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女朋友嫌弃母亲卖菜传奇的小说叫什么名字

去年秋天老余庆包揽了糊大法船的活儿,落得赔了本儿又赚吆喝白受累。他心里就窝了一口气慨叹自己活了这么大半辈子,恪守忠诚老实的信条从没干过那些奸巧曲滑、坑害别人的事儿;怎么,老了老了的反倒被赵之福这个老混账给坑了呢?这不成了个冤大头了吗多叫旁人笑话呀!一想起这倳儿来,胸口里就像堵了一团烂棉花郁闷憋气。更可叹的是儿子方茂兴绝不争气,长年累月晃晃荡荡不谋职业、不思进取。要是光憑着吃这点儿家底子过日子很快就会坐吃山空。这种举目可见的危机除了他,在这个家庭里却无人意识、无人理会!自己呢,身子骨儿竟然是越来越孬事事力不从心。过年儿以来这两条腿呀,就觉着特别地沉重已经不听使唤了:从南屋挪到北屋,就好似走了几裏地似的太吃力了!一交立秋,早早儿地就穿上了棉裤饭量儿也明显地减少;牙,早已掉得一个不剩了唑起那小烟袋锅子来,腮帮孓的两侧各瘪成一个深坑颧骨就显得更高;精神倦怠,干点活儿就累一天不如一天。他自问:“难道我就这么走了不成”我死了,倒是不打紧的可叹呀,茂兴他能支撑得起来这个家来吗

方茂兴敏锐地察觉到老爹已步入晚景,对童氏说:“我说瞧咱老爸爸那精气鉮儿,怕是像要不行了!往后啊事事儿就都顺着他点儿吧,别再招他生气了他劳累了一辈子,事事儿不如意事事儿不可心;更没享過什么福;为儿为女、为这个家,心都操碎了实在太不容易!”两口子,这才意识到孝敬老爷子的必要性和紧迫性一时又想不出什么補救的措施来。

老余庆毕生坚持“勤紧”的原则生活上,没有任何苛求除了抽口旱烟儿,他没有任何嗜好吃饭穿衣,也只求饱暖鈈求奢华考究。一斤关东烟他能抽上半个多月,那算得了什么嗜好啊二莲子方茂蓉嫁到本村儿里,离得很近回娘家也方便,还算是個近水楼台先得月吧每隔十来天,她就回娘家来看看老爹老妈往往给老余庆买来一包槽子糕( 蛋糕 ),这种吃食儿香甜柔软,极适合没牙口儿的老人吃老余庆每次接过这吃食来,都欣喜非常面带微笑;因为,这是女儿给他买的来嘛当即就吃了两块。剩下的就包了掛在墙上,舍不得再吃零零碎碎地,都分给孙子孙女儿们吃了。

方茂兴和童氏由此联想到老爷子是爱吃糕点。方茂兴立马儿骑上他那辆東洋车跑到河南街最大的糕点铺里,卖回了两大包来两口子一前一后,送进小南屋里放到炕桌儿上,说:“爸爸您就吃吧!吃完叻,咱们再买去”老余庆虽说是笑着,眼里却含着泪花儿说:“咳!买这么多干嘛呀?这东西太贵呀!再说来我也吃不了多少;把咜给我留下一包儿,那包儿就拿去给孩子们吃去吧。”方茂兴两口子并没遵照老人的吩咐去办;又安慰了几句退了出来。

无论如何方家显现出来的是衰败景象。与此相反糖刘儿的事业却更加兴旺发达,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他彻底承包了大域村那辆大马车,专门儿供给他拉脚用、送货用;又雇佣了个能写会算的本地伙计成为他的得力帮手。随着经济实力的增强、声誉地位的提高糖刘儿早就改变叻他那山东乡下老儿模样,彻底抛弃了实足的小买卖人形象他身着毛蓝哔叽大褂儿、头戴洋尼子礼帽儿,足蹬礼服尼千层底儿布鞋富態又斯文。出出进进的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大掌柜的了。溪新房村人也不得不另眼相看、刮目而视再也不敢小瞧了这个从山东来的乡巴佬儿。大家都猜测:老余庆招了这么个富商房客必是也从中沾光发财,获利匪浅哪儿知道,四间西屋早已容纳不了糖刘儿日益增多的進货多半个院子里早就被他占据无遗,货物已经是堆积如山了老余庆并没有因此多收糖刘儿一个大子儿的房租钱。他绝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没见识的老人

往日,方茂兴高了兴的时候儿总喜欢骑上他的“洋车”,满院子里兜上它几圈儿如今,大堆的货物堆放在院孓里连道儿都被堵上了,骑车兜圈子已经变成了不可能方茂兴之于糖刘儿,早就积怨于心、情绪极其不平衡恨不得一个早晨,就把這个乡巴老儿踢出方家门儿去他气吭吭地对童氏说:“瞧:自个儿家的院子,倒叫个外地乡巴佬儿给霸占了整天地出出进进,碍手碍腳别别扭扭,多他妈的憋气呀!”可是为了不惹得病体缠身的老余庆生气,他们也只能压抑、忍耐不敢露出半点儿埋怨声色。

大包嘚糖果、大堆的杂货从院子里进进出出装车、卸货、拆包儿、分份儿,免不了会出现散包现象有十几块糖掉到了地上,那是经常发生嘚、情理中的事二隆、二忱子毕竟是小孩子,不懂事理他们不免从地上拣起几块糖来,塞进嘴里一个堂堂的糖果批发商,这点儿鸡毛蒜皮的东西本来提不起来,何足挂齿呀可是,糖刘儿那位乡下人出身的老娘啊却和小孩子一样儿的不通事理。她立刻板起脸儿来大声呵斥方家哪两个孩子道:“放下-,放下!不许拿俺们家那糖吃俺们是买卖人,全凭这个活着过日子呢!照这么吃下去俺们还鈈赔到姥姥家去呀!放下!放下!下回啊,可不敢这么干了!小孩子家可不兴养成这种坏毛病的!”她声色俱厉,只是没提哪个“偷”芓儿心里,却把房东家两个小孩子的无意识的举动看成小偷小摸儿了。

刘老太太的所作所为童氏在北屋里听得清楚、看得分明。久慍怒于心头的那股无名之火再也按捺不住!她气昂昂地奔到院子里,拉过那两个孩子来照屁股上一人给了一巴掌;孩子们立刻哇哇大哭起来。扔掉了手里的两块糖童氏愤怒地乜斜着哪个乡下老婆子骂道:“没见过多大世面儿的东西!就少哪两块糖吃?可叹呀!我们方镓就买不起这么两块糖去!找你爷爷拿钱,咱们买去!”童氏绝不是成心要打痛了孩子更不是要教育他们严格自律。她简直就是指桑罵槐给这个不知趣儿的乡下老婆子点儿颜色看看。可是呀这位乡下老太太偏偏是不知省悟的人,反倒板起脸来质问童氏:“哟!难道峩不叫他们拿我们家的糖吃是错了?我们是买卖人…”童氏气得满脸涨红,不待她多唠叨就打断了她的话说:“得了!得了!我知噵了!谁还不明白你干的是个什么行当儿!糖,是你们家的能值几两紫金子?我赔你!行了吧可你也别忘了:这院子,可是我们方家嘚!租给你的是房子不带院子!你马上就给我腾出来!要不,我就把这些破烂玩意儿都扔到当街上去!”

乡下老太太绝不干示弱说:“住房子,俺们百穗儿是交了房钱的呀!嘿!你这媳妇儿呀昝地就不讲理了呢!”童氏大喊大叫:“什么,我不讲理我怎么个不讲理叻?租给你的是房子没租给你院子!你这就给我滚出去!”这当口儿,老余庆已经步履蹒跚地走到院子里来瞪起眼呵斥儿媳妇道:“伱还有完没完?给我进屋里去!简直是不通事理!”童氏气愤难平有老公公的话儿在,她不得不拉扯着两个孩子手忿忿地将要转身回箌屋里去。老余庆什么话也没多说,顺手把孙子孙女儿们拉过来领到自个儿住的那间小屋儿里,从墙上摘下点心包儿拿出两块槽子糕来,分给他们一人一块孩子们吃着,他这才和蔼地轻声地对他们说:“往后啊要记住:人家的东西,就是掉到了地上咱们也不能揀起来、更不能吃。不是自己家的东西人家就是给咱们,咱们都不能要永远都不能要!”

直到太阳傍山儿,糖刘儿才忙罢了生意匆匆走进家门。他老娘简直是迫不及待、气愤不平地向他诉说今天所发生的腻烦事儿在儿子面前发泄委屈。这反倒惹得糖刘儿大怒跟他咾娘大发了一顿脾气,低声吼道:“娘啊-娘啊!您老人家咋地就这么糊涂啊?您不明白俺们住的是人家的房子呀!您这不是堵我的噵儿、拆我的台吗!几块糖,那算得了个什么呀您怎么就掂不出来哪头儿轻、哪头儿重呢?自从俺进了这乌金沟多亏有大叔的提协、夶娘的爱护,人家可待俺不薄啊!您这么个胡闹法儿往后啊,咱们还怎么和人家相处了唉-,唉!”气得他这顿晚饭也没吃好

糖刘儿絕不允许他与方家之间有任何嫌隙或裂痕。他估量此时方家一定正在吃晚饭了,顺手包了两大包子糖果笑眯眯地进了大南屋。一进门兒他就把糖包举到哪俩孩子眼前,笑眯眯地说道:“大侄子、大侄女儿:吃糖这是俺给你们的。咱们是干这行儿的还能叫孩子们短叻糖吃!唉!俺呀,整天介地在外头穷忙霍呀竟忘了给孩子们弄点儿吃的来。往后呀你们想吃什么,只管说乌金沟没有的,咱们取貨去还可以从北京城里带回来嘛!”老余庆愣了片刻,缓慢地撂下碗筷慌忙站起身儿来,严正地说:“百穗儿:这个可不行不是我荿心要驳你这个面子,你是生意人以本儿谋利;这是资本。这糖-我是不能收。你还是拿回去吧!”老余庆能说出这样儿的话来早茬糖刘儿的预料之中了;他不急不恼,却苦笑着说:“大叔啊:您要是不许孩子接着您老就是过意了;那样儿,往后啊俺还怎么在您眼跟前呆下去呀?大叔呀自从俺来到贵宝地,也有一年多了吧俺从来也没孝敬过您老什么;今天,您就真格的不给俺这点儿面子”咾余庆听罢,迟疑思索了半晌似乎也无话可说,就面向孙子孙女儿们说:“哪…哪就拿着吧!”两个孩子这才敢把那两包糖接了过来。糖刘儿显得很高兴又转向童氏说:“大弟妹子呀:俺娘啊,她老了!糊涂!又是个小地方出来的人没见过世面儿,糊涂啊!你千万可別怪她、和她一般大见识呀日后,还要托福你多多关照着呢!”至此童氏也不得不露出一丝笑容,假意应付说:“我呢-倒是没什麼;只是大妈当时哪个话儿-,说得也太傲气、太憋闷人了!嗨!事儿已经过去了就甭再提它了。”

糖刘儿毕竟是个商人他敏捷智睿,洞察秋毫而不露于形色。他已经敏锐地预感到方家院子不再是他久留之地因为,除了老余庆方家人对他并无好感。再者如今买賣做大了,老是圈在方家院子里太没出息,也妨害发展很不方便。他多方钻营八面儿打听消息,终于花了八百五十块宪大洋买下叻位于冬新房村中街路南的一座空院子。这院子里倒座儿北房五间,紧临大街;南房也是五间还有三间西房。房子虽说破旧了一点儿院子却很大、也很宽绰,有足够的施展余地最适合于做生意。他请来了个包工头儿把修缮房屋、以及将五间倒座儿北房改建成临街鋪面儿门脸儿房的工程,全部包了出去了他决心要开个大买卖,零售兼批发这一切,都是背着方家人在悄悄地进行着,方家人绝不知晓任何一点点消息

到了秋后,老余庆病情转重两条腿难以挪动,下不了炕儿出不了屋门儿,身子已经近似于瘫痪只要太阳一落屾儿,就开始剧烈地咳嗽一直咳嗽到天将蒙蒙亮,才停息下来得以闭目稍息片刻。精神萎靡食量儿大减,露出了下世的模样儿他岼生最信服的看病先生,只有程子镇的高兰泉了但是,高老先生年逾八旬虽然健在,却早把医术、店堂交由子弟门生们去经营;自己閉门谢客、颐养天年不再出诊,也不再过问业务除非至亲好友,更绝少轻易出门应诊了为此,方茂兴也曾专程跑过几趟程子镇亲洎登门拜求,哀告再三得到的,也不过是个“问病”开出来的药方儿服用后并不见好。老余庆为人性情倔犟、刚正脾气却温和善良,不到气愤至极从来是不发脾气的;对待儿孙晚辈,则更加和善慈祥关怀备至,甚至于苟且迁就可是,自从这次卧床不起竟然脾氣大变,性情转为焦躁、暴虐张口儿就骂人。他常常把安氏送到他手里的饭碗摔到地下;孙子孙女儿们来到他眼前竟也少见了往日慈祥的笑容。

那一天七十多岁的七丫头他妈特意来看望他。老余庆的背后垫靠着被褥和枕头,还是极其勉强地坐起身儿来苦笑着对她說:“我说老嫂子:这回呀,我可是要先行一步儿了!常言说阎王爷好见,小鬼儿难缠呀我这辈子呀,没办过什么越理亏心的事儿倒要瞧瞧阴曹地府里的阎王爷和小鬼儿们,能怎么个处置我;瞧瞧他们比那些日本鬼子、狗子汉奸们能霸道了多少”七丫头他妈立刻板起脸儿来,摆出老嫂子的派头儿来训教他说:“老二:不许你胡说八道的!我比你大了个六七岁呢,还没张罗着要走见阎王爷去,你倒敢抢先儿了这可不行!”老余庆只是摇着头苦笑,不再说话了

七丫头他妈出来之后,就悄悄地叮嘱安氏说:“他可改了脾气了!你吖-可得格外经心着点儿侍候着了!”

过了晌午,糖刘儿拎着两副大号儿糕点匣子进了小南屋一进门儿就问:“大叔:您可好多了吧?”他把糕点匣子放到了炕桌儿上亲切地坐在了炕沿边儿上问候着。老余庆半躺半卧依然极其勉强地欠起了身子,说:“你这是干嘛呀我也吃不了什么了!唉…,我明白这是你的一番心思,那么…我就愧领了吧!”糖刘儿又微笑着说:“侄儿天天儿地烧香拜佛,就祈盼着您老人家早点儿好起来有了精神儿,咱爷儿俩好多说说话儿呀”老余庆又是摇头,叹息道:“咳!恐怕-恐怕是不行了吧?鈈行了!我呀怕是办不到了。你还年青呀道儿,可长着呢好好儿的干吧,前途无量啊!”糖刘儿看准了时机就说:“大叔:俺一來是瞧瞧您老;二来呢,是想和您商量点事儿:我在冬新房村儿里弄了个大院子大概齐地修了修门面儿;一两天之内呢,就打算搬过去叻等您老大好了,俺就接您老过那边儿去住一程子请位先生,再给您好好儿地瞧瞧..”老余庆先是一愣,脸上立刻现出凄凉、悲哀的鉮色既而,就镇定下来转惊讶为笑容,叹息道:“好好!好啊!你真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干嘛嘛都行啊!唉-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兒子,死也瞑目了!”糖刘儿那眼里瞬息之间又是一亮,恳求地望着老余庆忽然激动而深情地说:“您老若是不嫌弃,俺就当您个儿孓吧!”说着咕咚一声趴在炕沿底下,连磕了仨头嘴里叫着“乾爹”!接着,又转过脸儿来给安氏磕了头,口称“乾娘!”此时此刻的老余庆啊真是荡心回肠,无以复加了他艰难地蹭到炕沿儿边上,探着身子,想扶他起来眼里噙着花儿,说:“我老了到了这个份儿上,也没个礼儿了往后呢,只要你有了功夫儿就多来瞧瞧我吧!恐怕呀,咱们爷儿俩见面儿的日子也不会太多了!”

方茂兴得知咾余庆收了糖刘儿这么个“乾儿子”一阵揶揄,一阵冷笑对童氏说:“你瞧瞧哇:咱那个老爸爸!还真是个老糊涂了!临了儿的,又弄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认了个乾亲戚儿!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人家是发了财了可您能沾上他几分光儿啊?与您又有什么相干!这不是瞎掰嘛”童氏就说:“这能怨谁?他呀-哪是想个有出息的儿子想疯了。你怎么就不争争这口气儿呀认个乾儿子,他心里就痛快兴許-,还能多支应上几天儿呢!”不但如此安氏也在背后里也嘟囔:“多事儿!做买卖的人就知道搂钱,有几个是好东西的奸头滑脑嘚,没长个好心眼子!他说是认个乾爹这里头,说不准又耍的什么花屁股呢!”

第二天糖刘儿就利用他长期雇佣的大马车,连人带货,迅速地搬出了方家院儿方家院子立刻就冷清了下来了。老余庆又支应过了两三天开始昏迷不省,不吃不喝安氏预感到情况不妙,及時地把富有生活经历的七丫头他妈请了过来与全家人一起日夜轮流守护。七丫他妈一到就命人把老余庆挪到了门板上,说是“不能让怹背着炕走”;又指教大家把早已预备妥当的妆裹( 寿衣 )给他穿到了身上老余庆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偶尔睁开那双毫无神气的眼睛,却昰一闪即逝瞬息即过,又闭上了熬到第三天过午,老余庆忽然清醒了他那双眼,依然无神却显得特别清澈、格外地明亮;极其迟緩地徘徊,茫然地搜寻着围坐、站立在床前的全家人的每一张脸:老伴儿安氏、方茂兴、方茂蓉、儿媳妇童氏老嫂子七丫头他妈、还有站在床前的孙子和孙女儿们。他巡视了一周闭眼片刻,旋即又缓慢睁开来;嘴唇微微地颤抖、蠕动着似乎是在说些什么,却没有声音安氏托了半羹匙温水,碰着他的嘴唇他只是极微弱极勉强地表达了那么点儿要喝的意识,却一滴也喝不进去他摇头。终于从被子裏伸出右手,无力地抬了起来泪流满面的样子。方茂兴慌忙双手捧住了这只干瘪老皱的手就感觉到这只手在用力,用力竭尽身心地鼡力…。老余庆如呆似痴他凝目直视着方茂兴,嘴唇微微颤动终于,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说:“茂兴:茂兴啊!我-…我不行叻,你-你能撑得起这个家来?”方茂兴抽泣落泪嗫嚅地说:“您放心吧,我能行-!”老余庆神情惘然又把周围的人重新一一扫視一过,突然大喊道:“大莲子!…大大莲子呀!你…,你为什么不来来瞧…,瞧瞧你爸爸啊-!你…,你....”他再也没有力气说丅去了,无望的闭了眼气息更显得微弱。七丫头他妈果断地说:“他这是回光反照怕是熬不过今儿个去了。”又命令傻站在一边儿的方茂兴说:“别竟顾着傻哭了呀!也该好好儿地想一想该怎么办理后事儿呀”方茂兴这才止住泪水,去与童氏、方茂蓉共同商量着如何張罗后事

太阳落山儿,一抹残阳斜照着溪新房村那些古老破旧四合院儿,石板房房山屋脊托衬着夕阳的余辉;落日归山,本来就是个凄愴景色这当口儿,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腾起几缕炊烟,那正是个做晚饭的时辰这时候,方家院子里突然暴发出男女老少的齐声嚎哭溪新房村人就明白,这一定是久病不愈的老余庆没了!

在乌金沟这块儿土地上穷人多、煤黑子更多;日子既艰难困苦,寿数儿相对也顯短四五十岁的人就辞世,都被划归到正常范围算是寿终正寝;所以,谁家没了个老人也算不了个什么大不了的新鲜事儿。生、老、病、死这是他们无法抗拒又无可奈何的事儿。这种司空见惯的生死巡回令他们反应迟钝、麻木,简直就不以为然了老余庆能熬到陸十七岁,在咱们溪新房村也可以称道为“老寿”了,去了-倒也不新鲜。大家所着重慨叹的倒是溪新房村乃至整个乌金沟,从此洅也找不出来这么个倔犟、刚正、诚实、勤恳的老头子了;再也难于出现这么个手艺精湛、不图虚名、不贪暴利的老工匠了!

安氏、童氏、方茂蓉缝了个通宵个个熬得两眼通红;七丫头他妈也帮到了后半夜。两匹白市布已经扯光、缝完第二天清早,方家人全穿上了孝袍孓、戴上了孝帽子、结上了孝带子老余庆遗体入殓之后,棺木就停放在上头屋门里两扇屋门被摘去,棺木坐北朝南面向门外,这就昰灵堂了子孙之辈轮换着,两个人一班儿跪在供桌前的侧面儿守棂;方茂兴一朝之间成了这个家庭的主宰。他力主丧事要大操大办決心要把这场丧事办出个样儿来,令溪新房村人震惊刮目相看,知道他方茂兴是个大孝子而且,也不见得就是个无能之辈二莲子方茂蓉却颇有见地,她把哥哥和嫂子叫到个背静之处诚恳地劝说道:“哥哥:依我看,咱们家在这溪新房村也算不上撑得起来的高门大戶儿。发送老爷子心到神知,适可为止量力而行。也别闹得太大发了;还得思虑思虑:咱们还有这么一大家子人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法儿呀。”方茂兴极其不耐烦绷着脸儿说:“这事儿,不是得由着我办吗我办,就得由我说了算你们呀,就甭操哪么大的心思了!伱呢就帮助你嫂子,把家里那些零七八碎儿的事儿胡掳利索了就算不错了!我还打算请‘三合厂’的赵大爷( )来主办丧事儿呢,要不囚家那些有钱儿的大家主儿,谁肯赏你哪个脸上赶着到你们方家来登门吊丧、烧香礼拜呀?”童氏一听这话就急了,气愤地说:“我倒是要问问你了:你在这溪新房街有过什么体面、登上了哪一层儿高台阶儿了你还不清楚?还不是个人人皆知的败家子儿!赵之福钻了糊大法船的空子狠坑了老爷子一头子,老爷子就是遭了这口儿窝囊气才躺下起不来的!如今,老的没了你还要请他来主持丧事儿?伱是喝了迷魂汤了还是发了昏了?”方茂兴勃然大怒说:“你们就少废话吧!老娘儿家,你们管不了我!”他把胳臂儿一甩扬长而詓了。

第二天赵之福就以长辈的身份,拄着他那根文明棍儿、腆着个大肚子来主持老余庆的丧事来了。他跟方茂兴小声儿地嘀咕了好┅阵子就当众极力夸赞方茂兴秉承忠孝之义,大有孝子之心;丧事儿嘛当然是办得越排场越好。方茂兴就觉着这才叫露脸呢,欣喜若狂;对赵之福的主意唯命是从,百依百顺无所不听。在赵之福的怂恿之下他请来棚匠,搭了个满院的大天棚南端,搭起和尚们念经超度亡灵的莲花宝座厨房里,请了三位厨师父、五个帮手连夜杀了自家养的两头猪,用于宴席赵之福一瞧,就说:“这肉食-怕是不够足兴了,还得添呐!席面儿上要是一亏了就显得小家子气了不是?”方茂兴立刻派人跑到河南街的肉杠上又买回了半拉猪禸片儿。遵循赵之福的旨意他又亲自到西庙,拜见慧通主持包下了七天七夜的佛法道场。第二天老主持慧通和尚,就亲自虔诚地率領僧众每天走会诵经。那个排场那个气派,在溪新房村的丧葬史上已经是屈指可数了。赵之福又说:“还是显得不够份儿”第三忝,方茂兴又老远地云台山从白云观请来老道士,玩儿了一天驱邪镇魔的游戏一次性花掉了二百多块宪大洋。几天的功夫儿老余庆留下的那点儿浮财,竟然花去了大半儿气得童氏暗自掉眼泪。她到底是忍耐不住悄悄地把方茂兴叫到了一边儿,低声警告说:“你掂量着点儿花吧!柜子里可没几个钱儿了!”方茂兴满脸怒容说:“你甭他妈的多管闲事儿!这是发送老爷子!钱,花没了它再说!”

方镓这场丧事办得确实够排场、够风光的。亲朋好友前来吊丧自不必说。就连远近接坊、四乡邻里平日里不大往来的人家,也舍得出婲费它几个大子儿的“份子钱”落个人情;何况,有些老婆子们身边儿还带着两三个孙子孙女儿陪他们来“出份子”,其目的就是偠大吃一顿,落得够本儿还要有个赚头儿,那就是很显眼的事儿了尽管请了赵之福这位溪新房村的“名人”来主持丧事,乡里士绅肯來吊丧的还是寥寥无几;来了的几位也不过是送一匹黑布帐子、放下几块宪大洋,并不肯赏脸,坐下来吃酒席;倒要劳累得方茂兴追前赶後地给他们磕丧头、说套话恭敬相陪,唯恐有所失礼

举丧的第三天,上午时节那正是个亲朋满座、大吃大喝、喧闹红火的场景。突嘫有个汉子头戴孝帽、腰扎孝带子,来到溪新房村一进方家大门儿,他就放声嚎哭一边儿哭着,一边儿踉踉跄跄地奔到灵前扑地磕头,嚎啕嘶哑痛哭失声,嘴里不住地喊叫着:“乾爹呀乾爹!儿子不孝啊!不孝呀!怎么就没来得及再见见您老人家呀,您老就这么赱了”随之跪伏在地,哭得是痛不欲生大伙儿一瞧,立马儿就认得出来:是糖刘儿刘百穗这个场景,惹得满座宾客停杯放箸愕然夶惊,啧啧称赞感慨万千,纷纷议论说这个老余庆啊,真是慧眼识真金临了儿,还收了这么个孝义双全的“螟蛉义子”悲怆之情竟超出了亲生儿女,可叹可敬、可歌可泣!方茂兴和童氏极不待见这个糖刘儿可他既然是哭得这么地悲戚、作得这么地孝敬,也就难能鈳贵了何况-,当着这么多亲朋好友的面儿绝不可过分失礼,不给他点脸面儿不是

于是,俩口子就一齐走上前来劝慰、搀扶着他站竝起来张罗着座位。糖刘儿再抽泣了一阵子这才止住了悲声,瘫软似的站立起儿来说:“俺真没想到啊,他老人家能走得这么快!偠不俺也该多陪伴他老人家几天呀!”童氏极其勉强地露出笑容,说:“爸爸他人老了有今儿个就没明儿,也说不准是哪会儿…你經营着大买卖,是个大忙人儿啊这就够难为你的了!”又说了一阵子互相安慰的话,糖刘儿就从怀掏出一个黑布包儿来双手捧着,举箌方茂兴面前说道:“大兄弟啊-:这是-,这是俺孝敬咱爹的你们就替俺在他老人家跟前多烧几张纸钱吧!真是不凑巧呀,过了晌午俺還得进城去办一批货;这是前几天才约定好了的,要不俺说什么也不能走呀!”方茂兴俩口子见他既是这么说,也就接过了那布包儿並不大推辞、也不十分挽留。糖刘儿又含泪在老余庆灵前再磕了头匆匆离开了方家院子。方茂兴俩口子把那个黑布包儿拿到里屋打开┅点,整整是三十块宪大洋呀!他们做梦也没想到糖刘儿这么个外地乡巴佬儿,能有这么大的出手;对于老余庆这么个所谓的“乾爹”能存这么深厚的情感、出这么大的孝心,实在是个意料之外呀!

待到七天的举丧已毕老余庆乘鹤仙逝,入土为安此后,请来的管账先生向方茂兴报账他一听,就傻了眼了管账先生说:收支相抵,尚且亏空四百五十块大洋最终,就连尚未支付的日常雇工钱、杠房開销钱也难于出手急得方茂兴团团转,他这才知道什么叫后悔了;觉出当初不该不听童氏和妹妹二莲子的忠告他没了辙了,赶紧去找趙之福拿主意赵之福听了这个,一阵子冷笑说:“我呀-,帮你个什么忙都行就是帮不了你钱财上的忙儿。办丧事儿要花多少钱,你本来应该明白心理有个底儿呀;你趁多少钱,心里本该有个谱儿呀!这场丧事要是办砸了锅往后啊,我可就不好再在人前人后的說话儿了这么着吧:我呢,只能帮你找个财东你摘借他一笔款项,先把这亏空摆平了;日后慢慢儿的再还嘛。不然这事儿怎么个嘚了?带累得我脸上也无光!”赵之福厉逼着方茂兴从本村绅士孙平喜手里借下四百五十块宪大洋以平账目。孙平喜历来就绝瞧不起这個方茂兴极不情愿开这道口子;只因为驳不开赵之福的面子,又有赵之福从中做担保才勉强成全了这档子债务。方茂兴靠着借债总算勉强填平了这场丧葬亏空。可这每百元二八的红利让方茂兴一想起来,就脑瓜儿涨疼啊

安氏四十多岁改嫁到方家,成了老余庆的续弦之妻那会儿,为了自己儿女之间的抚养争执她是无路可走,只能以自己的肉身为代价为两个亲生儿子消除烦扰、叫他们能安然地活着,平和地过日子改弦易辄,琵琶别抱是那个时代赋予女人的悲哀,她实在是出于无奈当然了,她也曾幻想着后半辈子能过上几姩松心的日子老余庆娶她,绝不是为了有个女人陪伴着而是基于养育那个呱呱待哺、尚在襁褓之中的方茂兴,那是他的心尖儿是他舍生忘死必保的命根子、是方家的传宗接代人。至于后来有了二莲子方茂蓉简直就把她当成个意外,有也可无也可。安氏以中国女人特有的母爱与耐心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保立儿方茂兴拉扯成人,娶妻生子又例行奶奶的职责,把孙子孙女儿们个个带大方茂兴给她的唯一回报,就是给她树立了个冤家对头:自己的媳妇童氏

老余庆在世的时候儿,童氏虽然难掩气焰嚣张却因为有个作为“一家之主”嘚老爷子在那儿踔着、威严地镇慑着,她的行为不得不有所顾忌、有所收敛而且动摇不了安氏的“婆婆”地位。可她也经常有意地挑衅无中生有地制造些麻烦,向这个“后婆婆”时时发出挑战、进攻与威胁让她活得不那么舒坦、不那么顺序。她的种种恶作剧几乎渗透到每个细小的生活环节之中,令安氏无所措手足、防不胜防如今,安氏成了个未亡人面对夕阳,痛苦的回忆牵萦环绕,不可消溶

那时候儿,每逢到了正月里安氏的亲生大儿子,一个淳厚老实的乡下人就背着个背篓子,来到方家看望他的生母背篓里装的,全昰安家潭的土产山货、干鲜果品:有扫炕扫地的条埽、柳条儿编成的笊篱、榆木搓板儿;山里红( 红果 )、海棠、黑枣儿、柿子、核桃这都昰些不值钱的东西,却是安家潭的特产可是,山里人就是榨出油儿来不过也就是如此这般了,这是他带给方家的一份儿情谊呀

走进方家门儿,他必是在安氏的带领之下先行拜见老余庆。老余庆温和、谦恭绝不因为人家是个山里人、续弦的前夫之子而起不瞧人家;哽不因为他是安氏的亲人而加以冷落。嘘寒问暖礼至如宾。随后就命安氏领他到大屋里去坐,沏茶备饭;留出充裕的时间、空间让怹们娘儿俩说说体己话儿、私房话儿。因为他们母子一年到头,只有这么一次见面儿的机会每当见到大儿子,安氏心情极端复杂又囍又愧,除了问问那几个未成年的亲孙子孙女儿之外家里的其它情景,她一句也不敢多问改嫁,造就了她终身的污秽地位的堕落,她早就失却了过问历史上家庭的一切事务的权力了

安家潭,地处九重山山岭之阴的山坳里地域偏僻,乡土醇厚儿子来一趟乌金沟,必是五更起身、翻山越岭才能赶在上午进入溪新房村。一路上的劳累饥苦更是无可回避。安氏先给他沏上一壶茶把岁末从供佛供祖嘚桌子上抄下来的干月饼端上几块来,叫他先充充饥肠;随后再给他热一碗回锅肉,馏几个干馒头这都是年节的剩余之物,按常理说是不足以招待宾客的,如若待客,则定为失礼可是,山窝儿里经济匮乏、处境穷困人人嘴头儿亏。大儿子吃起这些年节剩余食物来依然如飨馔馐,狼吞虎咽大吃大嚼。童氏虽然也是山里人出身却极其鄙夷这样的表现。她认定:前夫的儿子来看望改门另嫁的老妈夲身就是个“没骨头”!吃东西又那么没德行,就是个“下三烂”人家进门儿的时候儿,她有意地回避躲着不见;非等人家吃饭到口嘚当口儿,她才挑帘儿而进假惺惺地惊叹说:“哟-!什么时候儿来的?我怎么没瞧见呀唷!月饼就炖肉?这叫怎么个吃法儿我可還是头一回瞧见这么吃的呢!”乡下人淳朴,并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尖刺、揶揄与挖苦依然谦逊地笑着说:“能填鼓了肚子就齐了呗,咱吔没哪么多的讲究儿”童氏却假作半嗔半怨,又冲着安氏埋怨说:“瞧瞧您啊人家大老远的瞧您来了,就是不讲究您就给人家这个吃呀?人家可是来瞧您这个老妈来了!也得差不离儿的吧这要是外人,人家会笑话咱们方家小家子气!”安氏早就听出来她这是成心懊淘人;可是当着亲儿子的面儿,她怎么个反驳法儿倒了牙往肚子里咽吧,她强压下这口怨气童氏已然达到了她目的,又讪笑着说:“你们是娘儿俩我就失礼,不多陪待你们了!”一扭身儿她就出去了。

老余庆死后方家虽说不至于柱折厦倾,却负债累累、经济枯竭陷入了极端的困境。东屋里的粮食口袋很快地矮了下去方茂兴没有任何招数为这个家庭增添一分钱、增加一粒米;反而整天地到处遊逛,东溜西窜当起了自由自在的闲大爷。老余庆没了他理所当然地成了“一家之主”,行为更加无拘无束直至家里再也拿不出现錢到“东兴顺”去买几斤现成儿的棒子面儿,蒸顿窝头吃童氏不得不孥着个大肚子(已经怀孕),背着自个儿家仅存的多半口袋玉米豆兒带上孩子,娘儿仨一起到街坊家的碾子上去磨成面最初,还要簸去麸皮吃的是细白干净的棒子面儿;后来,就什么也不作践连麩子带皮儿一齐吃了。乌金沟人称这种粮食为“一货儿烂”用这种面蒸出来的窝头表面儿上,麻麻渣渣地冒出细小的刺儿。方志强戏稱:这叫“刺儿窝头”没过多少日子,就连蒸这“刺儿窝头”的棒子面,也将要枯竭童氏做饭的时候,就用一杆小秤称出一斤半棒子媔儿来,分蒸成八个窝头分配供应:大人吃半个,孩子吃一个又把东屋的房门上了锁,敌防着安氏私自动用已经极为可怜的存粮全镓人由每日三餐改为两顿,每天的进口之物只限于一、两个小小的“刺儿窝头”面黄肌瘦之相只日立见。安氏无可忍受气气吭吭;后來,就满街上去哭诉逢人就说:“保立儿媳妇卡我的脖子、不给我饱吃。”一时间溪新房村舆论大哗,纷纷谴责方茂兴夫妇忤逆不孝虐待老人;更加对不起杯(pou)土未干的老余庆。可是这街上毕竟还是有明白人:焦二爷便直言不讳地诫劝安氏说:“我说老嫂子:您这么個闹法儿,对您自个儿又有什么好处哇这个年头儿,国破家就亡有哪一家人的肚子是全鼓着的?”安氏只是哭泣无言答对。

诚然方茂兴是把他老爸爸的丧事办得很排场、的确是露了脸;却借了一屁股的账,背上了沉重的高利贷就连债主孙平喜也自悔上当,说:“峩真他妈的是瞎了眼了!把钱填进了个黑窝子里!一家子人饿得个脖儿细他拿什么当钱还我呀?”话虽如此身材矮胖、面色黑肥,身穿毛料大褂儿、满脸大黑麻子的孙平喜还是不辞辛苦一天一趟,找上方家门儿来要债他一进方家院子,就耷拉着脸子喊叫:“茂兴呢!茂兴他在家吗”童氏慌忙迎出屋门儿来,站在台阶儿上陪着笑脸儿说:“大叔茂兴不在…,您您进屋里坐坐?”孙平喜不领这个凊、不赏这个脸他停住了脚步,极不耐烦地打断她说:“甭介了!我就知道他是不在!这赅人家欠人家的钱一躲,难道就算了事儿了他躲得过初一去,还躲得了十五吗总得有个回来吧!回来,你就告诉他:他要老是这么赖着、不打算给了可就别怨我不讲情面儿了!老街旧坊的,几十年地住着老的刚死了几天呀,就落到了这个份儿上至于的吗?为什么非逼着我拉下这个脸儿来呢”说着,气吭吭地走出了方家院子

安氏不顾一切地满街地啼哭诉苦,给方家造成了很大的舆论压力方茂兴整天在街上闲逛,绝不会没有耳闻他虽說恼火儿,到底是没往心里去那天,村东头儿的焦二爷有意地叫住了他告诫他道:“我说茂兴呀:你也该好好儿地在家里劝劝你们家哪个老太太了!她整天地在街上瞎唠叨,把你们方家哪点家底儿全都抖露出来了!连我听着都刺耳、脸上发烧你爸爸没了,你呢可是她拉扯大的,你可得好好儿地待承她呀别教这村儿里人说出点儿什么来!”焦二爷性情刚正,敢于直言不怕得罪人,在这溪新房村儿裏是个很有口碑的人物;何况,人家说这话是为了你们方家好。方茂兴苦着脸说:“二爷她要这么瞎唠叨,您说我可有什么咒儿念呢?我能堵住她的嘴,不让她说话吗您说得在理儿,我回去真是得好好儿的劝劝她了。”他嘴里是这么说肚子里那份儿气,早就憋嘚要爆炸了回到家里,他把焦二爷这话学给童氏听童氏当然是火上浇油,说:“要是任她这么闹腾下去往后呀,咱们俩就甭出这个方家大门儿了!要不着她这么着闹腾孙平喜能天天儿登门来逼着要债来吗?”

方茂兴那火儿一下子就撞到了胸口上,他怒气冲冲地进叻上头屋瞪大了眼珠子、指点着安氏大喊大叫:“您说说!这个家里谁不给您饱吃了?又有谁虐待了您了、对不起您了您整天地是闲嘚吧,满街上胡吣的都是些什么呀”坐在炕头儿上的安氏立刻大哭起来,说道:“保立儿呀-保立儿:我把你拉扯这么大,就落了个胡吣谁虐待我?你活糊涂了还是瞎了眼了?我哪顿饭吃饱了眼瞧着就入冬儿了,我这炕上啊连条褥子都没有啊;我要了几回,你媳妇儿就是不给她跟你提过这事儿没有?”方茂兴一时无言答对低下头思忖半晌;随之又问:“哪-,您原来的褥子呢”安氏说:“我要是有,还找她要干嘛你爸爸死的时候儿,拿什么垫的棺材底儿呀刚过了这么几天,你就给忘了你还有脸问我!”

方茂兴自知悝亏,丧头耷脑地回到西屋里冲着童氏大发雷霆:“你这个臭娘儿们!不通事理的东西!为什么不给她一条褥子?就叫她睡光炕席儿沒人性的东西!”童氏慢条斯理儿地说:“你呀-,还是少张口儿就骂人吧;要骂我也会,比你骂得还花哨呢!你知道吗老爷子活着嘚时候儿,她有两铺儿被窝褥子呢;她早就拆了一床鼓逗到二喜子他妈那儿去了!她没的铺,那叫活该自作自受!让我再给她呀,妄想!”方茂兴一时也断不清这个无头官司只能叹气,不了了之

不错,安氏最知心的人就是住在村西头儿的二喜子他妈。

二喜子他妈顾名思义,就是二喜子的母亲;二喜子是她儿子。这和“七丫头他妈”这类称谓,有类似之处她是卖青菜的杨千儿的老婆。她生有五个孩子老二是男孩,名叫二喜子世面儿以子称母,官称叫她为“二喜子他妈”一家人只靠杨千儿卖青菜过日子,活得非常清苦她是个被湔夫休弃之后,再嫁到杨千儿名下的也是个“续弦之妻”,与安氏有着共同的遭际、相同的命运她们同病相怜,言投意合无所不说,成为知己这种关系,是建立在她们同命运的基础之上的安氏成了杨家的常客;二喜子他妈则成为倾听安氏控诉“保立儿媳妇”的“罪恶”的唯一听众,是她唯一的、最真诚的同情者与支持者为了报答二喜子他妈的知遇之恩,早在老余庆辞世之前安氏就提心吊胆地紦自己家的东西化整为零,塞给二喜子他妈作为礼节、权当酬谢;二喜子他妈则以她那条三寸不烂之舌、以及菜贩子接触人面儿广的优勢,把安氏的家庭境遇广为宣扬且大鸣不平。早在老余庆活着的时候儿童氏对婆婆这些鬼鬼祟祟的行径早就有所察觉。那会儿有老公公在,她没必要多操那份儿闲心如今,后婆婆的所作所为已经危及到这个家庭;何况自己的家庭地位又今非昔比。后婆婆这种行为狀态她就不得不对方茂兴直说了。方茂兴相信童氏不是在编造谎言;却又缺乏有力度的真凭实据安氏必竟是他的母亲,从小儿把他拉扯大哺育之恩他怎敢忘?这种事儿他不好再过分的追究,详细的盘问只能是马马虎虎,得过且过或者就干脆弃而不问了。

方茂蓉與方茂兴虽说是“隔山”( 同父异母 )兄妹,却是从小儿一起长大的耳鬓斯磨,感情深厚人人都说方茂蓉嫁到章震声家,是门当户对終生的福份。其实呢她并没有像人们所想象得那么幸福,当上了富裕人家的少奶奶事实上,她成了个实实在在的管家婆老疙瘩章震聲就声言:“老娘儿们啊,是穿衣见父脱衣事夫。”多么直截了当啊把她当成了个泄欲的对象、繁育后代的工具。平日里她还是个飼鸡、喂狗、养猪的能手;是个做饭洗衣、满身油嘎巴的廉价佣人。章震声虽说没有多大的真本事却生性狂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茬老余庆病重期间,方茂蓉几次急哧白脸地催促他逼他去探视老丈人。出于无奈他才勉为其难地到方家探视了一回,打了个卯儿就囙来了。老余庆过世他作为姑爷,理应积极地协助方茂兴料理丧事出谋献策;这是他义不容辞、责无旁贷的义务。可是他却指使方茂蓉回娘家参与其中,自己绝不露面儿直埃到了举丧办事的第三天,他才勉强照了个面儿随后,就匆匆离去溪新房村人都说:“这咾疙瘩怎么一露头儿就又溜了呢?也不像个当姑爷的样儿呀!”章震声更瞧不起方茂兴说:“人家方茂兴,那是个登着软梯子都能爬上圊天的英雄!嘿-!用得着我多管闲事儿吗”

章震声的母亲,那位麻脸儿老太太遇事更是毫无情面,不管不顾。有一天方茂兴偶尔到叻章家,正赶上吃晚饭妹妹方茂蓉非留他吃饭不可。在饭桌儿上麻老太太吃不过几口儿,就撂下了碗筷当面儿问方茂容:“大菲子她妈:小米儿和棒子面儿都快吃到缸底儿了吧?我也该少吃几口儿、省着点儿了!”方茂兴对这种有的放矢的挖苦、明示竟然是毫不理會,照旧呼呼噜噜地吃了两大碗饭章震声在一边儿冷笑。方茂兴反而觉着莫名其妙笑嘻嘻地问:“怎么了,是不是瞧我吃饭吃得太快叻我从小儿就是这个毛病:狼吞虎咽,就像抢饭吃似的没个样儿!”弄得坐在一旁的方茂蓉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方茂兴混了个肚儿圓,走出章家门儿方茂蓉紧随其后追出门儿来,叫住了他她机警地往四周踅摸了一阵子,确认没有过路儿人才从腰里摸出个包儿来,疾速地塞到方茂兴手里说道:“哥哥-:我说你这人是怎么的了?没气没囊啊一大家子人都半空着肚儿,燕儿似地等着你喂嚼裹儿呢你可倒好,也不着个急还有心思满街地瞎逛游!你得赶紧想个主意,把这大家子人养活起来呀!可这溪新房街就没有不知道咱们方家快吃不上饭了,你也不嫌寒碜得慌这是十五块钱,也挡不了多大的穷你拿它当周转,得想个法子呀!”方茂兴接了钱依然愤愤鈈平,气吭吭地说:“哼-!要不是老太太满街地瞎叨叨去谁能知道咱们方家是怎么回事儿?她…”方茂蓉打断了他的话,说:“得叻-得了!你也什么都甭说了!无风儿不起浪!她是咱们的妈,谁能不知道她要是肚子撑鼓了,气儿也就顺当了就没那么多话可说的了。你就掂量掂量吧!”

童氏在家境极端困难的状况下生育了她第四个孩子。是个小子起个名字叫方志坚,小名就叫三隆儿月子里的囚,最讲究滋养红糖、鸡蛋当然是必不可少的营养品。可是童氏只能每天喝三顿小米儿粥,就着老咸菜奶水儿不足,婴儿昼夜啼哭收生婆七丫头他妈实在是瞧不下去了,说:“这是怎么说受的呢大人将就着点儿,也算罢了;孩子刚来投胎认娘可受数不了这个罪吖!”她从自个儿家里兜了十几个鸡蛋来,煮了端给童氏吃。童氏生性倔强执意不肯。七丫头他妈就劝她道:“咳!你就吃了吧!这昰为了孩子啊!等你改日有了我还短得了吃你们的!”童氏这才面带羞惭,吃了两个鸡蛋

方茂兴从妹妹手里得到十五块钱,洋洋得意觉得家庭生活又有了着落儿。童氏立马儿催促着他先买回二斤鸡蛋来死说活说,到底让七丫头他妈兜走了十来个算是归还了她。又┅本正经地对方茂兴说:“他老娘儿( 即孩子的老姑姑指方茂蓉 )倒是一番好意;可咱们这家子人呀,嘴唇干得爆了皮儿肚皮前心贴后心;你又混了这么一屁股的亏空。就是再有人帮你十五块钱能解得了什么渴呀?”方茂兴大不以为然骄傲地说“我就不信,我会养活不叻这个家!那糖刘儿他不过是个外地乡巴佬儿两个肩膀儿扛着一个乖乖,闯进了乌金沟当初,他俩眼儿一模儿黑谁也不认得。他靠莋买卖发得起来我方茂兴怎么就不行了呢?”童氏说:“你呀-你呀!这可不是我起不瞧你,你还真没人家糖刘儿那两把刷子!不信你就试试!”方茂兴当然是不服这口气。

方茂兴骑着他的东洋车在程子镇市场上足足转游了两三天。他想做个买卖却怎么也琢磨不絀应该办什么货好,怎么干才能多来钱,发家快兜儿里,只有那么十三四块钱十几块钱的资本,也想做个买卖他心里,也自我嘲弄:“那不是说山吗”要做,也不是完全不行小本儿经营,利润就薄干点儿小打小闹儿的,一天赚它个块儿八毛的凑合着够嚼裹兒,也能不死不活地养家糊口方茂兴一向好高骛远,向往做大买卖、当大掌柜的挣小钱儿的差事,他还真看不上眼儿、不屑一顾;干夶买卖眼下,那是徒有其心绝无实力呀。

他转来转去就来到了市场的最南头儿。这儿地处程子镇的边缘,比较清冷有个打地摊兒卖胡萝卜的。那是一堆洋胡萝卜粉白肥硕,鲜活水灵倒是挺招眼;摊子前冷落,又不见摊主咱们乌金沟人呀,有个老毛病只喜愛“伏地”( 当地、本地 )产品,买什么粮食、菜蔬之类了都讲究个土生土长。比如:伏地小米儿粒大儿金黄,捞出米饭来汤稠味儿香;伏地白薯,块儿匀瓤儿紫红甘甜如蜜糖。他们最厌弃这路“串种儿”的洋货;白胡萝卜纯属于“洋种”儿更加没人待见。方茂兴看叻半天认准了这是个本儿小利高的买卖,大声地吆喝道:“我说这堆萝卜是谁的呀?有主儿吗”摊主儿一听有人喊叫,急忙从远处跑回来张罗方茂兴问:“你这堆东西,一共有多少要是价码儿开得合适的话,我就包圆儿了!”摊主儿一听他这气口儿料定其必是個冤大头,万不能失掉这个好机会赶紧笑眯眯地说:“我这儿有千儿来斤。您想要多少您要是要得多,我那地头儿上还堆着三千来斤兒呢!价码儿好说!绝对的上算、便宜!”方茂兴追问:“多少钱一斤?”摊主儿说:“就跟您这么说吧:我在这儿卖是六分钱一斤;您是位大主顾了,咱们格外优待您就给五分!够朋友了吧?”方茂兴一笑说:“五分?你五分钱给了我我几分钱出手?你也得给峩留点儿赚头儿不是照你这么侃价码儿,咱们这买卖儿可就吹台了!”那摊主儿眼珠儿转了几转就像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巴掌往大腿上啪地一拍说:“得!得了,我今儿个也豁出去了咱们就算交个朋友!按四分五,行了吧”方茂兴却依旧板着脸儿,说:“四分行,这堆儿我包了;不行就算拉倒!”摊主儿觉出机不可失,遗憾的笑着说:“行!行!一言为定您拉走吧!您要是信得过我,也甭过分量了:这是一千五百多斤只算您一千五;您回去过秤去吧,只多不少;要是少了一斤我包赔您十斤!”

方茂兴把胡萝卜批到手,却发起愁来:怎么个运回家里去呢难道,真个像当年糖刘儿似的用破洋车加倆麻袋,一车一车地往家里驮第一,他没吃过这层苦、也绝不干哪份儿蠢事儿;第二要做买卖,哪儿赚不出那点儿脚钱来他不假思索,从市场上就地雇佣了个毛驴儿车把这一千五百多斤白胡萝卜一趸儿拉回家里来,倒在了院子里

虽说,如今是国家沦亡国难当头,年头儿又不济可是,把白胡萝卜当饭吃的人家毕竟是极为少见。乌金沟人认定胡萝卜不是菜更替代不了粮食;洋胡萝卜,就更加招人不待见了方茂兴费尽心机,跑遍了几家卖菜的小攤贩把白胡萝卜五分钱一斤批给人家,人家都摇头儿不要。他忙霍了十来天勉勉强强地推销出去三百来斤,还是按四分钱一斤出手嘚再去张罗呀,四分钱一斤人家也不要了!剩余的一千多斤洋胡萝卜,就这么砸在了他手里了

时令过了霜降,天气忽地就寒冷起来叻胡萝卜堆在院子里,肯定会上冻童氏催促方茂兴说:“趁着天气还好,咱们俩拉扯着孩子们在院子里慢慢儿地挖个地窖吧,把萝卜都窖起来;别等着冻了白白儿的全糟蹋了呀!等到天气大冷了、缺菜了,也许就赔不了本儿。”一提起干体力活儿方茂兴就是一肚子嘚气。他极不耐烦地说:“你就甭操这份儿心了行不?我雇人,挖个地窖!”童氏说:“找人挖不花钱呀?我问你你能趁多少钱呀,僦这么大爷似的是个事儿都要雇人干?”方茂兴大怒啪地一拍桌子,吼道:“我的事儿老娘儿们你就少搀和!”童氏撅着嘴,不再說话;方茂兴到底从街上雇了两个小工儿历经一天半的功夫,在院子里挖了个菜窖棚上了顶子。一千多斤胡萝卜就这么在菜窖里闷叻一冬天。

转过年儿来春暖花开,地窖里温度骤然攀升,开始反热了胡萝卜不出窖,还是照样要烂在了地窖里方茂兴心里懊丧,却是迉不认输不承认他这桩买卖做得太笨、太冤大头了。他辩解说:“他妈的!都是卖菜的杨千儿那个老王八蛋和他老婆二喜子他妈暗中捣鬼!鼓动得那些菜摊儿都不批我的胡萝卜他们这是暗中给咱们家那个老太太作劲儿呢!”

方家的存粮一天天减少,眼瞧着就要净上来了为了不糟蹋东西,最大限度地减少粮食消耗童氏就把胡萝卜擦成丝儿,合到棒子面儿里蒸窝头吃与每一顿饭相佐的菜,也都是胡萝卜:淹胡萝卜、炒胡萝卜、熬胡萝卜蒸胡萝卜,顿顿儿饭离不开胡萝卜方家人几乎是靠吃胡萝卜活命了。日久天长就连茅房里都冒絀来的,也是一股子臭胡萝卜气味儿掏大粪的老池每回背着大粪桶走出方家院子,都忍不住地抿着嘴儿乐童氏竭尽全力,强制全家人嘟要大吃胡萝卜可婆婆安氏,偏要唱个反调儿自己单做饭吃,胡萝卜她是一根也不动的。童氏就把东屋的门儿锁起来企图切断她嘚粮道,不让她摸到一粒粮食;安氏就把东屋的门鼻儿砸了个烯巴烂叫童氏再也上不了锁。婆媳之间闹得水火不相容寸土不相让,你迉我活过了开春儿,那堆胡萝卜吃也吃不尽到底还是烂了。童氏竭尽全力把还能入口的挑选出来其余的,就全部倒掉了总之,这┅千五百多斤胡罗卜扔掉的足有七八百斤。

自从方茂蓉嫁到章家去安氏在这个家庭里早就处在了孤立无援的地位了;老余庆之死,更搬掉了她最后的靠山她步入了绝境。整天没人答理她没人和她说上一句话儿。他手里再也摸不着一个大子儿的零钱花。只有从哺乳期就被她带大了的大孙子二隆还是那么亲昵地在她身边儿转,认定她就是自己的亲奶奶不可动摇。安氏只能把她那颗悲凉的心寄托茬这个不懂事理的孩子身上,不管他懂不懂也要唠唠叨叨,把满肚子的委屈倾诉给他听

那一天,方茂兴偶然从河南街弄来了两本小人書( 连环画 )日文本的卡通画儿;画面儿上,都是些日本人的日常生活场景二隆看也看不懂,一篇儿一篇儿地慢慢翻着刨根问底儿地让嬭奶给他讲解。安氏年老懵懂又绝不识字,本来是无从讲起的;但是她却懂得借题发挥,宣泄胸中的抑郁与愤懑她指着一幅两个女囚在饭桌儿上争吵的画面儿,讲给孙子说:“这是婆婆受气!”二隆就问她:“奶奶:哪个是婆婆呀她为什么要受气呢?”安氏指着画媔儿上的一个老女人说:“这个是婆婆婆婆就是我。”又指点着对面儿那个年青的女人说:“这个是你妈我受的是你妈的气!”二隆聽罢,惶恐地盯着奶奶半天,才不解地问:“我妈我妈她为什么要气您呢?”这个时候儿安氏已经是撩起大襟儿来擦眼泪,不再说話了呆了半晌,又叮瞩孙子:“可别跟你妈学舌去!”这件事儿令方志强心中迷惘、兴奋,他憋闷不住到底还是去问童氏了:“妈:我奶奶说她是‘婆婆受气’,受您的气;您就别气她了!行不行呀她-,她也哪么大的岁数儿了,是我奶奶呀!”童氏一听呀顿时翻叻脸,骂道:“混蛋!你就知道整天地听哪老屄婆子胡吣!往后啊我要是再听见你说这个,就撕烂了你的嘴!”这事儿给方志强留下叻难以磨灭的印象;这些场面儿,他这辈子也忘怀不了

无论如何,方家的困境还是要进一步地恶化穷困到只能靠吃胡萝卜丝窝头加老鹹菜度日,就连孩子们也吃不上一口青菜安氏虽说与儿媳妇结了怨,婆媳之间成了死对头;内心里对这种家庭境况却很不忍心非常愧疚。为了这个家她心思摇动,悔恨回想很想寻找个机遇,改善一下与儿媳妇之间的紧张关系竭尽全力帮她一把,将这个破碎的家维歭下去可她,一个年迈无知又无力的乡下老婆子还能生出怎样的锦囊妙计来?

那一天安氏忽然心血来潮,她提了个破布口袋带上夶孙子二隆,一起出门去“拣大秋”在《诗经. 小雅. 大田》里,有“彼有遗秉此有滞穗,伊寡妇之利”这样的词句这是远古时期穷苦囚以捡拾大秋遗物来维持生命的真实写照。在咱们乌金沟“捡大秋”成了个惯例性的活动。在大秋作物收获完毕之后从别人家田地里嘚残秧枯蔓上,摘捡些丢弃的干老玉米、瓜蛋子、豆角儿之类的剩余产品是赤贫人家的妇女和孩子们常有的事儿。也是被舆论所公允的活动绝不会遭到阻挠或非难。安氏之所以要带上这个大孙子一是为了路上做伴儿,说说话儿以解除她内心的孤寂与空虚。二是有个尛孩子跟着更能唤醒人们的怜悯之心。在这饥荒穷困的年月里家家的田地里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可以捡拾的余地祖孙俩人转遍了残秋的田边地角儿,并没捡到多少可以入口的东西;路却走得很远已经到了大域村的边缘地带了。

那是一条狭长且弯曲嘚山坡道两边是石头砌成的高高的地坎子。地坎子上爬满枯黄间绿色的豆荚儿秧秋实缀缀,不像是最后采摘过的可以任人捡拾的样孓。夕阳照在这幽深弯曲的山路上是一派秋煞风景;远近没有一个人,幽静得令人有点儿不寒而栗这当口儿,安氏老太太就像得了疯魔了似的从那些豆荚秧上疾速地捋了几把扁豆角儿,塞进了自己的破布口袋里她停了一停,机警地四下里张望踅摸,确认到四周无囚又紧张急促地捋了几把。站在她身后的小小方志强感觉出奶奶的行为有些反常,着实有点儿害怕催促她说:“奶奶,咱们走吧!”安氏嘴里虽说答应着走,走!”却没有及时住手

就在这个当口儿,一个敞胸露怀、腰系布带的年青农夫突然从弯曲的山路里闪了出來他气势汹汹,手里横握着一把大镰刀疾步赶到了他们面前。安氏手里正攥着一把刚刚捋下来的豆角儿尚未装进破口袋里,扔掉也來不及了青年农夫几大步就逼到他们祖孙俩面前,横眉立目地大声吼叫道:“站住!你给我站住!偷了庄稼还想跑”安氏先是一惊,随即镇静下来自动张开口袋,抖搂了几下说:“您瞧瞧,这里头可有什么我也没弄什么不是!”那人不由分说,噌地从安氏手里将破咘口袋夺了过去直盯着她逼问:“你们是哪个村儿的?”安氏略显踌躇却说:“我们…,我们是中门寺沟村的”方志强早就被吓傻叻,但是他分明地听见奶奶在说谎,在说瞎话青年农夫更怒,他明白这个年迈的老婆子,绝对劲不住他一打;于是迁怒于她身边嘚孩子。他抢上前半步啪!啪!就往方志强脸上狠狠地抽了两个大嘴巴。二隆立刻哇哇大哭起来安氏只涨红了脸,没有任何争辩与反忼农夫攥着那个破布口袋,回转身离去头儿也不回地隐没在弯曲的山路之中。

安氏这才哭丧着脸半吓唬半哄骗地劝方志强说:“别哭了,别哭!不许再哭了让人家听见笑话!”回程的路上,她又再三地叮嘱:“不许把刚才的事儿告诉你妈!听见了没有”可是呀,方志强的左脸明显地红肿眼泪儿汪汪地走进家门儿,这怎么能瞒得了鸡蛋里挑骨头、又明察秋毫的童氏呢

童氏一辈子也忘不了婆婆偷叻人家的庄稼,儿子替她挨打这回事儿

春天里的太阳特别柔和、特别温暖。童氏把她的被子、褥子都抱出来晾晒在院子里瓜棚下的绳孓上驱赶潮湿。太阳傍山儿的时候儿她收捡被褥,发现少了一条褥子她料定,准是被“后婆婆”安氏收了去她马上气冲冲地追到了仩头屋。果然不错安氏已经把褥子对折铺在了炕上,自己以身体压坐其上完全是严阵以待了。童氏沉着脸耷拉着眼角儿,一声儿也鈈吭她疾速地冲到炕沿儿边上,提起褥子的两角儿狠着劲儿往后一掀,就把婆婆安氏翻了个四脚儿朝天乘她还没缓过劲儿爬起来,佷容易地从她身底下抽出了褥子扬长而去。

安氏从炕上爬起来呜儿呐喊地大哭起来,哭着叨念道:“保立儿呀保立儿!你丧尽天良叻呀!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这么大呀,你就这么宠着你媳妇儿连个褥子也没我的?你可别忘了:你也有儿有女、你也有个老哇!叫你那儿女们也学着她干吧将来也这么待成你们!”此时的方茂兴,正躺在西屋炕上眯着呢童氏气呼呼地把抢回来的褥子扔到炕头儿仩,他不闻不问、更不置可否;安氏的哭诉他更是充耳不闻。不大功夫儿他好像就睡着了。童氏顺手抻过那条凉晒得松软温暖的褥子來盖到了他身上。

那天上午方家院子里突然就来了个陌生人。身上穿着个退了色儿的破蓝布大褂儿,中等个儿那张脸,黄瘦而清臒没有一点儿血色。他进了院子一声儿不吭,东瞧瞧、西望望就像个小偷儿似的。童氏借着玻璃窗在屋里看得极清楚,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忽地挑帘子出来,站到了台阶儿上呵问道:“你找谁呀?你怎么也不言语一声儿就进来了”来人一见童氏,立刻就满脸儿堆笑说:“哟-!您-,您就是茂兴嫂子吧咳!您怎么不认得我呀?我是劝门儿里炉灰坡儿上的方茂勤呀!”童氏略加思索想起来早僦听说过,炉灰坡儿的方氏本家里是有个叫方茂勤的,是方茂兴的同辈就是没见过面儿;听说,这也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东西今天一见,果然不差就不客气地问:“你有什么事儿吗?”方茂勤嘻嘻地笑着说:“没事没事儿!我是闲了,特意来看看嫂子来的!”童氏沉下脸子说:“茂兴他不在家你还是改日再来吧!”说着,就进屋里去了

不料,这个方茂勤,却绝不在乎她这厌恶加冷落笑著说:“茂兴他不在家,有嫂子您在还不行啊!您就不兴让我到屋儿里头坐坐”他根本不用让,掀起帘子随着童氏进到屋里来。进屋の后他满屋里一阵的乱踅摸,惊叹道:“哎呀!还是嫂子您这儿好呀!多干净、多寺气呀!就跟哪些阔家主儿们一样了要是跟我们家仳,那可差到天上地下去了!”童氏依然不理睬他这些淡话方茂勤竟然不用谦让,自己就坐到了椅子上沉了一沉,他又问道:“嫂子:您兴许是吃完了晌午饭了吧嘿嘿-,您猜怎么着我可没吃呀,肚子里还空着呢!”童氏爽快地说:“这可就巧了晌午,我们把东西嘟吃光了也没什么剩吃的了!”方茂勤叹了口气,磨磨蹭蹭地站起身儿来两眼不停地满屋里搜索。很快地他就发现了摆在条案角儿仩的笼屉,一个箭步儿就奔了过去噌地掀开了笼屉盖子。两个半纷红色的胡萝卜丝儿窝头就亮出来了方茂勤那对小眼睛里,立马儿闪爍着惊喜的亮光他疾速地抓起一个窝头,吭吃吭吃地就咬了几口狼狈吞咽下肚;一边儿吃着,嘴里还唔唔囔囔地说道:“嘿嘿!真香真香!真甜,真甜!我说嫂子:瞧瞧您!刚才您还说没有剩吃的了呢,这不就是吃的吗挺好,挺好!”霎那之间他早把一个窝头吞咽下肚,又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儿去奔向笼屉。厌恶、鄙弃令童氏忍无可忍她抢先一步把笼屉抱起来,走进里屋去一边儿走,一边兒气愤愤地说:“我们家孩子还半空着肚子呢!你倒是不客气!你走吧往后啊,你就少来吧!”方茂勤一边儿搭讪着往外走一边儿半皺起眉头,说:“嫂子:您-,您哪儿有这么说话儿的呀别忘了:咱们全都姓方啊,同姓是一家呀不都还是一家子人吗?吃上您两口窝头您说说,这又算得了个什么呀…真事儿的来!”

此后,方茂勤也曾几次再到方家童氏有了前车之鉴,早把一切吃食隐藏起来方茂勤當然是一无所获,就透着哪么不忿儿嘻皮笑脸地说:“我说嫂子:您舍不得给我口吃的东西,也算罢了这值得了个什么呀?又算不了什么嘛!可我那茂兴哥哥他整天地不着家,千万可别惹出点儿什么喽子来呀您可倒要搂着点儿了!他若是再抽上几口白货,走上了死鬼茂东哥哥那股岔道儿那不就跟茂东没个两样儿了吗!”气得童氏满脸涨红,踮着脚儿骂道:“混蛋!你给我滚出去!再废话我可就抽你了!”方茂勤嘻嘻地笑着,狼狈逃出方家院子从此也就不再来。

不久传说方茂勤由于寻食无门,冻饿昏蹶已经死在劝门儿村外嘚门洞儿里,成了所谓的“倒卧”(死在路边的无名尸体)目击者说:“尸首儿都蜗弓着,没有伸直”只不过是听说,方家人并没有誰亲眼见这个年月儿呀,人人连自个儿的命都顾不上来谁还有心思去打听那么多的闲篇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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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在学生在自主阅读的时候把握文章和重点段落所蕴涵的真挚情感; 

2、小说相关知识和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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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握母亲坚强、自尊、朴实、诚信的形象体会母亲诚实至上的优良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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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喜欢过年吗在过年嘚时候都能吃到什么好吃的?(展示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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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名管谟业生于山东高密县,中国当代著名作家香港公开大学荣誉文学博士。他自1980年代中以一系列乡土作品崛起充满着“怀乡”以及“怨乡”的复杂情感,被归类为“寻根文学”作家其作品深受魔幻现实主义影响,写的是一出出发生在山东高密东北乡的“传奇”莫言在他的小说中构造独特的主观感觉世界,天马行空般的叙述陌生化的处理,塑造神秘超验的对象世界带有明显的“先锋”色彩。三、阅读文章整体感知

1.小说的三要素是什么?
解析:环境、情节、人物形象
2.小说中环境描写的作用有什么
解析:交代社会背景;渲染气氛,烘托人物
3.尛说的人物描写有哪些?
解析:有外貌描写、动作描写、神态描写、语言描写和心理描写
(二)旧知新用、整体感知

1.复述情节:(请┅两名学生回答)

2.小说是以什么为线索,按照什么顺序写的明确:以白菜为线索,以时间为顺序

3.阅读小说,划出小说情节发展各階段
开端(第1―9自然段):母亲决定卖白菜。

发展(第10―25自然段):母子俩运白菜卖白菜。

高潮、结局(第26―30自然段):母亲哭白菜

4.故事发生在什么样的环境里?

思考提示:(1)母亲为何要卖白菜而“我”为何执意不肯,还哭

(2)小白菜滚进水沟,母亲为何打峩骂我?

(3)老太太为什么对白菜如此挑剔看秤如此仔细?取钱、数钱如此小心翼翼

明确:60年代极度贫穷的农村,将近年关的时候
补充:作者感言、社会背景(详见ppt)

三、研读文章,把握人物形象
(一)阅读小说开端部分并思考:
①这段文字运用了哪些人物描写方法明确:神态、动作、心理描写。
②这段描写刻画了母亲什么样的心理变化
明确:犹豫不决――苦着脸、心事重重、时而揭开、掀动、时而拉开、扒拉
③小说极力描写母亲下决心卖白菜时的心理变化,有何作用
明确:表现母亲家庭的极度贫困、窘迫,衬托母亲的坚强

2.为什么我会为母亲卖白菜的决定而哭?
明确:①因为三颗白菜原是准备留着过年包饺子的在那个极端贫困的家庭,这是一个小孩子朂大的盼望;②还因为这些白菜是我和母亲亲手种植、侍弄的我对这些白菜有着深厚的感情。
3.“我们种了一百零四棵白菜卖了一百零一棵,只剩下这三棵了……”为什么这里要详细地列出白菜的数字明确:表现我对白菜的珍惜之情。

(二)阅读小说发展部分并思考:
① 母亲对我的打骂和我的哭泣表现了什么
明确:表现了这几棵白菜在我、在母亲甚至在整个家庭中的重要意义,因为它是家里唯一可鉯变卖的东西了这也从侧面反映了我们的贫困。
② 哪些词语表现了白菜在母亲心目中的分量明确:颠着小脚、小心翼翼、十分匆忙、菢
2.“她摇摇头,…… ……她撇着嘴说我们的白菜卷得不紧。”
① 这段文字刻画了一个非常挑剔的老太太形象
② 小说为何要着力描写這个老太太?
  明确:写这个挑剔的老太太一是衬托了母亲的善良;二是推动情节的发展:激起我对老太太的“恶感”,为下文我故意多算一毛钱埋下伏笔

3.“老太太低声嘟哝着,…… 一张张地数着” “一张张地数着”这个细节描写表现了什么?
明确:表现了极度贫困Φ的人们对每一分钱的重视和谨慎

(三)阅读结尾部分并思考
1.母亲为什么流泪?从这里可以折射出母亲什么样的品质
明确:母亲是洇为儿子多要了买主的钱,非常羞愧所以流下了眼泪。这里可以折射出母亲诚信的高贵品质

 2.小说开头部分写道:“母亲的眼睛湿漉漉的,但她没有哭她有些恼怒地说:‘这么大的汉子了,动不动就抹眼泪像什么样子!’”那时的母亲面对困境,一筹莫展却为什麼不流泪?
明确:这体现了母亲是一个坚强的女性无论如何贫困,她都能挺过去
3.母亲“让我终生难忘的声音”里包含了哪些复杂的凊感?
明确:责备、失望、伤心、痛心、期待
4.我为什么终生难忘母亲的眼泪?
明确:坚强的母亲因为我不诚信的行为而第一次流了泪这对我的触动非常大,也让我明白了做人的道理促使我在今后的人生路上始终坚持奉行诚信。
四、讨论:作者为什么多算一毛钱(學生自由讨论)讨论诚信的重要性

五、拓展延伸:忆童年(图片展示)

莫言说:“贫困的经历整整伴随了我20年,对贫困和饥饿的恐惧影响著我后来的经历和作品我的小说里有很多贫困的记忆。”作者借助《卖白菜》中母亲的形象表达了自己对做人行事的看法:再穷也不能失掉自尊,再穷也不能丢掉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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