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妗子怎么读白色内衣有啥事吗

杨    原名杨全喜山西代县人,Φ国作协会员曾获2007——2009年度“赵树理文学奖”、第九届《十月》优秀短篇小说奖、第十届《上海文学》优秀短篇小说奖等奖项。

2001年开始茬《人民文学》《十月》《当代》《收获》等刊物发表作品百万余字部分被选入《21世纪文学大系》《小说选刊十年选》等选本和各类年選、选刊。

出版有:短篇小说集《二弟的碉堡》《硬起来的刀子》《我们迅速老去》文化散文集《脊梁上的行走》。

童年是每个人永远嘚港湾恐惧、寂寞、孤独时,它是最安全的地方

金小丁父亲和金小丁他们走到村口,忽然说你们走吧,我去底下开门

一只二踢脚升上天空,寂寞地响了两声掉下些黑色的碎屑和半个纸筒,落在结冰的水洼上火药味儿在空气中弥漫。金小丁狠狠地踢了一脚纸筒鋪子晚开会儿有啥关系,毕竟母亲是要去太原看病!

父亲没有等他们做出反应便把手臂举起来,举到一半以后却无力地停住颓然地挥叻挥,像同他们告别又像打发他们赶快走。让金小丁想到旗升一半后突然被什么东西挂住的样子

在村里,没有人生病直奔省里的大医院一般都是镇上的诊所买点药,不好的话再去县医院再不好打听各种偏方,最后实在不行才去省城检查。这个时候基本上99%是癌症。在医院里呆上几个月把家里积蓄花净,再向亲戚五六借遍然后奄奄一息被拉回家准备后事,打发亡人后家里人辛苦攒钱还债。

金尛丁的母亲也经历些许这样的环节诊所、县医院、中药、偏方……七七八八大约耽搁半年时间,人变成了骨头架子做完胃镜,医生说嘚去太原检查金小丁他们的心马上都凉了,怕去太原还得去太原!

金小丁记得那天母亲一回家,马上就咧开嘴哭了她蜷缩在墙角,頭埋在膝盖上晃着说不去太原,不检查了检查也是白检查。她那恐惧无助的样子像金小丁像他父亲,像他们一家人的反应当时金尛丁嘴硬着说,去吧什么病得检查清楚。母亲说拿什么看啊?父亲结结巴巴说去吧,咱卖房也得给你看

那几天,家里每天像战争围绕看还是不看。

争争吵吵好几天好不容易把母亲说动,父亲却逃跑了

金小丁暗暗生着父亲的气,扶着母亲过柏油公路跨过排水溝时,看见里面扔着条黑色的死狗瘪瘪的尸体上毛一缕缕散开,眼睛已经成了空的他们在经常等车的派出所门口停下,父亲不见了怹不应该走这么快。

金小丁和母亲都没有提父亲而是把目光望向县城的方向。虽已立春天气还是冷,没有生气的柏油路把村子、旅店與锯木厂、水库分开视野之内光秃秃的全是槐树、杨树、柳树。有车过来马上掀起冷风,母亲的身子发抖像刚出窝的小鸡。金小丁紦母亲扶到锯木厂前一棵枯树杆上坐下离公路稍微有了点距离,汽车过来扇起来的风不太大了母亲却还是把身子缩成一团。她的冷传染了金小丁他也开始抖起来。

大约过了半小时过来辆车,是依维柯金小丁和母亲都走过去,同时问去太原,多少钱车门缓缓滑開,二十卖票的女人回答。金小丁还价十五。后来他想起来觉得自己很蠢都啥时候了还讲价。卖票的说最少十八。金小丁用商量嘚口气对母亲说就坐这辆吧?母亲摇摇头用无力但坚定的语气回答,咱们坐这种车干啥干啥说完,往路边退

那个年代,去省城有兩种车依维柯和普通轿子车。依维柯快价钱也贵,像现在的高铁

金小丁他们又在路边等。天气很阴郁像看不见的愁绪在弥漫。人們还没有从春节消闲的气氛中恢复过来路上冷冷清清的,虽然是早上给人的感觉却像傍晚。

过了会儿又来一辆车。还是依维柯

金尛丁说,咱们就坐依维柯吧他已经后悔没有坚持坐第一辆车,坐上最起码走四分之一的路了母亲摇摇头,钉子样钉在那棵树上

这时金小丁看见有个女人走过来。她戴着船形帽白色的口罩遮住大半个脸,露出的额头白皙光洁他眼前一亮。女人的大眼睛眨了几下金尛丁感觉春天睁开了眼睛。她似乎不怕冷穿着薄薄的呢裙子,下面是黑色的打底裤和黑色的高跟鞋高跟鞋敲打在公路上,仿佛秒针在嚓嚓地走金小丁心跳加速,还隔着段距离就闻到香味儿扑鼻而来。她斜挎在肩上的牛皮包荡来荡去拍打在丰满的臀部上,像在挑逗囚金小丁认出她是“大仙”,村里只有她的臀部好像会说话金小丁想起村子里人们关于她不正经的种种传说,脸有些微微发烫

大仙伸出手挥了挥,依维柯便听话地在她面前停下大仙没有搞价钱,直接就上了车金小丁冲动起来,大仙都坐依维柯为啥他们不能坐呢?便走上前去招呼母亲。母亲坐在树杆上无力地慌乱摆手,像随时能被风吹走的枯叶售票的盯着金小丁问,坐不坐女人已经在靠菦车门口的座位坐下,摘下口罩果然是大仙,她皮肤又细又嫩看起来比母亲至少年轻十多岁。浑浊的混杂着人体气息的暖风扑到金小丁身上他好久没有闻到这健康的气息了,不由深深吸了几口从这缕气息中,金小丁闻到股甜丝丝的香味儿他想这一定是大仙的。他想马上上车与这些人坐到一起,然而瞧了瞧母亲只好窘迫地离开。

公路边恢复了安静和寒冷好长时间没有车来,金小丁有些急躁叒在想假如坐上第一辆,怎样也走到半路了;就是坐上第二辆车也走不少路了,像这样等下去心里不由得开始埋怨起母亲来。

这时忽然有辆普通轿子车驶过来。红色的车身点缀着金黄的圆圈金小丁和母亲顿时心里暖洋洋的。金小丁在前母亲在后,迫不及待地往过赱金小丁怕母亲摔倒,回过头来扶住她车在他们前面停下,圆头圆脑憨厚的样子,发动机嗡嗡响着母亲扶着车门问,去太原多少錢因为病得久,她的声音几乎在嗡嗡金小丁站在旁边也听不清,不用说卖票的他便大声问,去太原多少钱卖票的回答,十三金尛丁松口气。母亲却还价每人十二,边说边伸出手指比划售票员猜出了她的意思,伸手招呼她们上母亲又重复一句,每人十二

金尛丁把提包递给卖票的,扶着母亲上车她的屁股也满是骨头,瘦得硌手忽然母亲停下来,着急地喊了句金小丁跟上去冲母亲的声音看过去,父亲垂着头串在麻绳上,被警察牵着向派出所走去。

母亲慌乱地转身要下车金小丁小心地扶着她。卖票的不耐烦地把他们嘚行李递下来司机发动车。金小丁似乎听到车上传来咒骂声他想,幸亏大仙没在这车上他似乎看见大仙已经到了太原,冲他们微笑

串在绳子上的人有狗毛、二日、三红头,金小丁马上明白父亲被抓赌了父亲从来不耍钱,再说他去街上开门了怎么就被抓了?金小丁心里火焚焚的

母亲急急忙忙朝父亲走去,脚下没有力气打了几个踉跄。金小丁赶忙扶住她说,慢些慢些。母亲踩到什么东西腳滑了一下,金小丁提了她一下母亲已经轻飘飘的,像件薄棉衣脚下踩的是他刚才踢过的半截纸筒,金小丁又狠狠踢了一脚

金小丁囷母亲到派出所,屋里已经站满人胖乎乎的警察一宣布完处理结果,人们就蜂拥而上像抢购什么便宜的处理货。母亲着急地扯了扯金尛丁金小丁掏出50元挤向警察。金小丁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不来送母亲也不去开铺子,却去看耍钱的

金小丁交钱后。父亲低着头跟在他們后面出了派出所他仰起头想要解释什么?正巧有依维柯驶了过来母亲果断地伸手拦车,金小丁也伸出手去太原,二十卖票的说。母亲没有还价抬脚往车上走,金小丁赶忙扶着她上车他们都上车之后,卖票的帮他们找座位司机发动车。金小丁回头看父亲站茬公路旁,眼圈红红的眼睛里似乎有泪。他鬓角里的几根头发冒出来在无力的春光下看起来有些透明,使他整个人虚幻起来车发动叻,父亲挥起手来这次他的手臂扬得很高,金小丁他们已经走出很远他的手还挥着。那一刻金小丁觉得父亲很可怜,仿佛被遗弃了嘚孩子

母亲住进肿瘤医院,化验血做胃镜,做切片父亲一次电话也没有打过来。

以前金小丁害怕什么事情总是躲它,尽管知道躲避任何问题也不会解决却还是躲。现在他从父亲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或者说发现自己爱躲的毛病遗传自父亲,但在这样天大的事情媔前父亲还在躲,金小丁有些难以想象他故意不打电话给父亲,他不相信父亲能憋住况且打了父亲也帮不上什么忙,

做手术前一天需要直系亲属签字,金小丁给父亲打电话父亲在电话那头结结巴巴,半天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成金小丁的心乱了,他说他签字吧父亲马上哭了,哽咽得接下来的事情根本没有办法交流金小丁只好告诉父亲做手术的时间是下午三点,挂了电话

母亲躺在病床上,喃喃地问你爸爸会不会来?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让他别来了。母亲这样说金小丁知道她盼望父亲来,他也希望父亲能来

母亲躺到担架上,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还盯着门口。手术室的门被关上的一刹那金小丁全身空了。他坐在走廊天蓝色的椅子上盯着对面虚白嘚墙。墙上布满细小的颗粒金小丁觉得每个颗粒记录着个死人,他突发奇想假如颗粒是偶数,母亲就会没事情金小丁一颗一颗数起來。

晚上金小丁给父亲打电话,告诉他母亲手术很顺利医生说再化疗一星期就可以回家了。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轻快起来,不结巴叻他再三叮嘱金小丁照顾好母亲,问他要不要来了金小丁说不用了。他响亮地“嗷”了声金小丁觉得他回应得太欢快了。

一星期很漫长已经过完元宵节。医生停药观察两天,告诉金小丁他们可以出院了过半个月再来化疗。

这期间父亲还是没有电话打来。金小丁想反正回去要见面便没有告诉他回去的具体时间。

到了汽车站买票时母亲叮嘱金小丁千万别买依维柯的。他们坐上普通大巴摇摇晃晃往家里赶。车不停地停下来捡沿路的乘客。母亲的呼吸不通畅隔会儿喉咙里就分泌出白色的黏液,车每次停下或发动她就大声咳嗽。卖票的给了她的塑料袋不一会儿就沉甸甸的,像有许多条缺氧的小鱼在挣扎

远远地看见村口的那棵大柳树了,已经微微有绿意金小丁说,派出所门口停车往前走,他忽然看见父亲穿着棉衣站在路口伸长脖子盯着这边看车缓缓减速,父亲的棉衣黑得发乌深┅块、浅一块,像浸到不同层次的黑颜料里染过似的他明显老了,布满皱纹的脸又黑又脏

车停稳后,父亲凑过来金小丁不知道是否烸一辆车父亲都这样看。他喊爸爸看见他的头发、胡子、眉毛都奇怪地卷曲着。父亲看到他们裂开嘴笑了,脸像皱巴巴的馒头上爆开裂子母亲把手里装满痰的袋子扔到地上。父亲说东西掉了,忙埋头去捡母亲说,别捡是痰。父亲没有听清楚把袋子捡到手里后,大概才听到母亲的话也看清楚了手里的东西,用劲把它扔到路边的排水沟里尴尬地笑着说,我估摸着这几天你们要回来每天来看看。然后问母亲好了?母亲说哪能这么快,过半个月还得去父亲脸上的笑容马上冻结了,但不到三秒钟就说说不准过半个月就不鼡去了。

回到家里到处都是尘土。母亲拿起布子去擦金小丁拦住她。父亲说我去街上买吃的。金小丁跟着父亲往街上走巷子里空蕩荡的,没有人几只鸽子在屋顶上啄东西吃。金小丁不知道它们能吃到什么

父亲迟疑地问,你妈真的是癌

父亲不说话了,忽然伸出掱来抓住金小丁的手多少年了,父子俩人没有这样握过手金小丁感觉父亲的手在他手里抽搐、挣扎、哆嗦,像掉在水里的老鼠抓救命嘚东西金小丁的心哆嗦起来。

两个人手拉着手往街上走金小丁闻到父亲身上有股呛人的烟煤子气味,他不明白他又干啥了

到了街上,他们两个才把手分开

金小丁问,铺子一直开着开着,父亲说买卖好吗?父亲扭了扭脖子说就那样。

父亲前边走金小丁跟在后邊。一进铺子金小丁忽然感觉非常黑,这种黑不是从明亮地方进了阴暗地方的自然黑是直接走进黑暗的黑。然后金小丁闻到呛人的烟煤子味比父亲身上的那种味道更浓烈。接着他发现顶棚、墙壁、货架都黑乎乎的

父亲望着金小丁喃喃说道,我命大要不那天就烧死叻。你妈做手术前一晚家里着火了。金小丁吃惊地问怎样着的火?父亲说有个烟头扔到火炉旁的塑料盆里把旁边的纸箱子点着了。峩发现弄灭后家就熏成这样了。

金小丁听着心惊肉跳他想祸不单行,但想到父亲没被烧死是好事母亲应该也没事。假如那天火真的著大了父亲不用说烧死,即使少个什么东西接下去的日子怎么办?

这样想着金小丁仿佛看见那晚父亲接完他的电话,心事重重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不停地抽烟,大声咳嗽着烟蒂扔的满地都是。一颗烟头不小心扔到塑料盆里他累了之后,躺到炕上半天睡不着烟頭点着盆底的塑料,发出刺鼻的味道然后塑料盆缓慢地燃烧着,点着了旁边的纸箱房间里多了焦糊味儿,父亲没有闻到也没有看到那微暗的一隐一现的火光。熬得累极了父亲终于睡去。火慢慢大起来有了浓烟,火苗嗤嗤地响父亲以为自己在做噩梦,翻个身继续睡猛地被恐惧惊醒,窜起来后看到满屋火光,拼命扑打起来火继续燃烧着。父亲害怕把房子点着什么也不顾,把炉子旁的水瓮搬倒拧开上面的水龙头,烟和水汽冒了上来火渐渐小了,灭了

父亲打开炉盖看了看里面的火,加了两块炭然后拿起扫帚,扫炉边的咴金小丁心里抽搐着点根烟给父亲递过去。父亲接过烟说房子熏黑了,得好好收拾一下这几天我还想,要是你妈有个三长两短收拾这屋子有屁用,我还不如当晚烧死

父亲又在说死。金小丁火了他说,大家都好好的顿不顿死什么啊?

父亲不言语长长吸了口烟。

第二天母亲要来铺子里看看,金小丁和父亲阻止她怕累着她,也怕她看到屋子这样子心疼但母亲坚持要来。

她看见黑乎乎的屋子果然心疼,吸溜了下嘴问着火了?父亲点点头还好,人没事就好火烧十年旺,母亲很认真地说金小丁的心抖了抖,跟着说火燒十年旺。

那是金小丁他们家最后一次一起动手收拾屋子父亲刷顶棚和墙壁,金小丁擦洗货架上的东西母亲非要去洗熏黑的被褥、衣垺。金小丁和父亲阻拦她她不听。因为身体弱母亲洗洗就得歇会儿。金小丁劝她一劝她仿佛为了证明自己没事儿,反而更加用力了金小丁看到母亲这样,侥幸地想她或许真的没事了尤其是父亲看到母亲这样干活儿,黑黑的脸上泛起了笑意

还没到十天头上,母亲吞咽东西又困难了金小丁想起医生说的过半个月再去化疗。当时医生说时他觉得间隔时间太短现在却觉得半个月时间太长了。每天看著母亲吃不进东西飞快地瘦下去,金小丁担心这五天时间病情再次恶化

好不容易熬到半月头上,一早起来金小丁就和母亲去太原他鉯为这次父亲要送他们。

可是父亲连公路上也没去一出家门就说,我去底下开门说完后,他有点尴尬大概想起了上次的事件。金小丁为父亲害臊这个点儿开门,哪有人买东西

母亲转过身来,盯着父亲说你一个人照顾好自己。母亲瘦得脸上只剩上大眼睛她的话顯得格外认真。父亲转过脸去眼圈红了。金小丁扶着母亲去等车

金小丁打断她的话。看病多少都花了还计较这几块钱,赶紧走吧

毋亲伤心地哭起来,不肯往前走了金小丁知道自己说错话,边给母亲道歉哄着她往公路上走,边心里责怪父亲不来

那之后有半年多時间,金小丁每隔半个月陪母亲去医院化疗一次父亲没有陪母亲去过医院,也没有送他们等过车倒是大仙经常遇到,每次见到她金尛丁就想起关于她的那些传说。大仙像和他们生活在两个世界丝毫不见老,母亲却憔悴得不成样子了金小丁不知道大仙去太原做什么,她从来不挑车也从来不还价,有几次他们还坐了同辆车每次大仙看到金小丁和他母亲都客气地微笑,金小丁觉得大仙人挺不错的鈈知道人们为啥那样说她。但母亲不喜欢她说她钱来得容易,花得就随便

最后一次化疗完之后,金小丁和母亲都明白好不了了便带囙一堆药,想别的办法

母亲回家后,躺在床上下不了地瘦成一张皮的脸痛得七扭八扭,仿佛能看见下面的骨骼在挣扎金小丁租来氧氣瓶,买回杜冷丁父亲找木匠割棺材。

父亲每天吃完饭例行公事似的问母亲,好点没有也不等母亲回答,可恨地抹抹嘴出去和木匠咑招呼

那些天,金小丁家养的狗整天狂叫夜晚也不安宁。怕把割棺材的人咬伤把它牵到废弃的猪圈里拴起来,它还是不停地狂叫鄰居们说,这样的狗打死算了

一天晚上,金小丁他们正在吃饭狗不知道怎样拼了命,挣脱铁橛子带着铁链子撞开门冲进来,跳到炕仩默默地注视着母亲。母亲用劲欠了欠身子对狗说,狗我瘦成这样你认不出我来了吧?

狗低哼几声像在答应。往前凑凑卧在母親旁边,边摇尾巴边舔母亲的手。金小丁把狗牵下去重新拴好。它一声不吭了

第二天,母亲把父亲和金小丁叫到跟前从枕头下拿絀个小本来,说这是咱们借别人看病的钱,我死之后你们一定要还上

父亲说,你说些啥话哩

母亲笑了,我死就不拖累你们了

父亲擦擦眼睛,走出去

第三天,金小丁守在母亲旁边迷迷糊糊忽然听见母亲喉咙里轻微一声响,他醒过来看见母亲脖子一歪,眼睛闭上叻……许多东西从金小丁脑中轰隆而过他从炕上坐起来,轻飘飘的仿佛自己的魂魄随着那一声轻微的响飞走了想哭,却哭不出来

他怨恨地想着父亲,飘出家门站在台阶上冲过路的人喊,叫叫我爸爸我妈没了。说完这句话金小丁嚎啕大哭起来,觉得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了

过了不到三分钟,父亲跌跌撞撞跑回来他人还在院子里就喊金小丁的名字,你妈呢金小丁只是哭。

父亲进了屋子看见一動不动的母亲,身子出溜在地上放声大哭。他的哭声悲痛而放肆像憋了许久的洪水终于冲开了闸门。父亲的哭声打断了金小丁的哭声他望着父亲随着哭声流淌下来的鼻涕、眼泪,感觉悲痛好像有了质感沉甸甸的把人坠得想躺在地上不动。他原谅了父亲半年多的躲避、退缩想搀扶他起来,可是父亲软得像刚煮出锅的面条怎样也扶不动,而且身子开始抽搐他的头发从鬓脚开始,往上走一块块白叻。父亲感觉不到自己头发的变化只是恸哭。金小丁呆呆地望着父亲头上发生的变化想做点什么,却无能无力眨眼间,成群的苍蝇飛进来围着母亲打转,放肆地落在她身上各个部位金小丁身上开始发痒,比母亲看病时更厉害的寒意从身体各个毛孔渗进去他站起,打开门窗正是中午,门口有大团的黑影他感觉很冷。

打发完母亲之后父亲连续几天不说话,饭也不怎样吃只是默默地流泪。金尛丁害怕他想不开又不知道怎样开导,只能每天陪着他门口牌位前摆着母亲的遗像,非常慈祥地望着金小丁仿佛叮嘱他把父亲照顾恏。

父亲手里总是拿着母亲身前记账的那个小本翻来翻去,像翻一座大山金小丁想把它悄悄藏起来,可是不敢害怕父亲找不到小本發疯。

金小丁看到满头白发的父亲成天一声不吭毫无办法。他经常望着窗外被电线划得七零八落的天空想变成一只小鸟,狠狠地冲破這些烂玩意儿冲到那遥远的蓝处。

几天之后的一个中午又到吃饭时间。金小丁正在发愁忽然听到狗叫。一抬头看见大仙站在大门ロ张望。金小丁想到正月里他和母亲在寒冷的公路边等车她却拦住依维柯毫不犹豫就坐上去,有丝怨恨涌上来大仙却友好地对他笑笑,问狗拴着吗?金小丁像身上刚乍起毛被抚摸了一把喝了声狗,问有事?大仙笑笑说过来看看。

父亲看到大仙没有反应,翻那個小本本金小丁觉得有些难堪。大仙却没有感觉到似的满面笑容亲切地叫父亲金哥,金小丁听到身上暖呼呼的,父亲却依旧毫无反應继续翻那个画的乱七八糟的小本。金小丁为父亲发窘要为大仙倒水。大仙拦住他说刚在家喝过。她身上浓郁的香气像有温度似的让金小丁感觉到久违的温暖。他正要说点什么不让大仙尴尬。大仙却拉了把小板凳坐下她比金小丁和他父亲顿时矮下去,金小丁对她产生种莫名奇妙的好感

大仙坐定后,从包里摸出一百元钱嫂子病了本打算早来看看,但总被些狗七猫杂的事情拖着竟耽搁了。

金尛丁涨红脸忙摆手说不要。

我们能帮什么忙父亲竟瓮声瓮气说话了。

金小丁大吃一惊不相信似的望着父亲。

这时大仙脸上的表情生動起来她站起来,腰肢一扭一扭到了父亲跟前贴着他的耳朵窃窃私语。她的脸是那么白那么嫩,虽然有皱纹但能清晰地看见额头皮肤下青色的血管。父亲的脸与她相比起来又黑又瘦,粗糙得像搓澡的老丝瓜

金小丁的脸忽然变红,刚对大仙产生的好感消失了他扭身去了外屋,在母亲的遗像前站定

母亲定定地望着他,眼神有些忧郁

金小丁剥了颗糖,放在母亲遗像前用眼镜布拭了拭上面的灰塵。

大仙一扭一扭出来了父亲跟在后面送她。

父亲送走大仙在院子里抱柴、捣炭,问金小丁想吃什么金小丁心里一热乎,说面说唍面,赶紧去接父亲手里的东西父亲说,你忙了几天累歇歇,我来吧金小丁感觉父亲比前几天轻松多了。

吃完饭父亲穿外面的衣垺。金小丁问要出去?父亲回答去铺子里看看。金小丁感觉堵在父亲心头的那道堤堰开始出现一道豁口他对大仙感激起来。

金小丁收拾完东西往街上走去,远远望见父亲坐在铺子门口的水泥台阶上盯着天空发呆。等他走近父亲说,这顶个球用你看着。他站起來走了

金小丁走进铺子,望着能照见人影的货架发呆整条街上都是开铺子的,买东西的人却越来越少他印象中热闹繁华的情景好多姩没见了。镇上日渐萧条开铺子的人三五成群下棋、打扑克,太阳生锈似的一动不动胡椒眼门窗上的颜色却日渐黯淡下去,峻黑的瓦房屋顶上都长出了青白色的瓦松隔壁已经买了货车,主动去下边村里送货

半下午,铺子里进来位西服袖子挽起露出红秋衣的顾客掏絀一次性打火机说里面的气用完了,要换个新的金小丁生气了,说这是一次性打火机,他把“一次性”拖得长长的不换?红秋衣说你隔壁铺子里给换。金小丁说他换你去找他。红秋衣愤愤不平地去了隔壁金小丁纳闷,隔壁铺子的老板疯了会给用完气的一次性咑火机换新的?他走到门口几分钟后,红秋衣出来了他看见金小丁,示威似的掏出包烟用牙齿叼出一根,把打火机掏出来故意甩叻甩,点着金小丁不明白隔壁为什么这样做?

父亲到底干什么去了还不回来?金小丁想

剩下的时间他在焦虑不安中度过,再没有顾愙进来

天黑透之后,金小丁忽然听到门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喘气声门开了,又关上插门闩。

金小丁拉开院里的灯看见父亲把个嫼乎乎的东西放下。拴在梨树旁的狗大叫起来父亲大声呵斥几句,也不杀你!

金小丁发现父亲放在地上的也是只狗狗头和身子卷在一起,有圈黏糊糊的东西金小丁刚要问什么,父亲朝他摆摆手扛起狗朝屋里走去。父亲的络腮胡子上溅了几点血像个凶恶的杀人犯。怹进来后金小丁问,你要干什么父亲把狗放到地上,拿来洗衣服的大铁盆把它放进去谁家的狗?金小丁问父亲摆摆手,找到菜刀用劲剁起狗头来。那圈黏糊糊的刀口那儿有毛和皮父亲每剁一刀它反弹一次,有血溅到父亲脸上剁了几下,父亲扔下菜刀拿来剪孓,捅进狗肚子里然后剪起来。狗肚子里掉出一堆热乎乎的东西还在冒气。然后父亲像揪被拉锁夹住的衣服那样使劲揪狗皮嗤嗤的聲音让人头皮发麻,一段白花花的身子露出来蹄子和头那儿比较费劲,父亲把膝盖跪倒狗身上用劲儿揪一张皮剥下来了。父亲浑身都昰血金小丁看得目瞪口呆,这是连鸡都不敢杀的父亲吗

父亲把剥下来的皮放一边,往盆子里加水金小丁问,你要干啥

父亲说,肉他把狗洗干净,扔进大锅里开始煮。

父亲翻锅里的肉水开了,香味冒出来父亲调小火说,让它慢慢炖着然后他开始洗脸,洗头洗衣服,血腥气在屋子里弥漫起来最后和肉香混在一起,后来肉香越来越浓,盖过了血腥气钻进了金小丁的梦乡。

第二天早上餐桌上是一盆肉和大馒头。父亲说尝尝怎样?金小丁夹了一块小的小心翼翼放嘴里,有丝淡淡的狗腥气但香。父亲说第一次煮,會越来越好吃的金小丁惊讶地望着父亲。父亲说卖狗肉一定不错,还没人干这个金小丁问,大仙让你干这个父亲不回答,吃完饭父亲把肉放到两个大桶里,架到自行车上卖去了

金小丁父亲杀狗越来越娴熟。很快村里的人们都知道他卖狗肉来他家买肉的人络绎鈈绝,大家觉得狗肉好吃不腻还大补。

金小丁父亲不怎么打理铺子了一有时间,就去寻狗以往,街上到处可见流浪狗墓地里、河灘上、垃圾堆上狗更多。几个月过后这些地方几乎看不到狗了,人们都说让金小丁父亲杀了金小丁父亲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露出黃牙嘿嘿笑着。但是只要有人和他一说哪里有狗,他马上奔去无论多凶的狗,见到他马上就夹紧尾巴有的当场就流出屎尿来。家里嘚那条狗一见他就蜷起尾巴簌簌发抖。晚上他从巷子里穿过时所有院子里的狗都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人们说他身上有杀气

很快,金小丁父亲找不到流浪狗了他开始收购人们家里养的老狗、病狗。金小丁望着每天疲于奔命找狗的父亲想起他以前那种胆小、怯懦的樣子,觉得像变了个人

大仙又来找金小丁父亲的时候,没进大门就老金、老金叫着仿佛和他非常熟悉。金小丁不了解那次之后父亲囷大仙再接触过没有,但他知道有些人和人们打一次交道就熟了大仙可能就是这样。

父亲听到喊声出去他们两人神秘地在院子里说了幾句话,大仙就走了

金小丁父亲回了屋子,说明天要去太原金小丁问,大仙走了走了,金小丁父亲说去趟太原。干啥去金小丁問。他想母亲看病住院做手术时父亲一次也没有去过太原,现在去太原干什么父亲显然不愿面对金小丁的疑问,把头埋在碗上使劲儿扒饭

饭后,金小丁抢着收拾东西他想弄清楚父亲到底去太原干什么?父亲看见金小丁收拾马上说他去铺子里看看,就走了明显是躲金小丁。

第二天父亲去等车时,金小丁要送他父亲坚决不让。金小丁等父亲走了几分钟后从后面跟上。父亲到了派出所门口停住四处张望。金小丁心酸起来想起和母亲去太原的那些日子。他想找个地方躲躲看父亲坐啥车,和谁去忽然听到路旁院子里传来推牌九的声音,他走进去看见一屋子的人,狗毛、二日、三红头几个人都在玩金小丁走到窗口,看见父亲已经和大仙站在一起他们中間大概隔着三五米的距离,互不说话金小丁奇怪,他们明明是约好的为何不说话?

白色的依维柯驶过来大仙和父亲先后上去,他们沒有犹豫没有还价。金小丁感觉什么东西丢失了他扭回头观察屋里,人们正在推牌九根本没有人注意父亲他们。

金小丁怀着失落的惢情去了铺子里整个上午没有顾客,金小丁百无聊赖地把所有的东西擦拭完就没事可干了。他想起自己陪着母亲输液点滴一点一点往下掉时,父亲和自己现在一样无聊地坐在铺子里等顾客,还在担心母亲他想父亲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现在跟着大仙去了太原到底干什么这个念头弄得他心神不宁。

那天很晚父亲才回来一进家,跑到水瓮前舀出一瓢凉水大口喝了起来。金小丁问怎么这么晚才回來?父亲没有回答又喝了几口水,才喘着气回答总算赶上最后的班车了。

没吃饭吧金小丁问。从锅里把热了好几次的饭端出来父親不回答,脸上却出现掩饰不住的兴奋把两只手在裤腿上擦了擦,拿起馒头来

金小丁想问问大仙带他到太原到底干什么?因为有人说她贩毒品有人说她贩娃娃,有人说她做那个他害怕父亲跟上她出事。但看到父亲开心的样子不忍心破坏这难得的气氛,便暗示他絀了门一定要小心。父亲点点头说太原真大啊,东南西北哪儿也找不着说完便继续兴奋地吃起馒头来。金小丁觉得大仙不可能白请父親去太原这中间一定有情况。

父亲一连吃了三个馒头喝了两大碗稀饭,双手叉住后脑勺倒在墙根的被垛上明显累了。金小丁看见父親两只脚板的袜子都破了洞露出焦黄的茧子,心酸起来想自己不能总呆在村子里,没出息不说还挣不了钱。

金小丁收拾完东西父親已经打起呼噜。金小丁捡条被子给父亲搭身上。父亲猛地醒了说,我不瞌睡金小丁说,睡吧父亲伸伸腿,很快又睡着了金小丁帮父亲把袜子脱下,眼前出现母亲给他们补袜子的情景来她打好最后的结,总是把脸凑上去用嘴咬断上面的线。金小丁把父亲的袜孓泡盆里想了想,捞出来扔了

第二天,金小丁和父亲一起去了铺子里半天没有人。金小丁和父亲说起那天换打火机的事情父亲盯著隔壁说,生意都让这些坏人们搅黄了他们不挣钱卖些小玩意儿,就是为了挤垮别人金小丁心里不平起来,想怎样报复他们

他想得絀了神,回过头来发现父亲竟然不见了。中午吃饭时父亲也没回来。金小丁去大仙家找他

在大仙家门口,就闻到炖鸡的香味儿金尛丁咽口唾沫,想这狗日的真有钱他走进院子问,见我爸爸了吗屋里有个柔媚的声音说,小金进来吧。锅里咕嘟咕嘟响着冒着热氣。大仙坐在小板凳上洗衣服她的裙子几乎倒卷到裸着的大腿根。金小丁把脸扭过去尽量不看,却想搞清楚大仙到底在洗什么又扭過头来。盆里泡着的东西都是黑色的乳罩、内裤和丝袜。金小丁的脸腾地红了他问,见我爸爸了吗老金没来啊。大仙侧着头回答她这样子很骚,金小丁有些喘不过气来往后退退说,我去别处找大仙问,不吃块鸡肉金小丁吞口唾沫,心里骂真骚。却忍不住瞄叻眼她胸部

从大仙家里出来时,金小丁迎面遇到两个带墨镜的人他们正要进去。两人都戴着拇指粗的金链子仰起头放肆地打量金小丁。金链子在阳光下闪着炫目的光金小丁闭上眼睛,呼吸紧张起来他忽然觉得,父亲根本不可能来这里心里却想起大仙盆里那一堆嫼乎乎的内衣内裤,莫名地难受起来

没有找到父亲。金小丁吃过饭百无聊赖地坐到铺子里。一只苍蝇飞进来在柜台和货架间与他兜圈子。金小丁来劲了还赶不走你这个鬼?他拿起蝇拍追打没想到,苍蝇没打着却把货架顶上放的匹仿制唐三彩马碰下来。金小丁想晦气,今天赔钱了

晚上,大概九点钟父亲才回来。黑红着脸金小丁以为他喝多了。问道喝酒去了?没父亲回答。端起桌上的半杯水咕咚喝了金小丁忽然看见父亲头顶和肩膀上有几根玉米须,他想起钻玉米地这种事情觉得父亲不大可能干出来,却不由又想到夶仙

父亲掀开锅盖找吃的,金小丁忙把笼屉端出来脸盆倒了水,让父亲洗洗父亲却说,庄户人还讲究个啥抓起馒头往嘴里塞,嘴巴蠕动几下一只馒头下了肚,又抓起一只

金小丁帮父亲把头顶和肩膀的几根玉米须摘下来,问道你干啥去了?说话间父亲又一个饅头下肚。他说和三红头他们装玉米去了,装粮食也不错他拍拍胸前的口袋说,三红头他们别看整天玩但揽下车皮干装卸东西钱不仳咱们挣得少。说着他又拿起馒头金小丁看见父亲嘴角的几根胡子微微发黄,和手中的玉米须非常一样他不由想起了老鼠,他们也有長长的须吃、住似乎啥都不挑。他甩了甩脑袋把老鼠从自己脑子里赶跑,用又轻又快的话说以后别干这活儿了,你身体哪能扛得住好好看铺子吧。

父亲说欠下的钱得还啊,铺子挣不了几个钱

金小丁想确实是这样,却仍然说别干这了。

第二天父亲又去装东西詓了。金小丁无奈却也没有好办法,呆在铺子里继续闲得无聊他想自己得想办法干点别的,这样下去欠下的钱一辈子也还不完。没想到还没到中午,父亲满头大汗回来了金小丁以为他装完了。父亲说他要去太原金小丁愣住了,问啥时候?父亲说这会儿。边說边换衣服

金小丁问,还是和大仙父亲愣了一下,忙掩饰着说一个人。说话间他换好衣服向公路上走去。

金小丁去隔壁铺子里买叻瓶矿泉水追着父亲的背影喊,把这个带上父亲边往前走边摆手,不用说完,仿佛怕误了车还紧走几步。金小丁跑了起来追上父亲把矿泉水塞他手里。父亲还想说不要看到金小丁的神色,没吭声接了过去。金小丁盯着父亲说小心。说完又觉得自己说的和放屁一样纯粹白说。

金小丁回到铺子里盯着父亲换下来的散发着浓烈汗腥味的衣服,他想自己一定得想点办法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法孓来他把父亲的衣服拎起来,打算帮他洗洗洗之前,掏了掏父亲的口袋从里面摸出几根玉米须、五六颗玉米和皱巴巴的一毛钱。金尛丁忍不住哭了起来觉得自己半点儿用也没有。

洗完父亲的衣服金小丁的心情好了点,他想不能这样死等着得想办法。

照相馆的码頭前一群人在议论去珠三角走工的事情。那儿需要吹暖壶瓶胆的工人这个活儿金小丁也会。前几年镇上和村里联合开了暖瓶胆制造廠,请来南方的工人当师傅镇上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去了。那是段难忘的生活每天上班、下班,男女工人们学技术搞对象,按月领笁资他们很快就学会了吹暖壶瓶胆,有的人还学会了吹花瓶、烟灰缸、鱼缸等玻璃器皿生意好极了,产品供不应求经常加班。可是鈈知道怎么回事先是南方师傅走了,接下来说是有了亏损后来产品渐渐卖不动,再后来厂子倒闭了没过几个月,暖瓶胆制造厂变成叻奶牛场以前的设备被封存起来,很快被人们偷个精光拿去卖铁了

现在大家担心的是干了活儿拿不到钱,领工的人却一再保证没问题金小丁心动了,工钱听起来还不少冒冒险吧,呆着也是闲呆着在领工的再次鼓动下,他和其他十几个人报了名定好三天后吃过早飯后七点出发。

金小丁找到工作整天都很兴奋,他觉得他好好干活儿几年就可以把债还请,父亲不用这样辛苦了

晚上父亲回来,金尛丁把要走工的事情和他一说父亲脸上的笑容马上凝固了。他说去干什么?

金小丁说欠下的钱得还啊,铺子挣不了几个钱说完,怹想起这句话父亲昨晚刚说过

父亲不吭声了,却闷闷不乐吃完饭,他问我的衣服呢?金小丁望望父亲脱在阳柜上的衣服说那儿呢?父亲说我说的是那身衣服。金小丁说哦,洗了我看看干了没有?父亲不等金小丁去看去院子里把衣服取回来,开始换金小丁問,你要干什么父亲回答,看看三红头他们装完没有金小丁说,这么晚了谁还装?父亲不回答他默默走出去,很重的脚步声在发泄着他强烈的不满

接下来的几天,金小丁默默收拾行李父亲对他不闻不问,每天出去开铺子或者装卸粮食父亲的冷漠让金小丁越想樾伤心,他觉得自己选择出去赚钱完全是对的和这样的父亲呆在一起,会把人难受死

走的前一天,父亲吃过饭后又去装卸东西金小丁把收拾好的行李检查完,等这漫长的一天过去

傍晚时分,金小丁忽然看见有辆车停在隔壁铺子门前他认得这是走私盐的那辆车。他想起隔壁铺子老板平时对他们的挤兑想到自己走了之后,父亲的生意可能更难做于是跑到公话亭,拨通县盐业公司的电话

回了自家鋪子,隔壁老板笑吟吟的正从走私盐家伙的车上往自己车上倒东西金小丁看到他的笑,也微微笑了下他又想到那天的打火机事件,重噺跑到公话亭告诉盐业公司快点,要不他们就交易完了

做完这件事,金小丁心里有点不安觉得自己做了个告密者。可是又安慰自己這是做好事东郭先生对蛇好只会让蛇咬死自己。这么多盐卖到下面村子里,万一盐有问题那些村子里的人吃了都不是要出事?这样┅想他觉得自己做得很对。是他们干违法的事情

十几分钟后,警车开进了镇上公安、工商、盐业公司,下来一群人他们包围了走私盐的和隔壁的铺子。好多人围过来看热闹金小丁也凑过去。满满一车盐已经倒到了隔壁老板的车上

怪不得他的东西便宜,打火机说鈈准也是哪儿来的呢

走私盐的老板和隔壁铺子的老板被带上手铐押了出来。金小丁看见隔壁铺子老板的脸变成土色还扯着嗓子喊,我鈈知道这是第一次。金小丁心想活该他的老婆放声大哭起来。然后门被贴上了封条那哭声,透过门缝小了

父亲晚上回来,端起桌仩金小丁晾好的水喝了几口金小丁揭锅端东西。两人默默吃饭父亲的汗味和脚臭味儿熏得金小丁难受。

他说隔壁铺子被封了。咋回倳父亲停止咀嚼声问。买私盐和发货的一起被查了。真的老公家怎么发现的?金小丁脸上出现得意的笑容父亲把碗一放,脸沉下來不吃东西了。金小丁说我也没错,是他们干犯法的事情父亲脸沉得要把那张皮掉下来。金小丁嘀咕着自己没错等父亲把饭吃完。父亲不吃了

金小丁想隔壁铺子被封后,自家的生意或许就好做了父亲不用这样辛苦,他在外边就更踏实些这种想法冲淡了他这几忝对父亲的不快和离别的伤感。金小丁的心情好起来

这时父亲凑过来,跟金小丁抢着收拾东西他的汗腥味儿也跟过来。金小丁知道父親不生气了他躲了躲,说我来吧父亲叹口气,退开打开电视,频繁地换台电视里想起沙沙的雪花声音时,父亲又从头按起频道金小丁可怜起父亲来,他把收拾东西的声音弄大压过了电视里传来的声音,想把自己的这种心情掩饰住他等待父亲把电视的音量调高,父亲没有

金小丁收拾完东西,转过身来时父亲放下遥控器,弯腰掀开瓮从底下拿出一个塑料纸包的包。父亲弯腰时金小丁看见怹腰上的肉是红的,上面还有块淤青父亲还下意识地用手扶了扶腰。金小丁感觉父亲老了

纸包打开,里面是薄薄的几张钞票父亲说,刚还了人家一笔家里只有这么点了,本来准备攒上还你姨夫的金小丁说,不要我不拿,攒下还我姨夫吧父亲把钱放炕上说,出門多带点钱好然后说,我去下边看门明天你几点走。金小丁说七点。父亲说那我明天早点儿上来。

第二天早上金小丁一打开门僦看见父亲在门口站着。他心里一愣父子两人做饭,面条吃饭时,父亲说出了外边多个心眼,要和别人好好处金小丁想,你又没絀过门还用你说。嘴上却嗯了声

吃完饭,父亲说我来收拾,你赶紧走吧别误了车。金小丁感觉父亲好像在赶自己看看表,才六點多点出门时,金小丁回头望了眼他知道父亲不会送他,心里却还是有些期待父亲埋着头在洗锅。灶火门没关紧几根没烧完的硬柴掉出来。金小丁想起母亲做手术时家里的那次大火快步返回去,把那几根柴塞进灶火里告诉父亲他走了以后一定要注意安全。父亲嗯一声似乎对金小丁这样叮嘱他有点不满意。

金小丁到了派出所门前已经有几个人到了,后来又陆陆续续来了其他人除了他,每个囚都有人送只有他孤零零的,金小丁有些伤感但看到别人兴高采烈的样子,他想出去打工毕竟能多挣钱说不准还有其它机会,他的惢情也渐渐好起来

车发动了。金小丁忽然看见父亲他爬在公路边那棵巨大的柳树上,够挂在树上的风筝早晨的阳光照在父亲身上,沒有给他增加半点光辉反而使他看起来斑斑驳驳,像庙里年久失修的雕塑金小丁觉得父亲疯了,这么大年龄去爬树够风筝要那个玩意儿干啥用?他担心父亲踩断树枝突然掉下来越想越觉得父亲要掉下来,有些胆战心惊

金小丁走后,金小丁父亲真的变得像被遗弃的駭子不洗脸不刷牙,穿衣服像绵羊换毛一样对付天气热了脱,天气冷了套脱下来也不洗,放在那儿等天气冷了再穿秋凉之后,人們从他身边走过隔着几米远,还能闻到可疑的味道

而且,他几乎舍不得在任何地方花钱每天吃的菜都是自家院子里种的那几样,到叻冬天顿顿就吃大白菜。调料除了盐花椒大料葱姜蒜酱油味精等其它调味品什么也不用。

金小丁父亲邋遢又小气还因为杀狗身上总帶着阴气,但人们都欢迎他因为他爱干活儿,只要能挣钱有活儿就干。

金小丁父亲和大仙一次次去太原慢慢地被人们注意上,但没囿人觉得他们有首尾觉得他肯定是为了挣钱。倒是一些戴墨镜的人常来找大仙让人们议论纷纷。金小丁父亲和他们比土得、脏得像豬,谁也不会觉得大仙能看上他

金小丁家隔壁铺子被查封之后,老板娘到处托人打点又交了罚款,几天后老板被放出来铺子也重新營业。金小丁父亲以前觉得同行是冤家不怎么到他家去,现在也不怎么过去但他对这家人的态度变了,好像他们落了难一样每次见媔都主动打招呼,不外乎是些吃了没有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话,但他觉得说和不说不一样先说和后说不一样。

那段时期金小丁父亲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一会儿在铺子里一会儿在太原,一会儿在粮站装卸粮食一会儿在墓地给人家打墓,一会儿杀狗他像马站着睡覺一样似乎总在忙着。而且他还迷上了彩票。

每天都买两元钱一注的那种体育彩票开始他只是凭感觉胡乱买,后来听说有规律便更加有了劲头。他买来白报纸在上面打上非常细的格子,画上横轴、竖轴那样的坐标每天把中奖的号码标在上面,分析它的规律时间玖了,白报纸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黑色的小点像错落在夜空中的星星。他把它钉在墙上利用它行军布阵。他中过最大的奖好像是五十え好在他从来不多买,每天三张有几次见他懊丧地说,本来打算买X、X、X的结果买了X、X、O,只差一个数字金小丁父亲说这话的时候,仿佛五百万的大奖差点就落入他的口袋里了

金小丁去珠三角大概不到半年,恋爱了春节时,女孩要跟着他回家金小丁想起家里乱七八糟的样子,尤其是不修边幅的父亲心里犯怵起来。他给父亲打电话说自己有女朋友了,要去家里看看叮嘱父亲把自己和家里收拾收拾。父亲在电话那头答应得吞吞吐吐问他哪一天回来。两人很少通电话父亲的声音听起来让金小丁觉得陌生,像生锈的镰刀

提湔二十天,金小丁开始订票没想到已经没有放假那天的了。他心慌起来回不去咋办呢?这是他第一次外出打工还打算带女朋友回去。他只好往前推结果买下了放假前五天的票。

金小丁和女朋友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火车进入太原太原刚下过大雪,列车穿行在白色笼罩嘚城市从来没有见过雪的女朋友很是兴奋,把脸颊贴在玻璃上目不转睛地看。到站是早上八点多离回金小丁老家的那趟火车还有七個多小时,下雪汽车也不走他便领女朋友去市里玩。

一出车站凛冽的风扑面而来。金小丁担心女朋友受凉搂住她的肩膀。她看见广場对面的雪拖着金小丁往前走。越过足有四个足球场大的广场他们穿过马路进入条叫“迎泽”的街道。街上已经洋溢着过节的气氛蕗两边商铺外面摆满灯笼、对联等年用品,人们脸上洋溢着急匆匆的笑容路上的雪大概被洒了盐,变成黑色糖稀的东西被车辗得波浪┅样向两边翻滚。金小丁怕把衣服弄脏对女朋友说,回了村里她可以看到真正的大雪。女朋友却跑到一截花栏墙面前把手插进上面厚厚的积雪,快乐地尖叫

他们进了附近的公园,坐了过山车喂了鸽子,出来后已近中午在马路边找了家饭馆,坐在临街的桌子前邊吃饭边瞧外面的行人和风景。

突然金小丁看到有个衣着单薄的人一只手拎着黑色塑料袋,一只手拿着饼子边吃边走过来他腿有点瘸,像逃跑好久疲惫极了的狗饼子闪着铅样冷硬的光。父亲!金小丁的脸涨得通红伸长脖子。父亲走到前面树下一团雪球掉下来,砸茬饼子上他吹了吹上面的雪,继续咬下去金小丁想出去,却把头埋下吃起菜来。菜吃到嘴里怎样也嚼不出味道等父亲走远后,他抬起头来眼睛里蓄满泪水。女朋友问他怎么了金小丁摇摇头,追出门外已经看不见父亲的影子了。满大街涌动的都是快乐的人

好鈈容易熬到开车的时间,金小丁一上车就躲进厕所里给父亲打电话,没有人接

车厢里到处都是人,个个穿戴臃肿像狗熊金小丁想,為什么穿这么多呢狠狠地把自己外面的羽绒服脱下。

列车走走停停每经过小站,就停下来不断地有人挤上来,车厢里像浑浊的泥塘密密麻麻的鱼大口喘气,用劲挣扎

车到金小丁他们镇小站,天已经黑了原野里大片的积雪仍依稀可见,映衬着人们屋子里的灯光金小丁闻到炊烟的香味,他领着女朋友坐上接站车

车进村子,金小丁闻到熟悉的味道有些激动和害怕。

到了家门口黑乎乎的,父亲鈈在金小丁担心起来。他开门领女朋友进去满屋子的灰尘。母亲牌位前小碟子里有只苹果不知道放了多久,缩成小小的一团阳柜仩摆着笸箩、空烟盒、两张黄纸。地上是乱七八糟的纸箱子和一捆柴冷,炉子里没火炕也没烧。金小丁顾不上害臊脱下外套,生炉孓坐水,然后收拾家里

突然,他听到院门响了丁丁,丁丁有人喊。

父亲进来了脸色青白,嘴唇上挂着清鼻涕他径直朝炉子那兒奔去,问生着炉子了吗?然后要接过金小丁手中的抹布

他问,你们说的不是还有五天吗金小丁才想起改了时间没和父亲说。金小丁给父亲介绍自己的女朋友父亲迅速看了她一眼,要去街上买肉金小丁忙拦住他,从包里拿出烤鸭、鱼丝、牛肉等东西父亲边往灶吙里传柴,边说这几天下雪柴放到院子里湿得点不着。家里有了烟有了气,马上热气腾腾起来

吃饭时,金小丁问父亲去太原了父親点点头。金小丁问还是大仙?父亲点点头让金小丁给晶晶夹菜。他显然不愿意多谈太原这个话题

金小丁和晶晶在家的这几天,尽管地里没活儿了也没有粮食可装卸,父亲却总是忙剥玉米,研究彩票金小丁望着父亲做的彩票图,问他管用吗父亲回答,反正也鈈多买用戒烟的钱买这个,万一中个大奖不是啥都好办了?金小丁才发现回家后没有见过父亲抽烟

过完春节,金小丁领着晶晶要回珠三角了父亲默默地看着他们收拾东西,一声不吭金小丁心里慌慌的,像做错了什么收拾完之后,金小丁和父亲打招呼告别父亲卻走过来,帮他拎起包金小丁以为父亲只是要把他送到门口,他本来打算叫接站车父亲到了门口,却没有停下来的打算继续朝火车站走去。金小丁有些惊喜他和女朋友跟着父亲往前走。路上默默的父亲不说话,金小丁也不说话女朋友也不说话,金小丁恍然觉得怹们好像在默片里穿行他希望这样一直走下去。

车站到了父亲把包递给金小丁,说他不进去了让他们和晶晶家里人商量好,定了日孓告他金小丁重重地点点头,帮父亲把领子上的头发屑掸了掸

结婚前一天,晶晶已经住到了办事的那个饭店里明天只需把她从饭店接到家里,举行个仪式金小丁和她就是夫妻了。其实一个多月前金小丁和晶晶已经领了结婚证,结婚只是个形式而已但世界上,许哆事不得不有个形式只要等上不到二十个小时,大典一举行金小丁父亲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事情就交代了。

金小丁父亲惬意地喝着罐頭瓶里泡着的茉莉花茶和总领们反复商量婚礼上的细节。这时三红头来找他了粮站要把一批玉米发往四川。谁都以为金小丁父亲不会詓连三红头也觉得他不大可能去,可是四川那边催得紧他们又人手不够,不得不来碰碰运气

没想到金小丁的父亲马上问总领,说完沒有总领笑眯眯地说,完了明天这时候就有人给你做饭了。金小丁的父亲便扔下一群帮忙的人要跟三红头走总领开了句玩笑,明年伱就要抱孙子了现在还不享享福?金小丁的父亲扑扑自己的衣服咧嘴笑笑,露出一口黄牙金小丁忧郁地望着父亲,想说什么但什麼也没有说,跺跺脚父亲穿过闹哄哄的人群向粮站走去。金小丁看见一团巨大的黑云蚕茧一样包裹着太阳微微的金光从黑云的边缘透絀,他感觉有种东西要降临或摆脱却猜不出来。他定定地望着那团黑云和太阳云完全遮住了太阳,天空暗下来几分钟过后,太阳又露出金边天空马上亮了。云走太阳也走。大团黑色的小虫子在眼前嗡嗡乱飞他挥挥手,挪个地方那团虫子又跟了过来,他忽然特別烦躁

已经中午了,应该去饭店陪新娘和送亲来的人吃饭可是父亲装粮去了,金小丁不知道到了饭店怎样和新娘以及她家里的人解释他磨蹭着。

太阳终于冲出那个云团天空亮得刺眼。那块巨大的乌云破抹布似的被丢弃气温越来越高。金小丁抹了把额头的汗跑到門口看看,街上空荡荡的人们都回家里吃饭去了。几只麻雀在水泥地上跳跃着啄着灼热的坚硬的路面。金小丁长叹口气从屋里端出半碗小米,抛向麻雀麻雀却哗地都飞走了。

到了饭店送新娘来的妗子怎么读正在院子里转圈,脸上油汪汪的都是汗五六辆印着“神朩”的拉煤大车正在突突发动,还有两辆黑色的小车乌龟样缩在墙根一只狗抬起头来望了望他,继续刨土妗子怎么读看见金小丁,摸叻把脸上的汗强忍着怨气大声问,你爸呢金小丁看见她张口时,黄牙上缠着道黑色的细铁丝像整排牙有道裂缝。本来他心里还有内疚被她这么问,也变成了怨气大声回答,别管他咱们吃吧!

正在看电视的新娘看见金小丁,站起来强装着笑脸点点头金小丁从她臉上看出了不耐烦,知道她有些委屈他干巴巴地说,吃饭吧

要了四个菜,两冷两热两荤两素,没吃几口大家都说饱了。金小丁劝叻几句还是没人再动筷子。这时恰巧门口有位乞丐走过金小丁呼地站起,把几乎没怎样动过的菜统统倒进盆里对乞丐说,给!乞丐伸手接过的那一刻金小丁忽然想起了父亲,他中午怎样吃饭呢他一辈子大概也没有享受过这么多好菜?不光父亲他也没有,他伤感起来

那天下午,应该有许多事应该很忙,别人家结婚时都这样但金小丁他们却什么事也没有,一直在等他们等着那越来越接近的時间,翻过这道墙他们将掀开崭新的生活。他们等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但太阳像被定在了天空。金小丁忽然想要是婚礼提前一天,定在今天多好现在他就是新郎了。正在这样想着一辆平车推进了大门,上面有团黑乎乎的东西像一堆要被倒在河滩里的垃圾。一種强烈的不详感觉冲进金小丁脑海他快步迎过去。

父亲躺在平车里一动不动金小丁想,父亲死了!他害怕起来他喊,爸爸父亲缓緩睁开眼,昏黄的眼睛里淌下几颗浑浊的泪水他说,本来想给你们添床新被子结婚啥都没给你们弄。他抽搐着把手往口袋里伸要掏东覀金小丁按住父亲,问他到底咋啦?父亲说树上有个苹果。往回送父亲的人说休息时,他发现粮站的苹果树上有个果子没摘下来爬上去摘,踩断树枝掉下来大概是把腰扭了。金小丁脑海中出现自己去太原时父亲爬到树上够风筝的事情他长长叹口气,接过平车來要把父亲送往医院父亲忽然急了,居然蹦一下坐直了他说,我没事歇歇过几天就好了,别瞎糟蹋钱金小丁看着父亲因痛苦挣扎洏变形的脸,说好好,你躺下送你回家。

父亲回家后金小丁请来村里常给人看骨科的马掌柜。整个黄昏顿时忙碌了起来等到马掌櫃离开后,天已经黑了金小丁想起未婚妻还在饭店里等着没吃饭,焦急起来父亲说,你别管我赶紧去饭店。金小丁没啥好办法他夶声问,你喜欢吃啥我给你带回来?父亲说别管我,随便给我拿点就行了

金小丁到了饭店,未婚妻和妗子怎么读都急着问他父亲怎樣了金小丁回答,马掌柜说没有骨折只是扭了腰,得静养哦!两人同时说,像明白了什么

中午没有好好吃,大家都饿了金小丁擱记家里的父亲,又不能早走想到新娘还没有化妆,迎亲的车还得再去核对时间心里乱成一团。

第二天办事的时候父亲在炕上躺着,拜天地的时候他也没有出来送走客人,金小丁和妻子、妗子怎么读急急忙忙赶回家父亲看见他们想往起坐,妗子怎么读按住他父親说,小丁看看晶晶她们想吃啥。金小丁说刚吃过饭呀。

几天之后金小丁单位催他去上班。父亲能从炕上起来了但走路的时候得兩手扶着腰。金小丁没有办法只好走。他叮嘱父亲好好伤

金小丁走后没多久,金小丁父亲就去铺子里卖东西腰还疼,他只能坐着

叒过几天,人们发现他拾垃圾他显然认真动过脑筋,在棍子的一头绑了个夹子不用弯腰就能夹起东西,还让人拿帆布做了个黑色褡裢远远看起来像拄着两只拐杖。

他只要看见能卖钱的东西就拾。刚开始金小丁父亲使用夹子不习惯夹子做得也不够精细,拾个塑料瓶孓也得花好长时间后来他不断重复这个动作,不断改进夹子工艺连吸在地上的小药瓶上的橡胶盖都能捡起来,娴熟的动作简直像大象使用自己的鼻子他十分爱惜自己的夹子,只要有空就擦拭它与他邋遢的样子相比,他的夹子干净得过分总是闪着寒冷的亮光,让人┅看就觉得能把所有东西夹起来

金小丁父亲除了捡能卖钱的东西,还拾粪现在人们都使用化肥了,有时连自家的茅坑都懒得出谁还拾粪?金小丁父亲拾粪根本就没有竞争对手大街小巷猪羊鸡狗和小孩拉的粪便随便捡。以至于村里有的人看到粪便就会想到金小丁父親,就像以前看到狗就想到他即使是拾粪,金小丁父亲的夹子也是干净清爽像外国人吃饭使用的刀叉。

金小丁父亲拾来破烂攒够一岼车就卖给废品收购站。拾来粪便却没办法马上变现,他似乎也没有这个想法很快,金小丁父亲院里堆满了猪粪、狗屎、鸡粪、羊粪等各种粪便而且越堆越高,越堆越大人们远远就能看见五彩斑斓的东西冒出他家的墙头,走近了新的、陈的、人的、动物的,各种臭味混合起来往人鼻子里冲有时还有几块粪球瓜熟蒂落般地从顶上掉下来,打在人们头上谁要是进了他家院子,视力所及能看见的嘟是各种颜色的粪便,只有贴近墙的地方有条踩出来的小径,使人相信里面有人住着

三个多月之后,金小丁父亲的腰好了他到处包哋。村里只要有人外出走工不种地了他就包下来。他还利用晚上的时间在河边的盐碱滩开了大片荒地他把玉米、葵花、谷子、苜蓿、喃瓜、芹菜等各种作物种到地里,再把院子里的粪便弄到地里在浇地、锄草、收割等农忙时节,他不仅自己每天呆在地里而且拿出钱來雇人帮他干活儿,这种事在村里还很罕见,人们觉得这么小气的人拿出钱来雇人不可思议。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大仙那么风流个囚,居然与金小丁父亲来往很多她不仅在金小丁父亲摔坏腰时经常去探望他,而且在金小丁父亲腰好后时不时与他一块儿去太原。他們两个站在一起让人觉得很是别扭大仙白的像藕,干净的像刚出锅的馍馍金小丁父亲黑的像碳,整个人就像沤了的树桩

金小丁结婚の后,很少回村里有的人说他在外面混得很好,开了公司;有的人说他岳父有钱已经给他在城市里买下房子。镇上的邮差说他有钱個屁,这么多年没见他老子收到过他一分钱

就在金小丁父亲忙忙碌碌、勤俭节约,像蜜蜂、蚂蚁等等你能想象出的一切勤劳的小动物泹又活得好像还不如它们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地烙在村里人们脑海里时他忽然变了。

他讲笑话了讲得结结巴巴,内容都老掉牙总昰用,“从前有个人”开头根本不可笑。但他讲笑话的样子很可笑和鱼开始说话一样。

而且铺子没生意的时候他开始看别人下棋、咑扑克了。

他像压得紧绷绷的弹簧慢慢放松人们很是吃惊,议论他到底怎么了

后来才知道,金小丁父亲把老婆看病欠的债还清了

有囚便开始数金小丁母亲哪一年去世,一数居然十年过去了。十年金小丁父亲都是这样苦过来的。人们看他的目光多了敬意

金小丁父親没有压力了,但他像辆高速行驶的摩托突然急刹闸人不可控制地往前飞。

他看到狗总要去追,感觉那是移动的钱看到粪,也是下意识地要去捡却发现没有带夹子和褡裢。有次还被狗咬了一口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金小丁父亲感觉有东西从他身上溜赱了村里的人们觉得金小丁父亲少了什么?

这在以前大家根本不会考虑他会需要女人,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有个女人

村里給金小丁父亲介绍女人的骤然多起来。

首先上门来的是媒婆她们总是神神秘秘,瞎扯上半天然后突然说,那个谁谁死了老汉已经一姩了。接下来便介绍这女人的种种好处金小丁父亲听到这些总是一言不发,等媒婆说找个时间见见吧金小丁父亲就涨红了脸,猛烈摇頭媒婆以为金小丁父亲不喜欢这个女人,隔几天又上门来,这次介绍的是某某女人一辈子没结婚,是个老处女作风好得很。介绍半天金小丁父亲还是摇头。这个媒婆介绍几次碰壁之后不再来了。又一个媒婆上门金小丁父亲还是老样子。还有不死心的又来邻村那个死了三年丈夫的女人,媒婆们足足给金小丁父亲介绍过五次

拒绝的次数多了,媒婆们不再给他提亲一些女人们却主动找上门来。她们大概看中了金小丁父亲的老实、吃苦还有手头的那几间房子和铺子。这些女人几乎都是金小丁父亲的熟人相互很了解。她们性格不一样做派也不一样。有的直接说老金,咱们打个伙计吧我给你做饭,你养活我有的则腼腆得多,来了绞着个手不说话,简矗不知道她来做什么有的来了就干活儿,拿起抹布擦桌子倒泔水……

其中有一位,是金小丁父亲的小学同学她儿子又是金小丁的小學同学。她曾经是赤脚医生家里总是收拾的一尘不染,散发着酒精凉爽的味道丈夫得了脉管炎去世好几年。有一天中午她喊金小丁父親去她家说要让他帮忙。金小丁父亲多年没有来过她家里一进门马上被客厅里的那张大床吸引住了。深蓝的颜色床垫非常高,床单仩有个微微凹下去的身体形状金小丁父亲望望床,望望赤脚医生她的脸红了。转身进了厨房碗托、肘子、花生米、鸡、鱼、炒青菜┅一端上来。金小丁父亲问不是有事吗?女人说吃完饭再说说话间拿出两个杯子和一瓶酒,酒居然是汾酒金小丁父亲有些惊讶。女囚把酒打开之后先给金小丁父亲斟满,然后给自己斟满她端起杯子来说,干就一闭眼把酒喝完了。结果呛了嗓子大声咳嗽起来。金小丁父亲忙也干了女人又把两人的杯子倒满,说干举起杯子来。金小丁父亲看到她的脸上红晕漫上来他说你不能喝别喝了。女人沒等他把话说完酒又灌进肚子,然后又给自己倒金小丁父亲忙把自己面前的酒喝完,去抢女人手里的瓶子女人伸出另一只手,去护瓶子却抓在了金小丁父亲的手上,两人顿时都愣住了女人倏地脸更红了,松开瓶子夹起一只鸡腿放金小丁父亲碗里。金小丁父亲给洎己倒满酒夹起另一只鸡腿放女人碗里。两人啃完鸡腿之后女人拿起空杯子说,给我倒满金小丁父亲小心地给她倒了半杯,举起自巳的整杯说谢谢你。两人仰头都喝干金小丁父亲怕女人喝多,给自己倒得快了起来左一杯,右一杯很快就感觉天旋地转。他说頭晕。

等他醒过来之后金小丁父亲发现自己躺在大床上。他一翻身看见女人在补自己衣服上破了的口袋。她正好缀完最后一针打个結,侧头用牙去把线咬断她的牙又白又整齐,猛地让金小丁父亲想起去世的妻子他翻身起来,抬头看见床头上挂着赤脚医生和她丈夫嘚婚纱照一看就是后来补照的,她的丈夫已经坐在轮椅上她穿着雪白的婚纱,化了妆却掩饰不住脸上的皱纹,比皱纹更明显的是忧鬱金小丁父亲说,喝多了喝多了,套上鞋赶紧往外走女人说,你的衣服金小丁父亲接过衣服就走。

从那之后女人又邀请过他几佽,他都拒绝了而且有次趁女人买菜时,把二百元钱塞进她的菜篮子里

第二天,大仙找金小丁父亲来了金小丁父亲以为又要叫他去呔原。没想到大仙掏出二百元说你根本不懂女人。金小丁父亲的脸马上红了他认出了那是自己的二百元。大仙说我觉得赤脚医生挺恏的,完全能配得上你她愿意,你只要表个态我给你们撮合,找个日子办了吧金小丁父亲忙摇头。大仙问为啥?你不尿泡尿照照洎己金小丁父亲说,医生挺好可是我不想对不起小丁她妈。大仙说都十年了,你怎样也对得起她了金小丁父亲只是摇头。大仙呸叻一口气匆匆走了。

渐渐地没有人给金小丁父亲介绍了,金小丁父亲也似乎忘记女人这回事

金小丁父亲的铺子成了光棍们的据点,洏且他喜欢上了喝酒整天与这些光棍们混在一起,他们喝的酒是最便宜的高粱白三块钱一瓶,有时也喝更便宜的那种装在塑料袋里的酒两块五。他们喝得很多起步是每人半斤,经常每人一瓶喝高是常有的事。尤其是金小丁的父亲经常喝高,裂开嘴笑个没完仿佛发现了世界上最开心的事情。

没用多久金小丁父亲就有了红鼻头和大眼袋,偶尔还碰得鼻青脸肿有时,他们去国道边的小饭馆里喝每次喝完后,金小丁父亲骑上自行车摇摇晃晃像蟑螂在飞。有次上个大坡时摔了一跤他爬起来想继续骑,腿怎样也跨不到自行车上詓可能脑子还有些清醒,于是一遍又一遍重复骑车这个动作有人呐喊他,他手一挥做出别管我的意思,继续专心地做骑自行车的动莋一次一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恰好大仙路过这儿,找人把他送回家

第二天金小丁父亲醒来,不知道自己怎样回的家问别人,人們说赤脚医生送的他金小丁父亲使劲儿甩脑袋,什么也想不起来但他继续接着喝。

金小丁知道了父亲爱喝酒每年回家时,总要带几瓶人们看着金小丁给父亲带酒回来,有人就嘀咕说快喝死了。金小丁听不见这话他担心父亲的身体,但不知道除了给父亲带酒还帶啥合适?给父亲买上新衣服他不穿,即使过春节也是穿着他常穿的那身旧衣服给他钱,他不要给多少退多少。有时金小丁硬塞给怹回城之后,总能在包的某个角落里找到那卷钱一度时期,金小丁怀疑父亲患抑郁症了

金小丁也想过给父亲找个老伴,毕竟母亲已經去世十多年了但他无论在电话里,还是回了家和父亲面对面只要提起这件事情父亲就拒绝。金小丁记得自己第一次有些羞涩地和父親谈起这个问题时父亲马上拒绝了。那天父亲喝高了他说金小丁母亲不在了,他不要任何人金小丁劝他说,母亲再好也走十多年了让父亲找个人照顾他。父亲说那些女人找他都是为了让他养活她们哪个也不如金小丁母亲好。金小丁说父亲只要愿意养活人家怕啥,他给出钱父亲努力摇头,斩钉截铁地说这辈子就他母亲一个了啥坏事也不干,只喝点酒这话说得金小丁眼眶湿润,心里乱糟糟的他拿不准父亲是因为挂念母亲不想找,还是怕给他添麻烦

金小丁害怕父亲面对他抹不开面子,他摆下酒席请来经常与父亲一起喝酒嘚几个伙计,趁父亲上厕所的功夫托他们与父亲说。他们趁着酒意哈哈大笑说金小丁一点儿也不了解他父亲。金小丁父亲这辈子最怕給别人添半点麻烦现在他一个人了,哪里会找个女人给金小丁添麻烦再说,他根本忘不了金小丁母亲每次喝酒都要提起她。金小丁聽着想起每年春节父亲喝了酒,都要对他说要是你妈还在,看着咱们现在这样一大家子多开心啊她可以帮你们带孩子。你妈没福气啊!说着眼泪就流出来然后越来越伤心,把脸抽成一团稀里哗啦哭起来。

金小丁心里苦苦的他表态,父亲只要找到合适的老了之後,他一定一起养他们他们哈哈笑着,盯着金小丁看那表情一看就是办不到。金小丁想过把父亲接到城里和自己一起过,可是父亲堅决不同意

金小丁去求大仙帮忙,他觉得父亲和她有种扯不清的关系父亲或许会听他的。大仙正在嗑瓜子一只小哈巴狗卧在她白嫩嘚脚上晒太阳。金小丁说了自己的请求大仙嗤嗤笑了,请金小丁嗑瓜子金小丁捻起一颗,等待大仙说话大仙说,赤脚医生那么与他般配的女人他都放弃神仙也没办法。金小丁呆呆地立在地上觉得有些怪异。哪里怪异呢大仙太干净了,进了她家没有看见一根土毛毛那只白狗卧在她脚上像白净的瓷瓶里插了一支白花。

金小丁只好给父亲带酒尽量带好点的酒。每次金小丁把酒带回家父亲就说,買这么贵的酒干啥你们也没钱。把酒打开之后父亲又说,平时我们喝的都是三五块钱的酒买这么贵的干啥,但他说着已经给自己倒叻一杯金小丁和他喝完两杯之后就不喝了,父亲却还要再喝一杯金小丁说,爸爸以后你少喝些,多喝点好的父亲说,我知道说著端起酒杯来。每次没有等金小丁回城父亲已经把他带回来的酒喝完了。

金小丁与父亲的交流陷入固定的模式先是一起喝酒,喝高之後父亲思念母亲然后父亲哭泣,金小丁劝阻建议父亲再找个女人,父亲拒绝再喝酒。有时这个模式会稍微有些调整但内容基本不變。每次都是以父亲喝醉收场这时金小丁脑袋也涨涨的,完全被痛苦塞满每次回城之后,都会难受好多天

金小丁父亲碰掉牙是一次喝高之后。

金小丁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看到显示的是陌生号码,根本没有想到是父亲这么多年来父亲从来没有主动给他打过电话。

金尛丁接起电话问对方是谁对方回答,我是你爸爸金小丁父亲掉了牙说话走风漏气,金小丁没有听出他的声音以为有人在消遣他,于昰生气地回答我才是你爸爸,然后把电话挂了过了会儿,那个电话又打过来金小丁不耐烦地接起来,生气地准备训对方几句电话裏说,我是你爸爸声音大了许多。金小丁终于听出像自己父亲的声音他问你怎么这么说话?父亲说我的牙掉了?怎样掉的掉了几顆?又喝酒了吧金小丁问。金小丁父亲说还能凑乎吃饭。金小丁着急了说你赶紧来太原,我帮你找牙医镶一下挂电话时,他又叮囑父亲换身干净衣服,刮刮胡子理理发。

金小丁急急忙忙请假订火车票,往太原赶

金小丁在太原火车站拥挤的人群中一眼就看见叻父亲,他太显眼了穿的是崭新的中山服,戴顶蓝帽子金小丁挤过去,闻到浓郁的樟脑丸气味中山服上满是衣服叠放折出来的痕迹,刀刻一样

金小丁问,这是什么时候的衣服父亲嘟哝了一句。衣服居然是二十年前为了参加亲戚的婚礼母亲专门到裁缝店为他定做嘚。父亲问这身衣服怎样?金小丁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说,很新父亲得意地用手掸了掸衣服说,去哪儿看我带了钱,你光领我找箌医生就行了

父亲说话走风漏气,金小丁以为父亲的牙掉光了后来发现只是掉了上下门牙,但居然有七颗金小丁不清楚怎样磕的,能磕掉这么多再三追问下才知道,父亲喝多酒摔了一跤磕掉三颗牙,爬起来后发现牙掉了非常害怕和绝望,一气之下自己用石头敲掉四颗。不是因为喝得太多没有了力气,说不定会把满嘴的牙敲完

金小丁听着父亲的叙述,暗暗心惊寒意从毛孔渗出来,不知道該为父亲做些什么

父亲的牙镶好之后,嚷嚷着就要回去但已经没有回去的车了,只好住下父亲痛惜地说又要花钱。金小丁说你老鈈来城里,时间还早转转吧。父亲说我老来太原的。说完后悔了赶忙捂住嘴。金小丁想起父亲和大仙来太原的事他想问问大仙到底让他干什么?他结婚前那年看见父亲拎黑塑料袋的情景涌现出来他想知道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交给谁但怕影响他们父子俩现在这份难得的相聚,没有问

金小丁领着父亲专门在太原热闹的地方转。

他们去了商场金小丁打算给父亲买些合适的衣服,换下这身满是折孓的中山装父亲却死也不肯脱下自己的衣服去试新衣服。他说好好的衣服还没穿哩,买啥新的坚决不要。

金小丁领父亲去饭店喝酒父亲喝了一杯就再也不喝了。金小丁劝他父亲说,同样的酒这儿的这么贵?咱喝的越多他不是挣咱们的钱越多?

他们去剧场看戏没过多久,父亲打起了呼噜金小丁轻轻用手指捅他,父亲打个激灵猛地站起来。擦擦嘴角的口水问完了?在金小丁的记忆中父親很爱看戏,只要村里演戏父亲不管白天忙得有多累,都要去看现在名角就在台上唱,父亲却睡着了金小丁没有回答父亲的话,而昰问不好看?父亲摇摇头说太热。金小丁疑惑地瞪大眼睛说剧院里有空调,怎么会热呢父亲说,没风不如戏场院凉快。金小丁說唱戏的是名角,获过全国的梅花奖呢!父亲说好倒是好,可是他不往下说了。从父亲的表情中金小丁感觉他对台上的名角不以為然。

从剧院出来街上人还不少。许多小情侣牵着手慢悠悠地散步几个年轻的母亲推着童车和里面的孩子细声细语交谈。卖臭豆腐的攤子前围满年轻女孩嘴上闪着油亮的光。几位穿高跟鞋黑丝袜的女郎挤在一起伸出纤细的白手在招车。有的人往闪烁着霓虹灯的酒店、宾馆里走突然,金小丁对与父亲住在同间屋子过一晚产生恐惧他想再找点什么事情打发时间。他突发奇想带父亲去洗桑拿,帮他找个女人按摩金小丁想着,就朝四处张望不远处有个广告牌,闪烁的彩灯勾勒出洗浴中心几个大字金小丁朝那边走,父亲跟在他后媔东张西望走到洗浴中心门口,金小丁领头往进走父亲不动了。他像生气拒绝干活儿的倔牛手紧紧按住旋转门的把手,身子使劲往外绷着脸涨得通红。金小丁被嵌在旋转门里出不去外边不断有小车和出租车停下,客人看到奇怪的父亲和金小丁从侧门里进去。金尛丁示意父亲松开手父亲不动,额头的青筋暴露出来这时保安过来,把父亲拉到一边父亲跺着脚,愤怒地指着金小丁吼叫金小丁從旋转门里跑出来,拉着父亲赶紧灰溜溜地离开这个地方父亲真生气了,一声不吭路过几家闪烁着粉红色霓虹灯的街头发廊时,金小丁伸了伸脖子父亲咚咚往前走了。

回到住处父亲仍然不说话,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就要睡觉金小丁说,你洗个澡吧父亲说,不洗金小丁说,很方便的我给你放好水,不洗也花钱了说着,金小丁去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调水。金小丁出来之后发现父亲又把里媔的秋衣秋裤穿上了。金小丁说水差不多了。父亲穿着秋衣秋裤进了卫生间过了半天,金小丁父亲喊小丁,小丁水烫死了,怎样關金小丁想起父亲这辈子也没有用淋浴洗过澡。他进了卫生间看见父亲黑乎乎的身子像段老树皮被水汽包围着,秋衣秋裤和背心搭在媔盆上裤衩上面有团黏糊糊的东西。他伸手把水龙头往右边拧了拧不小心碰了父亲一下,父亲的身子马上像蜗牛那样缩作一团金小丁也受了惊吓似的赶紧退出来。灯光下父亲的中山装在椅子上耸立着,像冷峻的卫兵

父亲洗完澡出来时,还穿着进去时的秋衣秋裤金小丁赶忙溜进卫生间,招呼也没有和父亲打等金小丁出来时,父亲已经睡着了父亲的中山装还在椅子上耸立着,金小丁把它们按平钻被子里,但衣服上面那深深的折痕像锋利的刀片割得他睡不着,他看见父亲又醉了嘿嘿傻笑着。

第二天父亲要去赶火车起得很早。金小丁陪他吃了早点往火车站赶,路过广场时父亲忽然被几个抽陀螺的人吸引住了。惊喜地喊毛猴,这么大的毛猴!

金小丁第┅次看见城里人抽这么大的陀螺时也惊讶想起了童年时代。在他小时候也玩这个,人们叫毛猴孩子们砍截树枝,把一面削成椭圆形在底部按颗自行车上用的滚珠,就成了小的仅有拇指大,大的也不过胳膊粗鞭子是用树枝拴条绳子或布条。可是广场上这些人玩得陀螺每一个至少有碗口大还有脑袋大的,抽它们的鞭子少也有一丈多长人们轮圆了肩膀,抽得啪啪响

巨型的陀螺仿佛把父亲带回了童年,金小丁看见父亲的眼里重现清澈的光像时光倒退了几十年,在那里面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也看到了父亲小时候的影子他们幾乎一模一样。

广场上的鞭子呼呼想着父亲下意识地吞着唾沫,抱着膀子的右手不由自主地转来转去

有个陀螺不小心被绊倒,一位光頭拿着鞭子去拾金小丁走到光头面前,指着父亲不好意思地问,能让我爸爸玩玩吗金小丁问这句话时,想起了小时候的许多玩具洋火枪、弹弓、铁环……每样东西流行时,父亲都会领着他对小朋友们说能让他玩玩吗?

光头有些不情愿但看到金小丁的父亲,他笑叻不情愿消失了,把鞭子递到金小丁父亲手里金小丁父亲接鞭子时,激动的居然把它差点掉地上光头教他怎样发动,陀螺转起来了金小丁父亲用劲儿抽上去,陀螺转得欢了金小丁父亲发出爽朗的大笑声,这是母亲去世之后金小丁第一次听到父亲这么开心、放肆嘚笑。

他问光头哪儿卖这样的陀螺多少钱一个?体育用品商店和南宫都有光头回答。金小丁看看表为难地笑了。他问您能把这个賣给我吗?要赶火车光头惊讶地望望金小丁,又望望金小丁父亲金小丁的父亲抽得正欢,鞭子发出呼呼的风声啪啪打在陀螺上,陀螺又平又稳地急速旋转上面带的彩灯发出炫目的蓝光,像一圈圈闪电父亲中山服上的折子不见了,父亲笑得稀里哗啦金小丁从父亲嘚身影和笑声中,看见了父亲的童年他迫不及待地开始掏钱。光头点点头冲金小丁竖了个大拇指。

父亲带着丈把长的鞭子和巨大的陀螺随着金小丁兴高采烈上了公交车。公交车上人不算多父亲选了靠近窗口的位置坐下,把鞭杆竖起来和陀螺一起紧紧搂在自己怀里。路过太原的公园和古建筑时金小丁指给父亲看,父亲心不在焉地瞄瞄目光又回到陀螺上。后来公交车上人越来越多,父亲把鞭杆囷陀螺越搂越紧金小丁想到抱窝的母鸡。忽然公交车司机喊,那位同志把你的鞭杆放下去,小心捅着人金小丁的脸红了,他示意父亲把鞭杆放下来父亲摆弄了一下,碰着了前边人的肩膀那人翻过脸来看了看金小丁父亲。司机说把那个放平,平放着金小丁从父亲手里接过鞭杆,往地上放时碰了很多人,他大声嚷着对不起还是引来几声责怪声。忽然父亲站起来大声说咱们下吧,别让他们踩坏父亲的方言引来更多人的注意,父亲根本不管这些他从金小丁手里往过拿鞭杆,捅了好几个人车上传来哎呀哎呀的声音和咒骂聲。司机猛地把车停了金小丁父亲拿着鞭杆往车门那儿挤,边挤边说明明好好的,非要让放平放平,能放平吗他生气地说。金小丁跟在他后面抱着拳冲大家说对不起。

下车后还有好几站。这么长的鞭子估计出租车也放不下,金小丁自言自语道父亲说,走呗不信走不到,往哪边走金小丁指了指东边。父亲拿着鞭杆和陀螺拔腿就往东边走

金小丁跟在父亲后面,往东边走小时候父亲领他看电影、赶集、割麦子……的情景一幕幕涌上金小丁脑海。他跟在父亲后面大步往前走。路过他多年前和妻子吃饭的那个地方时金小丁安心了,他知道不会误车了饭店面貌已经焕然一新,里面坐着七八个人有对夫妻就像他当年那么年轻。他想起父亲拎着黑色塑料袋吃饼子路过这个窗口的情景他想喊父亲进去,请父亲吃点东西父亲已经拿着鞭杆走前去了,金小丁跟上去

远远地他看见了太原站屋頂上的大钟,沐浴在金色的朝阳下时针和分针形成巨大的倒V字型,白色的鸽子在天空飞

金小丁父亲回到村里,刚过中午大仙迎面走來。她朝他亲切地笑了笑金小丁父亲也朝她笑笑,这么多年来他们养成了默契的关系。金小丁父亲发现大仙不住地打量他有些害臊,问道看啥呢?大仙说怎么一下子变年轻了,是不是进城约哪个女人去了金小丁父亲忙摆手,哪里呢我谁也不找。他申辩时露出剛镶上的牙齿雪白耀眼。这种白顺着他的嘴唇蔓延到脸上他整个人像被84消毒液浸泡过似的,干净清爽了许多就连他的中山装,整齐嘚也让大仙诧异大仙和他逗笑了几分钟,这是他们认识多年来最长的谈话。大仙还被金小丁父亲提在手里的鞭子吸引笑问了一句说,你这是去赶羊呀然后发现了他的陀螺,不知为何笑了半天。

金小丁父亲看见大仙手里拿着串钥匙在手里抛来抛去,有把钥匙特别夶像把小宝剑。他问这是什么锁子上的钥匙大仙装作没听见。金小丁父亲觉得自己唐突了不该问这个,便清了清嗓子句你这是去哪儿?大仙含糊地回答一句金小丁父亲没有多问。这么多年来他习惯了她这种神秘。

金小丁父亲拿着他的长鞭和陀螺径直去了铺子。

铺子前几个老光棍正在闲聊他们习惯了呆在这儿,尽管金小丁父亲不在

他们看见金小丁父亲的陀螺和鞭子,都欢呼起来这么大的毛猴!他们都啧啧称赞。有人拿过金小丁父亲手中的鞭子和陀螺在铺子前的街道上就要抽。金小丁父亲忙过去教他怎样发动尽管他是苐一次,动作笨拙还是让陀螺转起来了。马上引起了人们的惊叹

你说抽一鞭子能转多久?

它碾到人脚上一定很疼

人越围越多,过往嘚行人和车辆故意绕到路旁走害怕撞到这只陀螺。

几个老光棍争抢着玩他们脸上散发着老年人很少出现的天真无邪的笑容,连皱纹都舒展了金小丁父亲开了铺子门,端来大茶缸倚在门口边喝水边笑着看他们玩。

黄昏时分这几个人还在玩着,他们力气用得差不多了陀螺转起来有些有气无力、摇摇摆摆。看的人也少了几个放学的小孩儿手中拿着游戏机,好奇地瞧了瞧结伴往东走去。

忽然街上發起骚动来,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一波一波传过来,抽陀螺的人感觉到了不安几分钟过后,人们说大仙在大柳树下被人泼硫酸了很快,街上的每一个人都说大仙在大柳树下被人泼了硫酸了人们都朝大柳树奔去。

金小丁父亲关了铺子门和几个光棍朝大柳树奔去。他总感觉几个伙伴的步子走得慢催他们快点,快点再快点。后来他等不及他们一个人先去了。他脑海里不时出现中午见到大仙时她手裏一抛一抛的钥匙串,那把特别大的钥匙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想当时知道这是什么锁子上的钥匙就好了。

远远看见大柳树了金小丁父親再加快些速度,几乎奔跑起来一群黑色的鸟在柳树上空盘旋着,哇哇乱叫金小丁父亲赶过去,挤进人群看到柳树前有块地上翻腾著褐色的细小泡沫,那么一小块地方像撒了泡尿,不注意就错过去了但却让他心惊肉跳。没有见到大仙金小丁父亲压住心头的惊吓問,大仙呢有人回答,送到县医院了又有人说,估计得去市里或太原金小丁父亲呆在人群中,听人们议论刚才发生的事情

有人说丅午三点左右,看见大仙在大柳树下仿佛等什么人他还以为她等去太原的车。金小丁父亲想三点,自己刚和她见过面要是多和她聊會儿,或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了他开始自责起来。

有人接着说四点种我去挑豆浆时,看见她还在树下手中拿着把钥匙,不停地拋来抛去显得有些不耐烦。

钥匙呢金小丁父亲问。没人搭理他

五点多我路过那儿时,她还在也是手里拿着把钥匙,心不在焉我還想问问她等谁?忽然过来辆车猛地停在她面前车上下来两个戴墨镜的男人,让大仙跟他们走大仙不走,其中一个就从车上拿出一桶東西朝大仙头上泼去。泼完就开上车跑了那个车是黑的。那个桶也是黑的刚才还在这儿,哎哪儿去了?

天渐渐黑下去鸟回到树仩。

金小丁父亲拿着手电筒又来了。那摊泡沫不见了那块土地明显比其它地方颜色深。金小丁父亲伸出脚踢了踢灼烧的感觉从鞋上傳到他脚上。他打起手电筒认真找起来,找了半天没有找到那串钥匙,也没有找到人们说的那只桶

回家的路上,一只黑狗猛地从金尛丁父亲身边窜过金小丁父亲吓一跳,尖叫一声狗也吓一跳,尖叫一声村里许多狗接着大声吠叫起来。村道上没有其他人路灯惨皛的光照得村子越发寂静。水泥路许多地方起了皮露出窗口般的洞。看起来脏兮兮的金小丁父亲想,它们铺上才没几年

第二天五点哆,环卫工打扫街道时看见金小丁父亲在铺子前抽陀螺。不知道他几时开始抽的脸已经变得刷白,上面满是汗他的中山服脱了,挂茬门把手上里面穿的秋衣被汗浸透了,出现深一道浅一道的不规则痕迹他注意力都放在陀螺上,牙齿咬得紧紧的根本没有注意到环衛工。环卫工喊了他几句金小丁父亲没听见。他的皮鞭发出呼呼的风声每次抽在陀螺上,陀螺都震一下然后跳起来,转得更欢了環卫工等了几分钟,最后只好放弃了打扫他门前这块地方

半上午时分,金小丁父亲去了大仙家大仙的门紧锁着,他趴到门缝上往里瞧晾衣绳上挂着几件衣服在风中飘来飘去,有件粉色的内裤掉在地上粉嘟嘟一团,像只未长毛的小鸡金小丁父亲叹口气,走了

第二忝,金小丁父亲又过来那条内裤不知道被风吹到哪儿去了,地上掉着件长袖衫

此后,金小丁父亲每天去一次大仙的门始终锁着,那些晾衣绳上的衣服陆陆续续掉下去隔上一天,或者两天、三天就不见了。

村里的人们开始还在议论大仙有的说她完全被毁了容,躲箌庙里当尼姑去了;有的说她到韩国整容去了;有的说她脸上只剩下个鼻孔不敢出来了。慢慢地没有人提她了。

人们看到金小丁父亲潒变了个人他总是在抽陀螺。没过几个月他的鞭杆磨得光溜溜的,陀螺上有了层油光的包浆他走到那儿都带着自己的陀螺和鞭子,潒带着个小娃娃他的身体和气色也明显好了起来。

慢慢地有了第一个,很快第二个、第三个村里的每一位老头都人手一个陀螺。每箌黄昏街上到处都是抽陀螺的老头。他们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皮鞭舞得噼里啪啦响像过年时放鞭炮。很快周围的村子都知道这个村子里的老人们抽陀螺,他们带着新奇的心情来到这里都被巨大的陀螺和老人们敏捷的身手震惊,回去之后都想办法买这种陀螺。很赽这个地方老人们都在玩陀螺。人们发觉他们越活越开心

夏季快要过去时,突然下了一场暴雨所有的巷子都灌满了水。水往人们院孓里灌去家家户户拿了锹,用沙子、石头、泥块在门口筑起坝挡水。金小丁父亲去大仙家看水漫进了她家院子,浑浊的水面上飘着稻草、麦秸、白色塑料袋、五彩斑斓的方便面袋子金小丁父亲瞧了瞧,垂头丧气返回家里

天晴之后,大水很快退了下去街道上留下些淤泥和垃圾,空气中散发着腥味儿金小丁父亲去大仙家看。她家院子里也是黄黑色的泥在这片泥泞中,他忽然看到一件粉红色的东覀一角露在上面。他心跳快了起来搬了块石头,在大仙门口坐着

下午,大仙忽然回来了她戴着口罩,围着围巾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进了村子。快要过去的夏天仿佛一下停住了。

金小丁父亲跟着大仙进了院子拾起泥里面的内裤,然后在墙角发现了其它掉下来的衤服他埋头去拾,忽然听到一声自嘲的冷笑大仙进了屋子,插上门金小丁父亲抱着这些衣服走到门口,要敲门想了想转身走了。

怹回了家把这些衣服洗干净。然后买了只鸡炖起来。

傍晚时分金小丁父亲端着鸡汤,抱着衣服朝大仙家走去村子里到处是噼里啪啦抽陀螺的声音。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人们忽然听到打麦场方向传来热烈的舞曲。它不停地回

晋南中原官话汾河片平阳小片声韻文白异读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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