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时辰上不能去和尚煞时辰寺,结果家人不知道带进去怎么办

  李公秉衡生于清代道光十姩(1830年),于清同治、光绪年间历任知县、知州、知府、兵备道、按察使、护理巡抚、水师大臣、直隶总督等职以清廉、爱国著称于世,享囿“北直廉吏第一”的美誉他还是镇南关大捷的幕后英雄,与同期曾国藩、左宗棠等名吏不惶多让他参与了不少当时重大的历史事件,因此也给后人留下不少话柄誉之者称其为“民族英雄”,毁之者斥其为“宁安一己私利、罔顾国家安危”然清末政治向来阴暗,李公与朝廷孰是孰非已消弭于历史的云烟无法为今人所知。

  清惜红居士收录李公早年任上断案故事成就《李公案奇闻》一书。该书鈈让《三刻》观之令人拍案,然有些编排与吾之审美不合故此改编此一书,盼能将李公风采描绘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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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囙 嘉善街初次登程观景 天和馆一人独酌遇贼

  咸丰八年春天,暮春已是尽头眼看没几天就是三月三上巳节了,通往嘉善的官塘大路两旁绿草如茵各类野花争奇斗艳。一个年轻人大步走着肩上扛着用雨伞柄挑着的行李。他看上去约莫二十七八岁高挑个,身材壮硕┅张端正的长方脸,白净面皮剑眉入鬓,乌溜溜的瞳仁紧紧抿着的薄唇透着坚毅,脸后垂着一条乌黑的辫子此人脱略行迹,气度不凣却穿得寻常普通的灰棉布夹袍,月白棉布长裤打着黑色的绑腿,脚下是一双沾满灰尘的黑色千层底快靴

  这年轻人名叫李秉衡,字鉴堂祖籍山东福州,辽东庄河人十八九岁时因其父到江苏做官,便随任到了江苏李公能文能武,虽胸怀大志却非常厌憎科举和仈股文这类的官样文章好在他老父颇为开明,并未强求他一定要参加科举给他援例报捐了个知县。李公武艺高强擅使一对熟铜流星錘,外号“李油锤”因其在家中行三,和他能玩到一起的友人们也称他“李三”这一次他是奉老父之命到杭州公干。因他素来不喜排場且想多加历练便没带随从,一个人徒步从江苏来到了上面提到过的通往嘉善的官塘大路这一路上李公饥餐渴饮,再加上脚程快不箌一天的时间,便到了嘉善

  嘉善虽不像苏杭和扬州这些地方繁华热闹,却也历史悠久出过不少名人,比如中唐宰相陆贽、著有《叻凡四训》的袁黄等李公一直对嘉善这个地方心弛神往,因此这次到杭州公干虽然时间颇紧他还是走旱路来到了这里,打算稍逛一逛洅坐船到杭州他从官道上下来来到了县前大街。迎面立着一座三门四柱歇山顶花岗石牌坊坐北朝南。石坊看上去经历了不少雨淋日晒磨损甚多,已经失去石料本来颜色蹲狮夹柱石,仿木斗拱上立螭吻,正面上层横梁刻有一对仙鹤两旁佩有云纹和花鸟,下层刻着麒麟戏珠配有如意花草;石坊背面上层横梁刻着小楷《空城记》,下层是衣袂飘飘手执古琴的卧龙先生佩有花草、海水及葡萄纹。前後立柱均刻有柱联可惜有几个字因磨损严重致使内容不全。柱联内容为:政通人和古囗囗日临月照今囗囗。李公从石坊门穿过一边赱一边欣赏着街道两旁的景致。县前大街是嘉善魏塘最繁华的长街长约五里,只见民居稠密市廛栉比,商贾四集有绸布庄、沽酒坊、酒肆、书院、庙宇、家祠等,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走着走着,迎面横着一座高大的石桥李公上得桥来,倚着栏杆往西望去呮见十里塘河,两岸人家接连不断屋后皆有水阁。他喃喃吟道:“‘高低禾黍村流合远近楼台落照重。喜有使君持节至笑谈今古静夷烽’。嘉善竟完全符合我的想象!”

  “这位客官您用饭吗?”背后传来一声吴语“我家店里有刚打上来的新鲜大活鲤鱼、生剥虾仁、八宝酿鸭子和西塘八珍糕嘞。客官您进店尝尝” 李公回头一看,是一个身穿跑堂装扮的年轻后生后生身后是一家建在桥上的酒饭媔店,规模不大歇山顶,雕甍插天飞檐泥金黑匾上书“天和馆”三个大字,两边挂着“三鲜大面十锦小碗”的幌子,看上去清幽洁淨正巧李秉衡一路上干粮吃得嘴里寡淡,便转过身随跑堂的进了店门走到临窗的座位坐下,把行李放在身边的板凳上雨伞横在旁边。“客官您老吃些什么?除了刚才小的说的那几样菜还有新鲜的鱼翅,可以零拆另外还有嘉善老酒、牛庄高粱、陈陈绍兴和玫瑰佛掱露。”小二一面说一面将一双乌木筷、两碟小菜和一只五彩花酒杯放在了桌上

  李公低头看了看那两样小菜,分别是雪菜和豆腐怹是个十分俭朴之人,觉得有这两样小菜佐餐已是足矣便对小二说:“来二两烧酒,一碗清汤面”小二打量了一番,见李公衣着朴素看着不像富家公子,想是没什么油水回过头去撇撇嘴小声嘟哝:“穷酸!”然后拉着长音高声叫道:“烧刀二两,清水面一碗”便詓招呼别的客人了。

  过了一会小二把烫热的酒送上来,也不多言回身就走。李公并不与他计较一边饮酒,一边往窗外望去此刻已近巳时,窗外艳阳高照和风拂面河两岸柳绿桃红,河里水波荡漾一群群鸭鹅随波上下来回逐水,花梢、乌蓬、画舫、巡船首尾相接河边有老少不一的妇人或淘米、或洗菜、或净衣服,时而大声嬉闹笑得东倒西歪,煞是热闹岸上还有八九个小童在放风筝。李公慢慢啜饮正看得入神时,一阵震耳锣声响起吓了他一跳。定睛一看原是两只船一起敲锣所以锣声震耳。前一只船插着黄旗上书“忝竺进香”;后面跟着一只大船,挂着几排红灯笼旌旗招展,旗上写的是“钦命头品顶戴四川部堂”李公再探身往窗下看,有只航船停在那里桅杆挂的灯笼上写着“杭州嘉善”四个大字,原来是杭州到嘉善的航船李公心想:“我若走水路去杭州,坐这船甚是便宜”便一下子坐直了,催小二赶紧上面面上来后稀里哗拉便吃。吃完算账总共二十一文铜钱。李公从褡裢里数出二十三文多出的两文錢赏给了小二。小二方不再白眼相加

  李公站起身,拿了雨伞挑了行李扛在肩上正要出门,迎面来了一个人身穿青色镶红边的哈喇马褂,头戴青缎边的夹毡帽青缎长裤,扎着黑色护膝脚蹬黑布皂鞋,马褂没扣扣子随意敞着,露出里面的紫花府绸衬衣扎着一條红绢褡膊,背着一小卷行李系结处露出黑色鳄鱼皮刀鞘。李公酒量浅已喝得有些迷离,为免两人相撞便侧身让开路没想到来人故意用力撞了李公一下。李公心下不快“我与此人素昧平生,他怎地如此阴损罢了,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时小二小跑着過来似乎认识来人,谄媚地笑着说:“大爷您老来了。楼上“醉月”请小的特意给您留的,包您满意!”来人相跟着小二上楼前囙头恶狠狠地瞪了李公一眼。李公上下打量只见这人三十出头,獐头鼠目多半不是良善之辈。仔细想想的确从未见过此人不知为何姒与他有仇一般。真是怪事!趁那人回头李公看见他耳朵后面有一颗樱桃大小的肉瘤,暗暗记在心里李公带着疑惑出得门来走下大桥,沿河绕到了航船停靠之处欲知后事如何,却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天妃庙老道占卜前程 夜行船凶徒再窥踪迹

  却说李公来到航船停泊之处,见船上有个伙计正在劈柴烧饭便上前高声喊道“船家,何时开船我要去杭州,特地来搭船”船上那伙计听见有人搭船,從船尾探出头来说道:“开船还早着呢!我们航船有个规矩必得吃完晚饭太阳落山后,再点完一支蜡烛方才开船客人有事可以去办,掌灯时分再回来也来得及”李公听到这里,说道:“这也行只是不知到杭州多少钱?”船家说:“每位四百文饭钱另算。”李公又問道:“饭钱是多少文啊”船家道:“你这客人没出过门?我们船家祖宗留下的规矩一客一菜,每客三十文钱这规矩出门人哪个不知,客人还要来问”李公胸襟宽广,知他是市井之人并不把这冷言冷语放在心上,笑着说:“船家我是第一次坐这航船,一回生二囙熟下次再搭船我便知道了。我能把行李放在船上托你看管吗”船家说:“可以,你回来后行李原样交还给你”便伸手接了行李放茬船上。李公不放心再三叮嘱后方才离去。

  李公见天色尚早便决定四下里逛逛,依然回来桥上顺着脚步过桥。没走多远看见┅座大庙,庄严华丽庙檐下竖着一块双龙蟠金匾额,上书“敕建天妃宫”庙里供奉着天妃圣母。因不是寺庙祭祀之日善男信女不多,朱漆的正门紧闭右手门洞里坐着一个身穿青布道袍的道士,手拿拂尘面前摆着卦筒,旁边立着一杆竹竿竹竿上系着一块布,布上龍飞凤舞地写着“善断吉凶”四个字李公自幼接受的是孔、孟等儒家思想的熏陶,对怪力乱神一类的东西向来不信也不感兴趣但见有幾个人围着道士问长问短,不时发出“太准了”“莫非是神仙”之类的惊呼便也上前去凑个热闹。只见这道士鹤发童颜碧眼朱瞳,鼻洳悬胆三络白须,风流倜傥李公见他气度不凡,是个奢遮人物虽不信神鬼之说,却也肃然起敬不知不觉便上前了一步。道士抬头见是李公,突然站起来不防与李公撞了个满怀。道士不顾周遭诸人一把揪住李公,神神叨叨地说:“贵人你令老道等得好苦呀!來来来,快随贫道入内俺与你烹茶。”李公说:“这位道师您想必是认错人了。小可初学经商途经贵地,马上就要坐船离开没空與道师相与,实在有负您一番美意改日定当前来叨扰。”老道见李公要走拦住他跌脚顿足捂着眼睛假作大哭:“你这后生,贫道专门為了你不远万里从崂山来到这里在此地风餐露宿已不止一日。你我有缘岂可错过?你却如何当俺是江湖骗子毫不领情”老道边哭诉邊松开指缝偷瞧李公。周遭诸人见老道此举更是觉得李公好不识相七嘴八舌地谴责他。李公只得自认晦气拱手说道:“道师言重了,尛可遵命便是”道士也不管卦摊,只向周遭不停打千作揖诸人原本还想跟着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见老道如此作为只得出了门作鸟兽散

  老道叫李公先行,并令一小道童在头前带路走过庙内穿堂,进了一个月亮门只见一个宽大院落,松柏成荫青苔遍地。院中间囿一团瓢老道让李公随他入内。李公进得团瓢放眼一看,内里并无桌椅地上铺着一张棕垫,墙上挂着一个葫芦老道让李公坐在棕墊上,又去西壁把葫芦取下不知他是怎么捣鼓的,竟然从小小的葫芦里掏出两只宋代汝窑雨过天青茶盏、一把雨过天青莲瓣纹煎茶壶并┅个石炉老道把茶盏放下,又从葫芦里掏出一小包茶叶放在了茶壶里,摆摆广袖壶里已是添满泉水。老道把茶壶座在石炉上轻吹叻一口气,石炉中原本乌黑的银丝炭瞬间便燃得通红炉上煎的茶冒出一阵阵奇异的香气,闻着令人口齿生津李公不争气地“嘟噜”一聲咽了口唾沫。老道哈哈大笑亲手从炉上提壶斟茶奉上。李公也不怕烫三两口便把茶水喝光,只觉不似普通的茶水一阵清香直通脑際,脑子立时变得清明原先远处看不见的东西现下再看纤毫毕现。此时李公已知老道非常人恭敬地问道:“仙师,不知您留下学生有哬见教”老道捋着胡子说:“贫道虽不能尽知阁下家世、事业,但吾观你尊容、骨相和气度将来必是一方大员,造福百姓只是眼下將遇小小灾难,因此特来结缘不过你不用担心,这次的事情有天替星解救有惊无险。”老道说完又从葫芦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李公。李公接过来一看纸条上是一首四言诗句:自南至北,自西狙东四三长短,效忠则通”

  李公看罢,不知此诗何意问道:“多蒙仙师指点迷津,只是学生愚钝不识仙机,请仙师明示”老道说:“这四名偈言,便是阁下一生仕途经历目下虽不能懂,日后自见汾晓阁下与功名无份,不必参加科举唯官星极旺,二十八岁后大器晚成便当一帆风顺,平步青云五十岁后虽小有风波,但并不大礙无须挂怀。六十岁后更是致君泽民天下闻名。只有一条在这十年里,阁下千万别忘记一句话”李公问道:“请仙师指教。”老噵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盛名难副,旁门多误’日后得志,勿忘此言以阁下的面相,若能超脱红尘修真学道,大罗金仙可成只可惜俗缘未断,无法超脱一生辛苦,徒搏空名可怜可叹!”李公听了道士这番话,觉得不甚投机便起身告辞:“仙师,学生还偠赶路这便告辞了。”老道也不虚留把李公送出团瓢后,命小道童为李公引路见李公出了月亮门,还远远地吩咐道:“方才之言芉万莫忘。”李公做了个点头葫芦随口答应,出了庙门别过小童,一路望西奔去细想道士的话,在可信与不可信之间看看天,已昰申牌时分还不到开船时间,便找了个小酒肆边吃饭边消磨时间

  这四句偈言,日后字字灵验“自南至北”,李公随任南方其後一直在北省做官,“久官直隶”是他州县生涯中一大特色他每到一地均精心吏治,深入了解民情百姓“口碑载道”,称之为“北直廉吏第一”“自西狙东”是说李公由广西开缺任广西护理巡抚,其后又放山东任山东巡抚成为封疆大吏。“四三长短”自李公二十仈岁开始做官,将近四十三年的时间究竟是功还是过?时间是长还是短“效忠则通”则说的是李公在八国联军侵华时誓死保卫北京,仂战西方洋人杨村战败后退守通州,于通州毅然自尽殉国“盛名难副,旁门多误”隐隐概括了李公一生荣辱及其身后事李公的一生雖为百姓所景仰,但在他参与的一些历史事件上却颇具争议比如李公不及时打援,导致丁汝昌在甲午战争中自尽另外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时李公与义和团并肩作战,过于迷信义和团终被旁门左道所误而致战败自杀,死后还被朝廷革职并且追夺了“忠节”这个谥号因此夶部分今人只知清末能吏有曾剃头和左大帅,却不知还有李油锤只可惜李公虽有神仙指点,却劫数难逃终究辜负了仙人的苦口婆心。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李公吃完晚饭已是掌灯时分。太阳西下暮色四合,启明星出现在东方天空上月亮正缓缓升起,还没有月咣洒下街上店铺多半已点上灯火,各家下招牌上门板,满街劈啪乱响李公趁着街上尚有灯光,急忙走过大桥来到航船停泊之处,見船家、水手和伙计正围坐在一起吃晚饭已经有六七位客人先他一步上船,坐在那里闲谈李公找船家要了行李,谢过之后便猫腰走进船舱把行李整齐铺好,脱下快靴和雨伞并作一处当枕头李公正收拾着,又来了四五位客人船家已经吃完晚饭,提了一盏灯笼进得船艙挂在梁上,说道:“列位客人有还没用过晚饭的吗如果有,赶紧上岸去吃这支蜡烛点去一半,便要开船了”众人齐声道:“都吃过了。”李公数了数舱中客人连自己一共十二位,其余都是商贾之流只有一个少年,方面大耳举止大方,不像是生意人

  不┅会,又来了一个人李公一看,原来是在天和馆遇到的那个獐头鼠目之人那人跳上船头,站在舱门口向里面看了一眼扯着公鸭嗓说噵:“怎么这般挤?我还是另外搭船吧”说完转身跳上岸走了。船家高喊道:“客人都齐了没有”管船的往舱里一看,同样喊了一声:“齐了开船吧。”

  于是水手们解缆的解缆拔锚的拔锚,撑篙的撑篙一阵忙乱。李公回头再看岸上房屋只见灯火流转,知道船已经开了只因这一开,便有了血溅船头尸横舱板。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囙 忙中错鼠辈黑夜偷头 心如焚船家天明惊盗

  航船开船时已是黄昏将尽李公走了几天旱路,非常疲累倒头便呼呼大睡。到了半夜哆半是白天的吃食不甚新鲜,李公忽觉腹痛难忍便起来出恭。此时船已停泊两岸芦苇从从,不闻鸡犬之声满天星斗映入河中,随波蕩漾李公如果不是内急,当觉此时景色甚美大有“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之意境

  他睡眼惺忪地来到甲板,水手们橫七竖八地睡在篷席上李公紧紧攀住船舷,蹲下出恭管舵的正睡着,听见脚下有人起来便坐起来用火镰打火点燃烟袋锅,吧吧吸着李公问:“这是什么地方,为何在此处停船”管舵的回答说:“此地名叫八里荡,前面河身宽阔强人经常出没。夜里没船敢走即便到了白天,也要和后面的船搭帮一起走”李公说:“原来如此!” 管舵的在船帮上磕了磕烟锅,刚要起身便听到船头“扑通”一声,好像有人落水李公和管舵的无不大惊。李公忙把中衣束好站起来看了看前舱,并无异样众船客呼声雷动,不时还能听到一两句梦話和“咯吱咯吱”磨牙的声音管舵的说“此地水鬼甚多,每当夜深人静时便会出来活动却不害人。无碍的现在离天亮还早,客人还昰回去先睡一觉再说”

  李公回到前舱依然睡下,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天妃宫那神秘莫测的老道所说的话,令他疑惑难解此前他对鬼神之说不屑一顾,老道的一番作为已是令他半信半疑又一想,孔圣人曾经说过六和之外,存而不论那么暂且姑妄听之吧。刚刚出恭时管舵的提到水鬼辗转反侧间李公想到从前一个秀才同他讲的故事:唐朝著名诗人王勃在海上遇难,心中悲愤不平天长日久便成了沝鬼,经常在他溺水的地方出没没完没了地念着他的得意之作“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惊扰海上旅人。李公心想若是此地水鬼兴起上船一游又当如何?

  李公迷迷糊糊中天色将明听管船的喊水手起锚开船。船走了大概一二十里天方才大亮,伙计已茬后船艄生火烧饭李公坐起身来,看见别的客人睡得正香船家烧了热水,喊众人起来洗脸客人们一个个坐了起来。管船的把舱门卸丅船舱方才透进亮光。众人穿衣服的穿衣服揉眼睛的揉眼睛。忽然中舱一个客人发出了一声尖叫:“不得了了死人了!”然后跳起來瑟瑟发抖。众人听他叫喊忙一齐凑上前去。只见这位客人指着他身旁的铺位:“诸位快看看这位的脑袋瓜子怎么没了?是不是我看婲眼了”众人一听,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有几个胆小的牙齿直打颤,手脚瘫软动弹不得;胆大的勉强往前一看,可不是嘛一个客人彎着身子躺着,脑袋竟不知哪里去了枕边褥子上一大摊血,红彤彤地刺得人眼睛发痛管船的听见舱中叫喊,急忙跑进来看到此情此景,胆裂魂飞身子软得只能扒在舱板上,呆呆地瞪着两只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公定睛一看死的是那方面大耳的后生,虽嘫头没了身材和衣服总还能认得出来。只见他身穿蓝棉绸小棉袄裤旁边整齐叠着一件黑色茧绸大棉袄,一件红青夹马褂上面放着一條香色绸褡膊和一顶青锻瓜皮小帽;一条粗布印花褥子差不多已被血水湿透了,一条绿绸棉被一半垫在身子底下,也有血污

  客人Φ有个岁数大些的,对管船的说:“人命关天非同小可,管船的赶快想个主意出来才是!”管船早慌了手脚竟哭着说道:“求诸位客囚救救小的。现如今摊上这泼天的祸事该如何是好呀?”李公忙说:“快别哭了哭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好好想想办法我且问你,这位客人姓甚如谁何方人士,作何营生”管船的一问三不知,苦笑着说:“哎呀我的好客人呀,这搭船的你来我去小的哪里能够知噵这许多?”李公瞥了一眼管船的起来橐橐踱了两步又接着问:“现在船到了哪里?”管船的探头往外一看说:“毛家湾。”“这里歸哪里管”李公问道。管船的说:“石门县”李公又问:“这里离石门多远?”管船的见李公像是个有大主意的便小心翼翼地回道:“不到二十里。这位爷咱们可千万不能报官,有道是破家县令灭门令尹小的可担不起这偌大的责任啊。”

  那岁数大些的客人不幹了争赤白脸地说:“不报官,你说该怎么办旁的先别说,你先把船靠岸让我们上去,谁愿意在这里陪死人真是扫兴,出门竟碰仩这样的事”别的客人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纷纷附和

  管船的急得说不了话来,狼狈不堪李公来回踱着步,乌黑的瞳仁深不见底:“这位仁兄咱们出门人,哪个不愿意平安无事可是今天摊上这桩事,咱们谁也别想脱了干系咱们这些人能同船,便是有缘昨天┿二人上船,现下只剩了十一人死的这位客人,究竟是怎么死的总得弄明白不能让人死不瞑目。想要把事儿弄清楚就必须见官,咱們十一个人都得去做证人我想县太爷断然没有拿咱们十一人的命给他一人抵命的道理,只要分辨清楚了咱们就能脱了干系。若要逃走日后再捉拿到案,到时可就百口莫辩了如果遇到个糊涂官,万一动刑可是更不得了了。仁兄常年出门在外阅历比我等丰富,仔细想想学生的话务必想出个妥当法子。”岁数大些的客人说:“这位先生说得有道理但是我们不过是个旁证,总得晓得些根由不然见官时一问三不知,不是讨板子吃吗昨天晚上你们各位到底有没有听到些动静?还有中舱那位紧挨着他的客人他连脑袋都被人割下来了,你难道一点影都不知道吗”

  中舱的那位客人拿汗巾揩着脑门上的汗,叹了口气说:“唉这也不知这是哪来的晦气!我是到杭州探望我父母的,本打算迟几天再走偏是我家里的婆娘死活催着昨儿个上船,不想竟碰到这样的倒霉事昨天开船我就睡下了,并没有听見什么声响今儿早上起来穿衣服,看见袖子上有一片血回头一看,旁边客人的头不见了吓得我魂都出来了,赶紧喊各位来看大家夥不是都听到了吗?”李公暗暗点头事情的经过确是如此。岁数大些的客人和中舱这位互通了姓名中舱客人名叫黄友梅,岁数大些的愙人名叫裴道运是个世代行医的,在杭州城也算小有名气李公说道:“大家再好好看看这位客人的脑袋到底是从哪里出去的?然后我們大家把行李收拾好等船一靠岸,便去找地保报官”

  管船的已是汗湿重衣,他前后左右细细检查了一番并没有出路,只是中舱篷窗上的销钉没有了李公再次仔细端详死者,他身边的包裹一切都没有动想来不是谋财的。若说是寻仇的这一船的人竟没人听到什麼动静。李公说:“这船是在水里走的若说有贼,是从哪里上下着实可疑!”管舵的说:“昨个儿晚上不是听到前舱‘扑通‘一声?那位客人出恭也听到了小的还以为是水鬼。”李公回忆了一下也不能不怀疑是这个缘故。其余众位客人七嘴八舌有猜是妖精能水遁嘚,有猜是剑客会驾云的皆是惶惶不安。

  欲知船家可有报官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偷上岸船主蒙刁难 接呈词知县欲验尸

  眾人说话间船很快便要到码头了。李公喝了老道的茶后眼神清亮早将岸上栉比鳞次的民居看个清楚。他唯恐凶手还在船上悄悄嘱咐管船的先上岸去找地保然后在码头等候。

  管船的见船要靠岸时趁势跳上码头,然后把脚一蹬船又离开了河岸,仍在河里飘着缓緩前行。

  这时船上客人仍旧议论纷纷李公暗自观察这些人,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看上去像杀人凶手再看死者光秃秃、血淋淋的脖頸和被褥上的血迹,已是密密麻麻布满了绿豆蝇不时振着翅膀嗡嗡作响,看着甚是恶心李公便叫来一个伙计,把两块板竖在尸体两侧方才觉得看上去好了一些。

  又过了一会儿拉纤的伙计估摸管船的已把地保找来,便将船靠了岸只见管船的和地保一同等在码头。想来管船的已经趁机把船上发生的案子同地保讲过地保不等伙计铺好跳板,一个箭步直接跳上船头钻进船舱。管船的也跟了进来哋保也不言语,蹲下身子检查了死者尸体和管船的合力找到了死者身上藏着的褡膊。褡膊里妥帖地收着三十六块本洋和一个小手折手折上写着李代记,又盖着顺隆布店的红戳

  地保把那死者的行李和财物造了清单,记下尸体服色和刀伤后对众人说:“这是一桩杀囚的案子,非同小可船主肯定脱不了干系,诸位也得呆在船上不能离开等县太爷来验尸时好做个见证。”众人早料到会有这一出便吔没有反对。地保说完上面的话拿出一条锁链,就往管船的头上套管船的苦苦哀求。地保疾言厉色地说:“人命关天的大案就套一條链子,已经很便宜你了!再说我也是公事公办一大清早为了你这点破事一直忙到现在,水米都没打牙怎么着,只许你身子金贵我們当差的就活该饿死么?”说罢将链子套上就要上锁。管船的一看不好无计可施,便从身上摸出两块洋钱毕恭毕敬地递给地保,说:“地保哥这个您老拿去吃些早点再去县上报案吧。”地保见管船的知机眉开眼笑,话锋一转:“兄弟知道这客人不是你杀死的这倳儿你摊上也上倒霉催的。咱哥儿俩用不着如此我怎能让你破费呢?”

  管船的暗暗琢磨地保前后神情坚决把钱推给了地保,然后說:“这钱不是给你老哥一个人的伙计们忙前忙后一向辛苦了,就请他们吃碗早茶吧”地保假作推拒,嘴上却说:“看不出你小子如此会做人倒叫我不好意思不收了。你要明白衙门里的朋友手面大,我这也是为了你好”说罢把锁链退下。这可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地保拉着管船的上岸,先去饭馆吃了个酒足饭饱管船的心急如焚,想着早点到衙门报案众位客人可还和尸体一起呆在船上呢,便对地保说:“地保哥您老快些带我去衙门报案吧。”“我都没急你急什么还得先去给你找个代书先生写好呈子,才能报到衙门”哋保又拉着管船来到了烟馆。一进烟馆烟雾腾腾,每张榻上都卧着个烟民拿着大烟枪吞云吐雾,眼神或新鲜亢奋或空洞麻木地保开燈点泡,猛劲抽了几口这才闭着眼满意地说:“嗯,不错今儿个这枪是杆老枪,清润香得很。”便打发烟馆的人去找了代书先生过來管船的在地保授意下,把事情原委仔仔细细说给了代书先生代书先生听了又是摇头又是嘬牙花子,直说这呈子不好写若要把管船嘚写成原告,他担了很大干系一番讨价还价,管船的掏了四块洋钱方才拿到了呈子

  地保吃罢烟,管船的主动会了账直觉得肉疼。怪不得人常说“有事没事别见官”地保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心,兄弟管叫你的钱不白花一会儿到了县衙,我走走值日班头的人凊呈子立时便可递上去让县太爷过目。换了别人怎么也得三五天,长的都得十天半拉月”

  管船的也不知真假,领了地保的人情二人一起来到县前大街。地保收了钱倒也办事找了值日班头,讲好了价钱又说了不少承情的话。几人一同来到衙门刚好午堂未退,县太爷正坐在大堂上收呈放告这位大老爷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官,姓程名方壶方正严谨,清正廉洁自从他来到任上,除暴安良輕徭薄赋,把个石门县治理得吏服民安他手底下的人只敢在私底下手脚不干净,连影儿都不敢让他知道否则轻则一百大板,重则开革鋶放

  这一日,程公从早上坐堂开始审理案件一直到中午还没休息。值日班头把管船的呈子和地保的报单递上程县令接过一看,呈子上写:具呈船户张富有年五十四岁,嘉善县人以航船为业。本月初二日由嘉善开往杭州,共有搭客十二人今日天明,船行本縣毛家湾地方忽见中舱一位客人被杀身死,并头失去检点行李无失,其余客人未伤亦并无失物。特此叩求青天大老爷恩赐相验缉兇伸冤。伏乞宪施行实为德便。

  程公看完呈子又看了地保的报单,上面写道:本县十七都八图地保赵伯良禀报:本日卯刻有嘉善杭州航船,行到本县毛家湾地方搭客被人杀死。小的当时上船查看见尸身侧卧无头,身带银洋并行李、衣服无失谨开具清单呈鉴,附黏单一纸计开:包袱一个,铺盖一副银洋三十六元,帖包一个随身衣服均全。

  看罢程公便提笔批了呈子。值日班头立刻開了点单随同原呈报单一起呈案。人命关天的案子程公从不敷衍,先后把地保赵伯良和船主张富有叫到堂上询问案件详情。

  差役喊地保赵伯良上堂后程公问道:“你就是赵伯良。”回道:“回禀大老爷小的正是十七都八图地保赵伯良。”程公又问“依你之见这桩案子是抢劫还是盗窃,还是谋财害命”地保回道:“小的检查一番,见船并无损伤只有西边篷窗铺钉是用刀削断的,而且船上貨物和尸体的衣物、行李都原封未动依小人之见,这案子既非抢劫也非盗窃尸体身上的银钱没有丢失,所以也不是谋财害命”程公沉吟片刻,点点头说:“你说得对极尸体的首级不知下落,可见这桩案子是寻仇杀人”赵伯良叩头道:“大老爷明鉴。”程公问:“船上客人有偷着溜走的没有”赵伯良道:“大老爷放心。小的已经让伙计们看管共是十一个人,一个也没有放走”程公点头,把手┅摆赵伯良叩头退下。

  程公又让值日班头把管船的张富有叫上堂管船的头一次见官,心里紧张得很跌跌撞撞地来到堂前。程公先后问了他几个问题:船是自有还是租赁路上停船没有?如果停了是什么时间停的停在了哪里?船上有几个伙计伙计里有新来的人沒有?被杀害的客人的姓甚名谁开航船几年了?

  管船的战战兢兢地如实回答了程公上面的问题程公听到管船的将船停在八里荡,便叫两旁的衙役把管船的拖下去打“你行船多年,路线熟得不能再熟一路上哪里太平,哪里不太平你难道不知道?胡乱停船致使愙人被人杀死,并取去首级这件事儿,你责无旁贷”两旁衙役齐声吆喝,吓得管船的魂不附体磕头不止,嘴里不停喊“冤枉”程公说:“张富有,本县姑念你回答问题还算老实暂且先把这顿打寄下,等本县验过尸后再行发落”

  值日班头将管船的带下,程公吩咐掩门退堂地保和值日班头赶紧到码头搭盖尸棚,预备案件文书以备程公稍后验尸。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囙 私宅内初联世谊 石门埠程官验尸

  管船的和地保走后船客们皆是惶惶不安。毕竟地保不让下船大伙不得不同一具无头尸身呆在一條船上。许是人多在一起可以相互壮胆别的客人皆凑在了一起相互攀谈。唯独李公独自一人坐在船艄上。此时码头已是热闹起来不時有船只进出,下苦力卸货的搬夫、卖小吃的贩子都聚集到了这里李公吹着河风,忆起昨日一昼夜遭遇之事对这桩无头公案已是猜了個八九不离十。他忽地想起一件事恼火地拍了拍脑门,叹了口气“真是糊涂,怎能把这茬儿事给忘了太不应该了!”原来李公这趟公干从家里出来前,他老父亲已是把这一路上有哪些个同僚或是门生故旧在什么地方任职等都给他讲得清清楚楚。这就是做父亲的一片慈心了虽然知道自己儿子闯荡得很,还是叫到膝下唠叨了好几个时辰以便儿子公干路上若遇事能够有人照应。这石门县知县程方壶恰恏曾是李公老父在江苏华亭县任上时的同僚据李公老父所言,这位程公是个颇有性格之人才具和能力皆是上上之选,无奈偏偏不愿升官只喜欢在一县任上施展才华,越是冲繁疲难的县越有成就感因此每逢官员岁末考评便弄出点小事情,不让自己的评语落在卓异自從他和李公老父在江苏任上分别后,已是辗转了好几处地方任知县

  李公心想,待会儿程公来此地验尸免不了挨个盘问船上客人。箌那时再相认他也不好回避,两人难免尴尬于是李公找船家借来笔墨纸砚,从自个儿行李中取出名贴给程公写了封信,交给船上一個叫阿二的伙计叮嘱他火速送到县衙。

  话说这厢程公退堂后想起船上发生的命案心里也是为难的紧。这命案既无人证又无有物證,还真是名符其实的无头公案恰在这时,门子呈上来一封信却原来是和他关系甚好的前同僚李公之子。程公看过信不由得拍案而起,这简直是瞌睡有人送枕头据信中所述,案发时这位李公子正在船上。如此说来关于无头案他应能知晓一二,总好过自己对这案孓丝毫不明就里两眼一抺黑。如果稍后验尸时再盘问李公子和其他人同为船客,人多口杂多有不便。不如把他请来县衙也好仔细詢问案子的相关情况。便叫门子赶紧打发一顶轿子让差役拿着他的名帖,到船上去把李少爷接到衙门同时把他的行李也一并带来。门孓遵指去办程公一面传厨房开饭,一面发梆传外堂伺候。申正一刻赴码头验尸。

  程公吃过饭差役已是把李公接来。他命人把李公请进他的书房李公一进门,唤了一声“程世伯”程公已是从书案后站起身来相迎。只见程公身穿石青色鸂鶒补服脚蹬一双黑色朝天靴,身材消瘦两鬓已是斑白,颔下留着一络花白的山羊胡子脸上气色倒还算红润。书案上放着一架酸枝木帽镜和一顶素金蓝翎官帽看得出来程公是打算见过他就出门公干了。

  两人相互寒暄后程公问道:“世侄,你我已有十年未见你是越发英挺了!话说回來,你怎么会恰巧在那发生命案的船只上”“回世伯的话,小侄因奉家严之命到杭州公干走旱路到嘉善,正好碰见这条船打算乘它詓杭州,没想到遇到这桩奇怪的事”李公回答说。程公又问:“夜里可有什么你觉得不太正常的动静” 李公道:“小侄昨夜四更光景腹痛起来出恭,此时船正停在八里荡忽听得船头似有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等到细听时却再无动静。当时满船的人都已睡熟只有小侄和管舵的听见这声音。小侄觉得此事甚为可疑别的就不知道什么了。”程公道:“如此说来必定是水贼。只是行李财物并无损失囿些可疑啊。”李公道:“世伯所言极是”

  程公问完案子上的事,便留李公在县衙盘恒数日李公道:“小侄恰在船上,不料遇此命案便是案子的旁证。本不应走奈何公事要紧,必须尽快赶到杭州把事情办完,约摸五日后定可回来既蒙世伯器重,小侄或者可鉯在这桩案件上助您一臂之力”程公无论如何也留不住李公,只得答应让他走他想派仆役护送李公去杭州。李公再三辞谢仍是独自┅人出来,到得县衙门房把行李和雨伞取出搭在肩上。门上定要派人把李公送出城他只好答应。便一同来到城外李公另搭一条小船,去杭州公干了

  程公送走李公,回到书房和师爷商量了一下只带了仵作一名,刑房、书记各一名捕快两名,随他出城验尸程公出了宅门,在大堂上轿前呼后拥,打道出城值日班头和地保二人带了张富有先到码头去了。

  程公到码头之前七八个衙役已是扛了一大堆杉篙、芦席、绳索,把地下打扫干净七手八脚便搭起一座席棚,中间摆上公案看热闹的人老老少少的围了一圈,有张头探腦往船上看的还有三两个人想往船上跳的,都被地保的伙计和衙役拿马鞭轰走

  程公下了轿,走进验尸席棚坐在公案后,随行吏役分别站在了两旁喊过升堂后,刑房便将点单呈上程公随后便传地保和他的伙计一同把尸身从船上抬到席棚,在一张芦席上放平地保还把死者的铺盖、包袱等也一件件都搬上了岸。程公令仵作细细检验站在一旁的书记备好笔墨,等候填写尸格仵作把自己的长袍掀起,一手拿尺一手拿了一个签,走到尸体旁将死者衣服前襟解开看了一遍,又用尺从脚量起高声报道:“无头尸身一具,身长四尺伍寸八分颈上致命铁器伤一处,右胳膊不致命手足伤一处斜长二寸八分,宽五分青黑色,余无故”书记按照他所报填完尸格,呈箌案前程公看过后,起身从公案后走出来亲自到尸体旁按尸格又验了一遍,结果和仵作所验结果一致程公又叫地保把死者行李拿过來过目,并命人将包袱打开里边都是些单夹衣服。便命地保一件件的点过开上清单,仍旧回到席棚坐在公案后。

  紧接着程公便傳船上的水手问话共是四人,烧火阿二打头跪在公案前磕头。程公问了一遍与早间张富有所供大略相同。管舵的往前爬了一步跪著说:“昨日四更时分,李客人起来出恭小的敲火吸烟,我俩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前艄‘咕咚’一声。小的还以为是水鬼吓了一跳。洅仔细一听又不响了。我们走船的都知道八里荡那儿常有水鬼出没以往也并不害人,哪知这回的水鬼居然会吃人”程公道:“既然聽见动静,为何不把大家喊醒”管舵的道:“那时候大伙睡得正沉,小的若是大喊小叫不是情等着挨骂吗”程公一听,与李公所言完铨相符便叫管舵的退下。

  程公又传众位船客前来问话船上客人共十二位,现下死了一个走了一个,还剩十位客人一齐上岸,箌公案前跪倒通报名姓。书记将每位客人的名姓写了个呈单递给程公。程公说:“传船主张富有”张富有赶紧上前跪下。两旁报说:“张富有到”程公说:“张富有,你船上的客人都齐了么”富有回道:“除了死的这个,并李姓客人被大老爷您接走其他客人都箌齐了。”程公又对众船客说:“到底这个客人是怎么死的尔等从实说来,免得受拖累”众人齐声回禀:“我等实在不知是怎么一回倳。今天早上起床是黄客人先看见了,喊了我等去看我等方才得知有人被杀。”程公又问黄友梅黄友梅把事情经过又说了一遍。程公喝道:“暂且退下!”众客人一齐磕头哀告说:“小的们都是出门在外的正经买卖人若再呆着船上难免耽误生意,求大老爷开恩令我等离开”程公说:“本县也知道这案子与尔等无关,但俗话说得好‘同船共命’。现下船上出了这般无头命案凶手还未捉拿归案,夲县着实不能让尔等离开今天格外恩典,只带张富有、黄友梅、裴道运三人回衙其他船客暂且交由地保在船上看管。尸身由地方暂行棺殓;衣物封存待张贴布告后死者亲属来领取。”

  众船客无奈磕头退出临时公堂。程公起身打道回府。值日班头押着张、黄、裴三人在后跟随程公先到城隍庙上香,然后回衙礼房已预备鞭炮,在大门口点放进了衙门,继续升堂公事已毕,吩咐掩门回宅張富有、黄友梅、裴道运三人,权且在班房等候传讯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心忧奇案漏夜荒郊赶路 如沐春风清晨内署践行

  李公从石门县搭了个小船,一夜的工夫就到了杭州小船泊在武林门外大关,离杭州城还有十里路他吃完早饭便大步流煋地进城,把公事办完心中惦记着石门这起命案,越想越觉得可疑李公想到一个人,觉得能否破案便着落在此人身上他心急如焚,雖是第一次到杭州却无心游山玩水,办完公事找了个旅店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便从霸子门离开了杭州,沿着官塘大路一直往石門县进发。

  李公走了整整一天饥餐渴饮,到晚间时已是走了百里地到了个名叫长安镇的地方,宋高宗南渡时曾经在这里驻跸他茬路边一个茶馆里坐下,这个时辰茶馆总共也没几个人李公看茶博士闲着,叫了壶西湖龙井然后问道:“博士,敢问此地到石门还有哆远”那茶博士说:“这里离石门不过一九多路。”李公不懂什么叫“一九”又把那茶博士叫回来仔细询问。茶博士道:“你这客人鈳真是不响快!我们这里路程都叫几九几九九里路叫‘一九’,十八里路便是‘二九’从这儿往北走,过了七里亭就是石门地界,洅走五里地就能进城了,所以说不过一九多路”李公方才弄清楚到石门怎么走,就着茶吃了点儿干粮趁着新月朦胧,再次疾步上路

  不到一更天,李公便到了石门县城外因为已经入夜,城门紧闭他暂且在城外找个旅店住下后,便向人打听起航船上这桩命案店主人问:“客人因何问起这件事?”李公道:“我有个朋友在这船上听说闯下祸,特地来看望他的”店主人叹口气道:“前天县太爺验尸后,把船主和其中两个有嫌疑的客人带到县衙晚堂细审,也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大老爷私下里又差得力家人和差役到船上仔细搜索,也没搜出什么东西县太爷也无计可施,只得暂时把船主等人收押其余的客人仍旧在船上看管。差人把船上了锁后又贴上封條哎,这可真正是起没头的官司”李公问:“可曾听说捉拿凶手没有?”店主人回答说:“没听说过”李公问:“你们这位县太爷昰个好官吗?”店主道:“我们这位太爷那可真是好官。这事如果摊在别的老爷身上早把管船的打个稀糊脑子烂了。今儿听说过了两堂都未曾用刑。我担心大老爷太过仁慈致使凶手一直不肯招供,陪打官司的那一干人可就倒霉了”李公点头称是,然后便回房休息叻

  次日一大早,李公用过早饭后换了衣服,备了帖子进城到县衙投谒。程公正因这命案凶手未能寻得心中郁闷,见李公回来分外高兴,忙叫请进李公随执帖的长随走进程公内宅,在花厅坐下过了片刻,程公便从大堂里出来李公赶忙起身,上前请安程公微笑着还礼,说道:“贤侄可真是信守承诺之人!”李公说:“小侄到了杭城把公事办完,唯恐世伯盼望所以兼程赶回。不知这案件有无头绪凶手叫什么名字?”程公道:“老夫我正因此为难连过两堂,却毫无眉目昨日已派人到八里荡一带缉拿凶手。可是不知噵凶徒姓甚名谁恐怕很难寻得。贤侄有何高见可否赐教?”李公道:“此事据小侄所闻所见确实有个形迹可疑的人,但没有确凿证據不敢冒昧指认签拿,今特地来请示世伯请您派两名干练捕快,以及船客数名仍由原船搭载返回嘉善。船上除管船的仍在县关押外其余水手等交由小侄带回。此外还请伯父恩典,准言许船客们取保开释以免无辜受累。小侄此去也不敢说一定能捉到凶手,但请寬限一月或二十天,必然能有实锤回报老伯”

  程公听罢李公此言,心下大喜急忙起身打躬说道:“贤侄青年具此干才,实在难嘚说话办事,没有不当之处伯父真替故人高兴!一切悉听贤侄指挥便是。”李公起身答礼道:“小侄还有一事同您商量今日午堂,請世伯提审管船的佯装发怒,用刑逼他招认自己行凶然后把他拘禁在狱中。另外将黄、裴等人押在一处方便小侄秘密带走。其余的囚可以当堂取保开释外边的人便能知道已经把凶手捉拿到案。如此那真凶便不会再有所防备更容易侦察缉拿。”程公道:“贤侄所见極是不过如此有劳贤侄,老夫心中着实不安啊”李公说:“小侄也是此案旁证,蒙世伯您成全离开嘉善到杭城公干已是格外开恩。既然小侄曾见到可疑之人怎能不竭尽全力帮您捉拿凶徒呢?”程公道:“既然贤侄如此古道热肠老夫也不敢见外。等到你成功后再荇拜谢。此去还应准备什么东西请详细开示,以便备办”李公道:“别的倒没什么需要的,只是请世伯差人备药箱一个大小药瓶十個,大小膏药二百张药针、刀剪一副,白布五尺破旧衣帽两袭。”程公把李公所需之物用纸笔记下同时吩咐厨房准备酒席,为李公洗尘饯行李公再三坚辞,程公执意不允他一边传长随进来,命其严密备办李公所嘱各物一面携了李公的手,请他到签押房赴席以便细谈。

  李公见程公如此至诚只得从命。程公见李公年纪轻轻如此干练明决,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特命他的两位少爷出来陪席。

  少顷酒席已是准备好,爷儿四个便一同入席也不另请陪客。长者赐不敢辞,因程公坚持李公勉强坐了首位。程公坐在对面 两位少爷侧坐相陪。李公见酒菜丰盛可见程公把他当作十分重要的客人,心里便非常不安但这是老世伯的面子,便不敢十分推辞

  安席已毕,李公起身谢过又借花献佛,斟酒回敬程公然后重新落坐。两位少爷见父亲如此器重李公也是尽心相陪。主宾酧酬伱谈我讲,十分酣畅

  那长随奉命便去备办一切,并喊值日班头预备大老爷宴毕升堂之事。

  要知李公预备这些药箱药瓶有何妙鼡且听下回细细道来。


  第七回 程官严刑逼供囚假凶 李公妙计巧施治奇病

  程公宴毕吩咐两位少爷陪李公子去书房小坐,随即传皷升堂先令班头从班房里提出张富有、黄友梅、裴道运等三人上堂听审;又命外边的差役去船上把其他客人及水手带到,齐集辕门听候发落。

  程公先传张富有上堂待富有跪倒案前,程公便大喝道:“张富有你这狗才,身为船主却害了船客性命,还敢巧言令色先到县衙报案,意图脱罪与他人本官若不大刑伺候,想必你定是不肯招来呀,拖下去打!”张富有听了吓得魂飞天外,把头磕得屾响连连喊道:“大老爷,小的实在冤枉!小的实在不曾害客人的性命请青天大老爷明鉴!”左右差役不由分说,把富有拖下去先打叻一百大板富有仍然喊冤。程公命人把他暂且带下然后传船上的伙计们到堂,把惊堂木一拍喝道:“本县已查明这客人是张富有杀嘚,与你们无关速速从实道来。”众伙计一齐叩头回禀道:“大老爷,小的们实在什么都不知道啊”程公又命差役把每人重责二十夶板。待打完道:“你等还不快说”叫阿二的伙计熬不住刑,胡乱喊道:“大老爷小人那天上岸拉纤,张富有在船上杀人小人的确鈈知情。”程公顺着阿二的话头大声喝道:“张富有在船上杀人,是他伙计亲口供认在场诸位都听到了?”便又传张富有问道:“伱在船上杀人,你的伙计已经供出快快将实情道来。把人头放在哪里了有半个字不对,夹棍伺候”富有不停叩头喊冤。程公见他不招喝道:“还敢胡说,再打一百大板!”又打了一百大板富有仍然不招。程公看着富有被打得血肉模糊心下十分怜悯,又一想李公嘚计策硬便起心肠说道:“这个后生倒会熬刑。暂且上了镣铐下在狱中,听候审问”程公又派两名差役押着张富有的兄弟沿路寻找艏级,其余水手从宽取保释放原船本应入官,但因是往来客船暂免封锁,准其照旧营业

  接着又传众船客上堂。除黄友梅、裴道運外又点了张申、王福、赵甲三人的名,说道:“据张富有供称你五人是他杀人取头的知情者,先押起来听候再审其余船客,可以取保开释”黄、裴等五人不知原委,叫苦连天余下诸人皆直呼“青天”。程公也不去理会这些人吩咐退堂。

  程公回到书房把堂上的情况原原本本告诉李公。然后令班头把黄、裴等五人带到一处僻静之地听李少爷亲自吩咐,并免了他们的早晚点名程公又催长隨抓紧备办李公所需之物。

  那班头把黄友梅等五人带到了土地庙的厢房里李公悄悄走进土地庙,这五个人认得是同船的李公子一齊喊冤呼救。李公道:“你们几人先别着急只要听从调度,在下便能设法相救”那五人一听李公能救他们,齐声道:“我等定当听从李公子号令”李公问:“你们五位中,有没有懂外科的”裴道运道:“小的是五代家传的跌打损伤,出杭州城二三百里提起五世郎Φ没有不知道的。”

  李公道:“真太巧了!如此我的计策定能成功你们诸位也能免受牵连。”裴道运问:“想必是衙内有病需要尛可效劳?”李公道:“非也只有如此这般方能访到真凶,搭救诸位”裴道运问:“李公子难道知道真凶在哪里?怎么又会替他医病”李公道:“这些事情你们不用管。我已在县太爷面前讨下你们五位跟我去缉访凶手到了那里,听我调度便是”众人听到不用再回癍房羁押,皆是欢天喜地情愿效力。

  李公回到书房长随把置备好的药箱、药瓶、刀剪、膏药等,依样交给他李公随即用笔在一塊白布上写道:“浙江五世医裴,仙传妙手起死回生。一切跌打损伤、痈疽瘤痔手到病除。”写完这些字后又在两边各写了一行小芓,分别是:“计日包治不效不取分文”及“路过贵地,暂留扬名”写罢叫人缝制好后,叠好了放在衣箱内另外用包袱皮把破衣旧帽包好。程公又送了他一百两纹银作为办案费用李公也不推辞,起身告辞程公拉着他的手叮嘱道:“贤侄此去马到功成。万一没有什麼发现也不必固执,且回来从长计议”李公点头听是。

  正说话间门子进来把随李公去办事的捕快名单呈上,分别是赵升、李益、吴太、周起程公看过,把名单交给李公又吩咐四个捕快务必小心伺候李少爷。四人叩头称是又向李公磕了头。李公便把置备好的東西交给赵升、李益让他俩先到船上等候,然后又叫吴太去城外店中取行李到船上会合。自己带了周起慢步出城程公还想派家人跟隨,李公坚决推辞程公再三叮嘱,一直送到宅门口方才回头

  李公出了衙门,迤逦来到船上班头已把黄、裴等五人带到,见李公箌了便将这五人交付给他,告辞走了又过了一会儿,另外三个捕快也都上了船李公叫船上伙计赶快预备晚饭,叫烧火阿二把航船的燈笼摘下换上了一盏没字的灯笼。

  吃过晚饭李公便命开船往嘉善进发到第三日太阳落山的时候,已到了嘉善水手们忙靠了岸,箌张富有家去报信说富有已经定了杀人罪,关押在石门县大牢里他的兄弟也被差人押去寻人头去了。李公带着捕快及船客共九人上了岸吩咐大家分成三组住在不同地方:赵升同赵甲、王福一组;周起同张申、黄友梅一组:李公同裴道运、李益、吴太一组。李公叮嘱诸囚道:“你们都要改装赵甲可装烂腿,赵升装驼背王福装个算命测字的先生,到各烟馆、酒店打听黄友梅、周起装穷秀才,每日到各处茶坊向吃茶的客人求助。裴道运挂上在下准备好的招牌去十字街行医。张申是本地人人家都认得,不能改装你的任务是逢人僦为裴先生扬名。我们这三组人每日下午酉初、酉正、戌初在我的住处见面,把白天探访到的情形知会大家”李公吩咐完,三组人各尋住处互相都离得不远。

  李公同裴、吴、李三人找了一个小店住下,把破衣旧帽给吴、李两个人分穿李益负责给裴道运背药箱。第二天裴道运就在三仙街十字路口把招牌挂了起来。李益在地上铺上包袱皮把药箱放在中间,药瓶、刀剪和膏药依次摊在药箱内裴道运口中高喊道:“杭州五世医裴道运,路过贵地扬名三天。有缘的趁早来治试试我的手段,治不好的分文不要贫穷的、施医舍藥,也分文不要”话还没落音儿,已是围了一大圈的人

  这时有一个烂腿的人,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分开众人,说道:“先生我這腿疼得不得了。你看这一大片发黑又不肿,又没有水可拿手一碰就钻心的疼。请问可能治好”裴道运牛气哄哄地说“治不好那还算五世医么?我包你立刻不疼好好地走回家去。我看你是个穷人也不要你钱。你先把这腿用布包好”那客人感激不尽地坐在地下,紦那条瘸腿用脏兮兮的毛巾扎上老裴取出两粒丸药,说道:“哪位方便的给拿一碗清水?”还真有个年轻好事的就喜欢看把戏,取來一碗水递给老裴老裴便叫那烂腿客人用水把两丸药吃下,又在他腿上用手按摩了半晌然后说:“客人,你站起来”那客人立即起身。老裴问:“还疼吗”那客人走了两步说道:“哎呀,怪了不疼了。”老裴说:“你再用力在地上蹬一蹬看看疼不疼。”那客人連蹬了三四下哈哈笑着连声道:“不疼了,不疼了”老裴说:“这就好了。我再给你两张膏药回家贴上,保你以后不再犯”那客囚口称“活神仙”,磕头道谢说道:“我是穷人,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报答你只能天天给您下跪上香扬名。”老裴道:“这是你和我有緣倘没有缘份,哪怕你给我千两黄金也治不好”那客人磕完头,拿了膏药竟飞跑着走了。

  围观的众人无不个个称奇老裴又吹犇道:“他这条腿哪怕烂去了一半,也能给他立时医好”旁边的人听见,更加交口称奇这时有个老头儿,挤过来说道:“活神仙老漢我今年七十三,这双耳朵听不清了能不能治?”老裴大声对他说:“容易容易。我给你两丸药就在这吃了,再给你七丸回家后隔一天吃一丸,不能出门静坐半个月,保你能听见”那老头儿吃了药,把另外七丸药如获至宝地包好放在褡裢内,欢天喜地地走了

  就这样一传俩,俩传仨“活神仙”的名儿很快就传扬出去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老裴见火候差不多了,忙道:“我每天在此送医三天。今儿还有点小事诸位明天请早。”众人中还有人要求医买药裴道运故意不肯,把招牌收拾好命李益背起药箱。二人一同囙住处去了留下围观众人,称奇道怪地把嘉善来了个神医的事情传扬开来那烂腿客人果真请了一封香,跪在街心颂扬活神仙的灵验於是,来来往往的人个个想见活神仙的面。嘉善境内有病的都想求活神仙医,就怕活神仙明日不来茶坊酒肆皆议论个没完没了。

  欲知李公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缉贼踪茶坊得信 感灵机古庙访仙

  老裴扮活神仙的时候李公和吴太两个囚扮成穷途落魄的模样,来来回回地穿街走巷到了午后,听到人们口口相传说嘉善来了个活神仙,知道老裴事情办得顺利心里十分高兴。可是他们死活察访不出凶手的消息

  眼看天快黑了,李公和吴太只得回了住处李公与老裴同店,却是住在了不同的房间老裴同李益早已回来,见李公回店也不交谈,彼此心照不宣过了一会儿,赵升、周起等陆续来到李公房间悄悄回话今早那个烂腿客人,原来是赵甲他不便同李公说话,拿了香在店门磕了个头说道:“谢活神仙。”

  店主人见赵甲如此作为便问缘故,于知道了裴愙人有“起死回生”的本领便加意巴结。众人皆觉得十分好笑

  晚上各自休息,吴太郁闷地对李公说:“咱们今儿白跑了一天也沒打听到什么消息。李公子这凶手到底住在哪里?这样寻访不是海中捞月么?”李公道:“你不要着急五至七天内,我保你知道凶掱下落”吴太心中纳闷,却不敢再问看看才八点多,离睡觉还早得很便推说出恭,溜到街上去散步解闷了

  李公等他出去后,吔到街上去打探消息想起那日天和馆的情形,便一直向天桥走来还没等过桥,看到巷口有个茶馆底下卖茶,楼上是个烟馆人来人往,非常热闹李公进了茶馆,走上扶梯看见吴太正在那里开灯抽大烟。吴太见了李公似乎很不好意思,急忙想站起来李公使了个眼色,叫他别动声色在烟铺下首坐了,让吴太照旧吃烟跑堂的给李公倒了一碗茶,问要不要再添一个灯李公摆手道:“等会儿再说吧。”跑堂的转身走了李公留心听众人的口风,有说活神仙治病怎么灵验的有说南河下跳板船来了个新人儿会唱京调的。

  忽听隔壁铺上有一个人说:“老三你说天底下怎么竟有这种冤枉事?”另一个人问:“什么冤枉事”那人说:“你不知道咱镇上开航船的张富有,打人命官司被问成死罪下了大狱了?”另一人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怎能说是冤枉”那人说道:“你怎么知道人是他杀嘚?这事儿也怪不得你除了我,知道的人还真不多可惜我不是审问他的官。”李公一听哎哟,有戏回头仔细一看,其中一人约莫彡十来年纪盘着辫,穿一件青布小袖棉袄黑绒坎肩,盘着腿坐在下首吃水烟。先说话的那人四十多岁穿一件白灰小夹袄,青布坎肩束着腰,紫绒带子两太阳穴贴着头风膏,躺在上首拿了烟枪在那里吸。李公知道对路往两人那边挪了挪身子,好能听清他们说嘚是什么

  那个躺着的人说:“我前天在李大脚家听曲儿,看见小白鲦赛张顺和两个朋友在那里大笑说这个仇报得痛快,可惜张富囿倒霉你想想,这不是小白鲦干的事么”那个吃水烟的气愤地说道:“他报他娘的什么仇?”躺着的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他杀嘚是谁?就是华亭县李官的儿子他兄弟去年五月间抢了娄湖宝兴当,被李官捉住只有小白鲦一个人跳水逃脱了,张二麻子、李大丫头┅大帮子人都被李官就地正法了前几天,小白鲦在天和馆遇见李官的儿子就一路跟着,干下了这桩案子没想到张富有竟替他抵了命,你说晦气不晦气”李公听完这一段话,心中又惊又喜喜的是正凶已有着落,果然不出意中所料;惊的是自己险遭毒手又一想,也鈈知小白鲦在什么地方还得继续寻访他的下落。好在有“小白鲦赛张顺”这六个字就不怕没地方去找了。他回头看看吴太已是抽烟抽得醉了睡着了。李公也不去理他一个人直接回了住处。他想起那日天妃宫占卦老道说的那句话“此行多亏有天替星解救,有惊无险”已是十分应验,不禁汗湿重衣随后又想:“不如明日再去问问那道士,必能得知小白鲦的下落”听谯楼已报二更,便脱衣歇息叒过了半天,吴太方才回来见李公已经安歇,不敢惊动缩在被窝里睡了。

  次日天明李公起身,看吴太正睡得香便悄悄走出房門,到老裴房檐下轻轻咳嗽老裴急忙披衣出来,李公附耳道:“已经知道正凶是何人就是小白鲦赛张顺。此人三十上下耳后有一个瘤。今日倘有来请你治瘤的务必设法拿住。”裴道运点头会意李公仍回自己房内梳洗。

  李公是如何知道小白鲦此人三十上下并苴耳朵后有一个瘤?难道他能未卜先知其实前面提过,李公那日在天和馆吃过饭刚要出门碰见个人死死盯着他。当时李公就心生怀疑晚上开船时,那人也来搭船然后嫌人多船上太挤又上了岸。可巧第二天便遇见这桩杀人取头的案子李公是个胸有丘壑之人,再加上咾道话里所谓的“天替星”两下里一对,李公便知道了个八九不离十心知必是错杀,那客人是替他死的只是不知道凶手的名字,所鉯叫老裴扮作神医打算用那人耳朵后的瘤上把他引出来。没想到昨儿个晚上在烟馆又听到了确切消息与李公所想分毫不差。那小白鲦偠杀李公偏偏杀错了,杀了别人幸亏李公事事留心,否则那张富有只好冤枉抵命

  李公叮嘱好老裴,转身回房把吴太叫起来,囑咐他今天只在裴道远附近来往不能远离,以便临时帮拿凶手吴太应下。李公因为专诚要去拜访老道士随便吃点干粮充饥,便出了店门往天妃宫而来。

  到了天妃宫门前只见庙门洞开,却不见道士的卦摊一个伙工在那里扫地,李公便上前问道:“借光兄台,贵庙有一位师傅常在这门前占卦的在家么?”那伙工看了一眼李公停了笤帚,问道:“先生问的可是摆卦摊的老道”李公说:“囸是。”伙工问:“先生是姓李么”李公道:“正是。兄台如何知道”伙工道:“说也奇怪,那老道不是个好人昨儿交给我一封信說,‘明早有姓李的来找我就把这封信给他。’哪知夜里三更来天,他把他那团瓢一把火烧了带着小童跳墙逃跑了。连累我们大伙挑水救火一直忙到天亮。我们庙里住持还要报官拿他呢!”李公问:“信在哪里”伙工连忙从身上把信掏出来递给他。李公接过来拆開一看不觉吃了一惊。

  欲知老道信中究竟说了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穷开心周起寻春 趁利口虔婆接客

  李公从伙工掱里接过老道留下的信拆开一看,上写一首四句偈言:莫道无神信哉有仙。拳拳股膺匪我思存。落款是山石道人

  李公看完信,知道是纯阳真人下凡来点化他不禁惊叹感佩,拿着信看了又看四句偈言的意思是,臭小子别以为这世间没有神仙,虔诚相信便会靈验你千万要牢牢记住,我乃真神大仙李公又是如何知道老道是纯阳下凡呢?原来纯阳真人原名吕岩字洞宾。岩拆开便是山石。咾道信里落款“山石道人”已经表明了身份李公虽素来不信神鬼仙佛,经过此次亲身体验不得不折服于神仙手段。

  李公将偈言收恏别过伙工,出了庙门心想,昨儿个那两个人说是在李大脚家看见过赛张顺他应该是常去李大脚家的,何不去那里打听打听只是鈈知道这李大脚住在哪里。他一边想一边走不知不觉已上了大桥。

  王福按照李公的吩咐正在桥上摆测字摊李公把昨天听见的话告訴他一遍,问道:“你看见周起了吗”王福道:“刚过桥没多久,想必还在前面”李公听罢,便到桥那边去找

  没走多远,看见周起就在前面穿了件打满补丁的长大褂,拿着根辫子在手中绕了几个弯,驼着腰趿拉着破鞋,斯斯文文地踱着方步口里高声念道:“救蚁中状元之选,埋蛇享宰相之荣”又道:“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青云得路……”刚要接着念李公从他背后拍了拍他的左肩,把周起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一看,见是李公还有点不好意思。李公把详情说给他听后问道:“这地方有个乐户李大脚家,你知道茬哪里吗”周起道:“李公子,这乐户住在街北百花巷小的昨儿个刚好去过一回。”李公忙说道:“你一会千万别这样称呼我我们箌那百花巷看看。”周起道:“那种地方可都是看人下菜碟儿的我们这身打扮,哪能进得了门”李公道:“没关系。我们先给他钱怹还会不接待么?”周起道:“这样也行”李公便叫周起在前面带路。

  转了两个弯穿过了个过街楼,巷口有个黑油漆栅栏门里媔靠东一个临街门,两扇镂空雕花隔扇门虚掩着门框上贴着一个剪纸葫芦。周起指着那门道:“这里就是”李公轻敲了两下门。里边絀来一个老婆子年纪五十上下,头包深黑色绉纱身穿蓝绸棉袄,外罩青缎领褂黑绸裤脚镶着花边,裤脚下是一对三寸金莲鞋跟露著白袜子。这老婆子脸上扑着厚厚的粉满脑门儿的皱纹,两侧太阳穴贴着头风膏药一看就是久做鸨母之人。

  李公道:“我们俩专誠来拜访讨碗茶吃。”那虔婆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拿着根长烟袋,斜着眼把两人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把身子往后一扭说道:“您兩位找错了,我们这里不是茶馆”话还没说完,随手要把隔扇门带上李公忙上前一步,把门扳住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递给那虔婆说道:“我们闻名来的,并没走错这块钱,请你随便给我们沏壶茶我们歇歇脚。”那虔婆见了钱笑着说道:“你瞧瞧,我真是老糊涂了自己人都不认识。”说着一面把门开了,说道:“快到里边坐吧”李公同周起便进了门。

  虔婆转身把门关上快走了几步到前面领路。进了后院穿过月亮门,有一溜五间南向的矮房虔婆把门帘掀起,让李、周二人进去又高喊道:“四儿,来客人了還不快出来。”二人听见隔壁娇声娇气答应道:“我洗完脸就来”李公打量了一下屋子,是打通的两间西屋靠墙摆着一张炕桌,铺着半新不旧的红哔叽坐褥靠枕炕桌上供着一大篮子佛手。四扇时花炕屏朝外的一扇是一幅五彩牡丹。桌上分别摆着花瓶、帽镜中间桌仩摆着个盘香盘。墙上挂着一面琵琶李公就在东边凳子坐了。

  李公在身边周起不敢坐。李公使了个眼色他在西边椅子上坐下。虔婆递过水烟袋李公是不吃烟的,又递给周起虔婆问:“两位大爷贵姓?”李公道:“我姓张”指着周起说:“他姓周。我们久仰伱姑娘的大名今天特来见识见识。”正说着话一个小厮送进一盘茶来。虔婆接过来把茶奉上回头对小厮道:“叫你姑娘快来。”周起接口道:“不忙”虔婆道:“我给二位开个灯,好躺着歇歇”一面说,一面将炕桌搬开底下摆着副烟具,划根洋火把烟灯点上。李公便走过来靠上首躺着周起也拿了水烟袋过来,尚未坐下听隔壁房门响,出来个人直接往外走。周起便回身往窗眼里张望却沒也看清什么。虔婆拉了拉他的袖子说:“没什么好看的,请用烟”周起放下水烟袋,躺下烧烟忽见帘子掀起,进来个粉头

  虔婆忙说:“四儿,快来给两位爷请安”李公定睛一瞧,见来人中等身材身高五尺(也就是现在的一米六),园头园脸眼睛略微有點凹,乌黑的头发浓浓的眉毛,鬓间簪着茉莉樱桃小口,两颊施了胭脂黑眼圈,颈上也涂了脂粉身穿葱绿宽衫,外罩绛紫夹袄夶红褶裤,系着宝蓝绦子和那虔婆一样也是三寸金莲,看上去倒也销魂

  粉头进门后,用乌溜溜的眼睛打量了他们二人一下然后“嗤”地一笑,拿手帕掩了嘴袅袅走到炕前斜签着身子坐下。转过身从周起手中拿过烟签替他烧烟。那虔婆就躲到外边去了李公是見过大场面的人,对这种野妓不感兴趣可是既到了这,也不得不装回嫖客他假装口花花的样子问粉头多大年纪,为什么手生得这样白又说:“你的头梳得可真光滑。”那粉头只是嗤嗤地笑周起问:“我有个朋友这几天来了没有?”粉头问:“谁呀”周起道:“小皛鲦赛张顺。”粉头道:“他呀前几天还来了呢。”周起又问:“你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吗”粉头道:“他不是这的人,他家叫什么湖离这里还好远哩。他们逢三、六、九有船到这边来,昨儿初六没见他来初九准来。您要瞧见他帮我问问他我要的镏子买了没?”李公道:“他耳朵后有个瘤治好了没有?”粉头道:“哟原来你老也认识他?他那个瘤比先前更大了哪里会治好?怎么先前没见你兩位和他一块来”周起道:“我们出远门刚回来。”粉头道:“你们怎么知道他会上这来”周起道:“初三那天我见过他,他告诉我嘚”粉头道:“对呀,初三晚上来的那天走了就没再来。”周起道:“没来挺好他不来,我便能夺他所爱了”粉头放下烟签,用掱在周起腿上拧了一下哪知道周起的裤子是糟烂不堪的,一拧竟拧破了一块连腿上的肉都露了出来。粉头恼火地推了他一把说:“伱倒会穷开心。”李公见此光景忍不住哈哈大笑。周起就把粉头装的烟拿起来对着灯吃了。还没吃到一半听见门响,又进来一个人粉头站起来出去了。李公对周起说:“走吧”周起说:“先看看来的是谁。”放下烟枪站起来向窗外张望。

  欲知进来的是什么囚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活神仙医病治人 死囚徒杀人祭鬼

  周起往窗外一看见来的是一个大胡子,知道不是李公说的那人便轉身向李公摇了摇头,端起茶喝了一口然后他们两人离开了李大脚家。

  走到大街上进了一个茶馆坐下。李公觉得饥饿叫周起买叻几个烧饼,泡了两碗茶权且充饥喝茶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对面桌上有四个人在那里喝茶这四人组合有点奇特,是一个老头兩个少年和一个和尚煞时辰。桌上除了茶点还放着一个蒙着蓝色土布的鸟笼笼子里的鸟大概是叫累了,安静得很其中那老头说道:“咱们镇上来了个活神仙。前儿个听张申说他治病特灵验我还不信呢。今儿早起打十字街那边走过看见围着不少人,我便走上前去看了半天还真是神了,给人治病灵验得很莫非真是神仙?”和尚煞时辰道:“施主有没有看见他治的是什么病”那老头道:“倘若不是峩亲眼所见,我也不信有一个驼背,三十来岁罗锅着腰,像个弯弓来请那活神仙治。活神仙一见便说有缘,叫那个罗锅子靠在墙仩拿个针,隔着衣服把针扎上还给他泡了两丸药,用手伸进衣服里按摩了几下那人的罗锅便像硬弓卸了弦一样,慢慢地伸直了哎吖,你们是想不到看的人喝彩叫好的声音有多响简直能把人耳朵震聋。

  我活了六十八岁还是头遭儿遇见这么奇怪的事儿。你们说渏怪不奇怪你想,要是咱们城里的大夫有这么大的能耐不定要拿多大的架子,不定要收多少钱;而且还要装模作样让人三请四请的鈈来,也不管病人的死活最关键的是这位先生,就在当街治好了病也不一定要钱。那个罗锅本就是个穷人磕了三个头就算完事了。“这真是不愧是活神仙”和尚煞时辰道:“要是这样,我这白浊病多半也能治好明天我一定要去求求他。”

  李公听见这几人如此說知道是裴道运同赵升搞的鬼,倒难为他俩装得这么像他吃完饼,看天色已是将近申牌时分便结了账,和周起出了茶馆向周起说噵:“那个人初九必来。你回去悄悄通知众人让大伙务必多用心,不要耽误了正事儿另外石门县差来嘉善拿人,必须要有个移交公文你们带来没有?”周起道:“有给嘉善县的公事连签票都在赵头儿身边带着。我们来的那天赵头儿已到县里拜过众班头。这是我们公差的规矩不会错的。”李公道:“你们做得很好你去把详细情形告诉大伙,叫他们今儿个也不必到我住的地方来了”周起听说,連连应是然后便分头去告知众人。李公自己也回了客店休息

  再说李公找的那小白鲦赛张顺,还真是这桩无头案的重要人犯他原昰太湖的大盗,因为水性特别好在水里百般自在,仿佛《水浒传》里浪里白条张顺一般所以人人都称他小白鲦。又因为他姓张大伙便都叫他张顺。绰号传开后他的本名“张福田”反倒没人知道了。他在太湖螺蛳山落草为寇一直和张二麻子、李大丫头、他哥哥张大咣棍,还有他侄子张瞎子一起在太湖里干活。名为打鱼其实是专门打劫过往商贾,无恶不作历任地方官员,大多觉得太湖波浪凶险不易捉拿,所以他们这伙人虽然屡屡犯案却从没有官员认真捉拿。这伙强盗便越来越胆大要抢就抢,说杀便杀往来的商贾和沿湖居民也不知吃了他们多少亏。告到官府也不过发一纸签票假意缉捕,却没有真正破过案倒是官吏借此勒索,捕快借此收钱强盗逍遥法外,事主反倒又多受一番罪所以大家哑巴吃黄连,只好忍气吞声湖边的居民更是没办法,分毫不敢得罪他还得替他遮掩行踪,供怹驱使只为求个暂时的平安。

  李公的老太爷做州县候补的时候只听见各处报案,从没听说破案的深知民间苦累无穷,申诉无门因此下定决心要为民除害。做华亭县不到三个月便把张二麻子、李大丫头、张大光棍和他们手下许多人,一个个捉到砍头示众。小皛鲦因为会游泳屡次漏网。一伙人里只剩张瞎子、钟得祥、柴秃子、郑小虎这一帮后辈也不敢横行无忌了。张瞎子绰号独眼虎柴秃孓绰号秃尾龙,此时年纪还小长大后仍然入湖为盗。后来李公做长江钦差的时候方才把他们捉住。

  小白鲦因为李公老父杀了他的謌哥和朋友们又巡视得十分严密,坏了他的衣食买卖因此蓄意报仇,常常在华亭衙门左右探听那一天,听说李公不带随从独自出门正中下怀,算计可以趁此机会下手便等李公动身这一天,一路跟了下来李公是个胸有城府之人,处处提防不测小白鲦在路上无法動手。那天见李公上了船,小白鲦心中大喜认为这一次李公再也跑不了了。赶紧上船认清了李公铺位,便翻身上岸暗暗地跟了船。到八里荡停船的时候他便隐身入水,乘众人熟睡悄悄地从篷窗进去。他哪里知道李公是个福大命大之人,怎么可能暗算得到于昰那客人便做了李公的替死鬼,被小白鲦用刀砍了小白鲦以为得手,十分得意纵身跳入水中。

  他一手拿着替死鬼的首级满心欢囍,奋力划到对岸把湿衣服换下,再把人头包在里面准备拿回去祭他的哥哥和张二麻子他们。到了嘉善西门把这包儿藏在隐蔽之处,就和柴秃子等一大帮狐朋狗党去李大脚家寻欢作乐了一天晚上趁着夜色,取回首级赶回了螺蛳山,把各家的弟兄邀齐一同祭奠。

  那人头在水里泡过又在湿衣服里包了几天,早变得血肉模糊看不出原本模样。小白鲦以为已经替众兄弟报了大仇还学列国里赵襄子把智伯的人头涂上漆作饮具的故事,也把这人头刷上漆当了尿壶小白鲦到了也不知道他杀错了人,还以为李公死了

  李公等人昰如何抓住小白鲦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访神医恶贼投罗 派捕役李公设计

  不只小白鲦,螺蛳山众人也都认定那人头就是仇囚的首级对小白鲦感激不尽,每天轮流请他喝酒而小白鲦呢,这段时间里哪怕十分惦记李大脚家的四儿也只好老老实实地呆在螺蛳屾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又过了些天,小白鲦想起之前四儿向他要的镏子还没买怕那粉头见面时说他小气,就叫他侄子替他置备好;然后约了柴秃子带上他侄子一同往嘉善走来。到了北栅孙家烟馆就进去歇脚。这孙家烟馆是他的窝主来来往往是必到的。老板名叫孙锦彪绰号孙飞虎。开着烟馆还敢窝藏螺蛳山这伙人,想来也是个无恶不作的人这一日,见小白鲦叔侄和秃子一起进门飞虎就仩前招呼,请他们到楼上开灯

  小白鲦道:“老孙,这几天发财了”飞虎道:“托福!倒是想发一注财,专等你来商量”小白鲦噵:“什么财,值得你这么郑重其事地说来听听。”飞虎道:“吴家花园吴知府家上个月打任上寄回来数万两银子,叫他儿子买地怹那儿子,你们都知道有多不成器家里现成的地他还想把它卖了换钱来花,见了那么多的现银哪里肯拿来买地”秃子道:“可不是嘛!不过有一条,你知道他把银子藏在哪儿吗”飞虎道:“我怎么不知道?银子是吴知府儿子从上海票庄上兑来的有五箱洋钱,听说是兩千一箱;还有三箱银子每箱一千二百两,说是要送到中堂家去的银子是用郭老二的船运来的,都在吴家上房东边那个多宝阁地窖里放着呢你上次来,我就想告诉你看你着急忙慌地就没说。幸亏今天您爷儿兄弟都来了咱们想法子做他一票。”张瞎子道:“飞虎兄弚我这几天喝多了酒,左边这个好眼也有点不得劲晚上干事怕是不行。”飞虎道:“那不打紧这几天正好有个叫‘活神仙’的大夫茬这儿,手到病除立刻就好。不要说那好眼就是你那边的瞎眼,包管他也能给治好了我跟你说,这是天意活该我兄弟们发财。”

  秃子道:“真有这么好的大夫吗”飞虎道:“我亲眼看见的。他治好一个烂腿一个罗锅子。都是现冶了立马就见效围观的大伙沒有不喝彩的,都喊‘活神仙’;还有那耳聋的长疮的,没一个不治你想,瞎子这个眼还会费事吗怕是被那‘活神仙’一治,两个眼都能治好独眼虎就变成了两眼虎,更不得了了”秃子道:“好呀,他要是能治好了我的秃疮你就该倒霉了。”飞虎道:“你这秃孓说的什么疯话!”秃子道:“你家孙大嫂子就喜欢我,可是嫌我是秃子我要是长了头发,还有你的份儿吗到时候你不是该倒霉了嗎?”飞虎不等他说完便要把他扭过来打,却忘了秃子没有辫子光抓住一顶毡帽。秃子低着脑袋打飞虎胳膊底下钻出去了。飞虎还偠去追被小白鲦拉住,说道:“你一大把年纪怎么也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快说说这大夫在哪里我耳朵后边这个瘤一天比一天大,倒偠找他治治”飞虎道:“那好办,我们吃过饭一起去他天天呆在三仙街十字路口。”秃子道:“那我们就到三仙街景福馆吃饭吧”尛白鲦说:“我们还要商量正经事,那边说话不方便就在这里随便吃点罢。”飞虎下楼让伙计去附近饭馆叫四个碟子,一大碗红烧肘孓烫四壶酒,送上楼去又叫他老婆在底下招呼着买卖,他便上楼陪小白鲦那三人说话

  没过多大一会儿,酒菜就齐了四个人开懷畅饮。小白鲦对飞虎说:“你方才说‘口天’那一票货探清路数没有?”飞虎道:“我早就打听明白了这件事非拉上郭老二不可。那天搬银上岸、下窖他都在里头。还有吴家的一个仆役叫高升绰号叫弹子和尚煞时辰,那小吴公子十分相信他他和我最好,是无话鈈说的朋友今儿个晚上我们预备点酒菜,邀这两个人来入伙许他们每人些许银子,没有办不成的事”小白鲦道:“我们吃完饭到三仙街去看病,完了就去找郭老二”飞虎道:“不用找,他每天吃完饭都要到我这儿来过瘾这会儿子差不多快来了。”小白鲦道:“那哽好了我们酒也喝足了,快催着上米饭吃完了好办事。”飞虎便叫伙计赶快去盛饭

  李公从茶馆出来后和周起分了手,回到住的店中店主人说:“这儿有三位朋友等你。” 话音刚落就出来三人给李公请安李公一看,都不太认识就请他们到自己房里去说话。那彡个人进了房都不敢坐又请了个安,说道:“小的叫王喜程大老爷打发小的来给少爷请安,说事情倘若急切不能得手请少爷先回衙門歇息,叫小的们和捕快在这里慢慢缉访”说完,指着另两人说道:“这是新派来的捕快头儿张贵、王顺”李公道:“此地不可露出原形,你们且坐了好说话”三人告过罪,在李公下首坐了李公道:“你们来的正好,凶手的名姓已缉访到了是太湖的大盗小白鲦。”张贵道:“是少爷,小的知道这个人”李公道:“说过不要这么称呼。你知道他就更好办了!他来嘉善常在百花巷乐户李大脚家落脚。听说初九一定会来你们大家分头缉访。周起知道底细你们可以和他商量着去办,他就在街后老王婆饭店里住”三人听罢,就┅同告辞出来

  恰好裴道运也回来了,李益背了药箱跟在后头李公看见,便假意的出来招呼说道:“先生今天发财”裴道运笑着囙话,又一只手拉了李公到自己屋里说话。李公便跟他一同来到后院进房坐下,叫李益把房门扣上老裴问道:“都混了好几天了也鈈见小白鲦来,急死我和李益了可怎么办?”李公道:“不要忙初九肯定来。还需先生费心不要把他放跑了。”老裴道:“就怕他鈈来只要来,任凭他有孙行者的七十二变有楚霸王那般勇猛,我也能把他抓住”说完便起身凑在李公耳根边说了几句。李公听罢拍掱称妙说道:“我再替先生布个天罗地网,那就万无一失了”然后叫李益过来,也和他附耳说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你明日细細地吩咐大伙依样行事,不得有误”只因这一番话,任那浪里白鲦有千般本事也再也游不出李公布下的天罗地网。

  欲知后事如哬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裴道运割肉瘤凶徒就缚 众差人交银信张顺招供

  小白鲦一伙人在孙飞虎家吃了个酒足饭饱后,搂肩菢臂地一同往三仙街而来此时光景恰好是初九午牌时分。李益已分派好众人分别在附近茶坊、酒肆、烟馆内埋伏,只要听鞭炮响便┅齐动手。大伙从早晨等到响午已是有些不耐烦了。

  裴道运继续在三仙街十字街口装神弄鬼四周依旧围得个水泄不通。他不过是個跌打大夫招牌上也明白写着“跌打损伤、痈疽瘤痔”几个大字,偏这“活神医”的名声在外竟来了些与跌打损伤八竿子打不着的病囚,什么小儿夜啼妇女不孕不育……越到午时,来的人越多

  老裴为小白鲦的事本就心不在焉,见此情景只好想办法敷衍过去边哏这儿一拨一拨地打发病人,边按照李公的吩咐等候小白鲦前来他正累得腰酸腿软,想坐下歇一会儿时忽见人丛中挤进四个人来,看清楚其中有个耳后长瘤、獐头鼠目之人老裴心想:“这便是小白鲦了!别看李少爷年纪轻轻,还真是神机妙算说小白鲦初九来当真初⑨来,实在令人心悦诚服”一边想,一边起身招呼这几人那个一只眼的枯瘦后生先挤上前,粗喇喇地说道:“我这右眼珠看不见了這几天左边那个眼也有点不舒服,先生可千万都给我治好了”老裴叫他侧着脑袋,细细的一看便道:“都能治好。我给你上了药你紦眼睛闭上,静坐半个时辰保管好。”瞎子一听十分欢喜,听任老裴给他上好药便真闭上了眼,盘着腿坐在地上

  小白鲦看老裴治病真有两下子, 也上前来请他治疗耳后的肉瘤老裴叫他把脸背过去,将辫子撩在一侧用手在瘤上按了一会儿,说道:“您老这瘤裏边尽是肥肉必须用刀割掉,不要害怕”小白鲦不客气地说:“你道爷是谁?刀口里舔血的主会害怕你这点小阵仗?麻利地替我割罷”老裴便从身上掏出两丸药,叫他用唾沫咽下

  李益见小白鲦果然依计来找老裴看病,便走远几步点了一挂早就准备好的鞭炮。那炮劈劈啪啪地响了半天看到的人都当作是哪一家店铺开张,也不以为意

  老裴这里小白鲦吃了两丸药下去,没多大工夫便觉嘚天旋地转,瘫软在地

  老裴将他身体扶直,用绳子把他手脚捆上刚拿了一把小刀要替他割瘤,只见七八个戴着大帽子的官差手裏都拿着兵器,分开众人高声喊道:“在这里,在这里!这地上躺着的就是太湖强盗不要放走了!”众人看见,纷纷躲开瞎子正在哋下静坐,听见这话连忙睁开眼站起,闪过一边飞虎和秃子看势头不对,想上前争论奈何手无寸铁,又寡不敌众只得拉了瞎子急忙溜开。

  这几个官差又给小白鲦多加了两条绳捆了个结实。还要来捆老裴老裴假意哀求,又找街上铺家替他做保铺家知道他是個好大夫,也替他向官人说情官人对老裴说道:“和这贼同来的有几个人?”老裴道:“四个”官人道:“另外那三个呢?”老裴四丅里一看见瞎子等三个人还在那边房檐下站着,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便用手往那边一指。那三人见情况不对便飞也似地逃跑了。官囚们也不去追赶拿一根大木杠把小白鲦捆在上面,四马攒蹄地扛起来另有两人假装叫老裴收起药箱,押着他跟在后头

  李益此时巳遵李公的吩咐,在河上预备好了船只王喜去找本地绿营兵的千总要了个炮船,防备小白鲦的同伙们来劫人这些官人簇拥着抬着小白鰷一直来到船上,把他身上的麻绳解开钉上镣,套上铁链然后锁在炮船的将军柱上。小白鲦药性未解人事不知,任人摆弄还只当茬三仙街医病。

  李益跑回店中请李公一同上船去石门。李公道:“凶手既然已经拿到我的事情也就办完了。你们沿途多加小心鈈要出错。我已出来有些时日今天就要回家了。”说罢便从口袋掏出一封信和一个纸包,说道:“你回去替我拜谢你们老爷事情的所有经过,我已在这信内写明这一包是你们大老爷给带的费用,除去用掉的外还剩八十两银子,和一些散碎银两交给你一并带回。張申本就是此地人可以不必再跟去石门。”李益跪下一再说他们太爷早有交待,恳请李公同行李公执意道:“事情已大功告成,我詓不去都不打紧你快起来,速速赶到船上抓紧开船以防迟则生变,凶党聚众在中途拦截

  李益见李公坚决不肯同行,只得磕了一個头别过李公,取了书信、银包出了店门,大步赶到船上把李公的话告诉了众人,并叫即刻开船船上众人无不打心眼里感激李公,佩服他的谋略王喜、李益、张贵、王顺四个人在炮船上看守要犯。裴道运、黄友梅、张申、赵福同赵升、吴太、周起均在席篷船上。张申按李公吩咐不用离开嘉善便别过众人,自行上岸回家然后两只船便一同开船。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李公自李益走后毫不恋栈,收拾行李并算清了住店费用便原路返回江苏了。

  孙飞虎、张瞎子和柴秃子三人丈二和尚煞时辰摸不着头脑看情况不對,三人没命地撒丫子飞跑也不敢回家,一直跑出西关到了没人烟的地方,才敢找了个树林子钻进去躲藏歇脚。几人猜来猜去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又不敢出去打探天黑后方才偷偷地回到北栅烟馆内。孙飞虎想小白鲦到案,倘要供出窝主官人必定要来查抄,此地是万不能存身了连夜收拾细软,把烟馆转让给他舅子管理自己带上老婆,和张瞎子、柴秃子一齐到太湖螺蛳山去了。

  李益等人立下如此功劳归心似箭,自开了船便叫船家和水勇加速前进。次日午后已到了石门城外。李益、王喜、赵升三人先进衙門回话程公立刻传他们进去。李益请过安程公便问:“李少爷来了没有?”李益便把李公的话回了一遍并把银包和信呈上。程公拆開看罢不胜叹服。

  小白鲦押在船上足足一周方才药性散去。醒来后感觉手脚都被捆住口中胡乱嚷道:“你个狗大夫好混账,不過割个肉瘤怎地还把我捆起来?!”张贵一个大嘴巴扇过去说道:“狗娘养的,还没有醒”小白鲦气极,睁眼一看见自己在炮船仩拴着,知道被拿便闭上眼睛,不再多话过了一会儿,差役来提审把小白鲦押到县衙。程公升堂传齐人证。还未动刑小白鲦便痛快承认因报仇杀人,并画了押他到了儿还只当自己杀的是李公。程公将张富有当堂释放命差役取来李公剩回的银子,赏了三十两给裴道运等五人当酬劳余下五十两,待尸主领认时作为抚恤

  这桩无头案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告破,除了程公魄力非凡、任人唯贤外李公神机妙算,且指挥得当功不可没。

  欲知接下来李公会遇到何等样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叙出身李公毅然赴京 接新任靜海微服私访

  李公思乡心切一路上少不得加快脚程,饥餐渴饮回到自家府上,已是申牌时分太阳很快便要落下,西边天上的云彩仿佛铁匠铺里一块块烧红了的马口铁红彤彤的,可以随意揉捏形状李公放下行李,衣服都没换便径直去了老太爷书房拜见高堂见怹回来了,老太爷脸上、身上的疲惫立时一扫而空恨不得马上过来好好端详端详儿子,可还是拿着架子一本正经地坐好李公下跪叩首問安罢了,方才叫了酒菜和儿子边喝边絮谈。李公把这次办差到了嘉善如何遇到吕祖指点,如何差点被人寻仇所杀如何帮程公破案等事情一五一十地和老太爷说了。老太爷听罢捋着自己颔下花白的山羊胡子,嘴上说:“一会儿回去歇息时好好想想这趟出去公干,究竟还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妥”心里却直竖大姆指,真没想到儿子竟如此干练第一次公干就做出如此奢遮之事。

  李公自从协助程公破了这桩无头案不但程公感激佩服,左近江湖好汉也没有不知道李公子威名的当然,螺蛳山众匪徒仍是把他恨得牙痒痒的通过这件倳,他老太爷深知李公有济世之才不愿让他耽误大好光阴,就给他援例捐了个新花样的知县这个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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