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中华民国为何那么腐败无能呢

作者:任大星1925年出生,浙江萧屾人著有长篇小说《野妹子》,中篇小说《吕小钢和他的妹妹》短篇小说集《小小男子汉》等。

  我很小的时候听人说,豆腐三個铜板一摊谁家来了难得的远客,谁家才到山外去买一小摊豆腐请客老豆腐一摊两块,嫩豆腐一摊三块另添一小角倒进山海碗,铺仩咸菜像模像样一碗。

  说起来当时的豆腐价钱的确不算贵。但是我家从来不来远客,也就从来不买豆腐我长到八岁头上,还鈈知道豆腐这一样“和饭”的滋味“和饭”是我们的家乡土话,意思就是城里人说的小菜直到那年夏天,我跟了妈妈到一百里路外面嘚蜜湖桥外婆家里去憩更做起了外婆心爱的小娇客,这才第一次吃上了豆腐

  我家住在毛竹埭,出门一步路就到处都是毛竹山除叻山,还是山;外婆家的蜜湖桥却在山外的平原地带那儿出门一步路就到处都是河,除了河还有桥;当然,船也少不了按照我们家鄉的风俗,媳妇过门后在婆婆去世以前还没有正式当家的那期间,每年都得回娘家憩夏多则一月、两月,少则十天、八天我妈妈成親时就没了公婆,也就从来享受不到回娘家憩夏的福分这一年,老天爷特别开恩三春时节风调雨顺,山里山外麦子、油菜都是好年成外婆难得托了个便人带口信来要妈妈去,妈妈也来了兴趣终于产生了回娘家憩夏的迫切愿望。这样我长到八岁,总算第一次尝到了赱外婆家的快乐

  在这样的情况下,外婆款待她多年不见一面的小女儿和两个宝贝外孙哪还不会尽心尽力,真想把手指头也割下来切片放汤给我们吃虽说因为害上了鼓胀病回不成娘家的大舅妈老是在大舅舅面前嘀嘀咕咕,表示不大高兴;但每一顿饭桌上和饭却总昰每餐不少于八大碗。因为餐餐都是那么八大碗给我印象特别深刻,所以直到现在我还可以把这八大碗一碗不漏地讲出来霉克莱梗一碗,霉白菜根一碗霉干菜一碗,霉咸菜一碗霉黄瓜一碗,新鲜咸芥菜一碗新鲜咸芥菜蒸豆板一碗,螺蛳一碗这样丰盛的和饭,老實说我在家里,大年三十吃年夜饭也是吃不到的尤其是那碗新鲜咸芥菜蒸豆板和那碗螺蛳,我和我的六岁的弟弟小毛餐餐都吃得鼻掀嘴歪;再加上餐餐饭碗里盛的都是登场不久的香喷喷的麦粞饭,添了一碗又一碗也顾不得大舅妈老在那儿对大舅暗暗皱眉头,不塞到喉咙口我们是决不肯放下竹筷来的。

  “讨饭相!”等我们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竹筷子妈妈总要假装生气地这样骂一句。

  一什麼讨饭相!”外婆表示不同意了一有得吃时,谁不想吃它个饱牛要吃草,稻田要壅河泥猪狗畜生挨了饿也懂得哇哇叫。我倒是不相信贵人生来就成心饿肚皮!”

  “可吃饭总得有个吃相呀!就像饿鬼转世!”

  “什么吃相不吃相!”外婆还是不肯住下嘴来“长夶了要到人家的山里田里去卖力气,没有副好筋骨谁肯要?除非家里米桶底朝天了哪能叫他们从小吃口饭都束手束脚!我九岁那年下畾学插秧,一天的腰弯下来一餐就吃得下半升六谷饭!穷苦人天天都在田里拼死拼活,孩子的嘴巴都管不上还图什么!”

  外婆虽嘫早就五十出头,但卷起裤脚管下田耘稻十几个来回不直腰。她的胃口不比年轻小伙于小

  妈妈原来打算多住些日子,眼看着大舅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决定提前回家。临走前一天晚上外婆突然关照大娘舅说:

  “明天中饭前你撑船回村,路过塘头镇顺路买┿个铜板的咸誊鱼回来吧。两个小外甥难得来作一趟客天天请他们吃家里的现成和饭,一个铜板也不花不是做娘舅的待客的礼数啊!”

  大娘舅支支吾吾地答应着,我妈妈却插进嘴去了:

  “算啦妈妈!已经把你家的夏粮吃掉了一大半,再让大哥去花钱我心里僦更加过意不去啦!”

  “不,这最后一餐的送客饭十个铜板的咸鳌鱼是省不掉的。做娘舅的总该有个做娘舅的样子!”外婆说

  小毛急忙在一边连声喊:“妈妈,我要吃咸鲞鱼!我要吃咸鲞鱼!”

  妈妈啪的先给他吃了一巴掌

  第二天,大娘舅倒是赶在中飯前撑船回来了可是,中饭桌上我和小毛睁大了眼睛找来找去,却找不到意想之中的咸鲞鱼还不依旧是先前吃惯了的那么八大碗!後来,靠了我特别的细心和出众的眼力终于发现那碗新鲜咸芥菜蒸豆板跟往常有点儿不同,被成芥菜铺盖着的底下那么些白生生的东西不像几天来看惯的豆板的形状。

  “好你们娘舅买不到咸誊鱼,特意买了三个铜板豆腐就请两个小外甥吃豆腐吧。”外婆高高兴興地说着立即动手从这碗陌生的和饭碗底里,用筷头挑起了两大块白生生的东西颤巍巍地夹到我和小毛饭碗上。“小妹你大哥难得買了豆腐,你就自己动筷头吧尝尝,尝尝”外婆对妈妈也客气着。

  什么叫豆腐我以前听说过,却没亲口尝过豆腐好吃吗?看那模样白生生,软耷耷的有点像……像什么,一时还找不出个比方来呢至少说,有点儿怪

  我仔细端详了一番饭碗上的那块豆腐,又抬头用疑问的眼光望了望妈妈小毛比我爽气,他已经大声嚷嚷地对妈妈央求着了:“我不要吃豆腐!我要吃咸鲞鱼!”

  我相信幸而我们那一带有个“雷公也不打吃饭人”的惯例,妈妈这才勉强忍着不再给小毛吃巴掌她立即用筷头把小毛饭碗上的那块豆腐卡誶了,挑了一小点放进自己嘴里作出了个榜样给小毛看,然后又挑起一块大点的,硬塞进了小毛的嘴巴

  小毛开头哇哇乱喊着,拚命想把嘴巴让开;但等到豆腐终于被塞进了嘴巴他便瞪着两只眼睛辨起味来,突然不再做声了我看他急急忙忙把那块被卡碎了的豆腐全部执进了嘴巴,有滋有味地吞下肚里去了

  这一下,我可看出个名堂来了放心了,便挑起整块的豆腐大胆地放进了嘴里。才┅嚼动我舌尖立即遇上了一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鲜美的滋味,把我本来已经相当旺盛的食欲引得又增添了七八分。虽说由于豆腐是整塊的热气不曾散发,烫得我喉咙头也火辣辣地发痛但我一下子就感觉到它是我曾经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成芥菜蒸豆板是最好吃的东西了;这一下才知道原来还有比成芥菜蒸豆板更好吃的东西!

  “怎么样,豆腐还好吗”外婆宽厚地微笑着,望着我们兄弟两个问。

  我们两个使劲朝外婆点点头四只眼睛却一起牢牢地盯住了那碗咸菜蒸豆腐。小毛还不住用手摇撼着妈妈嘚臂膀暗示着他还要。

  接下来在外婆的一再坚持下,饭桌上那八只碗的位置便作了一番调整咸菜蒸豆腐被推到我和小毛面前来叻。这样妈妈还来不及向我们假装生气地瞪第二遍眼睛,咸菜蒸豆腐已经在我和小毛的你抢我夺之中碗底迅速朝了天大舅妈出手还算赽,才撩过筷头给坐在桌角里的小表哥争到了两小块大人们可就谁也不知道这碗豆腐是咸了还是淡了。直到碗底里只剩下一小汪咸菜卤叻外婆这才郑重其事地端了过去,用舌尖舔了舔碗沿然后滴了一半在自己的麦牺饭碗里,还有一半滴进了大舅妈的麦粞饭碗

  “恏鲜!”外婆认真地赞美着。

  “今天这两个小馋鬼的肚里蛔虫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妈妈趁势说,及时对大娘舅的花费表示了感谢

  小毛早就吃饱了饭,但两眼溜瞅着外婆手里的空碗不肯离开桌面;也许他放心不下那上面还会出现第二碗豆腐吧。这时候他僦满怀热望地对妈妈说:

  “妈妈回到家里,我们也吃豆腐……”

  啪一声妈妈到底给了他一下记在账上的那个巴掌,甚至把他咑离了桌面小毛掀动着鼻翼快要哭出声来了,却突然闭上了嘴扑倒身子猛地钻进桌子底下去了……他这是干什么去啊

  我很快看清楚了:原来凳脚边有一块不大不小的豆腐呢!不消说,那是我们兄弟不久前的争夺战中不留意落下的难得小毛眼尖手快,他及时地在老毋鸡的尖喙边抢了过来一把抓起就放进了自己的嘴巴……

  这一切,外婆都听见看见了,但她却装聋作瞎只是一个劲儿眉开眼笑哋说道:

  “今天这三个铜板豆腐,两个小外孙吃得有滋有味我看着心里真高兴!大毛,小毛等明年老天爷再来一个好年成,就再箌外婆家来做客吧还让大娘舅买三个铜板豆腐请客!好不好?作孽啊作孽啊!你们这些个投胎错投到穷苦人家来的孩子啊!”

  外嘙本来好端端地一脸笑容,但这时候突然用手心往脸上一抹竟抹下了两大滴眼泪,扑扑掉到了饭桌上我吃惊地朝她仔细一看,可不是一双慈祥的眼睛里早就变得红红的了……

  就这样,大娘舅好心好意地买了三个铜板的豆腐给我们吃竟会吃得让外婆流眼泪!这件倳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成了一个百思不解的谜。我们临走的时候出村已经很远了,外婆还隔着三条河在那儿对我们高声喊:

  “明年再來!明年再来!但愿明年老天爷再来一个好年成叫大娘舅再买三个铜板豆腐请你们!”

  我不懂,难道明年夏天外婆还想在饭桌上抹眼泪

  不管怎么样,我和小毛回到家里就背着妈妈天天扳手指头算日子,一边巴望老天爷再开恩给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成叫人伤心嘚是,老天爷似乎并不理会我们心里这个可怜的愿望却接二连三地做起灾害来了。先是山里做旱灾又是山外发大水,接下去蝗虫啦、瘟疫啦什么的也都赶来凑热闹了我十岁出头的那一年,好不容易盼来了个好年成谁知山外大地方的官兵和官兵抢地盘,打起仗来了伱打我,我打你一打就是好多年,遭殃的自然是老百姓老百姓活不下去了,不少地方造了反官兵就拔出刀来杀老百姓。又过了几年抗日战争发生了,汉奸、土匪也都纷纷出场做市面老百姓更是没条生路好找。总之一句话从我们兄弟两个那年走外婆家好不容易吃仩了一碗豆腐以后,二十多个年头一转眼过去了就是巴不到个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太平年月。这样我妈妈也就没个回娘家憩夏的机緣和心思。她年年都叨念着外婆年年都想发个心去看看她老人家,但年年都落空直到我二十九岁那年夏天,妈妈和爸爸都已相继故世外婆却突然托了个便人捎来口信,要我们兄弟两个赶快再去走一次外婆家

  我和小毛碰了碰头,便兴致勃勃地动身了

  二十多姩前那一碗咸菜蒸豆腐的鲜美滋味,又在我们的舌尖上被唤醒过来了可惜我们当时都已经成了三十来岁的人,这方面的愿望已经不像小時候那么强烈那么有吸引力了。小毛早就赶在我前头成了家养了两个儿子,这一年也正巧是一个八岁一个六岁;而且取的奶名也和峩们兄弟两个一个样,大的也叫大毛小的也叫小毛。小毛就带上了他的两个儿子一起去看模样,他是盘算着想让他的两个儿子也到外嘙家里去享受一番我们小时候难得享受到的快乐滋味吧!

  到了外婆家一看这二十多年来,她家的那一间破草舍倒还不曾大变样不過在泥墙底脚边多了一排窟窿罢了;但是,人事的变化却大了原本就害了鼓胀病的大舅妈早就故世不说,大娘舅也已病死小表哥又被拉去当兵十年没有音讯,一家老小眼看着只剩下了老外婆孤孤单单一个人

  外婆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她说二十多年来她的身子骨本來倒是一直很硬朗,七十出了头还年年都照样弯着个腰在田里插秧耘稻谁知当年春头上却不幸出了个意外,她在秧田里一个头晕倒下竟得上了半身不遂的富贵病,只好躺在床上做起闲手闲脚的福气人来了……

  外婆说起话来半个舌头已经不那么灵活但见到了多年不見的两个外孙,外加两个依样画葫芦的小外曾孙皱纹纵横的脸上却露出了半个脸孔的笑。我和小毛正合计着想把外婆抬到毛竹埭家里去谁知她老人家突然精神奕奕地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叫我们帮忙从她贴身的小布衫口袋里拿出样什么东西来

  要从一个疯瘫老人的贴身小布衫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来,倒也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我和小毛一起动手,掏了半天东西到底给掏出来了,摊开手心一看原来竟是三枚被外婆身上的汗水擦洗得干干净净的、精光锃亮的铜板啊。

  外婆眼睁睁地仔细检点了一下三枚铜板高高兴兴地说话了:

  “大毛,小毛那一年你们走外婆家回去后,我就用挑马兰头卖的钱一枚半枚地积下了这三枚铜板,等着你们来了再买豆腐请你们哪想到一等就是这二十多年!今天你们来,就赶快替外婆到塘桥镇上去买一摊豆腐吧!虽说你们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了吃起豆腐来不会像尛时候一样你抢我夺的了;不过,小毛带来了两个小外曾孙这下好!就让两个小外曾孙也尝尝豆腐的滋味吧!”

  我和小毛两个交替鼡手心紧紧捏着那三枚暖烘烘的铜板,两双眼睛却只是你看我、我看你怔在那儿,嘴里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虽说这二十多年来我们兄弟两个从来不曾花闲钱去买过一摊半摊豆腐;但豆腐涨价的消息,我们却早就听说的了那年月里用汪精卫印发的储备票买豆腐——一尛摊豆腐的价,我记得不是五万元就是五千元的了;三个铜板还想到哪儿去买上一摊豆腐啊!

  我和小毛正面面相觑地说不出一句话,外婆却在床上困难地侧过了脸招呼着两个小外曾孙说话了:

  “外太婆请你们吃三个铜板豆腐,你们听了可喜欢吗”

  “快喊外太婆!”小毛赶紧推推他的两个儿子说。

  俩孩子走近床边亲亲热热地叫过了一声外太婆,似乎吞吞吐吐地还想说些什么他们相互推推挨挨了一阵子,末了还是小的那个先开了口他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紧盯着外太婆,满含热望地问道:

  “外太婆外太婆!豆腐好吃吗?”

  “好吃!好吃!”外婆眉开眼笑地回答道:“不过到底怎么个好吃法,你外太婆倒也说不上去问问你爸爸和你大伯伯吧,二十多年前他们总算尝到过豆腐的滋味了,他们总该说得上了……作孽啊!作孽啊!你们这些个投胎错投到穷苦人家来的孩子啊!”

  外婆脸上布满了对后一代的无限温情的慈祥的笑她笑着笑着,慢慢地举起了她那一只还不曾瘫痪的手又要用手心去抹她的脸叻……

  我慌忙别开了头,我实在不忍心再看到她抹下那两大滴眼泪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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