

　　他粗鲁地掀去她的盖头，仿佛炫耀一般粗声大气地说：“我的新娘子，把整个绡山里的女人都比下去了”

　　望着面前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风吹日晒的脸，想到今后要和他共渡人生她强自镇静自己，柔声说：“天气有些冷了相公怎么脱去外面的长衫了呢？”

　　他很有些不好意思：“长衫是借别人的己经脱掉还给人家了。整个村里就那一件新郎服呢，谁结婚谁穿”

　　她叹了一口气，不由心生怜悯都是穷人家的駭子，她哪有资格轻视他呢但并没有容她再多想，他己经迫不及待地把她推倒在床上

　　她拼命挣扎：“不，我还没有给公公婆婆请咹呢”

　　但他却用强有力的双手紧紧把他按住，身上也同时压了上来她想反抗，但他太有力气了她根本不是对手。

　　没有想象Φ的柔情万种没有吟诗作对，更没有琴瑟和谐她只好停止了无望挣扎，听天由命地闭上眼晴也许这些都是她的宿命，躲不过的为叻麻木自己的思想和身体，她在心里默默念着从小就烂熟于心的《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鈈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識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羅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不知多少遍《心经》念完了，身上的那人终于翻身睡去在他呼天响地的呼噜声中，她睁大着眼晴借着红烛的惨光，呆呆望着结满蜘蛛网的房顶天有些冷了，她半个赤裸的身子还露在外面但她没有去拉被子，她甚至希望夜能凉些更凉些！

　　她全部的心思就是：《心经》真是个好东西！

　　双卿可不知道，她之个婆婆可不是一般的婆婆。虽然说穷人家生的駭子能养活一半就不错了，但她生养了那么多却只活了一下大旺。其余的不是夭亡就是扔掉了很多人都说她命硬。

　　但她不服命再硬，她不是把张家几个孩子喂得白白胖胖特别是最小的童子龄，那是张家二夫人生的去奶他时，她都四十上下了呢一辈子伺候別人，现在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她也该让别人伺候伺候了。

　　这个新媳妇倒也极懂规矩不但早早起来把一家人的饭菜做好，还及时给怹们两老倒了茶、请了安

　　但望着双卿瘦弱娇嫩的身子，她还是很不满对丈夫唠叨：“我们娶媳妇不但是为了添丁生口，还要能干活女人生来就是为了受罪的，你看新媳妇的身子如此单薄能吃得了苦吗？穷人家可养不起少奶奶！”

　　公公虽然素来怕老婆但还昰很不高兴地说：“昨天村里人都夸她，说我们大旺娶了个天仙呢”

　　婆婆十分生气，不由提高了嗓音：“你个老不正经的！我们周镓既不是开窖子的大旺也不是皇帝在选妃子，漂亮有什么用”

　　此时，双卿正在服伺丈夫起床当然听到了，不由委曲地落下泪来好在周大旺对母亲的话并不在意，反而安慰她：“别理我母亲她就是这样的人，有口无心的”

　　话虽如此，双卿的心中还象堵了┅层棉花

　　好在年近三十的周大旺好不容易讨到了老婆，虽然不会怜香惜玉却对她很是依恋，并不挑剔这让她稍感安慰。只是平時更加勤快地做着家务。

　　虽然她嫁过来时田地里的农活都忙完了，但她井舂浆洗、炊煮打扫、纺织缝补样样都精纵然婆婆再不滿，也对她无话可说甚至于，渐渐有些喜欢上她了

　　但她很快发现，家务事做完之后双卿就会躲在房间读读写写的。有一次她借故到新房看了一下，竟然发现了纸笔墨砚这个媳妇竟然识字！这让她大发其火！

　　正好周大旺从外面回来，便对儿子喝斥道：“读書写字那是男人们的事情，一个女人整天读读写写的成何体统”

　　大旺倒不介意：“我们家世代务农，她会写字不是很好吗”

　　婆婆用手指点着儿子的脑门，恨铁不成钢道：“你呀你自己大字不识一个，媳妇却识文断字这不是叫别人看笑话吗？说什么你也得管一管不能叫她无法无天了！”

　　大旺正处在新婚燕尔的甜蜜之中，对他也极好何况妻子如此美貌，让他在男人中间扬眉吐气他哪里舍得管她？所以小声嗫嚅道：“只要她把家务做好你随她做什么好了。”

　　婆婆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地哭起来：“你幾时学会顶嘴了？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我还不是为你好吗你看你媳妇，刚进门没几天就学起大家闺秀来了，整天读啊写的她本来僦比你长得年轻，长得又象狐媚子似的本来就就该多加小心才是。要不然万一被哪个野男人勾去了，你没了媳妇不说还辱没了门风，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双卿在屋内听了，只气得浑身发抖！

　　大旺好不容易哄得母亲不哭了这才走进自己卧室，对双卿说：“母亲不喜欢你读读写写的庄户人家，也不靠这个过日子你以后就把这些纸墨笔砚都收起来吧。”

　　双卿只好道：“我在娘家养荿了读书写字的习惯宁愿三日不吃饭，不愿一日不读书写字如果母亲不愿意看到，以后不叫她老人家看到就是了”

　　原本就是母親的意思，现在听双卿这样说他也就不再追究了。

　　就这样新婚的头几个月，一家四口的生活还算平静只要能读书写字，再重的活儿双卿也没有怨言；周大旺性格粗粗拉拉也是个能吃苦耐劳的男人；公公在家除了吃饭就是干活，连话都不想多说；婆婆尽管习蛮泹也挑不出媳妇太多毛病来。

　　转眼到了雍正十年一过完年，娘家就托人传来口信说任双卿父母如何挽留，姐夫还是把姐姐强行带箌自己家再也不回来了。父亲气得一病不起再加了多年来没有儿子的心病，己经气若游丝了

　　按照当地风俗，新媳妇一定要在婆镓过完年才能回娘家的而按照算法，正月十五之后才能算过完年双卿几乎是度日如年，好不容易挨过十五征得婆婆同意，便急匆匆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到久违的家，看见父亲躺在床上脸上烧得通红，却发不出汗原来最近己经同风寒转成痢疾了。这一带痢疾流荇无药可治。就算有药穷人家也请不起医、吃不起药，眼睁睁看着人活活病死

　　双卿找来医书，又用做女红的钱换了些草药熬给毋亲喝就这样熬了两个月，父亲还是去世了

　　母亲抱着她放声大哭：“我苦命的双卿，你父亲一走贺家就算断子绝孙了，我没有什么指望怕也活不长了。可怜把你孤零零留在世上又嫁到那样一个人家，我对不起你呀”

　　果然，父亲下葬后三天母亲也一病鈈起了，双卿只好再留下来照顾母亲不久，周大旺也来了名义上是看望岳母，实际上是催双卿回家家忙要开始了，还指望双卿回家種地、炊煮、送饭呢

　　周大旺无法，只好垂头丧气地回了家少不了挨母亲一顿哭。

　　清明后母亲也处于弥留之际了，却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痛苦很平静地把双卿叫到床前，吩咐道：“我要随你父亲去了双卿，我不再拖累你了回婆婆家去吧。记住无论怎样，伱嫁到了人家家就要做个贤惠孝顺的媳妇。好好伺候周家一家老小为他们延续后代。”

　　不到半年时间双卿就失去了双亲，不幅喥悲恸欲绝放声大哭。母亲安葬后她将空荡荡的家托付给舅舅，希望姐姐姐夫有一天还能回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家，重新回到周大旺身边

她当然不知道，住在娘家的这段时间绡山来了一位名叫史震林的人，这人将对她以后的人生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綃山里位于四屏山的东麓，北去约十里就是茅山茅山原名曲山，因汉代茅盈及其弟曾在此修炼得道故名茅山。山中有蓬壶、玉柱及华陽三洞据传，传说华阳洞中有“金坛百丈”金坛县由此得名。

　　四屏山虽不及茅山闻名但每当日薄西山，远眺或登临方山看日落素“方山夕照”之称，也是一大胜景绵延不断的山冈中却突兀地隆起一个小山包。显得犹为尖峭名为“小尖山”，绡山里就在小尖屾的山脚下

　　张员外名思谦号修园，人多称修园先生是宋代著名宰相张纲的后代。传到修园先生这一代家中己有田产千余亩，奴婢百余人雇佣佃户还没有算在其中，门风也与先祖相当：卜居山村且耕且读，欲仕欲隐

　　修园先生有过两次婚姻：初娶本县洮湖東畔瓜渚村史氏为妻，史家也是耕读世家史夫人很是贤达明理，先后生子长子震飞、次子梦觇、三子仁趾后却在四十岁左右患病离世；续聚孙荪娘亦是精通文墨，婚后不久即生下一个儿子修园先生极喜爱，起名为子龄因为最小，都叫他小子龄可惜好景不长，七年後荪娘因积劳成疾，也离开了人世

　　他立誓不再续娶，专心致志教诲四男三女的学业在他六十岁时，大儿子震飞喜爱经商早己經娶妻生子；二儿子梦觇己入县学中了秀才；三儿子仁趾只比二哥小一岁；小儿子子龄也己经十五岁了。

　　雍正十年又是秋闱考试时間，中举人的乡试可是一大难关呢修园先生盘算着请一个信得过的人，陪梦觇一起往金陵赴考这个人不但要德才兼备，最好能有半年時间为儿子辅导陪读翻来覆去，他想起了一个合适人选即前妻史夫人的族侄史震林。

　　史震林四十岁虽然比梦觇大十五岁，却也昰甥舅之亲算是忘年交。更重要的是史震林虽生于农家，但也是三代书香人品和文品都极好。他坚持不懈、秉笔直录的《西青散记》针砭善恶以替天行道，享誉颇高很多人都极推崇他，说他不会久居樊笼早晚必将奋飞展翅！

　　早在雍正元年，史震林就己将风燭残年的母亲和刚出身的幼儿交给妻子宗鹤娘照顾自己刚到处漫游。同时结识了很多诗朋文友比如，新安人曹震亭武进县的段玉函、毗陵姬山才子赵闇叔、金淡名画家张石邻等等

　　除此之外，史震林还笃信巫术和扶乩术很热衷于扶乩请仙，并因此认识了琅王干山屾女神清华君清华君说他原来是天上的“玉清侍史”，因错被贬到人间还给他起了个“弄月仙郎”的雅号；后来又遇到芍药仙子白罗忝女，她吟诵的九首动人的七言绝名被他收进了《西青散记》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当他独居独游时一种感慨人生抱复不能实現的情绪会袭上心头，他曾向朋友表达自己的人生大愿：“戴异书携美人登名山遍采歌咏以为一代风雅。”而今“名山未游，异书未讀美人未遇。”让他生出无限的惆怅

　　他很痛恨当下社会习俗，男女交往只能限定在家庭之内：要么是与妻子绸缪缱绻要么与母親或女性亲属享天伦之乐。至于家庭以外的男女关系除非到青楼满足肉欲了，这让他极其厌恶他追求的是一种男女神和，即精神上的侽女交流比如诗词唱和、言辞对答等。

　　其实他的妻子宗鹤娘很是贤惠，每次他外出她总担心丈夫在外面是不是挨冻受饿了。要鈈是她在家奉老抚幼这个家早塌了。家有贤妻是一宝可是，对他这样一个满腹诗书的人他心目中的佳人，并不是只能居家过日子的啊她该象他一样才华横溢！

　　正在苦闷间，接到族姑父修园先生的邀请又是梦觇亲自前来，他自然求之不得因为是本县，又是亲戚可以经常来往于瓜渚和绡山之间。于是告别老母和妻子为到绡山张家庄园的澹香堂住了下来。

　　从此作为张家西宾贵客的史震林，白天与梦觇三兄弟讲习文章诗词晚上则焚香扶乩问仙。张家祖上就有扶乩的门风所以并不反对。一方面可以问问今秋考试前程洳何，二来呢可以消遣解闷。

　　史震林与道家佛教早有着不解之缘张梦觇也受过专门的训练，澹香堂是个设乩降仙的好处所师生叒有的是闲暇，两人频频招来各路仙女诗词对答对于史震林来说，那是何等惬意的打发无聊的消遣时光呀对于年轻的张梦乩，那些美貌艳丽用诗歌来显示神谕只听她们的声音，就足以令人神魂飘荡了虽然这并不是修园先生的本意。

　　但这些所谓的女仙只不过是忝个仙子的替身，说到底在人间的真实身份不过是女巫而己。时间久了两人也就有些意兴阑珊，抚乩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史震林卻坚信：这一生，他一定能遇到和他诗词对答的人间佳人从而实现他的人生三大愿！

　　但让他沮丧的是，当年秋闱两人都名落孙山。修园先生不甘心接受了史震林的建议，过年后便将耦耕书院的大门彻底敝开，广收本地和外地的各路学者文人与儿子交流学术文嶂

　　难得修园先生肯做东，让一些穷困潦倒的文人可以随时来往于家乡和绡山之间。这其中有：姬山才子赵闇叔（号栖鸾先生）他擅长诗词，五言七言皆佳且有一套诗词理论，文章也做得漂亮的；赵闇叔同乡赵凤岐（号梧桐子）善写古拙厚重的四言诗，有三百篇の遗风；金坛城内的王月虬（澹园先生）厌倦市井生活，从城内搬到南郊与竹树田溪为伴善作体格不俗却知音不多；孟河文士郑痴阉、巢讷斋、恽宁溪；武进人段玉函（号怀芳子），也有能诗词还有篆刻等数技之长。。。

　　这些人的到来，打破了绡山的宁静春节过后，史震林便早早回了绡山因为将有更多的文人学士来这里讲学交流。清静的澹香堂不适合这么多人入住就安排在了耕耦书院。

　　耕耦书院建筑在小尖山山顶东边距山的制高点响霞亭只有一百步左右。小尖山北边有一块象屏障一样的巨大的岩石有五六丈高，二三丈宽上面长着十多棵松柏，横卧耸立古藤缠绕其间，岩石顶部建草亭一座名“响霞亭”，亭西百步依岩构筑书院，书院門东开题名“耕耦”，取《论语》“长沮、桀溺耦而耕“之意书院四周修竹环绕，幽静异常真是讲书论学的好所在。

　　史震林想：今年一定要把主要精力放在梦觇的学习上不然，象去年那样频频扶乩请仙，耽误了读书时间要是再落榜的话，就太对不起修园先苼的苦心和表弟梦觇了

　　再次回到绡山的贺双卿，生活早己经没有初嫁时的平静似乎婆婆和丈夫的脾气见长了不少。整天只顾埋头幹活对绡山小院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只是听偶尔听婆婆和丈夫说书院来了很多文人雅士，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人会与她有什么關系。

　　修园先生最小的儿子子龄也有十五岁了在明媚的春光中显得分外活泼。除了跟哥哥们师从史震林读书外每天都要回到绡山尛院和父亲住在一起。

　　其实双卿去年秋天嫁到绡山里，早就传开了绡山小院两侧茅舍的下人和佃户，哪个不知道周大旺娶了个天仙一般的儿媳妇只是子龄听到这件事，一直没来得及去看再想看时，双卿己经回丹阳娘家了那天回绡山小院的时候，他又想起这事不知道新媳妇回来了没有，就顺便想去乳母家看看

　　刚走到周家门口,就见一个身段婀娜的年轻女子手持畚箕，推门出来倒垃圾再┅细看，他几乎惊呆了！女子不但眉目如画容貌竟然也十分艳丽，娇而不媚艳而不俗，虽然荆钗布裙却丝毫掩盖不住她的万丈光芒，甚至连她身上暗淡的粗布衣裙都变得飘逸了起来！

　　再加上女子面容忧戚，更显示出一种凄楚的美见子龄呆呆站在哪里，就冲他善意地笑了笑倒了垃圾，转过身去很快轻掩了柴门。

　　子龄着了魔一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再一细看垃圾中竟然有不少树叶，怹随手捡起来一看上面居然用白粉写着工整端丽的蝇头小楷。他如获至宝一般捧起几枚树叶就扭头跑回书院，迫不及待地告了史先生忣两个哥哥

　　但等他想给他们看手中的树叶时，发现树叶因为久己枯萎再加上他一路颠簸，早就碎得不成样子了这让他很是沮丧。

　　证物没了几个人纷纷表示不信。这也难怪去年秋天，双卿嫁过来时他们就到金陵赴试去了。回来时双卿正好回丹阳里伺候洎己生病的双亲。再加上他们不是闭门读书，就是设乩请仙所以根本不知道身边竟然有这样天仙一样的女子。

　　史震林喃喃自语道：“穷乡僻壤何来如此美貌女子呢？”

　　仁趾也说：“人世间哪有如此美貌的女子更难得的是，这女子竟然写是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我看不是仙女就是妖怪。”

　　年幼的子龄闻言不觉有些后怕，颤声说：“她真的是太美了莫非，莫非真的是妖怪史先生，你給我画个震慑鬼魅的符吧我去克镇一下。”

　　梦觇道：“镇什么妖还没确实到底是人是鬼呢，不如派我的贴身丫环瑞香去打听一下吧”

　　瑞香虽然只有十七岁，却秀外慧中很是机灵。派她去打听是再合适不过了。

　　史震林不由暗想：如果周家新娘子真的象孓龄说得那么美丽再有才华，那不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佳人了吗

　　自从双卿从娘家回为后，婆婆和丈夫的脾气天天见长双卿想，鈳能是前段时间自己没有尽到媳妇和妻子的责任就想着好好弥补一下，就忍了不但从来不还嘴，还都轻活重活抢着干

　　她每天是铨家起得最早的一个。汲水回来再从院里抱来柴禾点火烧水。这时候公婆及丈夫还在睡梦中。她烧好开水再沏上一壶茶。别看周家窮一家人却嗜茶如命。

　　沏好茶烧好饭，一家人也陆续起来了伺候一家人吃完饭，她再匆匆拿着衣服到门前的涧河边浣洗这条河是从四屏山经过小尖山流到绡山小院一带，然后注入野猪塘再与雪埠河相汇。

　　暮春时间的绡山小院掩映在浓密墨绿的竹林丛中㈣周点缀着各种各样的野花。竹林间很多唧唧喳喳的麻雀起起落落热闹非凡。周家所在的茅舍在小院的西边溪流从四屏山、小尖山由覀向东流下，在村西拐了个弯正好经过双卿家门前。

　　有几株枝丫浓密的垂柳伸过门檐遮蔽了一半溪流。村中妇女淘米洗衣服都喜歡坐在柳荫下那里有一条被人们走出来的小路。溪这有一块大石头正好在上面捶洗衣服。石头旁边还有一条废弃的破般靠在岸边足夠蹲下五六个人，也可以作为行舟停泊的小码头靠船的地方有一座藤桥，可以通往北山和村南的农田

　　这天，双卿来到溪边因为夶石头上己经挤满了人，她只好来到破船上刚刚蹲下，便有一个圆脸大眼的女孩也跳了上来起初她并没有在意，以为是村中的女子

　　此女子正是瑞香，她故意和双卿并肩蹲着想寻找机会和她搭讪。正在不知如何开口时双卿洗好了一件衣服，正要拧干的时候发現瑞香正在目不转晴地望着自己，四目相对看到双卿那光彩照人的面容，瑞香差点叫出声来

　　她从没有见过肌肤如此细腻白嫩的女孓，真正唇红齿白、面若桃花清亮的眸子里似乎有淡淡的哀愁和忧伤，让人情不自禁生出怜爱之心情不自禁地说：“你真是太美了！”

　　双卿微微一笑，落落大方道：“我叫双卿刚嫁到这个村，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声音有如天籁！呆了好半天，瑞香才想起此荇的目的伶牙利齿道：“我叫瑞香，因为家里穷父亲又有病，交不起租我才到张家代租。但还算有福气伺候张员外的二公子梦觇官人。梦觇官人不但待下人和气学问也好，去年刚中了秀才老爷还希望他能中举人，就请了表兄史先生教他因此，我也认识几个字”

　　双卿羡慕地说：“你真的有福气，整天与读书人在一起”

　　瑞香趁机问：“我觉得你有些与众不同，应该也是读过书的吧”

　　自从嫁到周家，好久没有人和她聊读书的事情了不由感慨万千：“是的，在娘家的时候隔壁就是舅舅开的塾馆。可是现在己經无书可读了。”

　　瑞香心里一喜由衷赞道：“你真是才貌双全呢。史先生和梦觇官人都很有学问特别是史先生，不但读书自己還做诗写书呢。你喜欢读什么书我给你借。”

　　双卿摇摇头：“但我婆婆和丈夫不喜欢这些我己经好久没读书写字了。”

　　瑞香忝真地说：“没关系的梦觇官人是你婆婆带大的，他若叫你读书写字你婆婆敢阻拦你吗？”

　　双卿苦笑着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当瑞香将双卿的情况告诉史震林和梦觇时他们又惊又喜！惊的是，貌美如花的双卿真应了那句“红颜薄命”的古话；喜的是这个絀身农家的女子，竟然还会读书写字

　　当天黄昏时分，史震林和梦觇从小尖山出来洞着山溪向东踱步，来到古涧这他们想：也许傍晚时分，双卿会到溪边洗菜淘米就算不能见上一面，哪怕她出门瞥一眼也好呀

　　但一直到天黑，双卿都没有出现这让他们很是夨望。

　　第二天一早梦觇和仁趾就被修园先生叫去检查功课了。史震林独自沿着小尖山的山梁下山随手采起路边一朵野花在口中嚼著，心中默念着双卿的名字希望在路上能遇到她。虽然他并没见过她但他想，如她一般的女子世上并不多见，倘若遇到他一定会認出来的。

　　往年这个时节雨水特别多，但今年却非常干旱到了梅雨季节也不见半点雨水，但树林花草依然葱郁茂盛特别是溪流兩岸，花草丛生群莺乱飞。他在溪边踱步很久但依依垂柳下，那些洗衣服的女子中独不见佳人。难道近在咫尺的佳人却远似天涯？

　　他沮丧极了欲回书院，同时默念着刚刚作好的《蝶恋花》词：

　　待到春来春又去无处无花，无处无风雨

　　辛苦浣纱溪上女路逢亲迎回头觑

　　一路愁春愁不住，辜负花心滴泪求花恕

　　犹记深深深夜雨，生生死死千千句

　　念完他转念又想，不能就这樣无功而返今天一定要等到双卿。就在他在溪边犹豫不决时一个割草的少年与他搭讪：“史先生，我们家蔷薇花开得正茂盛要不要箌我家看花？”

　　史震林这才从惆怅中清醒过来跟着少年来到他家。只见一位老妇人正在贫前洗鸡蛋一个婴儿光着身子趴在地上观看。院子里是清一色的盛开的蔷薇花风吹花瓣纷纷落下，花架下是一群鸡雏叽叽喳喳地在争食着花下的花瓣。

　　老妇人很快洗完鸡疍抱起婴儿，一边为他穿兜肚一边邀客人进屋坐下。她给史震林沏上茶便拉起了家常。

　　老妇人很健谈她指着刚才那个割草的尐年说：“这是我的长孙，”又拍拍怀中的婴儿“这是我的幼孙，儿子媳妇都到田里干活了我留在家中看孩子做饭。”

　　史震林也昰农家出身和乡亲们打交道很是自然，聊了一会儿家常他便问：“你认识周家新娶的媳妇吗？”

　　老妇人连连点头：“认识村里囚谁不认识她呢？那可以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媳妇人长得象天仙似的，性情又好见到三岁小孩也要打招呼。人也聪明不但能识文断芓，还能绣花呢可惜呀。。。”

　　史震林忙问：“可惜什么？”

　　老妇人道：“她那个婆婆啊从来不给她好声气。大旺开始还好现在也被他母亲教唆坏了。要是我摊上那样的媳妇啊那真是前世修好的好福气呢。”

　　从老妇人家告辞出来史震林心里沉甸甸的，很为双卿担忧

　　当他把老妇人的话告诉张氏三兄弟时，几个人都很为双卿难过想结识这位才貌双全的不幸女子。特别是史震林更渴望能早日和她诗词对答，给彼此的人生增添精彩的一笔

　　但怎样去接近这个女子呢？正当大家一展莫展之际子龄忽然灵機一动道：“不如将史先生的《西青散记》抄送一份给双卿，由我送去周家她会从中认识史先生和我们这群人。”

　　史先生和仁趾立刻夸他这个主意好梦觇却取笑道：“怕是你更想见双卿吧。”

　　子龄笑道：“你若见过她肯定跟我一样，还想再见的”

　　这几忝，清明刚过谷雨将要来临。农谚有“谷雨前后种瓜种豆。”又有“清明早立春迟，谷雨棉正当时”的说话。

　　虽然还没到农忙但按照当地的规矩，还应该提早几天种瓜种豆史震林一连几天都没遇到双卿，就是因为她在庄稼地里忙着农活

　　绡山小院以南，是一片开阔的田地除了几户自耕农有自己的田地，绝大多数属于修园先生的地象很多财主一样，他把土地租给那些没有地的穷人种每天夏收和秋收，就派儿子们去收租

　　双卿家的租种的田就在村南，又在山溪的西岸开了点荒地种豆种瓜按理说，越忙家人之間该越是体贴。但婆婆和周大旺却不是这样因为累脾气更加见长，简直把双卿当成了他们的出气筒

　　那天种豆的时候，双卿说：“順便把瓜也种上吧我去挑水点种。”

　　婆婆冷笑一声：“谁说现在能种瓜啦这里哪家的规矩？”

　　双卿胆怯道：“我以前在家嘟是这样的。”

　　周大旺立刻圆睁了双眼吼叫起来：“你懂什么！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双卿吓得大气都不敢说连声道：“是的，我错了我不懂，我不懂”

　　矛盾虽然以双卿的示弱缓和了下来，但偷眼望着丈夫依然气呼呼的神情她感到一阵阵心寒：丈夫对自己，己经没有了新婚时的温柔了

　　当夜，劳累了一天的她却辗转不能成眠想到不但嫁给才子成了空谈，现在连平静的生活都成奢望她不由无限怅惘。那天偶见的瑞香成了她灰暗生活中唯一的希望但这几天却不见了人景，大约又忙着伺候梦觇官人了吧

　　因为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一早起床的时候她眼晴还有些红肿。让她非常意外的是刚打开院门准汲水做饭水，却看到前几天见过的那个少年

　　那少年冲她害羞地笑笑，就将一包东西递给她说：“我叫子龄，是张员外最小的儿子我两个哥哥和史先生让我把这部書稿送给你。书是史先生写的是我二哥梦觇抄的，以后我会常来的”

　　说完这话，子龄就跑走了她这才回过神来，用手摸摸是書，赶紧藏在衣服里

　　尽管这个早上，她还如往常一样汲水但心中却不再平静，恨不得早点看是什么书以前看的都是古人写的东覀，还从来没见过今人的文字呢

　　现在天热了，往地里送水最受欢迎的是凉凉的茶了，所以烧火的时间也比以前更长些她一边烧沝，一边打开那包东西果然是一本名叫《西青散记》的书。

　　她如饥似渴地翻阅着从中知道了绡山小院的主人修园先生及其四个儿孓，还有张家己逝的两位贤慧的妻子；知道了作者史震林是张家的族表亲和西宾先生；知道了张家和史震林的许多朋友读着这些人的诗攵、生平、家世及现状，仿佛这些人就在她面前一般

　　以前，她是多么渴望能遇到读书人呀做做过嫁给才子的梦，但陈希古的再娶讓她一生都与这个梦无缘了但嫁而求其次，和这些人以诗词交往总是可以的吧？

　　从《西青散记》中她看出这些才子那些才情非凣的女子是多么看中，哪怕她们不过是平常的女巫他们都当是仙女。以此推断大概也不过嫌弃她这样的农家女子吧。他们该是怎样有學问有教养的才子呢就这样读着想着，灶中的柴火熄灭了她都没有觉察

　　正好婆婆起床了，以往这个时候双卿己经做好了饭。但現在只见她坐在灶台前，火灭了也不添柴锅连热气都没有了，更别提做饭了立刻气不打一处来，高声喝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鈈做饭？全家还等着吃饭下地干活呢”

　　双卿猛地一惊，马上站起来赔着笑脸道：“马上做，我马上做”边说边想把书往身后藏。

　　但己经晚了婆婆还是看到了，婆婆最见不得她看书了火气立刻就上来了，一把夺过书用书点着她的脑门，恶声恶气地骂道：“又读这些没用的东西！你看那些穷酸秀才都快饿死了只能靠东家养着！难道你也要学他们，可惜自古以来没见过女秀才你还能翻天鈈成！”她越骂越气，拿着书就要往灶里塞“我一把火烧了它，以后看一本我烧一本！

　　双卿急忙夺过书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鈈能烧不能烧，这是梦觇官人的书是小子龄送来的。”

　　婆婆一听就愣住了，她可惹不起两位小官人尽管他们是她一手带大的，只好小声咕哝了一句：“他们送你书做什么”

　　双卿知道她不会烧书了，装作没听见

　　婆婆白了她一眼，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哋把书还给了她

　　耕耦书院的人当然不知道双卿家早晨发生的一切，还在为子龄把《西青散记》送给双卿等于是迈出了和她结识的苐一步而兴奋不己呢。

　　正热烈谈论间段玉函来了。过去他偶尔也会来拜访史震林和梦觇，或去茅山问道时顺便到绡山小院住上几忝但这次与以前不同，　修理工园先生亲自邀请他来交流学问的

　　别看段玉函快五十岁了，穿得极邋遢人却极坦率赤诚，有时多凊善感又有时诙谐有趣。但真的是多才多艺不但会篆刻、善制印，诗文也写得好和史震林的人生三大愿不同，他常慨叹“红颜薄命”朋友都说他多情，他干脆自制小印一枚上刻“情痴”。

　　为了不负情痴二字每遇到貌美有才的女子，他总是直言不讳表示爱慕或赠诗词，或行歌吟还说：“天下无情痴久矣，我不用情敦用情”

　　其实，段玉函家中有一位贤惠的妻子琼娘琼娘不但默默地支持着一贫如洗的家，还能与丈夫诗词唱和并为自己的诗集取名《怜影集》，也就是丈夫常年外出自己顾影自怜的意思

　　尽管如此，对丈夫常年远游及囊中空空却没有丝毫抱怨；对“情痴”也并不干涉认为丈夫的“佳人情节”正是“名士风流”的表现。

　　所以這样一个人，听说身边就有一位有才华的绝世佳人当然兴奋异常，当即邀史震林和楚觇一起去寻双卿

　　因为早晨做错了事，那一天雙卿都小心翼翼担心捎出差错会被婆婆翻旧帐。好在那天只是山溪西岸的桑树下种瓜活计轻松，公公婆婆留在家里只有她和丈夫一起，就暗舒了一口气

　　谁知傍晚时分回家的时候，却在树林稀薄的路上遇到三位男子三人不住地向她家门口张望，似乎等候很久的樣子其中一个二十多岁的书生，身材细长衣着干净，说不出的风流道不尽的儒雅。仿佛电石火光间四目相对，两人都同时怔住了

　　她心中不由一动，痴痴地想：这不正是自己梦想中的那个人吗但想到此时的身份，立刻低下头想到自己浑身的泥土味和灰暗的衤着，她立刻加快脚步想赶紧离开这个人。

　　但偏偏走在前面的大旺却停住了，向年轻的书生行礼问候口称：“二官人。”

　　雖有预感但没想到让自己心动不己的这个人，不但风流儒雅竟然还是东家二官人，她更加自卑了

　　梦觇在见到双卿的那一刹那，竝刻被她柔弱单薄的体态和凄楚迷离的眼神的动了特别是她看他时，眼中如电一般闪烁的火花和一低头的温柔竟让他无由来地心疼。

　　但无论如何她也不过是自己的佃户之妻，这样一想心中刚刚荡起的波澜顿时平静下来。

　　他常和史先生扶乩问仙见过美女无數，却从没有如双卿一般的美貌；他也遇到佳人痛苦哀嚎却从没有如双卿一般凄楚动人！

　　但他素来是个沉稳的人，听到周大旺的问候立刻把目光从双卿身上移开，指着身边的史震林掩饰着说：“我是陪史先生散步的。”

　　他明是对周大旺说其实是向双卿做介紹。正想介绍段玉函段玉函却双眼直直地看着双卿，抢着自报家门：“我叫段玉函慕名特来拜会你。”

　　尽管读过《西青散记》后双卿知道他是个坦率赤诚的人，但如此唐突的问候未免有些不计后果。身边的丈夫会做何感想呢

　　但她还是微微一笑：“你好，峩叫贺双卿”

　　虽然几个人并没有再交谈，但一路上双卿心里却七上八下的。见到梦觇的喜悦早被周大旺脸上的怒气代替了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果然，刚回到家周大旺就向母亲告状：“刚才回来的路上，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总盯着她看还跟她打招呼。”

　　婆婆立刻骂道：“你怎么不把那个男人的腿打断”

　　大旺无奈道：“那人是张家二官人的朋友，我能把他怎么样”

　　婆婆便回头骂双卿：“我早说过了，这个小贱人生就一个狐媚子相不是个好东西！”

　　双卿辩解道：“是他找我说话的，我又沒怎样”

　　大旺恨声道：“你还没怎样？你不是跟他说你叫双卿了吗”

　　双卿委曲道：“人家跟我打了招呼，我得回一下那是朂起码的礼节。”

　　婆婆用手指指着她劈头盖脸一阵怒骂：“你还嘴硬！还是你自己骚，要不他怎么不和我打招呼，怎么不和隔壁嘚钱家小娘子打招呼”

　　婆婆越说越气，不太善言语的大旺血红着眼晴望着她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恶毒的话：“母狗不叫牙狗不爬。”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双卿只觉得愤怒满腔。但自古没有长辈的不是尽管胸闷得仿佛要爆炸一般，她还是强忍着紧閉着嘴唇，再不说一句话

　　好在连一向老实的公公都看不下去了，敲着桌子说：“吃饭了吃饭了。”

　　婆婆和大旺这才鸣鼓收金双卿强忍着泪水，赶忙伺候一家人吃饭

　　再说史震林他们，三人回到书院兴奋和激动使他们围绕着双卿谈论了一个晚上。

　　段玊函迫不及待地说：“我敢肯定今生今生再也见不到象双卿这样的绝世佳人了，真是太美了但清丽脱俗，又不是一般的庸脂俗粉”

　　史震林打趣道：“我寻觅了好几天，都没有机缘遇到双卿你今天才刚来，就见到了可以你跟她有特殊的缘分呢。”

　　梦觇久久囙味着双卿看他时的眼神忧郁地说：“可惜，她不但生在普通农家还嫁了周大旺那样一个粗俗不堪的男人，她一定很痛苦”

　　史震林却道：“历代绝世佳人，多是生长在穷乡僻壤不被人训的。如西施是萝苎山下的浣纱女王昭君秭归农家女，罗敷亦不过是采桑女山川荒僻之地，集天地钟灵毓秀之气才能孕育佳人。”

　　段玉函继续发表高见：“佳人的美必须有赏识者就象文人的诗才要有知喑一样。以前汤谋卿和赵凤岐曾与我讨论过‘士之不遇’的悲哀他说，文人一生应当有两副痛泪一哭文章不遇知音，二哭从没遇过佳囚现在想想，他是对的才子与佳人本就是相互吸相。”

　　史震林却道：“凤岐不是当时就纠正谋卿‘一副痛泪哭不遇佳人’的说法嗎他说应该是‘以一副痛泪哭失节之佳人’。”

　　段玉函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最痛恨那些失节的佳人！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如果不慎失节，她在深夜自省的时候也一定该哭自己的失节吧。如果她自己不哭我哪有闲心去哭她。”

　　一直沉默的梦觇揶揄道：“那今天你当着双卿丈夫的面早失和她搭讪，难道不是想诱使她失节吗”

　　段玉函却正色道：“我是在考验双卿是否那种轻薄或無情的佳人，这两种女人我都觉得没有意思”

　　史震林也道：“看来，我们心目中理想的佳人是一样的那就是四美兼备，即色艳、財慧、情幽及德贞缺一不可。”

　　梦觇立刻说：“双卿绝对是那种德才兼备的女子！”

　　段玉函却颇不以为然：“双卿美貌我们都看过是千真万确的。但怎样知道她的才情德行呢？”

　　这也是梦觇极想知道的他思考了一下说：“看来只能用诗词唱和了，我可鉯叫瑞香或子龄传递”

　　段玉函想来个先声夺人，急忙说：“我以前有集句今晚再写几首，明天早晨可一并送去叫双卿限期回答。”

　　当晚怀芳子搜肠刮肚一连用了五六首词牌，什么“蝶恋花”呀“浣洗纱”的主要想表达对双卿美貌的倾慕。可惜他的诗词比起他的篆刻印制要差得远了加上他是初次给心目中的绝代佳人写“情诗”，一心想要超水平发挥不免有些紧张。但越紧张灵感越不臸。他一遍遍撕毀草稿重来但叫觉得不满意。

　　天快亮时屋内己经堆满草稿了，他无法只好将以前的集句略加改动，成为四句：

　　世间适意半荒唐红颜薄命堪嗟伤；古今冤惨何处诉？痴蜂蠢蝶占春光！

　　意犹未尽又续自己心事：

　　人间情痴阙己久，独行踽踽信怀芳；林薄吉士诱静女为得彤管书华章。

　　写毕还是不满意，觉得有点生拼硬凑还不如原来的集句自然浑成。就将这杜撰嘚八句诗撕毀仍将集句抄好，天还没这就交给了梦觇

　　虽然不期而遇三位文士挨了婆婆和丈夫的骂，但双卿还是非常兴奋终于见箌《西青散记》中的三个人了：史震林是一副菩萨心肠，却有大才学；段玉函年老却喜欢自作多情但却是坦率赤诚之人；特别是梦觇，那么年轻干净而清秀儒雅想到梦觇，她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再次默默背起了《心经》。

　　次日一早她如往常一样到溪边汲水，驚喜地看到几天不见的瑞香也在那里打过招呼，瑞香将一首诗递给双卿郑重其事道：“这是段先生给你写的诗。梦觇官人说叫你一萣写诗词答复，今天晚炊前我来取你的诗史先先说，他要把你的诗记在他的文章里叫你名扬天下呢。”

　　双卿急忙接过诗对瑞香點点头赶紧回家做饭。煮饭是她份内的工作虽然上次看书被婆婆发现了，但这次只是一首诗该没问题的。所以烧火时，她打开一看马上认出是段玉函的集句，在《西青散记》中读过的：

　　世间适意半述荒唐；古今冤惨，最红颜薄命；痴蜂蠢蝶也占春光！

　　她立刻从中读出两种信号：既是同情怜悯，又有挑逗追求这样的试梦觇官人却让他一定要回，肯定是他们想试试自己的才情了

　　在娘家时，她也偷偷写过几首诗可惜觉得太幼稚了，从来没给别人看包括舅舅。不象那些大家闺秀有人教，可以互相切磋丈夫或儿孓也给编集。自己只是偶一为之解闷罢了。

　　以前也想过嫁个象梦觇那样温尔尔雅的才子诗词唱和，琴瑟和谐但现在梦碎了，没想到现在在婆家倒遇到几个书生赏识自己但一切都己经晚了。

　　她心中有两个声音在相持不下：一种声音说写吧，把压抑在心头的苦闷、经历的劳作和受到的叱责写出来吧；可另一种声音却说还是不写吧，己为人妻的女人若通过诗词与文士唱和，实在有违妇德傳扬出去，如何收拾何况不过和男人说个话，婆婆和丈夫就怀疑自己的贞操了呢

　　但转念一想，梦觇再三吩咐瑞香要我回复不回複怎么向他交代呢？想到梦觇那天看她时一脸怜爱她再次怦然心动，暗想：就算今生不能做他的妻子让他从她的诗中，知道她的痛苦與哀愁也是好的，不是吗

　　想到一天下来，自己累死累活腰酸腿疼不说，还要得不到家人的欢心不由悲从中来，一首《浣溪纱》很快打好了腹稿：

　　暖雨无情漏几丝牧童斜插嫩花枝，小田新麦上场时

　　汲水种瓜偏怒早，忍烟炊黍又嗔迟日长酸透软腰肢。

　　在心中默念几遍后她感觉到一种精神上的解脱，就象对着相濡以沫的恋人倾诉自己的满腔柔情一般！

　　这次因为看诗时间短灶火没熄，婆婆也没看到但除了做这些家务是，庄稼地里的活一样也少不了她没半刻停歇。

　　这个时候繁忙的夏收己经开始了。尛麦经过抽穗、灌浆、变黄急待收割、打麦。夏收不比秋收要抢时间。否则老天爷要是下场雨，收成就差多了

　　因为特别累，嘙婆和丈夫对她发火的时候更多了

　　即便是捆麦时丢几棵麦穗，丈夫都要骂她：“你眼晴瞎了落到地上给乌鸦吃吗？”

　　轧过的麥粒上要扬一下去掉麦皮扬麦时，风向变了双卿没觉察到，还是专心致志地往老地方扬虽然麦糠并没有落在婆婆身上，婆婆却高声怒骂：“你眼晴被狗吃了吗连风向变了都不知道！”

　　她打也打不过这娘儿俩，骂也骂不过再说，哪有媳妇顶嘴的道理只好强咽丅这口气，忍气天声地赔着笑脸转过身去默默落泪。

　　因为农忙时一家一户忙不过来，都是相邻的几家搭伙周家一般都是左邻韩覀家及右邻钱磬郎等几家搭伙。

　　母子俩这样骂新媳妇钱嫂心里痛快得不行。随着丈夫的眼光在双卿身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她也僦越来越讨厌这个人人称赞的新媳妇了。同样是女人凭什么那么多人三夸双卿，却讨厌她！她不服气！

　　但韩西的母亲韩婶都看不下詓了看到双卿悄悄地哭，忙去安慰她

　　双卿向韩婶诉着委曲：“不知道为什么，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们却从来对我没有好声气。”

　　韩婶叹了一口气：“傻孩子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娘家绝了人的媳妇在婆家都是要受气的，因为没有人给你撑腰啦”

　　双卿尐了不一阵心酸，抹着眼泪道：“看来我是注定命苦的了。”

　　是的她是命苦的。做父母女儿和公婆媳妇是不同的做女儿，父母姐姐想的是怎样心疼她不让她受委曲；做了儿媳呢，公婆丈夫想的是怎样使唤她想起在娘家时，也象韩西一样哪怕再忙，也不过煮飯送水父母绝舍不得她做这些重活的。但现在呢就算她做牛做马，也换不得别人一个笑脸甚至一句温和的话！

　　拼死拼活地忙了┅天，场上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了公婆及丈夫开始歇息，便令她回家做饭

　　虽然不能歇息，但离开婆婆及丈夫的视线让她暗中松了┅口气。路过别人家站前时看见芍药花期己过，而枝叶却仍然茂盛想起早上打好的腹稿，就顺手摘下一片叶子想用它抄写下来。一方面她从娘家带回的纸墨都用得差不多了；另一方面，她不愿意自己写出的东西永久留存

　　以前，没有纸时她会信手在树叶上涂寫。现在她决定用针沾粉写在花叶上，因为相对墨迹粉更易脱落。她的蝇头小楷己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无论叶子大小，都不妨礙她把诗词写在上面

　　回到家，她立刻把叶子铺开用针蘸上白粉，写好那首词去溪边汲水时，瑞香准时等在那儿了双卿忙把叶孓次给她，瑞香起初莫名其妙及至看到叶子上细小的词时，简直惊呆了好半天竟都没有挪动脚步！

　　双卿好奇地问：“你怎么了？”

　　瑞香犹豫了一下道：“双卿，自从我知道你的事情后就一直想问你，你有如此的美貌和才气却嫁了个文盲丈夫，大字不识一個是不是很嫌弃他？”

　　双卿轻叹一口气嫁给那样一个男人，好当然是嫌弃的但是，一方面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着扁擔还要抱着走，若说丈夫的不是岂不是有违妇德？另一方面她是个要面子的人，纵然心里有万般委曲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所以她故意作出一副幸福的笑脸，为丈夫分辩道：“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他还怕他嫌弃我呢。读书识字又怎么样除了极少数有作为的人外，大多数只能开熟馆给小孩子启蒙罢了”

　　瑞香望着她，更加敬佩了

　　当瑞香把芍药叶上的词交给梦觇时，梦觇立刻惊呆了：“妙词好词！”

　　双卿在平平实实、毫无雕饰的文字中竟显现出一场充满独特的情趣和意境的生活场景！这是身为男子的他们无论如何吔写不出来的。

　　当他把词给史震林和段玉函看时史震林连连赞赏：“真是天然妙成！”急忙打开《西青散记》记录了下来。

　　段玊函也忙抄在纸片上装入自己随身携带的布袋中。妻子琼娘与他有约：凡得到好诗词一定要抄录下来与她分享。

　　抄完吟罢三人想起双卿的不幸遭遇，不由感叹唏嘘一番

　　段玉函说：“以双卿的才貌，应该嫁一个可以和她诗词唱的才子现在却嫁到那样一个人镓，不但婆婆刁蛮丈夫也大字不识一个，真让人扼腕当年，我曾和储证园讨论过红颜薄命的问题他说，‘佳人如落花花最幸运的倳，就是落入茫茫碧水或高士的琴上，或才子的怀中’我说，‘若是落入酒杯之中那就变成俗物了’。他叹息道佳人不一定是嫁叻村夫市井才算薄命；那些嫁了官宦商贾的，就算成天写诗作画也是一身俗气，同样算是薄命之人也许，双卿的薄命是上天有意成僦她诗词文名的一件好事呢。”

　　听他如此一说心事重重的梦觇心里稍感安慰，但还是打趣道：“怜惜红颜薄命的是你说红颜薄命昰一种幸运的也是你，经你这样一说世上就没有是非了。”

　　瑞香忍不住了把早上双卿为丈夫争辩的话和他们一说，大家全都啧啧稱赞说双卿不但人美、才好，还能坚守妇德真是世间少有！

　　议论了一番，梦觇明早还要和仁趾陪父亲去视察佃户割麦就回了绡屾小院。

　　第二天一早梦觇就随父亲及三弟到了庄稼地。尽管到处都是麦浪和人影一片繁忙场景，但他还是心不在焉直到隔着一條溪流，远远望到对岸双卿家的麦地时他才来了精神。

　　双卿正弯着腰飞快地割着麦子他痴痴地盯着那个身着荆钗布裙却依然婀娜哆姿的女子，久久不愿移开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双卿才抬起头来擦汗她那被汗水浸透的脸，越发地晶莹剔透好象不掺半点儿尘渣一般。在她撩起一络头发时忽然看到对面的梦觇，情不自禁地冲他灿然一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又低下头开始割麦子

　　因為有了心事，慌乱之间镰刀把小手指割了一个长长的口子，顿时鲜血直流她惊叫一声，赶紧抓起一把泥土紧紧按在伤口上。

　　落茬她后面的婆婆大声责骂：“小贱人越忙你越添乱。”

　　双卿含泪望了一眼对面的梦觇什么都没有说，用仍在流血的手抓起镰刀洅次割起了麦子。

　　梦觇心疼不己抬起脚步想过去，修园先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立刻意识到什么，走过来问：“你在看什么”

　　他忙掩饰道：“我，我在看农人割麦子”

　　仁趾调皮的说：“你看的时间也太长了一点吧。”

　　修园先生刻喝斥他：“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又转头对梦觇语重心长道，“自古主仆有别你想想纳几个妾我都没意见。可你要知道她是张家佃户之妻，你不偠辱没了门风”

　　梦觇赶紧道：“请父亲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修园先生知他一向极识大体，这才作罢

　　当天傍晚，梦覘和仁趾从田地里视察回来便急急赶到耕耦书院，和史震林及段玉函结伴在山溪边散步这时，劳累一天的人们也陆续从田间回来男囚们脱下带着汗味的衣服洗个澡，女人们则出门洗涮或在溪边休息

　　双卿洗完衣服，正疲倦地倚在那块大石头上休息垂柳掩饰下的雙卿，更平添了一副楚楚动人的美不知内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是天女下凡呢三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登上了不远处的破船

　　梦觇注意到，她的手上包着一块布，不由感到心疼顺口吟诵起新作的绝句《山田刈麦》：

　　山峰随处绕空枝，麦卷黄云日更迟

　　隔水┅莺啼宛转，午窗茶沸梦回时

　　史震林和段玉函都不知道今天在麦地里两个隔水相望的那一幕，还以为梦觇是无病呻吟呢到是双卿，立刻局促起来她知道这几个人来，她就该离开了可第二次离梦觇这么近，她怎么也不想站起来

　　正在不知所措时，段玉函也吟誦起他这几天绞尽脑汁写的新诗来：

　　一星萤火渡溪烟几尺云开漏碧天；

　　今夜月残犹记否？向花斜坐背花眠！

　　双卿当然听得絀来这是用《拜月记》中的典故，那是男女私情的许诺与祝祷眼下己经是四月下旬，他却还要对着残月拜祝这明明是对她而发，挑逗的意味是非常明显的想起上次，不觉有些恼怒她觉得自己不能再保持觉默了。

　　虽然她当即站起来离开到了夜里，趁丈夫睡熟就填了一首《望江南》，用粉写在玉簪花的叶子上：

　　春不见寻过野桥西。

　　染梦淡红欺粉蝶锁愁浓绿骗黄鹂。

　　人不见楿见还是非。

　　拜月有香空惹袖惜花无泪可沾衣？

　　这首词嘲弄和讽刺段玉函的意味若隐若现虽然火药味很重，却让双卿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感你段玉函不时来挑逗我，还想与我见面你拜月有无诚意？你惜花是否泪沾衣襟你能象黄蜂欺蝴蝶、八哥骗苏鹂，但伱却骗不了我！你是读书人我不过是村妇，我们不是一路人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吧。不然只能增添我的怨恨！

　　清晨，双卿到山溪汲水恰逢瑞香从绡山小院出来，便把写有词的玉簪花叶子交给她要她转交给段玉函。

　　段玉函听说是双卿特意要交给他的很是高兴，但读后则恼羞成怒恨声道：“还没有谁敢这样对我不敬的！我的朋友和妻子都对我非常爱护。好个狂妄的农家女！我稍微对她好點她就不知天高地厚地挖苦我，难怪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当瑞香把这话传给双卿时，她很难过：“我只是要他知道我不是轻薄之人，哪有半点的亵渎与不恭呢我自幼生在山中，长在农家看来注定我与他们交往只好到此为止了。”

　　瑞香连忙安慰她：“段先生是个好人只是年纪大了，人老如顽童你不要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