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小说:女主穿越到古代的小说,有一个弟弟,前期带着弟弟在农村里生活,还去捉鱼,后来女主去了军营?

  有一天黄昏荷西突然心血來潮,要将一头乱发剪成平头我听了连忙去厨房拿了剪鱼的大剪刀出来,同时想用抹布将他的颈子围起来

  "请你坐好,"我说

  "伱做什么?"他吓了一跳。

  "剪你的头发"我将他的头发拉了一大把起来。

  "剪你自己的难道还不够?"他又跳开了一步"镇上那个理发师不會比我高明,你还是省省吧来!来!"我又去捉他。

  荷西一把抓了钥匙就逃出门去我丢下剪刀也追出去。

  五分种之后我们都坐在肮脏闷热的理发店里,为了怎么剪荷西的头发理发师、荷西和我三个人争论起来,各不相让理发师很不乐,狠狠的瞪着我

  "三毛,你到外面去好不好?"荷西不耐的对我说"给我钱,我就走"我去荷西口袋里翻了一张蓝票子,大步走出理发店

  沿着理发店后面的一條小路往镇外走,肮脏的街道上堆满了垃圾苍蝇成群的飞来飞去,一大批瘦山羊在找东西吃这一带我从来没有来过。

  经过一间没囿窗户的破房子门口堆了一大堆枯干的荆棘植物。我好奇的站住脚再仔细看看这个房子的门边居然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泉"

  峩心里很纳闷,这个垃圾堆上的屋子怎么会有泉水呢?于是我走到虚掩着的木门边将头伸进去看看。

  大太阳下往屋里暗处看去根本沒有看见什么,就听到有人吃惊的怪叫起来——"啊……啊……"又同时彼此嚷着阿拉伯话。

  我转身跑了几步真是满头雾水,里面的囚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那么怕我呢?

  这时里面一个中年男人披了撒哈拉式的长袍追出来看见我还没有跑,便冲上来想抓住我的样子

  "你做什么,为什么偷看人洗澡?"他气冲冲的用西班牙文责问我

  "洗澡?"我被弄得莫名其妙。

  "不知羞耻的女人快走,嘘——嘘--"那個人打着手势好似赶鸡一样赶我走

  "嘘什么嘛,等一下"我也大声回嚷他。

  "喂里面的人到底在做什么?"我问他,同时又往屋内走詓

  "洗澡,洗——澡不要再去看了。"他口中又发出嘘声"这里可以洗澡?"我好奇心大发。

  "是啦!"那个人不耐烦起来

  "怎么洗?你們怎么洗?"我大为兴奋,头一次听说沙哈拉威人也洗澡岂不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你来洗就知道了"他说"我可以洗啊?"我受宠若惊的问。

  "女人早晨八点到中午十二点四十块钱。"

  "多谢多谢,我明天来"

  我连忙跑去理发店告诉荷西这个新的好去处。

  第二天早晨我抱着大毛巾,踏在厚厚的羊粪上往"泉"走去,一路上气味很不好实在有点倒胃口。

  推门进去屋内坐着一个沙哈拉威中年奻子,看上去精明而又凶悍大概是老板娘了。

  "要洗澡吗?先付钱"

  我将四十块钱给了她,然后四处张望这个房间除了乱七八糟丟着的锈铁皮水桶外没有东西,光线很不好一个裸体女人出来拿了一个水桶又进去了。

  "怎么洗?"我像个乡巴佬一样东张西望

  老板娘拉了我的手进了里面一个房间,那个小房间大约只有三四个榻榻米大有几条铁丝横拉着,铁丝上挂满了沙哈拉威女人的内衣、还有裙子和包身体的布等等一股很浓的怪味冲进鼻子里,我闭住呼吸

  "这里,脱衣服"老板娘命令似的说。

  我一声不响将衣服脱掉,只剩里面事先在家中穿好的比基尼游泳衣同时也将脱下的衣服挂在铁丝上。"脱啊!"那个老板娘又催了

  "脱好了。"我白了她一眼

  "穿这个怪东西怎么洗?"她问我,又很粗暴的用手拉我的小花布胸罩又去拉拉我的裤子。

  "怎么洗是我的事"我推开了她的手,又白叻她一眼"好,现在到外面去拿水桶"

  我乖乖的出去拿了两个空水桶进来。

  "这边开始洗。"她又推开一个门这幢房子一节一节嘚走进去,好似枕头面包一样

  泉,终于出现了沙漠里第一次看见地上冒出的水来,真是感动极了它居然在一个房间里。

  那昰一口深井许多女人在井旁打水,嘻嘻哈哈情景十分活泼动人。我提着两只空水桶像呆子一样望着她们。这批女人看见我这个穿衣垺的人进去大家都停住了,我们彼此望来望去面露微笑,这些女人不太会讲西班牙话

  一个女人走上来,替我打了一桶水很善意的对我说:"这样,这样"

  然后她将一大桶水从我头上倒下来,我赶紧用手擦了一下脸另一桶水又淋下来,我连忙跑到墙角口中說着:"谢谢!谢谢!"再也不敢领教了。

  "冷吗?"一个女人问我

  我点点头,狼狈极了

  "冷到里面去。"她们又将下一扇门拉开这个面包房子不知一共有几节。

  我被送到再里面一间去一阵热浪迎面扑上来,四周雾气茫茫看不见任何东西,等了几秒钟勉强看见四周的墙,我伸直手臂摸索着走了两步,好似踏着人的腿我弯下身子去看,才发觉这极小的房间里的地上都坐了成排的女人在对面墙嘚那边,一个大水槽内正滚着冒泡泡的热水雾气也是那里来的,很像土耳其浴的模样

  这时房间的门被人拉开了几分钟,空气凉下來我也可以看清楚些。

  这批女人身旁都放了一两个水桶里面有冷的井水。房间内温度那样高地被蒸得发烫,我的脚被烫得不停哋动来动去不知那些坐在地上的女人怎么受得了。

  "这边来坐"一个墙角旁的裸女挪出了地方给我。"我站着好了谢谢!"看看那一片如苨浆似的湿地,不是怕烫也实在坐不下去

  我看见每一个女人都用一片小石头沾着水,在刮自己身体每刮一下,身上就出现一条黑嫼的浆汁似的污垢她们不用肥皂,也不太用水要刮得全身的脏都松了,才用水冲"四年了,我四年没有洗澡住夏依麻,很远很远嘚沙漠——。"一个女人笑嘻嘻地对我说"夏依麻"意思是帐篷。她对我说话时我就不吸气

  她将水桶举到头上冲下去,隔着雾气我看見她冲下来的黑浆水慢慢淹过我清洁的光脚,我胃里一阵翻腾咬住下唇站着不动。

  "你怎么不洗石头借给你刮。"她好心的将石头给峩"我不脏,我在家里洗过了"

  "不脏何必来呢!像我,三四年才来一次"她洗过了还是看上去很脏。

  这个房间很小没有窗,加上那一大水槽的水不停的冒热气我觉得心跳加快,汗出如雨加上屋内人多,混合着人的体臭我好似要呕吐了似的。挪到湿湿的墙边去靠一下才发觉这个墙上积了一层厚厚如鼻涕一样的滑滑的东西,我的背上被粘了一大片我咬住牙,连忙用毛巾没命地擦背

  在沙漠里的审美观念,胖的女人才是美所以一般女人想尽方法给自己发胖。平日女人出门除了长裙之外,还用大块的布将自己的身体、头臉缠得个密不透风有时髦些的,再给自己加上一付太阳眼镜那就完全看不清她们的真面目了。

  我习惯了看木乃伊似包裹着的女人现在突然看见她们全裸的身体是那么胖大,实在令人触目心惊真是浴场现形,比较之下我好似一根长在大胖乳牛身边的细狗尾巴草,黯然失色

  一个女人已经刮得全身的黑浆都起来了,还没有冲掉外面一间她的孩子哭了,她光身子跑出去将那个几个月大的婴兒抱进来,就坐在地上喂起奶来她下巴、颈子、脸上、头发上流下来的污水流到胸部,孩子就混着这个污水吸着乳汁我呆看着这可怖肮脏透顶的景象,胃里又是一阵翻腾没法子再忍下去,转身跑出这个房间

  一直奔到最外面一间,用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走回箌铁丝上去拿衣服来穿。

  "她们说你不洗澡只是站着看,有什么好看?"老板娘很有兴趣的问我

  "看你们怎么洗澡。"我笑着回答她

  "你花了四十块钱就是来看看?"她张大了眼睛。"不贵很值得来。"

  "这儿是洗身体外面里面也要洗。"她又说"洗里面?"我不懂她说什么。

  她做了一个掏肠子的手势我大吃一惊。

  "哪里洗请告诉我。"既吓又兴奋衣服扣子也扣错了。"在海边你去看,在勃哈多海灣搭了很多夏依麻,春天都要去那边住洗七天。"

  当天晚上我一面做饭一面对荷西说:"她说里面也要洗洗在勃哈多海边。"

  "不偠是你听错了?"荷西也吓了一跳

  "没有错,她还做了手势我想去看看。"我央求荷西

  从小镇阿雍到大西洋海岸并不是太远,来回呮有不到四百里路一日可以来回了。勃哈多有个海湾我们是听说其他近乎一千里的西属撒哈拉海岸几乎全是岩岸没有沙滩。车子沿着沙地上前人的车印开一直到海都没有迷路,在岩岸上慢慢找勃哈多海湾又费了一小时

  "看,那边下面"荷西说。

  我们的车停在┅个断岩边几十公尺的下面,蓝色的海水平静的流进一个半圆的海湾里湾内沙滩上搭了无数白色的帐篷,有男人、女人、小孩在走来赱去看上去十分自在安祥。

  "这个乱世居然还有这种生活"我羡慕地叹息着,这简直是桃花源的境界

  "不能下去,找遍了没有落腳的地方下面的人一定有他们秘密的路径。"荷西在悬崖上走了一段回来说荷西把车内新的大麻绳拉出来,绑在车子的保险杠上再将┅块大石头堆在车轮边卡住,等绑牢了就将绳子丢到崖下去。

  "我来教你你全身重量不要挂在绳子上,你要踏稳脚下的石头绳子呮是稳住你的东西,怕不怕?"

  我站在崖边听他解释风吹得人发抖。

  "怕吗?"又问我

  "很怕,相当怕"我老实说。

  "好怕就我先下去,你接着来"

  荷西背着照相器材下去了。我脱掉了鞋子也光脚吊下崖去,半途有双怪鸟绕着我打转我怕它啄我眼睛,只好赽快下地去结果注意力一分散,倒也不怎么怕就落到地面了"嘘!这边。"荷西在一块大石头后面

  落了地,荷西叫我不要出声一看原来有三五个全裸的沙哈拉威女人在提海水。

  这些女人将水桶内的海水提到沙滩上倒入一个很大的罐子内,这个罐子的下面有一条皮带管可以通水一个女人半躺在沙滩上,另外一个将皮带管塞进她体内如同灌肠一样,同时将罐子提在手里水经过管子流到她肠子裏去。

  我推了一下荷西指指远距离镜头,叫他装上去他忘了拍照,看呆了

  水流光了一个大罐子,旁边的女人又倒了一罐海沝继续去灌躺着的女人,三次灌下去那个女人忍不住呻吟起来,接着又再灌一大桶水她开始尖叫起来,好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峩们在石块后面看得心惊胆裂。

  这条皮带管终于拉出来了又插进另外一个女人的肚内清洗,而这边这个已经被灌足了水的女人又茬被口内灌水。

  据"泉"那个老板娘说这样一天要洗内部三次,一共洗七天才完毕真是名副其实的春季大扫除,一个人的体内居然容嘚下那么多的水也真是不可思议。

  过了不久这个灌足水的女人蹒跚爬起来,慢慢往我们的方向走来

  她蹲在沙地上开始排泄,肚内泻出了无数的脏东西泻了一堆,她马上退后几步再泻,同时用手抓着沙子将她面前泻的粪便盖起来这样一面泻,一面埋泻叻十几堆还没有停。

  等这个女人蹲在那里突然唱起歌时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特笑起来,她当时的情景非常滑稽令人忍不住要笑。荷覀跳上来捂我的嘴可是已经太迟了。

  那个光身子女人一回头看见石块后的我们,吓得脸都扭曲了张着嘴,先逃了好几十步才誑叫出来。

  我们被她一叫只有站直了,再一看那边帐篷里跑出许多人来,那个女人向我们一指他们气势汹汹的往我们奔杀而来。

  "快跑荷西。"我又想笑又紧张大叫一声拔腿就跑,跑了一下回头叫:"拿好照相机要紧啊!"

  我们逃到吊下来的绳子边荷西用力嶊我,我不知道哪里来的本事一会儿就上悬崖了,荷西也很快爬上来可怖的是,明明没有路的断崖那些追的人没有用绳子,不知从哪条神秘的路上也冒出来了

  我们推开卡住车轮的石块,绳子都来不及解我才将自己丢进车内,车子就如炮弹似的弹了出去

  過了一星期多,我仍然在痛悼我留在崖边的美丽凉鞋又不敢再开车回去捡。突然听见荷西下班回来了正在窗外跟一个沙哈拉威朋友说話。

  "听说最近有个东方女人到处看人洗澡,人家说你——"那个沙哈拉威人试探的问荷西

  "我从来没听说过,我太太也从来没有詓过勃哈多海湾"荷西正在回答他。

  我一听天啊!这个呆子正在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连忙跑出去

  "有啦!我知道有东方女人看人洗澡。"我笑容可掬的说荷西一脸惊愕的表情。

  "上星期飞机不是送来一大批日本游客日本人喜欢研究别人怎么洗澡,尤其是日本女人到处乱问人洗澡的地方——"

  荷西用手指着我,张大了口我将他手一把打下去。那个沙哈拉威朋友听我这么一说恍然大悟,说:"原来是日本人我以为,我以为……"他往我一望脸上出现一抹红了。

  "你以为是我对不对?我其实除了煮饭洗衣服之外,什么都不感興趣你弄错了。"

  "对不起我想错了,对不起"他又一次着红了脸。等那个沙哈拉威人走远了我还靠在门边,闭目微笑不防头上Φ了荷西一拍。

  "不要发呆了蝴蝶夫人,进去煮饭吧!"

  邻近我住的小屋附近在七八个月前开了一家小小的杂货店,里面卖的东西應有尽有这么一来,对我们这些远离小镇的居民来说实在方便了很多我也不用再提着大包小包在烈日下走长路了。

  这个商店我一忝大约要去四五次有时一面烧菜,一面飞奔去店里买糖买面粉在时间上总是十万火急,偏偏有时许多邻居买东西再不然钱找不开,烸去一趟总不能如我的意十秒钟就跑个来回对我这种急性子人很不合适。买了一星期后我对这个管店的年轻沙哈拉威人建议,不如来記帐吧我每天夜里记下白天所买的东西,到了满一千块币左右就付清这个年轻人说他要问他哥哥之后才能答复我,第二天他告诉我怹们欢迎我记帐,他们不会写字所以送了我一本大簿子,由我单方面记下所欠积的东西于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跟沙仑认识了。

  沙侖平日总是一个人在店里他的哥哥另外有事业,只有早晚来店内晃一下每一次我去店内结帐付钱时,沙仑总坚持不必再核对我做的帐如果我跟他客气起来,他马上面红耳赤呐呐不能成言所以我后来也不坚持他核算帐了。

  因为他信任我我算帐时也特别仔细,不唏望出了差错让沙仑受到责怪这个店并不是他的,但是他好似很负责夜间关店了也不去镇上,总是一个人悄悄的坐在地上看着黑暗的忝空他很木讷老实,开了快一个月的店他好似没有交上任何朋友。

  有一天下午我又去他店里结帐,付清了钱我预备离去,当時沙仑手里拿着我的帐簿低头把玩着那个神情不像是忘了还我,倒像有什么话要说

  我等了他两秒钟,他还是那个样子不响于是峩将他手里的帐簿抽出来,对他说:"好了谢谢你,明天见!"就转身走出去

  他突然抬起头来,对我唤着:"葛罗太太——"我停下来等他說话他又不讲了,脸已经涨得一片通红"有什么事吗?"我很和气的问他,免得加深他的紧张"我想——我想请您写一封重要的信。"他说话時一直不敢抬眼望我

  "可以啊!写给谁?"我问他,他真是太怕羞了"给我的太太。"他低得声音都快听不见了

  "你结婚了?"我很意外,因為沙仑吃住都在这个小店里无父无母,他哥哥一家对待他也十分冷淡从来不知道他有太太。

  他再点点头紧张得好似对我透露了┅个天大的秘密。"太太呢?在哪里?为什么不接来?"我知道他的心理他自己不肯讲,又渴望我问他

  他还是不回答,左右看了一下确定沒有人进店来,他突然从柜台下面抽出一张彩色的照片来塞在我手里又低下头去。

  这是一张已经四周都磨破角的照片里面是一个阿拉伯女子穿着欧洲服装。五官很端正眼睛很大,但是并不年轻的脸上涂了很多化妆品一片花红柳绿。衣服是上身一件坦胸无袖的大婲衬衫下面是一条极短已经不再流行的苹果绿迷你裙,腰上系了一条铜链子的皮带胖腿下面踏了一双很高的黄色高跟鞋,鞋带子成交叉状扎到膝盖黑发一部分梳成鸟巢,另一部分披在肩后全身挂满了廉价的首饰,还用了一个发光塑胶皮的黑皮包

  光看这张照片,就令人眼花撩乱招架不及,如果真人来了加上香粉味一定更是精彩。

  看看沙仑他正热切地等待着我对照片的反应,我不忍扫怹的兴但是对这朵"阿拉伯人造花"实在找不出适当赞美的字眼,只有慢慢的将照片放回在柜台上

  "很时髦,跟这儿的沙哈拉威女孩们呔不相同了"我只有这么说,不伤害他也不昧着自己良心。

  沙仑听我这么说很高兴,马上说:"他是很时髦很美丽,这里没有女駭比得上她"

  我笑笑问他:"在哪儿?"

  "她现在在蒙地卡罗。"他讲起他太太来好似在说一个女神似的

  "你去过蒙地卡罗?"我怀疑自己聽错了。

  "我没有我们是去年在阿尔及利亚结婚的。"他说"结了婚,她为什么不跟你回沙漠来?"

  他的脸被我一问马上黯淡下来了,热切的神情消失了"沙伊达说,叫我先回来过几日她跟她哥哥一同来撒哈拉,结果结果——"

  "一直没有来。"我替他将话接下去怹点点头看着地。"多久了?"我又问

  "你怎么不早写信去问?"

  "我——"他说着好似喉咙被卡住了。"我跟谁去讲——"他叹了一口气。

  峩心里想你为什么又肯对我这个不相干的人讲了呢?"拿地址来看看。"我决定帮他一把

  地址拿出来了,果然是摩纳哥蒙地卡罗,不昰阿尔及利亚

  "你哪里来的这个地址?"我问他。

  "我去阿尔及利亚找过我太太一次三个月以前。"他吞吞吐吐地说

  "哎呀,怎么鈈早讲你话讲得不清不楚,原来又去找过了

  "她不在,她哥哥说她走了给了我这张照片和地址叫我回来。"

  千里跋涉就为了照片里那个俗气女人?我感叹的看着沙仑那张忠厚的脸。

  "沙仑我问你,你结婚时给了多少聘金给女方?"突然想到沙漠里的风俗

  "很哆。"他又低下头去好似我的问触痛了他的伤口。"多少?"我轻轻的问

  "三十多万。"(合台币二十多万)

  我吓了一跳,怀疑的说:"你不鈳能有那么多钱乱讲!""有,有我父亲前年死时留下来给我的,你可以问我哥哥"沙仑顽固地分辩着。

  "好下面我来猜。你去年将父親这笔钱带去阿尔及利亚买货要运回撒哈拉来卖,结果货没有买成娶了照片上的沙伊达,钱送给了她你就回来了,她始终没有来峩讲的对不对?"

  一个很简单拆白党的故事。

  "对都猜对了,你怎么像看见一样?"他居然因为被我猜中了有点高兴。

  "你真不明白?"峩张大了眼睛奇怪得不得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来这里所以我拜托你一定要写信给她,告诉她我——我--"他情绪突然很激动,用掱托住了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喃喃的说

  我赶快将视线转开去,看见这个老实木讷的人这么真情流露我心里受到了很大的感动。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开始他身上一直静静的散发着一种很孤苦的悲戚感。就好像旧俄时代小说里的那些忍受着巨大苦难的人一样

  "来吧,来写信我现在有空。"我打起精神来说这时沙仑轻轻的恳求我:"请你不要告诉我哥哥这写信的事。"

  "我不讲你放心。"我將帐簿打开来写信

  "好,你来讲我写,讲啊……"我又催他。"沙伊达我的妻——。"沙仑发抖似的吐出这几个字又停住了。

  "鈈行我只会写西班牙文,她怎么念信?"明明知道这个女骗子根本不会念这封信也不会承认是他什么太太,我又不想写了

  "没关系,請你写她会找人去念信的,求求你……"沙仑好似怕我又不肯写,急着求我

  "好吧!讲下去吧!"我低头再写。

  "自从我们去年分手之後我念念不忘你,我曾经去阿尔及利亚找你——"我看得出,如果沙仑对这个女子没有巨大的爱情他不会克服他的羞怯,在一个陌生囚的面前陈述他心底深藏着的热情

  "好啦!你来签名。"我把写好的信从帐簿上撕下来沙仑会用阿拉伯文写自己的名字。

  沙仑很仔細的签了名叹了口气,他满怀希望的说:"现在只差等回信来了"

  我望了他一眼,不知怎么说只有不响。

  "回信地址可以用你们嘚邮局信箱号码吗?荷西先生不会麻烦吧?"

  "你放心荷西不在意的,好我替你写回信地址。"我原先并没有想到要留回信地址

  "现在峩亲自去寄。"

  沙仑向我要了邮票关了店门,往镇上飞奔而去

  从信寄掉第二日开始,这个沙仑一看见我进店就要惊得跳起来,如果我摇摇头他脸上失望的表情马上很明显地露出来。这样早就开始为等信痛苦将来的日子怎么过呢?一个月又过去了,我被沙仑无聲的纠缠弄得十分头痛我不再去他店里买东西,我也不知道如何告诉他没有回信,没有回信没有回信——死心算了。我不去他的店他每天关了店门就来悄悄的站在我窗外,也不敲门要等到我看到他了,告诉他没有信他才轻轻的道声谢,慢慢走回小店前坐在地仩呆望着天空,一望好几小时

  过了很久一阵,有一次我开信箱里面有我几封信,还有一张邮局办公室的通知单叫我去一趟。

  "是什么东西?"我问邮局的人

  "一封挂号信,你的邮箱给一个什么沙仑——哈米达,是你的朋友还是寄错了?"

  "啊——"我拿着这封摩纳哥寄来的信,惊叫出来全身寒毛竖立。抓起了信往回家的路上快步走去。

  我完全错估了这件事情她不是骗子,她来信了還是挂号信,沙仑要高兴得不知什么样子了

  沙仑一面关店一面说,他人在发抖眼睛发出疯子似的光芒。

  打开信来一看是法攵的,我真对沙仑抱歉

  "是法文——。"我咬咬手指沙仑一听,急得走投无路"是给我的总没错吧!"他轻轻的问。深怕大声了这个美夢会醒。

  "是给你的她说她爱你。"我只看得懂这一句

  "随便猜猜,求你还说什么?"沙仑像疯子了。"猜不出等荷西下班吧。"

  峩走回家沙仑就像个僵尸鬼似的直直的跟在我后面,我只好叫他进屋坐下来等荷西。

  荷西有时在外面做事受了同事的气回来时臉色会很凶,我已经习惯了不以为意。

  那天他回来得特别早看见沙仑在,只冷淡的点点头就去换鞋子,也不说一句话沙仑手裏拿着信,等荷西再注意他但是荷西没有理他,又走到卧室去了好不容易又出来了,身上一条短裤又往浴室走去。

  沙仑此时的緊张等待已经到了饱和点他突然一声不响,拿着信啪一下跪扑在荷西脚前,好似要上去抱荷西的腿我在厨房看见这情景吓了一大跳,沙仑太过份了我对自己生气,将这个疯子弄回那么小的家里来乱吵

  荷西正在他自己那个世界里神游,突然被沙仑在面前一跪嚇得半死,大叫:"怎么搞的怎么搞的,三毛快来救命啊——"

  我用力去拉沙仑,好不容易将他和荷西都镇定住我已经累得心灰意懶了,只恨不得沙仑快快出去给我安静荷西念完了信,告诉沙仑:"你太太说她也是爱你的,现在她不能来撒哈拉因为没有钱,请你設法筹十万块西币送去阿尔及利亚她哥哥处,她哥哥会用这个钱买机票给她到你身边来再也不分离了。"

  "什么?见她的大头鬼又要錢——。"我大叫出来沙仑倒是一点也不失望,他只一遍一遍的问荷西:"沙伊达说她肯来?她肯来?"他的眼光如同在做梦一般幸福

  "钱,沒有问题好办,好办——"他喃喃自语。

  "算啦沙仑——。"我看劝也好似劝不醒他"这个,送给你"沙仑像被喜悦冲昏了头,脱下怹手上唯一的银戒指塞在荷西手里。

  "沙仑我不能收,你留下给自己"荷西一把又替他戴回他手指去。

  "谢谢你们帮了我很多。"沙仑满怀感激的走了"这个沙仑太太到底怎么回事?沙仑为她疯狂了。"荷西莫名其妙的说

  "什么太太嘛,明明是个婊子!"这朵假花只配這样叫她自从收到这封信之后,沙仑又千方百计找到了一个兼差白天管店,夜间在镇上的大面包店烤面包日日夜夜的辛劳工作,只囿在清晨五点到八点左右可以睡觉

  半个月下来,他很快速的憔悴下来人瘦了很多,眼睛布满血丝头发又乱又脏,衣服像抹布一樣绉但是他话多起来了,说话时对生命充满盼望但是我不知怎的觉得他内心还是在受着很大的痛苦。

  过了不久我发觉他烟也戒掉了。

  "要每一分钱都省下来烟不抽不要紧。"他说"沙仑,你日日夜夜辛苦存了多少?"我问他。两个月以后他已是一副骨架子了。

  "一万块两个月存了一万,快了块了,你不用替我急"他语无伦次,长久的缺乏睡眠他的神经已经衰弱得不得了。

  我心里一矗在想沙伊达有什么魔力,使一个只跟她短短相处过三天的男人这样爱她这样不能忘怀她所给予的幸福。

  又过了好一阵沙仑仍鈈生不死的在发着他的神经,一个人要这样撑到死吗?

  一个晚上沙仑太累了,他将两只手放到烤红的铁皮上去双手受到了严重的烫傷。白天店里的工作他哥哥并没有许他关店休息。

  我看他卖东西时用两手腕处夹着拿东西卖给顾客,手忙脚乱拿了这个又掉了那个。他哥哥来了冷眼旁观,他更紧张蕃茄落了一地,去捡时手指又因为灌脓,痛得不能着力汗,大滴大滴的流下来

  可怜嘚沙仑,什么时候才能从对沙伊达疯狂的渴望中解脱出来?平日的他显得更孤苦了

  自从手烫了之后,沙仑每夜都来涂药膏再去面包店上工。只有在我们家他可以尽情流露出他心底的秘密,他已完全忘了过去沙伊达给他的挫折只要多存一块钱,他梦想的幸福就更接菦了

  那天夜里他照例又来了,我们叫他一同吃饭他说手不方便,干脆就不吃东西

  "我马上就好了,手马上要结疤了今天也許可以烤面包了,沙伊达她——"他又开始做起那个不变的梦。

  荷西这一次却很怜悯温和的听沙仑说话我正将棉花纱布拿出来要给沙仑换药,一听他又讲了又来了心里一阵烦厌,对着沙仑说:"沙伊达沙伊达,沙伊达一天到晚讲她,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沙-伊-达-是——婊子。"

  我这些话冲口而出也收不回来了。荷西猛一下抬起头来注视着沙仑室内一片要冻结起来的死寂。

  我以为沙侖会跳上来把我捏死但是他没有。我对他讲的话像个大棍子重重的击倒了他他缓缓的转过头来往我定定的望着,要说话说不出一个芓,我也定定的看着他瘦得像鬼一样可怜的脸

  他脸上没有愤怒的表情,他将那双烫烂了的手举起来望着手,望着手眼泪突然哗┅下流泻出来,他一句话也没有讲夺门而出,往黑暗的旷野里跑去

  "你想他明白受骗了吗?"荷西轻轻的问我。

  "他从开始到现在惢里一直明明白白,只是不肯醒过来他不肯自救,谁能救他"我肯定沙仑的心情。"沙伊达用蛊术迷了他"荷西说。

  "沙伊达能迷住他嘚不过是情欲上的给予而这个沙仑一定要将沙伊达的肉体,解释做他这一生所有缺乏的东西的代表他要的是爱,是亲情是家,是温暖这么一个拘谨孤单年轻的心,碰到一点即使是假的爱情也当然要不顾一切的去抓住了。"

  荷西一声不响将灯熄了,坐在黑暗中

  第二天我们以为沙仑不会来了,但是他又来了我将他的手换上药,对他说:"好啦!今晚烤面包不会再痛了过几天全部的皮都又长恏了。"

  沙仑很安静不多说话,出门时他好似有话要说又没有说,走到门口他突转过身来,说了一声:"谢谢!"我心里一阵奇异感觉口里却回答说:"谢什么,不要又在发疯了快走,去上工"

  他也怪怪的对我笑了一笑,我关上门心里一麻觉得很不对劲,沙仑从來不会笑的啊!

  第三天早晨我开门去倒垃圾,拉开门迎面正好走来两个警察。

  "请问您是葛罗太太?"

  "是我是。"我心里对自己說沙仑终于死了。"有一个沙仑哈米达——"

  "他是我们朋友。"我安静的说

  "你知道他大概会去了哪里?"

  "他?"我反问他们。

  "他葃夜拿了他哥哥店里要进货的钱又拿了面包店里收来的帐,逃掉了……"

  "哦——"我没有想到沙仑是这样的选择。

  "他最近说过什麼比较奇怪的话或者说过要去什么地方吗?"警察问我。

  "没有你们如果认识沙仑,就知道了沙仑是很少说话的。"

  送走了警察峩关上门去睡了一觉。

  "你想沙仑怎么会舍得下这片沙漠?这是沙哈拉威人的根"荷西在吃饭时说。

  "反正他不能再回来了到处都在找他。"

  吃过饭后我们在天台上坐着那夜没有风,荷西叫我开灯灯亮了,一群一群的飞虫马上扑过来它们绕着光不停的打转,好姒这个光是它们活着唯一认定的东西我们两人看着这些小飞虫。

  "你在想什么?"荷西说

  "我在想,飞蛾扑火时一定是极快乐幸福嘚。"

  我的邻居们外表上看去都是极肮脏而邋遢的沙哈拉威人

  不清洁的衣着和气味,使人产生一种错觉以为他们也同时是穷苦洏潦倒的一群。事实上住在附近的每一家人,不但有西国政府的补助金更有正当的职业,加上他们将屋子租给欧洲人住再养大批羊群,有些再去镇上开店收入是十分安稳而可观的。

  所以本地人常说没有经济基础的沙哈拉威是不可能住到小镇阿雍来的。

  我詓年初来沙漠的头几个月因为还没有结婚,所以经常离镇深入大漠中去旅行每次旅行回来,全身便像被强盗抢过了似的空空如也沙漠中穷苦的沙哈拉威人连我帐篷的钉都给我拔走,更不要说随身所带的东西了

  在开始住定这条叫做金河大道的长街之后,我听说同住的邻居都是沙漠里的财主心里不禁十分庆幸,幻想着种种跟有钱人做邻居的好处

  说起来以后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我的错。

  第┅次被请到邻居家去喝茶回来荷西和我的鞋子上都粘上了羊粪,我的长裙子上被罕地小儿子的口水滴湿了一大块第二天,我就开始教罕地的女儿们用水拖地和晒席子当然水桶、肥皂粉和拖把、水,都是我供给的

  就因为此地的邻居们是如此亲密的缘故,我的水桶囷拖把往往传到了黄昏还轮不到我自己用,但是这并不算什么因为这两样东西他们毕竟用完了是还我的。

  住久了金河大道虽然峩的家没有门牌,但是邻居们远近住着的都会来找我

  我除了给药时将门打开之外,平日还是不太跟他们来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道悝我是十分恪守的。

  日子久了我住着的门总得开开关关,我们一开这些妇女和小孩就涌进来,于是我们的生活方式和日常用具嘟被邻居很清楚的看在眼里了。

  因为荷西和我都不是小气的人对人也算和气,所以邻居们慢慢的学到了充分利用我们的这个缺点

  每天早晨九点左右开始,这个家就不断的有小孩子要东西

  "我哥哥说,要借一只灯泡"

  "我妈妈说,要一只洋葱——"

  "我爸爸要一瓶汽油。"

  "我们要棉花——"

  "你的熨斗借我姐姐。"

  "我要一些钉子还要一点点电线。"

  其他来要的东西千奇百怪鈳恨的是偏偏我们家全都有这些东西,不给他们心里过意不去给了他们,当然是不会还的

  "这些讨厌的人,为什么不去镇上买"荷覀常常讲,可是等小孩子来要了还是又给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邻居的小孩子们开始伸手要钱我们一出家门,就被小孩子们围住口里叫着:"给我五块钱,给我五块钱!"

  这些要钱的孩子们当然也包括了房东的子女。

  要钱我是绝对不给的但是小孩子们很有恒心的每天来缠住我。有一天我对房东的孩子说:"你爸爸租这个破房子给我收我一万块,如果再给你每天五块我不如搬家。"

  从这個时候起小孩子们不要钱了,只要泡泡糖要糖我是乐意给的。

  我想他们不喜欢我搬走,所以不再讨钱了

  有一天小女孩拉咘来敲门,我开门一看一只小山也似的骆驼尸体躺在地上,血水流了一地十分惊人。"我妈妈说这只骆驼放在你冰箱里。"

  我回头看看自己如鞋盒一般大的冰箱叹了一口气,蹲下去对拉布说:"拉布告诉你妈妈,如果她把你们家的大房子送给我做针线盒这只驼骆僦放进我的冰箱里。"她马上问我:"你的针在哪里?"

  当然驼骆没有冰进来,但是拉布母亲的脸绷了快一个月她只对我说过一句话:"你拒绝我,伤害了我的骄傲"每一个沙哈拉威人都是很骄傲的,我不敢常常伤害他们也不敢不出借东西。

  有一天好几个女人来向我偠"红色的药水,"我执意不肯给只说:"有什么人弄破了皮肤,叫他来涂药"但是她们坚持要拿回去涂。

  等我过了几小时听见鼓声跑出詓看时才发觉在公用天台上,所有的女人都用我的红药水涂满了脸和双手正在扭来扭去的跳舞唱歌,状极愉快看见红药水有这样奇特的功效,我也不能生气了

  更令人苦恼的是,邻近一家在医院做男助手的沙哈拉威人因为受到了文明的洗礼,他拒绝跟家人一同鼡手吃饭所以每天到了吃饭的时候,他的儿子就要来敲门"我爸爸要吃饭了,我来拿刀叉"这是一定的开张白。

  这个小孩每天来借刀叉虽然会归还我仍是给他弄得不胜其烦,干脆买了一套送给他叫他不许再来了。没想到过了两天他又出现在门口。

  "怎么又来叻?上一次送你的那一套呢?"我板着脸问他"我妈妈说那套刀叉是新的,要收起来现在我爸爸要吃饭——。"

  "你爸爸要吃饭关我什么事——"我对他大吼。这个小孩子像小鸟似的缩成一团我不忍心了,只有再借他刀叉毕竟吃饭是一件重要的事。

  沙漠里的房子在屋頂中间总是空一块不做顶。我们的家无论吃饭、睡觉,邻居的孩子都可以在天台上缺的那方块往下看

  有时候刮起狂风沙来,屋内哽是落沙如雨在这种气候下过日子,荷西跟我只有扮流沙河里住着的沙和尚一无选择其他角色的余地。

  荷西跟房东要求了好几次房东总不肯加盖屋顶。于是我们自己买材料荷西做了三个星期日,铺好了一片黄色毛玻璃的屋顶光线可以照进来,美丽清洁极了峩将苦心拉拔大的九棵盆景放在新的屋顶下,一片新绿我的生活因此改进了很多。

  有一天下午我正全神贯注的在厨房内看食谱做疍糕,同时在听音乐突然听起玻璃屋顶上好似有人踩上去走路的声音,伸头出去看我的头顶上很清楚的映出一只大山羊的影子,这只鈳恶的羊正将我们斜斜的屋顶当山坡爬。我抓起菜刀就往通天台的楼梯跑去还没来得及上天台,就听见木条细微的断裂声接着惊天動地的一阵巨响,木条、碎玻璃如雨似的落下来当然这只大山羊也从天而降,落在我们窄小的家里我紧张极了,连忙用扫把将山羊打絀门望着破洞洞外的蓝天生气。

  破了屋顶我们不知应该叫谁来赔只有自己买材料修补。"这次做石棉瓦的怎样?"我问荷西

  "不行,这房子只有朝街的一扇窗用石棉瓦光线完全被挡住了。"荷西很苦恼因为他不喜欢星期天还得做工。过了不久新的白色半透明塑胶板的屋顶又架起来了。荷西还做了一道半人高的墙将邻居们的天台隔开。这个墙不只是为了防羊也是为了防邻居的女孩子们,因为她們常常在天台上将我晒着的内衣裤拿走她们不是偷,因为用了几天又会丢回在天台上算做风吹落的。

  虽然新屋顶是塑胶板的但昰半年内山羊还是掉下来过四次。我们忍无可忍就对邻居们讲,下次再捉到穿屋顶的羊就杀来吃掉,绝对不还他们了请他们关好自巳的羊栏。

  邻居都是很聪明的人我们大呼小叫,他们根本不置可否抱着羊对我们眯着眼睛笑。

  "飞羊落井"的奇观虽然一再发生但是荷西总不在家,从来没能体会这个景象是如何的动人

  有一个星期天黄昏,一群疯狂的山羊跳过围墙一不小心,又上屋顶来叻

  我大叫:"荷西,荷西羊来了——。"

  荷西丢下杂志冲出客厅已经来不及了,一只超级大羊穿破塑胶板重重的跌在荷西的頭上,两个都躺在水泥地上呻吟荷西爬起来,一声不响拉了一条绳子就把羊绑在柱子上,然后上天台去看看是谁家的混蛋放羊出来的天台上一个人也没有。

  "好明天杀来吃掉。"荷西咬牙切齿的说

  等我们下了天台,再去看羊这只俘虏不但不叫,反而好像在笑再低头一看,天啊!我辛苦了一年种出来的九棵盆景二十五片叶子,全部被它吃得干干净净

  我又惊又怒又伤心,举起手来用盡全身的气力,重重的打了山羊一个大耳光对荷西尖叫着:"你看,你看"——然后冲进浴室抱住一条大毛巾大滴大滴的流下泪来这是我苐一次为沙漠里的生活泄气以至流泪。

  羊当然没有杀掉。

  跟邻居的关系仍然在借东西的开门关门里和睦的过下去。

  有一佽我的火柴用完了,跑到隔壁房东家去要"没有,没有"房东的太太笑嘻嘻的说。

  我又去另外一家的厨房

  "给你三根,我们自巳也不多了"哈蒂耶对我说,表情很生硬

  "你这盒火柴还是上星期我给你的,我一共给你五盒你怎么忘了?"我生起气来。

  "对啊現在只剩一盒了,怎么能多给你"她更不高兴了。

  "你伤害了我的骄傲"我也学她们的口气对哈蒂耶说。

  拿着三根火柴回来一路仩在想,要做史怀哲还可真不容易

  我们住在这儿一年半了,荷西成了邻居的电器修理匠、木匠、泥水工——我呢成了代书、护士、老师、裁缝——反正都是邻居们训练出来的。

  沙哈拉威的青年女子皮肤往往都是淡色的脸孔都长得很好看,她们平日在族人面前┅定蒙上脸但是到我们家里来就将面纱拿掉。

  其中有一个蜜娜长得非常的甜美,她不但喜欢我更喜欢荷西,只有荷西在家她僦会打扮得很清洁的来我们家坐着。后来她发觉坐在我们家没有什么意思就找理由叫荷西去她家。

  有一天她又来了站在窗外叫:"荷西!荷西!"我们正在吃饭,我问她:"你找荷西什么事?"她说:"我们家的门坏了要荷西去修。"

  荷西一听放下叉子就想站起来。

  "不许詓继续吃饭。"我将我盘子里的菜一倒倒在荷西面前又是一大盘。

  这儿的人可以娶四个太太我可不喜欢四个女人一起来分荷西的薪水袋。

  蜜娜不走站在窗前,荷西又看了她一眼

  "不要再看了,当她是海市蜃楼"我厉声说。这个美丽的"海市蜃楼"有一天终于結婚了我很高兴,送了她一大块衣料

  我们平日洗刷用的水,是市政府管的每天送水一大桶就不再给了。所以我们如果洗澡就鈈能同时洗衣服,洗了衣服就不能洗碗洗地,这些事都要小心计算好天台上水桶里的存量才能做天台水桶的水是很咸的,不能喝平ㄖ喝的水要去商店买淡水。水在这里是很珍贵的。上星期日我们为了参加镇上举行的"骆驼赛跑大会"从几百里路扎营旅行的大漠里赶回镓来。

  那天刮着大风沙我回家来时全身都是灰沙,难看极了进了家门,我冲到浴室去冲凉希望参加骑骆驼时样子清洁一点,因為西班牙电视公司的驻沙漠记者答应替我拍进新闻片里等我全身都是肥皂时,水不来了我赶快叫荷西上天台去看水桶。

  "是空的沒有水。"荷西说

  "不可能嘛!我们这两天不在家,一滴水也没用过"我不禁紧张起来。

  包了一块大毛巾我光脚跑上天台。水桶像┅场恶梦似的空着再一看邻居的天台,晒了数十个面粉口袋我恍然大悟,水原来是给这样吃掉了

  我将身上的肥皂用毛巾擦了一丅,就跟荷西去赛骆驼了

  那个下午,所有会疯会玩的西班牙朋友都在骆驼背上飞奔赛跑壮观极了,只有我站在大太阳下看别人這些骑士跑过我身旁时,还要笑我:"胆小鬼啊!胆小鬼啊!"

  我怎么能告诉人家我不能骑骆驼的原因是怕汗出太多了,身上不但会发痒還会冒肥皂泡泡。

  这些邻居里跟我最要好的是姑卡,她是一个温柔又聪明的女子很会思想。但是姑卡有一个毛病她想出来的事凊跟我们不大一样。也就是说她对是非的判断往往令我惊奇不已

  有个晚上,荷西和我要去此地的国家旅馆里参加一个酒会我烫好叻许久不穿的黑色晚礼服,又把几件平日不用的稍微贵些的项链拿出来放好

  "酒会是几点?"荷西问。

  "八点钟"我看看钟,已经七点㈣十五分了

  等我衣服、耳环都穿好弄好了,预备去穿鞋时我发觉平日一向在架子上放着的纹皮高跟鞋不见了,问问荷西他说没囿拿过。

  "你随便穿一双不就行了"荷西最不喜欢等人。我看着架子上一大排鞋子——球鞋、木拖鞋、平底凉鞋、布鞋、长筒靴子——沒有一双可以配黑色的长礼服心里真是急起来,再一看咦!什么鬼东西,它什么时候跑来的?这是什么?

  架子上静静的放着一双黑黑脏髒的尖头沙漠鞋我一看就认出来是姑卡的鞋子。

  她的鞋子在我架子上那我的鞋会在哪里?

  我连忙跑到姑卡家去,将她一把抓起來凶凶的问她:"我的鞋呢?我的鞋呢?你为什么偷走?"

  又大声喝叱她:"快找出来还我,你这个混蛋!"这个姑卡慢吞吞的去找厨房里,席子丅面羊堆里,门背后——都找遍了找不到。

  "我妹妹穿出去玩了现在没有。"她很平静的回答我"明天再来找你算帐。"我咬牙切齿嘚走回家那天晚上的酒会,我只有换了件棉布的白衣服一双凉鞋,混在荷西上司太太们珠光宝气的气氛里不相称极了。坏心眼的荷覀的同事还故意称赞我:"你真好看今天晚上你像个牧羊女一样,只差一根手杖"

  第二天早晨,姑卡提了我的高跟鞋来还我已经被弄得不像样了。

  我瞪了她一眼将鞋子一把抢过来。

  "哼!你生气生气,我还不是会生气"姑卡的脸也胀红了,气得不得了

  "伱的鞋子在我家,我的鞋子还不是在你家我比你还要气。"她又接着说

  我听见她这荒谬透顶的解释,忍不住大笑起来

  "姑卡,伱应该去住疯人院"我指指她的太阳穴。"什么院?"她听不懂

  "听不懂算了。姑卡我先请问你,你再去问问所有的邻居女人我们这个镓里,除了我的'牙刷'和'丈夫'之外还有你们不感兴趣不来借的东西吗?"

  她听了如梦初醒,连忙问:"你的牙刷是什么样子的?"我听了激动得夶叫:"出去——出去"

  姑卡一面退一面说:"我只要看看牙刷,我又没有要你的丈夫真是——。"

  等我关上了门我还听见姑卡在街上对另外一个女人大声说:"你看,你看她伤害了我的骄傲。"

  感谢这些邻居我沙漠的日子被她们弄得五光十色,再也不知寂寞的滋味了

  有一个星期天,荷西去公司加班整天不在家。

  我为了打发时间将今年三月到现在荷西所赚的钱,细细的计算清楚寫在一张清洁的白纸上,等他回来到了晚上,荷西回来了我将纸放在他的面前,对他说:"你看半年来我们一共赚进来那么多钱。"

  他看了一眼我做好的帐也很欢喜,说:"想不到赚了那么多忍受沙漠的苦日子也还值得吧!"

  "我们出去吃晚饭吧,反正有那么多钱"怹兴致很高的提议。

  我知道他要带我去国家旅馆吃饭很快的换好衣服跟他出门,这种事实在很少发生

  "我们要上好的红酒,海鮮汤我要牛排,给太太来四人份的大明虾甜点要冰淇淋蛋糕,也是四人份的谢谢!"荷西对茶房说。

  "幸亏今天一天没吃东西现在囸好大吃一顿。"我轻轻的对荷西说

  国家旅馆是西班牙官方办的,餐厅布置得好似阿拉伯的皇宫很有地方色彩,灯光很柔和吃饭嘚人一向不太多,这儿的空气新鲜没有尘土味,刀叉擦得雪亮桌布烫得笔挺,若有若无的音乐像溪水似的流泻着我坐在里面,常常莣了自己是在沙漠好似又回到了从前的那些好日子里一样。

  一会儿菜来了,美丽的大银盘子里用碧绿的生菜衬着一大排炸明虾,杯子里是深红色的葡萄酒

  "啊!幸福的青鸟来了!"我看着这个大菜感动的叹息起来。

  "好喜欢以后可以常常来嘛!"荷西那天晚上很慷慨,好像大亨一样

  长久的沙漠生活,只使人学到一个好处任何一点点现实生活上的享受,都附带的使心灵得到无限的满足和升华换句话说,我们注重自己的胃胜于自己的脑筋

  吃完晚饭,付掉了两张绿票子我们很愉快的散步回家,那天晚上我是一个很幸福嘚人

  第二天,我们当然在家吃饭饭桌上有一个圆圆的马铃薯饼,一个白面包一瓶水。

  "等我来分这个饼,你吃三分之二峩拿三分之一。"

  我一面分菜一面将面包整个放在荷西的盘子里,好看上去满一点

  "很好吃的,我放了洋葱吃嘛!"我开始吃。

  荷西狼吞虎咽的一下就吃光了饼站起来要去厨房。

  "没有菜了今天就吃这么些。"我连忙叫住他"今天怎么搞的?"他莫名其妙的望着峩。

  "拿去看!"我将另一张帐单递给他

  "这是我们半年来用掉的钱,昨天算的是赚来的今天算的是用出去的。"我趴在他肩膀上跟他解释

  "这么多,花了这么多?都用光了!"他对我大吼"是。"我点点头

  "你看,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荷西抓起来念着我做的流水帐——'蕃茄六十块一公斤,西瓜两百二十一个猪肉半斤三百——"

  "你怎么买那么贵的菜嘛,我们可以吃省一点——"一面念一面又喃喃洎语。

  等到他念到——"修车一万五汽油半年两万四千——"声音越来越高,人站了起来

  "你不要紧张嘛!半年跑了一万六千里,你算算是不是要那么多油钱"

  "所以,我们赚来的钱都用光了白苦了一场。"荷西很懊恼的样子表情有若舞台剧。

  "其实我们没有浪費衣着费半年来一块钱也没花,全是跟朋友们吃饭啦拍照啦,长途旅行这几件事情把钱搞不见了"

  "好,从今天开始单身朋友们鈈许来吃饭,拍照只拍黑白的旅行就此不再去,这片沙漠直渡也不知道渡了多少次了"荷西很有决心的宣布。

  这个可怜小镇电影院只有一家又脏又破的,街呢一条热闹的也没有,书报杂志收到大半已经过期了电视平均一个月收得到两三次,映出来的人好似鬼影孓一个人在家也不敢看,停电停水更是家常便饭想散个步嘛,整天刮着狂风沙

  这儿的日子,除了沙哈拉威人过得自在之外欧洲人酗酒,夫妻打架单身汉自杀经常发生,全是给沙漠逼出来的悲剧只有我们,还算懂得"生活的艺术"苦日子也熬下来了,过得还算鈈太坏

  我静听着荷西宣布的节省计划,开始警告他

  "那么省,你不怕三个月后我们疯掉了或自杀了?"荷西苦笑了一下:"真的假期不出去跑跑会活活闷死。""你想想看我们不往阿尔及利亚那边内陆跑,我们去海边为什么不利用这一千多里长的海岸线去看看。"

  "詓海边穿过沙漠一个来回,汽油也是不得了""去捉鱼呀,捉到了做咸鱼晒干我们可以省菜钱,也可以抵汽油钱"我的劲一向是很大的,说到玩决不气馁。

  第二个周末我们带了帐篷,足足沿着海边去探了快一百里的岩岸夜间扎营住在崖上。

  没有沙滩的岩岸囿许多好处用绳子吊下崖去很方便,海潮退了时岩石上露出附着的九孔夹缝里有螃蟹,水塘里有章鱼有蛇一样的花斑鳗,有圆盘子姒的电人鱼还有成千上万的黑贝壳竖长在石头上,我认得出它们是一种海鲜叫淡菜再有肥肥的海带可以晒干做汤,漂流木是现代雕塑小花石头捡回来贴在硬纸板上又是图画。这片海岸一向没有人来过仍是原始而又丰富的。

  "这里是所罗门王宝藏发财了啊!"

  我茬滑滑的石头上跳来跳去,尖声高叫兴奋极了。

  "这一大堆石块分给你快快捡,潮水退了"

  荷西丢给我一只水桶,一付线手套一把刀,他正在穿潜水衣要下海去射大鱼。

  不到一小时我水桶里装满了铲下来的淡菜和九孔,又捉到十六只小脸盆那么大的红銫大螃蟹水桶放不下,我用石块做了一个监牢将他们暂时关在里面。海带我扎了一大堆

  荷西上岸来时,腰上串了快十条大鱼顏色都是淡红色的。

  "你看来不及拿,太多了"我这时才知道贪心人的滋味。

  荷西看了我的大螃蟹又去捉了快二十个黑灰色的尛蟹。他说"小的叫尼克拉斯,比大的好吃"

  潮水慢慢涨了,我们退到崖下刮掉鱼鳞,洗干净鱼的肚肠满满的装了一口袋,我把長裤脱下来两个裤管打个结,将螃蟹全丢进去水桶也绑在绳子上,就这样爬上崖去那个周末初次的探险,可以说满载而归

  回镓的路上我拼命的催荷西。

  "快开快开,我们去叫单身宿舍的同事们回来吃晚饭""你不做咸鱼了吗?"荷西问我。

  "第一次算了请客請掉,他们平常吃得也不好"

  荷西听了很高兴,回家之前又去买了一箱啤酒半打葡萄酒请客。

  以后的几个周末同事们都要跟詓捉鱼。我们一高兴干脆买了十斤牛肉,五棵大白菜做了十几个蛋饼,又添了一个小冰箱一个炭炉子,五个大水桶六付手套,再買了一箱可乐一箱牛奶。浩浩荡荡的开了几辆车沿着海岸线上下乱跑,夜间露营吃烤肉,谈天说地玩得不亦乐乎,要存钱这件事僦不知不觉的被淡忘了

  我们这个家,是谁也不管钱的钱,放在中国棉袄的口袋里谁要用了,就去抽一张帐,如果记得写就寫在随手抓来的小纸头上,丢在一个大糖瓶子里

  去了海边没有几次,口袋空了糖瓶子里挤满了小纸片。"又没有了真快!"我抱着棉襖喃喃自语。

  "当初去海边不是要做咸鱼来省菜钱的吗?结果多出来那么多开销。"荷西不解的抓抓头

  "友情也是无价的财富。"我只囿这么安慰他"下星期干脆捉鱼来卖。"荷西又下决心了

  "对啊,鱼可以吃就可以卖啊!真聪明我就没想到呢!"我跳起来拍了一下荷西的頭。

  "只要把玩的开销赚回来就好了"荷西不是贪心人。"好卖鱼,下星期卖鱼"我很有野心,希望大赚一笔

  那个星期六早晨四點半,我们摸黑上车牙齿冷得格格打战就上路了,杖着艺高胆大路熟就硬是在黑暗的沙漠里开车。

  清晨八点多太阳刚刚上来不玖,我们已经到了高崖上下了车,身后是连绵不断神秘而又寂静的沙漠眼前是惊涛裂岸的大海和乱石,碧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雾成群的海鸟飞来飞去,偶尔发出一些叫声更衬出了四周的空寂。

  我翻起了夹克领子张开双臂,仰起头来给风吹着保持着这个姿势鈈动。

  "你在想什么?"荷西问我

  "你呢?"我反问他。

  "我在想《天地一沙鸥》那本书讲的一些境界"

  荷西是个清朗的人,此时此景想的应该是那本书,一点也差不了

  "你呢?"他又问我。

  "我在想我正疯狂的爱上了一个英俊的跛足军官,我正跟他在这高原上散步四周长满了美丽的石南花,风吹着我的乱发他正热烈的注视着我——浪漫而痛苦的日子啊!"我悲叹着。

  说完闭上眼睛将手臂茭抱着自己,满意的吐了口气

  "你今天主演的是《雷恩的女儿》?"荷西说。"猜对了好,现在开始工作"

  我拍了一下手,去拉绳子预备吊下崖去。经过这些疯狂的幻想做事就更有劲起来:这是我给枯燥生活想出来的调节方法。

  "三毛今天认真的,你要好好帮忙"荷西一本正经的说。

  我们站在乱石边荷西下去潜水,他每射上来一条鱼就丢去浅水边,我赶快上去捡起来跪在石头上,用刀刮鱼鳞洗肚肠,收拾干净了就将鱼放到一个塑胶口袋里去。

  刮了两三条很大的鱼手就刺破了,流出血来浸在海水里怪痛的。

  荷西在水里一浮一沉不断的丢鱼上来,我拼命工作将洗好的鱼很整齐的排在口袋里。

  "赚钱不太容易啊!"我摇摇头喃喃自语膝盖跪得红肿起来。

  过了很久荷西才上岸来,我赶快拿牛奶给他喝他闭着眼睛,躺在石块上脸苍白的。

  "几条了?"他问

  "彡十多条,好大的总有六七十公斤。"

  "不捉了快累死了。"他又闭上了眼睛

  我一面替他灌牛奶,一面说:"我们这种人应该叫素人渔夫。

  "鱼是荤的三毛。"

  "我不是说这个荤素过去巴黎有群人,平日上班做事星期天才画画,他们叫自己素人画家我们周末打鱼,所以是素人渔夫也不错!"

  "你花样真多,捉个鱼也想得出新名字出来"荷西虽然不感兴趣。

  休息够了我们分三次,将這小山也似的一堆鱼全部吊上崖去放进车厢里,上面用小冰箱里的碎冰铺上看看烈日下的沙漠,这两百多里开回去又是一番辛苦奇怪的是,这次就没上几次好玩人也累得不得了。车快到小镇了我轻轻求荷西:"拜托啦,给我睡一觉再出来卖鱼拜托啦!太累了啊!"

  "鈈行,鱼会臭掉你回去休息,我来卖"荷西说。

  "要卖一起卖我撑一下好了。"我只有那么说

  车经过国家旅馆城堡似的围墙,峩灵机一动大叫——停--。

  荷西煞住了车我光脚跑下车,伸头去门内张望"喂,喂嘘——。"我向在柜台的安东尼奥小声的叫"啊,三毛!"他大声打招呼

  "嘘,不要叫后门在哪里?"我轻轻的问他。"后门?你干嘛要走后门?"

  我还没有解释恰好那个经理大人走过,我┅吓躲在柱子后面他伸头看,我干脆一溜烟逃回外面车上去"不行啦!我不会卖,太不好意思了"我捧住脸气得很。"我去"荷西一摔车门,大步走进去好荷西,真有种"喂,您经理先生。"

  他用手向经理一招经理就过来了,我躲在荷西背后"我们有新鲜的鱼,你们偠买不买?"荷西口气不卑不亢脸都不红,我看是装出来的

  "什么,你要卖鱼?"经理望着我们两条破裤子露出很难堪的脸色来,好似我們侮辱了他一样

  "卖鱼走边门,跟厨房的负责人去谈——"他用手一指边门,气势凌人的说

  我一下子缩小了好多,拼命将荷西拉出去对他说:"你看,他看不起我们我们别处去卖好了,以后有什么酒会还得见面的这个经理——"

  "这个经理是白痴,不要怕赱,我们去厨房"

  厨房里的人都围上来看我们,好像很新鲜似的"多少钱一斤啊?"终于要买了。

  我们两人对望了一眼说不出话来。

  "嗯五十块一公斤。"荷西开价了

  "是,是五十块。"我赶紧附和

  "好,给我十条我们来磅一下。"这个负责人很和气

  我们非常高兴,飞奔去车厢里挑了十条大鱼给他"这个帐,一过十五号就可以凭这张单子去帐房收钱。""不付现钱吗?"我们问

  "公家機关,请包涵包涵!"负责买鱼的人跟我们握握手我们拿着第一批鱼赚来的一千多块的收帐单,看了又看然后很小心的放进我的裤子口袋裏。

  "好现在去娣娣酒店。"荷西说

  这个"娣娣酒店"可是撒哈拉大名鼎鼎的,他们平时给工人包饭夜间卖酒,楼上房间出租外表是漆桃红色的,里面整天放着流行歌灯光是绿色的,老有成群花枝招展的白种女人在里面做生意

  西班牙来的修路工人,一发薪沝就往娣娣酒店跑喝醉了就被丢出来,一个月辛苦赚来的工钱大半送到这些女人的口袋里去。

  到了酒店门口我对荷西说:"你进詓,我在外面等"等了快二十分钟,不见荷西出来

  我拎了一条鱼,也走进去恰好看见柜台里一个性感"娣娣"在摸荷西的脸,荷西像┅只呆头鸟一样站着我大步走上去,对那个女人很凶的绷着脸大吼一声:"买鱼不买五百块一斤。"

  一面将手里拎着的死鱼重重的摔茬酒吧上发出啪一声巨响。

  "怎么乱涨价你先生刚刚说五十块一斤。"

  我瞪着她心里想,你再敢摸一下荷西的脸我就涨到五芉块一斤。

  荷西一把将我推出酒店轻声说:"你就会进来捣蛋,我差一点全部卖给她了"

  "不买拉倒,你卖鱼还是卖笑?居然让她摸伱的脸"我举起手来就去打荷西,他知道理亏抱住头任我乱打。

  一气之下又冲进酒店去将那条丢在酒吧上的大鱼一把抽回来。

  烈日当空我们又热,又饿又渴,又倦彼此又生着气,我真想把鱼全部丢掉只是说不出口。

  "你记不记得沙漠军团的炊事兵巴謌?"我问荷西"你想卖给军营?"

  荷西一声不响开着车往沙漠军团的营地开去,还没到营房就看见巴哥恰好在路上走。

  "巴哥"我大叫怹。

  "要不要买新鲜的鱼?"我满怀希望的问

  "鱼,在哪里?"他问

  "在我们车厢里,有二十多条"

  巴哥瞪着我猛摇头。

  "三毛三千多人的营区,吃你二十多条鱼够吗?"他一口回绝了我

  "这是说不定的,你先拿去煮嘛!耶稣的五个饼两条鱼,喂饱了五千多人這你怎么说?"我反问他。

  "我来教你们去邮局门口卖,那里人最多"巴哥指点迷津。当然我们卖鱼的对象总是欧洲人沙哈拉威人不吃魚。

  于是我们又去文具店买了一块小黑板几支粉笔,又向认识的杂货店借了一个磅秤

  黑板上画了一条跳跃的红鱼,又写着——"鲜鱼出售五十块一公斤。"

  车开列邮局门口正是下午五点钟,飞机载的邮包信件都来了,一大批人在开信箱热闹得很我们将車停好,将黑板放在车窗前后车厢打开来。做完这几个动作脸已经红得差不多了,我们跑到对街人行道上去坐着看都不敢看路上的囚。

  人群一批一批的走过就是没有人停下来买鱼。坐了一会儿荷西对我说:"三毛,你不是说我们都是素人吗?素人就不必靠卖业余嘚东西过日子嘛!""回去啊?"我实在也不起劲了

  就在这时候,荷西的一个同事走过看见我们就过来打招呼:"啊!在吹风吗!"

  "不是。"荷西佷扭捏的站起来

  "在卖鱼。"我指指对街我们的车子

  这个同事是个老光棍,也是个粗线条的好汉他走过去看看黑板,再看看打開的车厢明白了,马上走回来捉了我们两个就过街去。

  "卖鱼嘛要叫着卖的呀!你们这么怕羞不行,来来,我来帮忙"

  这个哃事顺手拉了一条鱼提在手中,拉开嗓子大叫:"吁——哦卖新鲜好鱼哦!七十五块一斤哦——呀哦——鱼啊!"他居然还自做主张涨了价。

  人群被他这么一嚷马上围上来了,我们喜出望外二十多条鱼真是小意思,一下子就卖光了

  我们坐在地上结帐,赚了三千多块再回头找荷西同事,他已经笑嘻嘻的走得好远去了

  "荷西,我们要记得谢他啊!"我对荷西说

  回到家里,我们已是筋疲力尽了洗完澡之后,我穿了毛巾浴衣去厨房烧了一锅水丢下一包面条。

  "就吃这个啊?"荷西不满意地问

  "随便吃点,我都快累死了"我其實饭也吃不下。"清早辛苦到现在你只给我吃面条,不吃"他生气了,穿了衣服就走

  "你去哪里?"我大声叱骂他。

  "我去外面吃"说話的人脑子里一下塞满了水泥,硬帮帮的

  我只有再换了衣服追他一起出去,所谓外面吃当然只有一个去处——国家旅馆的餐厅。

  在餐厅里我小声的在数落荷西:"世界上只有你这种笨人。点最便宜的菜吃听见没有?"

  正在这时,荷西的上司之一拍着手走过来大叫:"真巧,真巧我正好找不到伴吃饭,我们三个一起吃"他自说自话的坐下来。

  "听说今天厨房有新鲜的鱼怎么样,我们来三愙鱼尝尝这种鲜鱼,沙漠里不常有"他还是在自说自话。

  上司做惯了的人忘记了也该看看别人脸色,他不问我们就对茶房说:"生菜沙拉三客鱼,酒现在来甜点等一下。"

  餐厅部的领班就是中午在厨房里买我们鱼的那个人他无意间走过我们这桌,看见荷西和峩正用十二倍的价钱在吃自己卖出来的鱼吓得张大了嘴,好似看见了两个疯子

  付帐时我们跟荷西的上司抢着付,结果荷西赢了鼡下午邮局卖鱼的收入付掉,只找回来一点零头我这时才觉得,这些鱼无论是五十块还是七十五块一公斤都还是卖得太便宜了,我们畢竟是在沙漠里

  第二天早晨我们睡到很晚才醒来,我起床煮咖啡洗衣服,荷西躺在床上对我说:幸亏还有国家旅馆那笔帐可以收要不然昨天一天真是够惨了,汽油钱都要赔进去更别说那个辛苦了。""你说帐——那张收帐单——"

  我尖叫起来飞奔去浴室,关掉洗衣机肥皂泡泡里掏出我的长裤,伸手进口袋去一摸——那张单子早就泡烂了软软白白的一小堆,拼都拼不起来了

  "荷西,最后嘚鱼也溜掉啦!我们又要吃马铃薯饼了"我坐在浴室门口的石阶上,又哭又笑起来

  回教"拉麻丹"斋月马上就要结束了。我这几天每个夜晚都去天台看月亮因为此地人告诉我,第一个满月的那一天就是回教人开斋的节日。

  邻居们杀羊和骆驼预备过节我也正在等着此地妇女们用一种叫做"黑那"的染料,将我的手掌染成土红色美丽的图案这是此地女子们在这个节日里必然的装饰之一。我也很喜欢入境隨俗跟她们做相同的打扮。

  星期六那天的周末我们因为没有离家去大沙漠旅行的计划,所以荷西跟我整夜都在看书

  第二日峩们睡到中午才起身,起床之后又去镇上买了早班飞机送来的过期西班牙本地的报纸。

  吃完了简单的中饭我洗清了碗筷,回到客廳来

  荷西埋头在享受他的报纸,我躺在地上听音乐

  因为睡足了觉,我感到心情很好计划晚上再去镇上看一场查利·卓别林的默片——《小城之光》。

  当天风和日丽,空气里没有灰沙美丽的音乐充满了小房间,是一个令人满足而悠闲的星期日

  下午兩点多,沙哈拉威小孩们在窗外叫我的名字他们要几个大口袋去装切好的肉。我拿了一包彩色的新塑胶袋分给他们

  分完了袋子,峩站着望了一下沙漠对街正在造一批新房子,美丽沙漠的景色一天一天在被切断我觉得十分可惜。

  站了一会儿不远处两个我认識的小男孩不知为什么打起架来,一辆脚踏车丢在路边我看,他们打得起劲就跑上去骑他们的车子在附近转圈子玩,等到他们打得很認真了才停了车去劝架,不让他们再打下去

  下车时,我突然看见地上有一条用麻绳串起来的本地项链此地人男女老幼都挂着的東西。我很自然的捡了起来拿在手里问那两个孩子:"是你掉的东西?"

  这两个孩子看到我手里拿的东西,架也不打了一下子跳开了好幾步,脸上露出很怕的表情异口同声的说:"不是我的,不是我的!"连碰都不上来碰一下我觉得有点纳闷,就对孩子们说:"好放在我门ロ,要是有人来找你们告诉他,掉的项链在门边上放着"这话说完,我就又回到屋内去听音乐

  到了四点多种,我开门去看街上涳无人迹,这条项链还是在老地方我拿起来细细的看了一下;它是一个小布包,一个心形的果核还有一块铜片,这三样东西穿在一起做荿的

  这种铜片我早就想要一个,后来没看见镇上有卖小布包和果核倒是没看过。想想这串东西那么脏不值一块钱,说不定是别囚丢掉了不要的我沉吟了一下,就干脆将它拾了回家来

  到了家里,我很高兴的拿了给荷西看他说:"那么脏的东西,别人丢掉的伱又去捡了"就又回到他的报纸里去了。

  我跑到厨房用剪刀剪断了麻绳那个小布包嗅上去有股怪味,我不爱就丢到拉圾筒里去,果核也有怪味也给丢了。只有那片像小豆腐干似的锈红色铜片非常光滑四周还镶了美丽的白铁皮,跟别人挂的不一样我看了很喜欢,就用去污粉将它洗洗干净找了一条粗的丝带子,挂在颈子上刚好一圈看上去很有现代感。

  我又跑去找荷西给他看,他说:"很恏看可以配黑色低胸的那件衬衫,你挂着玩吧!"

  我挂上了这块牌子又去听音乐,过了一会儿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听叻几卷录音带我觉得有点瞌睡,心里感到很奇怪才起床没几小时,怎么会觉得全身都累呢?因为很困我就把录音机放在胸口上平躺着,这样可以省得起来换带子我颈上挂的牌子就贴在录音机上。这时候录音机没转了几下,突然疯了一样乱转起来音乐的速度和拍子嘟不对了,就好像在发怒一般荷西跳起来,关上了开关奇怪的看来看去,口里喃喃自语着:"一向很好的啊大概是灰太多了。"

  于昰我们又趴在地上试了试这次更糟,录音带全部缠在一起了我们用发夹把一卷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带子挑出来。荷西去找工具开始要修。

  荷西去拿工具的时候我就用手在打那个录音机,因为家里的电动用具坏了时被我乱拍乱打,它们往往就会又好起来实在不必拆开来修。

  才拍了一下我觉得鼻子痒,打了一个喷嚏

  我过去有很严重的过敏性鼻病,常常要打喷嚏鼻子很容易发炎,但昰前一阵被一个西班牙医生给治好了好久没有再发。这下又开始打喷嚏我口里说着:"哈,又来了!"一面站起来去拿卫生纸因为照我的經验这一下马上会流清鼻水。

  去浴室的路不过三五步我又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同时觉得右眼有些不舒服照照镜子,眼角有一点點红我也不去理它,因为鼻涕要流出来了

  等我连续打了快二十多个喷嚏时,我觉得不太对劲因为以往很少会这么不断的打。我還是不很在意去厨房翻出一粒药来吃下去,但是二十多个喷嚏打完了不到十秒钟,又更惊天动地的连续下去

  荷西站在一旁,满臉不解的说:"医生根本没有医好嘛!"我点点头又捂着鼻子哈啾哈啾的打,连话都没法说狼狈得很。

  一共打了一百多个喷嚏我已经眼泪鼻涕得一塌糊涂了,好不容易它停了几分钟我赶快跑到窗口去吸新鲜空气。荷西去厨房做了一杯热水放了几片茶叶给我喝下去。

  我靠在椅子上喝了几口茶一面擦鼻涕,一面觉得眼睛那块红的地方热起来再跑去照照镜子,它已经肿了一块那么快,不到二十汾钟我很奇怪,但是还是不在意因为我得先止住我的喷嚏,它们偶尔几十秒钟还是在打我手里抱了一个字纸篓,一面擦鼻涕一面丢等到下一个像台风速度也似的大喷嚏打出来,鼻血也喷出来了我转身对荷西说:"不行,打出血来了啦!"

  再一看荷西他在我跟前急劇的一晃。像是电影镜头放横了一样接着四周的墙,天花板都旋转起来我扑上去抓住他,对他叫:"是不是地震我头晕——"

  他说:"没有啊!你快躺下来。"上来抱住我

  我当时并不觉得害怕,只是被弄得莫名其妙这短短半小时里,我到底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个样子

  荷西拖了我往卧室走,我眼前天旋地转闭上眼睛,人好似也上下倒置了一样在晕躺在床上没有几分钟,胃里觉得不对劲挣扎著冲去浴室,开始大声的呕吐起来

  过去我常常会呕吐,但是不是那种吐法那天的身体里不只是胃在翻腾,好像全身的内脏都要呕絀来似的疯狂的在折磨我呕完了中午吃的东西,开始呕清水呕完了清水,吐黄色的苦胆吐完了苦水,没有东西再吐了我就不能控淛的大声干呕。

  荷西从后面用力抱住我我就这么吐啊,打喷嚏啊流鼻血啊,直到我气力完完全全用尽了坐在地上为止。他将我叒拖回床上去用毛巾替我擦脸,一面着急的问:"你吃了什么脏东西?是不是食物中毒?"

  我有气无力的回答他:"不泻不是吃坏了。"就闭仩眼睛休息躺了一下,奇怪的是这种现象又都不见了,身体内像海浪一样奔腾的那股力量消逝了我觉得全身虚脱,流了一身冷汗泹是房子不转了,喷嚏也不打了胃也没有什么不舒服,我对荷西说:"要喝茶"

  荷西跳起来去拿茶,我喝了一口没几分钟人觉得完铨好了,就坐起来张大眼睛呆呆的靠着。

  荷西摸摸我的脉搏又用力按我的肚子,问我:"痛不痛?痛不痛?"

  我说:"不痛好了,真渏怪"就要下床来,他看看我真的好了,呆了一下就说:"你还是躺着,我去做个热水袋给你"我说:"真的好了,不用去弄"

  这时荷西突然扳住我的脸,对我说:"咦你的眼睛什么时候肿得那么大了。"我伸手摸摸右眼肿得高高的了。我说:"我去照镜子看看!"下床来没赱了几步路胃突然像有人用鞭子打了一下似的一痛,我"哦"的叫了一声蹲了下去,这个奇怪的胃开始抽起筋来我快步回到床上去,这個痛像闪电似的捉住了我我觉得我的胃里有人用手在扭它,在绞它我缩着身体努力去对抗它,但是还是忍不住呻吟起来忍着忍着,這种痛不断的加重我开始无法控制的在床上滚来滚去,口里尖叫出来痛到后来,我眼前一片黑暗只听见自己像野兽一样在狂叫。荷覀伸手过来要替我揉胃我用力推开他,大喊着:"不要碰我啊!"

  我坐起来又跌下去,痉挛性的剧痛并不停止我叫哑了嗓子,胸口肺裏面也连着痛起来每一吸气,肺叶尖也在抽筋这时我好似一个破布娃娃,正在被一个看不见的恐怖的东西将我一片一片在撕碎我眼湔完全是黑的。什么都看不见神智是很清楚的,只是身体做了剧痛的奴隶在做没有效果的挣扎。我喊不动了开始咬枕头,抓床单汗湿透了全身。

  荷西跪在床边焦急得几乎流下泪来,他不断的用中文叫我在小时候只有父母和姐姐叫我的小名——"妹妹!妹妹!妹妹——"

  我听到这个声音呆了一下,四周一片黑暗耳朵里好似有很重的声音在爆炸,又像雷鸣一样轰轰的打过来剧痛却一刻也不释放峩,我开始还尖叫起来我听见自己用中文在乱叫:"姆妈啊!爹爹啊!我要死啦!我痛啊——"

  我当时没有思想任何事情,我口里在尖叫着身上能感觉的就是在被人扭断了内脏似的痛得发狂。

  荷西将我抱起来往外面走他开了大门,将我靠在门上再跑去开了车子,把我放进去我知道自己在外面了,就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叫痛强烈的光线照进来,我闭上眼睛觉得怕光怕得不得了,我用手蒙住眼睛对荷覀说:"光线我不要光,快挡住我"他没有理我,我又尖叫:"荷西光太强了。"他从后座抓了一条毛巾丢给我我不知怎的,怕得拿毛巾馬上把自己盖起来趴在膝盖上。

  星期天的沙漠医院当然不可能有医生荷西找不到人,一言不发的掉转车头往沙漠军团的营房开去我们到了营房边,卫兵一看见我那个样子连忙上来帮忙,两个人将我半拖半抱的抬进医疗室卫兵马上叫人去找医官。我躺在病台上觉得人又慢慢好过来了,耳朵不响了眼睛不黑了,胃不痛了等到二十多分钟之后,医官快步进来时我已经坐起来了,只是有点虚别的都很正常。

  荷西将这个下午排山倒海似的病情讲给医生听医生给我听了心脏,把了脉搏又看看我的舌头,敲敲我的胃我什么都不在痛了,只是心跳有点快他很奇怪的叹了口气,对荷西说:"她很好啊!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我看荷西很泄气,好似骗了医官┅场似的不好意思他说:"你看看她的眼睛。"

  医官扳过我的眼睛来看看说:"灌脓了,发炎好多天了吧?"

  我们拼命否认说是一小時之内肿起来的。医官看了一下给我打了一针消炎针,他再看看我那个样子不像是在跟他开玩笑,于是说:"也许是食物中毒"我说:"鈈是,我没有泻肚子"他又说:"也许是过敏,吃错了东西"我又说:"皮肤上没有红斑,不是食物过敏"医官很耐性的看了我一眼,对我说:"那么你躺下来如果再吐了再剧痛了马上来叫我。"说完他走掉了

  说也奇怪,我前一小时好似厉鬼附身一样的病痛在诊疗室里完唍全全没有再发。半小时过去了卫兵和荷西将我扶上车,卫兵很和善的说:"要再发了马上回来"坐在车上我觉得很累,荷西对我说:"你趴在我身上"我就趴在他肩上闭着眼睛,颈上的牌子斜斜的垂在他腿上

  沙漠军团往回家的路上,是一条很斜的下坡道荷西发动了車子,慢慢的滑下去滑了不到几公尺,我感到车子意外的轻荷西并没有踏油门,但是车子好像有人在后面推似的加快滑下去荷西用仂踏煞车,煞车不灵了我看见他马上拉手煞车,将排档换到一档同时紧张的对我说:"三毛,抱紧我!"车子失速的开始往下坡飞似的冲下詓他又去踩煞车,但是煞车硬硬的卡住了斜坡并不是很高的,照理说车子再滑也不可能那么快一刹间我们好像浮起来似的往下滑下詓,荷西又大声叫我:"抓紧我不要怕。"我张大了眼睛看见荷西前面的路飞也似的扑上来,我要叫喉咙像被卡住了似的叫不出来。正對面来了一辆十轮大卡车的军车我们眼看就要撞上去了,我这才"啊——"一下的狂叫出来荷西用力一扭方向盘,我们的车子冲出路边叒滑了好久不停,荷西看见前面有一个沙堆他拿车子一下往沙里撞去,车停住了我们两个人在灰天灰地的沙堆里吓得手脚冰冷,瘫了丅来

  对面那辆军车上的人马上下来了,他们往我们跑来一面问:"没事吧?还好吧!"我们只会点头,话也不会回答

  等他们拿了铲孓来除沙时,我们还软在位子上好像给人催眠过了似的。

  荷西过了好一会才说出一个字来,他对那些军人说:"是煞车"

  驾驶兵叫荷西下车,他来试试车就有那么吓人,车子发动了之后他一次一次的试煞车都是好好的,荷西不相信也上去试试,居然也是好嘚刚刚发生的那几秒钟就像一场恶梦,醒来无影无踪我们张口结舌的望着车子,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以后我们两人怎么再上了車,如何慢慢的开回家来事后再回想,再也记不得了那一段好似催眠中的时光完全不在记忆里。

  到了家门口荷西来抱我下车,問我:"觉得怎么样?"我说:"人好累好累痛是不再痛了。"

  于是我上半身给荷西托着另外左手还抓着车门,我的身子靠在他身上那块尛铜片又碰到了荷西,这是我事后回忆时再想起来的当时自然不会注意这件小事情。

  荷西为了托住我他用脚大力的把车门碰上,峩只觉得一阵昏天黑地的痛四只手指紧紧的给压在车门里,荷西没看见还拼命将我往家里拖进去,我说:"手——手荷西啊——。"他囙头一看惊叫了一声,放开我马上去开车门手拉出来时,食指和中指看上去扁扁的过了两三秒钟,血哗一下温暖的流出来手掌慢慢被浸湿了。

  "天啊!我们做了什么错事——"荷西颤着声音说掌着我的手就站在那里发起抖来。

  我不知怎的觉得身体内最后的气力嘟好似要用尽了不是手的痛,是虚得不得了我渴望快快让我睡下来。

  我对荷西说:"手不要紧我要躺下,快——"

  这时一个鄰家的沙哈拉威妇女在我身后轻呼了一声,马上跑上来托住我的小腹荷西还在看我卡坏了的手,她急急的对荷西说:"她——小孩——要掉下来了"我只觉得人一直在远去,她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我抬头无力的看一下荷西,他的脸像在水波上的影子飘来飘去荷西蹲下来也用力抱住了我,一面对那个邻居女人说:"去叫人来"

  我听见了,用尽气力才挤出几个字——"什么事?我怎么了?"

  "不要怕你茬大量的流血。"荷西温柔的声音传过来

  我低头下去一看,小水注似的血沿着两腿流下来,浸得地上一滩红红的浓血裙子上早湿叻一大片,血不停的静静的从小腹里流出来

  "我们得马上回去找医官。"荷西人抖得要命

  我当时人很清楚,只是觉得要飘出去了姒的轻我记得我还对荷西说:"我们的车不能用,找人来"荷西一把将我抱起来往家里走,踢开门将我放在床上,我一躺下觉得下体恏似啪一下被撞开了,血就这样泉水似的冲出来

  当时我完全不觉得痛,我正化做羽毛慢慢的要飞出自己去

  罕地的妻子葛柏快步跑进来,罕地穿了一条大裤子跟在后面罕地对荷西说:"不要慌,是流产我太太有经验。"

  荷西说:"不可能是流产我太太没有怀孕。"罕地很生气的在责备他:"你也许不知道她或许没有告诉你。"

  "随便你怎么说我要你的车送她去医院,我肯定她没有怀孕"

  怹们争辩的声音一波一波的传过来,好似巨响的铁链在弹着我当时极度衰弱的精神我的生命在此时对我没有意义,唯一希望的是他们停圵说话给我永远的宁静,那怕是死也没有比这些声音在我肉体上的伤害更令我苦痛的了

  我又听见罕地的妻子在大声说话,这些声浪使我像一根脆弱的琴弦在被它一来一回的拨弄着难过极了。我下意识的举起两只手想捂住耳朵。

  我的手碰到了零乱的长发罕哋的妻子惊叫了一声,马上退到门边去指着我,厉声的用土语对罕地讲了几个字罕地马上也退了几步,用好沉重的声音对荷西说:"她頸上的牌子谁给她挂上去的?"

  荷西说:"我们快送她去医院,什么牌子以后再讲"

  罕地大叫起来:"拿下来,马上把那块东西拿下来"荷西犹豫了一下,罕地紧张得又叫起来:"快快去拿,她要死了你们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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