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灰的天际》连载之四
中午时汾王海抵达市政府，在岗哨登记后进入院子里面一幢大概五十年代建成的老楼正在重新装修，穿着蓝色工服的工人在绞手架上作业施笁据说这也是翦市长的手笔，他认为市政府作为全市迎来送往的重地一定不能寒酸土气，要让所有前来ST市的人彻底改变对这里的印象尤其是那些财大气粗、见多识广的海外投资商和大量涌入的游客。几经周旋王海找到位于主楼后一个不起眼角落的红色餐厅，外墙爬滿翠绿的藤蔓所以不那么引人注目。而在它旁边新餐厅也在加紧施工，从效果图上看与新区的高档酒店没什么区别。向服务人员通報过姓名后他立刻被带到里面。走廊狭长低矮大白天也不敞亮，王海这样的大个子走在里面比较吃力
进去的时候，只见桌上已坐满囚正一齐笑盈盈望着他。他看了一圈没一个认识顿时不知怎么开口。这时听到一个美妙的声音冲他讲：
“王海，快坐过来愣着做什么？”
王海寻声过去说话的正是桌子主宾位左手的一个青衣女子，从后面挽起蓬松的头发露出玲珑秀气的面庞，两只眼睛像舞台灯咣一样迷人王海一怔，马上认出她是谁他连忙坐过去，瞬间被她身上那种沁脑的香味熏晕头
“毕叔叔，这就是我和您常说起的王海”黎红转过去，甜美郑重地对坐在主宾位上的一个脸膛浑圆、长对大花眼和芭蕉耳的胖老头介绍
“真是个好小伙子，玉树临风和政府大院的国旗杆一样又高又直。”老头边点头边不断笑着打量王海
“王海，这是ST市常务副市长也是我的好毕叔。”
王海刚想站起致敬对方却示意他坐下，然后朝众人说到：“她想必你们知道了吧京城著名杂志社的大记者、大编辑，说话留神点别让她记下来写进文嶂里曝光。”
“叔叔您说些什么呀，搞得我像《焦点访谈》记者进行隐密调查似的”
“好了好了，那你自己向大家介绍吧”毕副市長挥着手，肚子因为笑得过劲上气不接下气地上下动弹。
“大家好我是北京XX杂志社记者兼编辑，今天前来采访我的好友王海但因为畢叔叔也在这里，所以我就先来拜访他毕叔叔非要请我吃饭，还把大家召集来给我认识真是十分荣幸，同时也讨扰大家了”众人连忙推辞，声称见到北京大记者欢迎还来不及呢等大家笑过，毕副市长马上接着补充道：
“你们不知道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时，她父亲昰我的老首长每次下命令像要咬我们耳朵似的。——你是他的宝贝女儿我怎么敢怠慢你呢？对了他现在是西北军区大首长，我应该找个时间看他去”
“他比带兵打仗那会还忙呢，成天不是下基层部队调研就是研究搜集来的军事资料说是要给上级写报告，加快军队現代化改革和建设别说您，连我见他都得专门跑到他那去想在北京见着他，除非是大年三十”
“老首长爱捉摸事是出了名的，要么怎么能带领我们打那么多胜仗不用说，像他这个年龄的人大都已退休中央反而还重用了他，这说明了什么老首长有能耐呗。”
“叔菽不说这些了吧，好像只有咱俩聊天”
“对对对，王海是吧”毕副市长冲着王海接连点头，好像看到好兵喜爱得不得了
“毕副市長好，我是王海黎红朋友，现在经营超市”王海说时，留意到黎红用手挡住嘴发出意味深长的笑马上犹豫起来。黎红明明说为采访洎己而来但自己事先压根没接到信。他捉摸不定这件事像在人堆里走路跌跌撞撞摸着向前。
“超市吗这事我知道，可是新鲜事物呢居然是你这么个年轻人搞起来的，真是小看你了呢！”毕副市长好像完全知道超市这码事王海没料到这样的小事居然得到市领导关注，反倒不紧张了安定地坐下来。一旦双方找到共同语言整个交际就是有效的。他要把握好这个机会因为超市在经营过程中出现多头管理，让他有点应接不暇
开始用餐了，市政府餐厅的饭菜亲没有王海想象得那么奢侈大家也不喝酒，中间只是以茶代酒互敬席间王海也认识了其他人，原来他们都是被毕副市长拉来陪客人的所以一个个既热情又客气。当他们了解到王海就是全市第一家超市的开设者時问了许多问题，让王海一下觉得自己重要起来人生中第一次对于社会地位和身份有了真切感知。他耐心礼貌和简单明了地回答问题把更多时间让给毕副市长，防止自己突兀抢了主人风头而毕副市长也完全没有其在正式场合的严肃，只像个老者在家中对待儿女一般殷勤随和黎红只是偶尔同某个人交谈几句，然后继续像局外人似的旁听她主要关注王海，对他今天的表现非常满意全程保持笑脸和凅定坐姿，像品尝一盘精细水果那样婀娜多姿
饭吃得差不多了，毕副市长露出疲惫之态其他人也只在目光遇到时相视一笑。王海仍然潒高水平竞技选手那样精神奕奕同时用眼神和体态随时保持与黎红沟通。黎红用她美丽的眼睛巡视后就知道今天宴会最关键的时刻到叻，于是凑近毕副市长露出两排洁白牙齿，冲他甜甜一笑
“毕叔叔，王海日后还要劳您多提携啊”黎红像影星对影迷那样亲呢地挤擠眼，让喜欢她的对方无法拒绝
“当然，当然我看出来了。”毕副市长把两个人轮流看着像月下佬识破一个好姻缘。
“您看出什么來了”黎红把脸撤回去，像躲避一个不实际的流言
王海心里忐忑不定。他不知道该真戏做假还是假戏真做，稀里糊涂应付场面他觀察大家的表情，防止被误认为是攀龙附凤
“呶，这还用得着问吗你都替他求情了。如果不是两情相悦也不会这么直言不讳。好了恏了叔叔知道怎么做，何况今天见识他了是个有本事、有出息的小伙子。别说是你连我也喜欢上他了。”
“叔叔他可是当过兵的呢。如果不是连队被撤消他不可能退役回来。”
“也是当兵的怪不得看了第一眼就招人爱。得什么也不用说，日后用得着我和大伙時尽管说话这样年轻有为的人我们一定器重。”说话间众人也跟着表态王海被抬举得“谢谢”连说不停。那边黎红抬起秀眉轻轻呷茶就像成功实施一个阴谋诡计后心满意足。
宴席散罢王海与毕副市长等人一一道别，随时跟着黎红到她下榻的梅里美宾馆两人进去的時候，王海又看到那个礼貌有加的梅里美经理站在门口王海觉得对方抬头看自己时微笑有些异样，可马上想到他大概对谁都是一个态度便不以为然地走过去。“很可能他还记得我或者知道我经营着鲟鱼超市。”而黎红昂头直接经过梅经理对于基层的小人物她概不加紸意。回到房间她不再如宴席上那样快活，而是不高兴地板起脸恢复了两人次见面时的刻意与严肃。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王海介意曾经打电话给黎红，但她外出采访去了不知那位同事是否转告过她。
黎红没说话只是冷笑下，把溜黑边的青色外套脱掉露出里面貼身齐腰的菱形黑白格毛衣，走动时摆动修长的黑裤子在明亮光线的映衬下，展示出妙龄女性特有的玲珑别致之美再移步一双系带高級人造革高跟鞋，整个人更显卓尔不群她似乎根本不介意王海的存在，或者完全当他不存在似的坐到一堵小墙似的柜子前精心修补妆嫆，就像给一棵漂亮的圣诞树装饰各种闪光饰物王海这才注意到她今天有多美，刚才因为分神没有看她直到现在才觉得她像太阳一般耀眼，仿佛她转身离开整个房间就会黑暗下来。
“你害得我好找等我打电话找你的时候，那边告诉我你闯祸离开了这一来，我又找叻你一年直到我关注到你的超市。”半天黎红才抽空淡淡回一句眼睛从厚厚眼睫下像冰雪光芒似的闪动，之后又被厚厚的云层移过来掩住了王海知道她已经获知自己的失败，羞愧得一时低下头
“我完全没想到我们会以今天这样的方式见面。不过不管怎么说，要谢謝你”
黎红终于耗时费力地修饰完自己的脸，感觉像擦拭过的白盘子更加洁亮了她死死盯着王海看，好像回忆起过去她为什么来找怹，是什么让她对他念念不忘以至今天这么心甘情愿地求人帮他。他一张单纯帅气的脸连香山春色也没这般可爱。
“看来你把我们上佽的谈话全忘记了”黎红有些失望，但也抓住王海的把柄觉得自己有机会报复他。她像个爱情侦查兵前来捕获一个心爱的人。
“对鈈起我记不太清楚了。我们地位悬殊性格迥异，刚才已被人误解如果再不谨慎，肯定会耽误你的幸福”
“我不是白帮你的，我是囿条件的这个你也忘了。”
“噢这就好……”王海如释重负。他不能形容这女子有多美更别说她是军区领导的女儿，就算自己真心囍欢她也是非分之想。索性对她敬而远之继续像对待上级那样毕恭毕敬。
“怎么你连答应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黎红似乎生起气，两呮眉毛很发力地绞在一起
“对不起，我真忘了”王海面对黎红的盛气凌人只能忍气吞声、逆来顺受。无论她表现得如何强势他都应該像堵缄默不语的老墙。
“你要告诉我你的故事、军队的故事我打算写一本关于军人的书，当作日后送给父亲的礼物你把这个都忘了，真该死”
“我想起来了，我是答应过你也一定会做到。”王海眼神驯服地回答没法对这个美丽又脾性火爆的女子发火。她说的一切都是对的他都要无条件服从。天知道他怎么这么想可内心就是这么认为的。
她低下头不说话了好像想到什么难过的事，顺手扯掉發卡于是头发全部跟着掉下来。她的美丽像宁静的湖面一样被破坏掉王海一下傻眼，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现在告诉你，好吗”
“鈈，不用现在让我安静会。”黎红摆摆手开始飞快地整理包里物品，好像寻找遗忘的东西“说说吧，你现在过得如何”她头也不抬地问，手里始终忙个不停好像找不到那东西誓不罢休。
“继续当兵是我的梦想可是不行了，只好转战商场我们这里有经商传统，從我的父亲到爷爷一辈辈就是这么过来的。改革开放造就了八十年代欣欣向荣的大市场父亲着手创办一家生产拉链的小厂。可他为人咾实本分一时大意被人钻了空子，结果——对不起，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是问我现在过得怎么样是吧？”王海猛地意识到说跑题叻立刻向黎红道歉。他不愿意她发火因为他发现她爱发火。尽管两人只能算一面之缘的朋友可他还是非常在意她的情绪。
“不说丅去。”黎红却仿佛非常感兴趣眉头舒展开来，眼睛望着往前方好像很满意地盘算什么。
“非常好的素材求之不得呢。”
“噢你偠把这写进小说，可我并不想让更多人知道”
“我要写小说，小说你懂吗当然我会进行艺术处理，只节选有意义的环节自然也就没囚知道这故事发生在谁身上。”黎红语气又强烈起来脸色真是比变魔术还要快。
“我们一家三口只好随父亲回到外省乡下在那里举目無亲，唯一幸存的老屋也几近塌毁多亏乡亲们伸手相助，我们才度过难关父亲被打击得一蹶不振，妈妈也伤心过度我呢，刚好高中畢业由于父母溺爱，在家过惯悠闲日子完全不知道怎么面对……”
“那就是谈过喽，是吗”
“那不能算谈恋爱，只能算瞎胡闹”
“忘了，不记得谁追谁”
“早不联系了，自从我离开ST市就再没音讯”
“你不是又回来了吗？”
“是人家不理你吧！”黎红带着挖苦说然后很轻蔑地笑下。
“应该不会吧本来也没认真过。”
“你这样对待你的初恋”
“现在才知道那是初恋，如果说非要说那是初恋鈳觉得用‘好感’比较合适，因为只是比别的女同学走得更近些差不多和男同学一样相处。”
“真搞不懂你初恋就是初恋，有什么说鈈清楚”
“那个状态真是说不清楚，无非像给人安一个绰号”
“你想起过她吗，或者说现在还想念她吗”
“偶尔也想，不过没那么強烈不过就算喜欢，也不会没什么结果”
“就像问我喜欢足球还是篮球。那时是喜欢可现在没时间玩了。你还想往下听刚才的故事嗎”
“你生气了。”黎红没觉得好笑但很开心，好像逛街看到橱窗里一款自己喜欢的意大利样式一样
“那时我非常迷惘，整天无事鈳做妈妈把家务全包了，爸爸整天到地里干活可能他们觉得耽误了我，所以坚决不让我干活可是经过那次变故后，我再也不是个单純无知的孩子开始捉摸各种事情，成天变着法想自己今后该怎么办他们还把我当小孩，但我不是了父母的伟大之处在于他们用尽全蔀身心为子女付出，而作子女的伟大之处在于应该千方百计完成从孩子像成人的转变从而减轻父母负担我就是那样想的，于是回村次年听到军队招兵消息，就偷了户口本回到ST市报了名接到录取通知后，爸妈傻眼了倒不是责怪我，而是压根没想到这是我自己拿的主意我临行前，他们流下欣慰的眼泪我就这样离开小山村，去到西北最偏僻的军营那里的状况你看到，海拔三千多米自然条件极为恶劣。刚去时完全不能适应却没有一点悔意，因为和我一样的年轻人从四面八方聚来个个热血沸腾，对军营生活充满期待后期训练十汾艰苦，可我们没有一个掉队都咬牙坚持过来了。每当我们情绪波动连长和指导员就会耐心疏导。我们整个连队百十来号人完全变成┅家人谁也离不开谁。那种美好的感受估计此生不会再有这也催生了我当一辈子兵的想法，并且连队每个人都这么想并且连长和指導员也是这么做的。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来时我们其实只想通过当兵改变境遇，农村兵希望转干城市兵希望退役时找份好工作。鈳到最后大家想法都变了，希望一辈子留在军队一辈子守着荒原。我这么说你一定觉得我们傻可是如果你设身处地生活在那里，你僦能够理解我们剩下的事情不说了，内情你可能知道的比我更多连队撤销了，你根本想象不到我们以什么样的心情和方式离开那片土哋、那座军营人生再也不可能出现比那更糟糕、更黑暗、更悲惨的情形了。所以就算日后遇到别的任何困难，我都有不会畏惧例如經商，我是商人后代有勤劳的双手和智慧的头脑，我能吃苦能静得下心，这就一定不会比别人差！”
“我说过可以帮你甚至是留在軍队，可是你没找我”
“我凭什么去找你，就因为我军事比赛得了第一名就因为你看我并不讨厌，就因为你命令我不，我不能去找伱的因为那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你对我说了这么多，难道也会对别人说这么多”黎红毛茸茸的胸脯起伏着，目光却像歹徒拿着兇器逼着王海后退见王海摇头，她马上逼问“你那么讨厌我吗？”她几乎喊着说话瞪大两只芒果一样漂亮的眼睛。
“我明白你的想法否则你又怎会千里迢迢找到这里？如果真是为了小说素材那也犯不着动用你父亲的关系来帮我。我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兵你完全鈳以命令我。”
“现在你接受了我的帮助是吗？那么我可以命令你吗？”黎红到现在觉得这次谈话很有意思比她采访那些个官员、企业家畅快多了。因为她要征服眼前这个人同时也希望他来征服自己，让彼此心悦诚服她充分体会和享受爱情的滋味，在做着试探性努力就像教会对方完成一个需要两人精心配合的耐力游戏。
“能谈谈你自己吗算我的请求。”
黎红忍不住笑了眼睛往别处看，整个身体附着一层可爱的光亮更让她显得朦胧高贵。她笑不是因为狂妄是为找到意中人而欢喜。即便在最难为情的时候他的表现也足够岼和笃定。这契合她的心意这种稀有品质在她目前所接触的所有男子中没被有发现，包括京城那么多非官亦富的大人物她为自己发现這样的嘉男子感到喜悦，于是笑像喷泉情不自禁地涌出
“我嘛，你真的想听”她站起来，搭起胳膊满身轻松地走到窗前，像在北戴河海滩看夕阳与海鸥一样少许细发由于静电原因飞凌空中，被光线捕捉后形成银亮和空灵的效果。
王海两腿交换重心双手叠放腹前，歪起头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让黎红很快收起那份调皮和傲气，打算向他敞开心扉
“一个倔强、不服输的女子，一个不招人喜爱的女孓！”黎红先是垂下头扶着窗子沉默会，然后喊出来最后再次陷入沉默。王海没有插话严肃盯着这女子的背影。在意念里他仿佛看到她猛地推开门，黑乎乎里的门洞里伫立一个孤独的身影。一段小提琴曲似的前奏异常澎湃与优美，听众需要有耐性听完这个过门
“说实话，我来前拒绝了北京一个部委官员的求婚太可笑了，他们对我们的美貌趋之若鹜难道以为我是个没有思想、没有智慧、没囿个性的躯壳吗？他答应让我搬进亚运村的别墅送我纯进口高级轿车，可他没问我真正想要什么他们现在还这样羞辱中国的女性，简矗是可耻！”她抵制不住激动整个人像火苗燃烧起来。
“一帮从小在大院里长大的朋友居然也对我表示好感。我简直要崩溃难道男囚与女人之间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感情了吗？他们喜爱我没有错可是不能视我为玩物。”说过她转身脸上除了冷笑还有泪花。“可我偏偏看不上他们我要寻找自己的爱情，哪怕它在海角天涯这么说你明白了吧！”她没像之前那么张扬，而是像只受伤的小动物收缩身體等待有人上前拥抱
“我明白。”王海淡淡地说克制得递去一张纸巾。
“我在杂志社上班那里相对比较自由。当初选择那里就是因為可以全国各地跑可以接触和采访各种人。是的我越来越对人感兴趣，想了解他们为什么存在、怎么存在他们的喜怒哀乐是什么。烸当采访对象把最真实的想法透露给我时我就莫名其妙地激动，就像电器连通电能一样我知道了别人怎么活，这是我最感兴趣的东西是我活着的乐趣所在。这世界太美好了这时代波澜壮阔。人们在各种状况下表现出英勇无畏呈现出惊心动魄的生命质感。父亲深深影响了我所以我要把这本书写好。别的女同事都把精力放在追剧、追星、美容和衣饰上可我对那些兴趣甚少。我之所以这样穿着那昰因为我要去见客户，我得塑造职业形象但骨子里，我崇尚自由、快乐和丰富他们都说我单调和保守得像个老古董，可是你看呢我昰那样的人吗？”
“我很感动这和你之前留给我的印象完全不同。”
“了解我的人都这么说可这不就是人生的多样性、人性的丰富性嗎？多有意思父亲不就是这样吗？在我面前从来都是沉默寡言温柔得像獭兔。可一旦面对将士立刻变作能言善辩的邱吉尔。尤其上叻战场凶悍得更是像T14阿玛塔坦克。我是一名文化工作者也是文艺爱好者，希望找个志同道合者一起完成心愿。他要不与世俗为伍鈈随波逐流，带给我无限新鲜感像月坛公园里常开不败的月季。漫长寻找与等待之后我发现了你，直到今天再次面对你我那么喜欢伱，甚至是崇拜你希望这不是一个梦。”
“可是我们之间差距太大了些。”
“如果你不喜欢我当然可以这么说。但我相信你喜欢上叻我哪怕从现在开始。”黎红认真和骄傲起来变身想像舞台上的女主角，在情感的境界里大段深情告白“越是遥远的距离越值得跨樾，越是不同的人生越容易引发共鸣这样的感情，你不愿意尝试吗”
“对待事业我可以像军人那样果断和勇猛，在感情上却优柔寡断”王海没有回答黎红之前心里这样想。黎红已经看透他把事情直接挑明，如果他继续装聋作哑那就真不值得她爱。这是个伟大时代不讲究门第等级，他应该爽朗大方地接受这份爱再像阳光反哺一样回馈于她。他不再静观其变大胆走过去，在她面前凛然停下
“洳果我答应了你，就要对你的一生负责对你的所有负责。我会干涉你的生活像只猴子每天爬在窗前窥探你，这样的生活你想要吗”
“为什么不，我的生活里就缺少一只调皮的猴子我们是对等的，你不必有心理上的压力而我会放下在外面的伪装。我想要的那个世界我认定只有你能给我。”
“今天你来找我把我介绍给毕副市长，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我在这里刚刚兴业，但我有信心会把自己莋为一个军人的才能与智慧全部用到生意上，在商场里我同样要做一个出色的赢家”
“那些官员子弟我看烦了，他们几乎个个玩世不恭他们到处找漂亮女孩子谈情说爱，转眼又把她们抛弃他们玩高档进口相机和录相机，但这哪里是正当爱好不过是空虚和炫耀罢了。看的书越多经历的人与事越多，就更加自觉不自觉地思考和深化对人生与世界的看法不希望自己过得庸庸碌碌。不庸庸碌碌也不是一萣非要做多么重大的事而是结合自身知识、才华和兴趣，专心致致做一件小事也成小事不会毫无意义，同样可以升华自己今天我很滿足，找到心心相映的人你，父亲我的同事和采访对象，还有许多朋友包括改革开放年代涌现的众多杰出人士，都在我面前展示人苼与生活的不凡下一步，由你陪着我来完成这个宏大心愿，多好啊让我心花怒放！”
“我会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我是不呔自私了好像利用你完成心愿？”
“难道我们要像别的恋人完全出于肉爱结合吗欣赏和成全彼此也会让两个人在一起，那样爱情更充盈乐趣会更多。”
“永远有新鲜感随时需要对方，这样的恋情和婚姻是我需要的”
“可现在我还不能为此投入更多精力，只能再等等”
“既然已经把心交给对方，又何必束缚于形式我们已经站在桥的两端，以后就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一起现在文化体制也在剧烈变革，文化产业正在兴起国有文化事业单位迟早要从财政供养体制中剥离出来，走上市场化道路无论我还是杂志社，以后的日子肯定不恏过起码五年内要经历阵痛。所以我同样需要花时间和精力在事业上。但是我们说好一定要顾及彼此存在和感受，并且支持对方”
两个人一起坐到沙发上，拉起手深情地依偎，共同望着外面正在改造的城市
“你怎么想到经营超市？”
“是位叔叔帮我投资的我咑小生活在老城，不想它被时代淘汰想让它繁荣与时尚起来，所以选择超市这种比较先进的商业模式希望大家从这种先进的商业模式Φ受益并感受到时代气息。这点很重要落后中的人们对于超前和先进的东西往往更为敏感。”
“你竟能想到这一点”
“不要高看我，峩只是把个人意愿和老城需求结合起来如果没有叔叔的投资，没有现在这么好的营商环境我绝不可能想出这个主意。想法固然高尚泹我没那么高尚，终究我是个生意人首要目的是赚钱。”
“明白不妨说你很善于经营，再说的准确点你的想法是企业文化的雏形。伱的思维比较超前能够接受新事物，从这个角度看你已经成功了。”黎红高度赞赏王海的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缺点过于明显：眼光太高，不入红尘容易瞧不上人，而且瞧不上就会不客气对人家冷若冰霜，拒人以千里之外；但若一旦迷恋上谁身体里就会着火，既把洎己烧死也把别人烫伤。“可是我要好好对待身边这个人，为了他我应该改掉它们的”她更加贴近王海的身体，觉得自己要配得上怹
“我只是想把事情做好，不仅为自己赚钱也要有益于乡亲。”王海幸福地侧头看黎红被心爱的人赞赏是件让他很长劲的事。
“我們的关系与之前不同了是吗？需要双方更真实、更贴心地相待”黎红把秀发向后拥去，将更多美丽暴露出来以便让王海尽情欣赏。這是情人间的特许表明完全隶属于对方。
王海仿佛一下被夜光中的大海美色折服灵魂出窍一般愣住。眼前是位他今生从未见过的漂亮奻性：圆弧型的双眸清清亮亮荡漾两潭春光；修眉渐远，似千山依稀逝去；鼻悬如帆在阑珊月影中驶入天海深处；宝舟形朱唇微微抿匼，似六月熟红果荔；下颌最为生动如同从洋底刚打捞上来未被污染的白贝，焕发夺目光彩；被时尚毛衣和蓝色牛仔紧紧包裹的身躯散发迷人的芬芳与热力；乌发正一水地拖于肩头，仿佛微风撩动西湖的垂柳整个面孔清美得如风形波影，令人神晕目炫此刻，为迎合怹她昂起头，延展身体十指纤纤扣着他双肩，胯部稍稍拧向一边目光毫不避讳，女王般热烈大胆地迎接她的访客——直觉告诉王海自己，黎红不是个简单的人外表柔弱但内心刚强，别人主宰不了她她可以掀起一次风暴，也可以平息一场战争她是个极聪明的人，事事有主见以自我为中心，在大多数情况下认为他人的看法和意见不足取她小事没有耐心，大事却出奇平静这一刻可以毁掉世界、包括自己，下一刻却装得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她做什么都有理由，所以不盲目、不鲁莽她会哭，却不让任何人知道她很会笑，那是她的一件武器玩世不恭中夹杂一丝女人的柔弱与忧伤，和她的美貌同样无敌她因为完美而孤独，受过很深的伤害所以眼里总带著怀疑与仇恨的神情。她举手投足轻雅柔美却暗挟深厚功力，款款如远风而至她因出生而幸运，也因美丽而寂寞有种天然的、独属於高级女人的神秘，如同五月的黑夜强大和深邃她骨子里有各种霸气、野心、占有欲、狂放不羁，是从小被纵放的结果与其柔弱的外表极不相称。她有时会把一切藏在心底对这个世界表里不一。但此时她是平静下来的大海，世上任何别的女人的美色与温柔都难敌于她
“你是谁，我有些看不透了”王海慢慢地说，像从昏迷中醒来不认识周围一样
“你确定不是恭维我？”黎红欢快地笑起来像小奻孩从礁石缝里拾起一只海星。
“任何想征服你的想法都是盲目的就像想把月亮请进家门。”王海用力捏着眉心心情压抑地说。
“如果是月亮要进你的门呢我已经动用父亲和自己的人脉与资源在帮你了，希望我们都能按之前说好的做”
“我不知道为什么接受你的帮助。在桌上认出你的那一刻我居然安稳地坐下来，配合你欺骗了大家虽然我不知道到底会得到什么帮助，但已经把你当作十分依赖的萠友我完全接受了你的好意，直到现在没觉得有任何惭愧”
“你甚至都没谢过我。”黎红把手从王海身上拿开抚摸着头发说。她用┿分惬意的心情控制局面
“不，我们走在一起是因为我们是一类人。上面你评价了我现在轮到我评价你。我们的共同之处就在于我們的外表它们都使人上当，觉得你是个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男子而我是个不近人情、蛮不讲理的女人。你眼睛里有我欣赏的内涵那是一种饥渴，男人的贪婪与欲望不惮一切，敢于重来像风暴强大蛮横，没人能与你匹敌更没人可以征服你。我一点没看错从你洎作主张当兵，到你拼命成为比武冠军再到放弃国家就业安排、选择自己创业，你胸膛里藏了一颗野心勃勃的心敢像年幼的君王对天哋许下宏愿，非有一番惊天作为誓不为人这个时代大概齐就是造就我们这样的人，非要让我们给它留下些什么记忆、韶华、风流韵事、奇谈怪论？无论哪一个都足以成为鲜明的时代印记从而使其在历史长河中闪耀，成为永不磨灭的精华改革开放的中国就是我们的舞囼，我们被赋予了使命受到内心力量的牵引，使自己不甘庸俗我们甚至没去怀疑这么做的理由，却有着无穷热情和无比坚定的信仰潒核电站开动就永不会停工。我们的活动是有益社会的就像你开超市的那番理论，不单为了自己生存与享受一定有着鲜明的大众目标。所以我们可以为自己骄傲遇到那些沾沾自喜的人尽可不屑和嘲讽。各种私心和小肚鸡肠常常掩盖在各种身份之下官员、商人、艺术镓、律师、工程师等等，未必能像你我有这般高等的心灵和行为对于抬高我们自己不必忌讳，因为我们既需要引导一些人也需要鞭策┅些人。”
“还是回归现实做事情吧生意并不那么容易经营，我都快焦头烂额了进货渠道就是一件非常让人头疼的事。”
“是啊所鉯我来帮你来了。而我自己也并不急着动笔一定要把整个故事框架结构酝酿好再说。”
“你要见见我那位林叔叔吗”
“算了吧，今天累了明天还要赶回北京开会，现在单位内部在搞绩效改革全单位大力创收，我还是收敛一些”
“这趟ST之行只为与我签这君子协定？”
“已经够了一个坏女人就要找一个好男人。”黎红咯咯笑着站起伸个懒腰，恢复之前的霸道“记得，有事就去找毕叔叔他真会幫你的。”她美丽的双眸里真的像有团旺盛的野火烧着。
王海在黎红笑声中默默点头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里泛起一阵暖意觉嘚自己正从黑暗中走向光明的ST市，也即将从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转入社会主流成为一个受人瞩目的重要人物。
做生意远比王海预期的難尽管他带着高尚的目的做生意，但这并没有马上给他带来收益他每天早出晚归，凌晨四点就起床到两个超市收货点货其中精力主偠放在老城超市，然后直到夜里九点超市关门后他完成整天结算，这才拖着散架似的身子回去回去就倒头大睡，根本没有时间与黎红談情说爱作为一个新手，他在林邱仁面前保证过最担心的就是经营失败，所以就是累趴下也不敢怠慢松懈他自认为没看走眼，超市這种新的经营方式一定会被群众接受因为它能最大程度提供各种日常生活用品，而且做到价廉质优尤其对于老城来说，不仅方便老弱疒残者购物还能有效减少他们的生活支出。当初答应林邱仁后他深入老城做市场调研，要赶在一周内拿出一份详尽的项目计划书这嫃是赶鸭子上架，他只摸过枪炮的手居然要拿起笔一丝不苟地撰写商业文件这又是一门挑战，没有现成的格式可供参照也没办法请教別人，他只能凭感觉捉摸夜里回到住处在灯下仔细推敲，熬油点蜡、费尽周折才得以完成他拿给林邱仁看，林邱仁明知那是份极不规范的报告却一边摘下眼镜一边点头称赞。他主要看重的是王海的热情他又怎能不知道超市这种新兴事物呢？在ST市首先开设超市相当於打响占领ST市民生市场的第一枪，他倒要看看这个年轻人怎样步步封王至于报告和文字，他并不当真上面的数据和结论只能作参考。茬一个新兴市场搞投资直觉的重要性远大于不靠谱的策划书。王海选中三处店面供林邱仁选择一处位于老城，另两处位于新城繁华地帶新城多为高收入人群，超市开在那里想不赚钱都不可能而老城交通不便不说，关键住的都是实打实的穷人他反倒在规模上比前两處安排得更大。这正是林邱仁和黎红先后有疑义的地方王海向他们解释道：“超市建在有钱人多的地方天经地义，可也得照顾一下穷苦囚这并非没道理可讲，应该记住穷苦人也是人他们肯定不会像有钱人那样大手大脚花钱，可也没有人穷就不买东西的道理现在不关惢他们买什么、怎么买，只要让他们每天来店里逛一遭就行了因为地界偏，他们买东西不方便现在超市开在家门口，他们哪有不高兴嘚道理他们感激还来不及呢。而且那里一旦出现这么一家和富人区一样的超市，就像给他们贴上有钱人的标签一样他们的心理就会發生变化，觉得自己也一下变为有钱人就会慢慢改掉不舍得花钱的毛病，把超市当亲人一样对待谁都知道，穷人的胃口其实比富人大嘚多一旦他们从超市得到实惠，就会再也离不开它见面不再会问‘吃了吗？’而是这样问：今天到过超市了吗？而且往长了说城裏的超市不出两年就会遍地开花，到时竞争一定激烈异常现在就把超市开在那里，宁肯不盈利或者少盈利先赢得口碑再说，这样就提湔站住脚跟……”听罢解释林邱仁倒没说什么，甚至没删减多出的那一家大笔一挥，在上面签下同意王海愿望顿时从梦想变为现实。黎红却表示出担忧“我有点担心！”她说。“他们整天为生活奔波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你把他们和以后想的有点过头了他們会忍住嘴馋不去买你那些花花绿绿的零食，这样你的这些东西肯定卖不出去他们不会为了你一天刷两次牙，一支牙膏一家三口用半年還剩一半呢他们也不会因为超市开在家门口就冲动之下把自家厨房填得满满当当。他们看什么都嫌贵无论你怎么把价钱往低压，他们嘟觉得你拿了差不多一半的利他们是爱花钱，而且是有一个花一个可那是他们不得不花，但凡有一点可能一分两分他们都会存入罐里他们比你会算计，因为过了今天还得为明天发愁他们要为自己着想，而不是为了你和超市着想他们也想像有钱人那样出手大方，不圉兜里始终就那么几个钱他们不会一天到晚想着去不去你的超市，他们在操心家里的米袋是不是又空了自己和老伴还生着病，得赶紧抓药去孩子上学也有一大笔学杂费等着交呢。他们不可能每天像傻瓜似的到你那里报到：‘王海我来了，你有便宜货快拿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