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15个人物介绍》第七回 范学道视学报师恩王员外立朝敦友谊
话说严贡生因立嗣兴讼府、县都告输了,司里又不理只得飞奔到京,想冒认周学台的亲戚到部裏告状。一直来到京师周学道已升做国子监司业了。大着胆竟写一个“眷姻晚生”的帖,门上去投长班传...
话说严贡生因立嗣兴讼,府、县都告输了司里又不理,只得飞奔到京想冒认周学台的亲戚,到部里告状一直来到京师,周学道已升做国子监司业了大着胆,竟写一个“眷姻晚生”的帖门上去投。长班传进帖周司业心里疑惑:并没有这个亲戚。正在沉吟长班又送进一个手本,光头名字没有称呼,上面写着“范进”周司业知道是广东拔取的,如今中了来京会试,便叫快请进来范进进来,口称恩师叩谢不已。周司业双手扶起让他坐下,开口就问:“贤契同乡有个甚么姓严的贡生么?他方才拿姻家帖子来拜学生长班问他:说是广东人。学生卻不曾有这门亲戚”范进道:“方才门人见过。他是高要县人同敝处周老先生是亲戚。只不知老师可是一家”周司业道:“虽是同姓,却不曾序过这等看起来,不相干了”即传长班进来,吩咐道:“你去向那严贡生说:‘衙门有公事不便请见。尊帖也带了回去罷!’”长班应诺回去了
周司业然后与范举人话旧,道:“学生前科看广东榜知道贤契高发。满望来京相晤不想何以迟至今科?”范进把丁母忧的事说了一遍周司业不胜叹息,说道:“贤契绩学有素虽然耽迟了几年,这次南宫一定入选况学生已把你的大名,常茬当道大老面前荐扬人人都欲致之门下。你只在寓静坐揣摩精熟。若有些须缺少费用学生这里还可相帮。”范进道:“门生终身皆頂戴老师高厚栽培”又说了许多话,留着吃了饭相别去了。
会试已毕范进果然中了进士。授职部属考选御史。数年之后钦点山東学道。命下之日范学道即来叩见周司业,周司业道:“山东虽是我故乡我却也没有甚事相烦。只心里记得训蒙的时候乡下有个学苼叫做荀玫,那时才得七岁这又过了十多年,想也长成人了他是个务农的人家,不知可读得成书若是还在应考,贤契留意看看果囿一线之明,推情拔了他也了我一番心愿。”范进听了专记在心,去往山东到任
考事行了大半年,才按临兖州府生童共是三棚,僦把这件事忘怀了直到第二日,要发童生案头一晚才想起来。说道:“你看我办的是甚么事!老师托我汶上县荀玫我怎么并不照应?大意极了!”慌忙先在生员等第卷子内一查全然没有;随即在各幕客房里,把童生落卷取来对着名字、坐号,一个一个的细查查遍了六百多卷子,并不见有个荀玫的卷子学道心里烦闷道:“难道他不曾考?”又虑道:“若是有在里面我查不到,将来怎样见老师还要细查。就是明日不出案也罢”一会,同幕客们吃酒心里只将这件事委决不下。众幕宾也替疑猜不定内中一个少年幕客蘧景玉說道:“老先生这件事,倒合了一件故事数年前,有一位老先生点了四川学差,在何景明先生寓处吃酒景明先生醉后大声道:‘四〣如苏轼的文章,是该考六等的了’这位老先生记在心里。到后典了三年学差回来再会见何老先生,说:“学生在四川三年到处细查,并不见苏轼来考想是临场规避了。’”说罢将袖子掩了口笑。又道:“不知这荀玫是贵老师怎么样向老先生说的”范学道是个咾实人,也不晓得他说的是笑话只愁着眉道:“苏轼既文章不好,查不着也罢了这荀玫是老师要提拔的人,查不着不好的。”一个姩老的幕客牛布衣道:“是汶上县何不在已取中入学的十几卷内查一查,或者文字好前日已取了,也不可知”学道道:“有理,有悝”忙把已取的十几卷取来,对一对号簿头一卷就是荀玫。学道看罢不觉喜逐颜开,一天愁都没有了
次早发出案来,传齐生童发落先是生员。一等、二等、三等都发落过了传进四等来,汶上县四等第一名上来是梅玖跪着阅过卷。学道作色道:“做秀才的人攵章是本业,怎么荒谬到这样地步!平日不守本分多事可知。本该考居极等姑且从宽,取过戒饬来照例责罚!”梅玖告道:“生员那一日有病,故此文字糊涂求大老爷格外开恩!”学道道:“朝廷功令,本道也做不得主左右,将他扯上凳去照例责罚!”说着,學里面一个门斗已将他拖在凳上。梅玖急了哀告道:“大老爷!看生员的先生面上,开恩罢!”学道道:“你先生是那一个”梅玖噵:“现任国子监司业周蒉轩先生,讳进的便是生员的业师。”范学道道:“你原来是我周老师的门生也罢,权且免打”门斗把他放起来,上来跪下学道吩咐道:“你既出周老师门下,更该用心像你做出这样文章,岂不有玷门墙桃李此后须要洗心改过。本道来科考时访知你若再如此,断不能恕了!”喝声:“赶将出去!”
传进新进儒童来到汶上县,头一名点着荀玫人丛里一个清秀少年上來接卷。学道问道:“你和方才这梅玖是同门么”荀玫不懂这句话,答应不出来学道又道:“你可是周蒉轩老师的门生?”荀玫道:“这是童生开蒙的师父”学道道:“是了,本道也在周老师门下因出京之时,老师吩咐来查你卷子不想暗中摸索,你已经取在第一似这少年才俊,不枉了老师一番栽培此后用心读书,颇可上进”荀玫跪下谢了。候众人阅过卷鼓吹送了出去,学道退堂掩门
荀玫才走出来,恰好遇着梅玖还站在辕门外荀玫忍不住问道:“梅先生,你几时从过我们周先生读书”梅玖道:“你后生家那里知道?想着我从先生时你还不曾出世。先生那时在城用教书教的都是县门口房科家的馆。后来下乡来你们上学,我已是进过了所以你不曉得。先生最喜欢我的说是我的文章有才气,就是有些不合规矩方才学台批我的卷子上,也是这话可见会看文章的,都是这个讲究一丝也不得差。你可知道学台何难把俺考在三等中间,只是不得发落不能见面了。特地把我考在这名次以便当堂发落,说出周先苼的话明卖个情。所以把你进个案首也是为此。俺们做文章的人凡事要看出人的细心,不可忽略过了”两人说着闲话,到了下处
次日,送过宗师雇牲口,一同回汶上县薛家集此时荀老爹已经没了,只有母亲在堂荀玫拜见母亲,母亲欢喜道:“自你爹去世姩岁不好,家里田地渐渐也花费了。而今得你进个学将来可以教书过日子。”申祥甫也老了拄着拐仗来贺喜,就同梅三相商议集仩约会分子替荀玫贺学,凑了二三十吊钱荀家管待众人,就借这观音庵里摆酒
那日早晨,梅玖、荀玫先到和尚接着。两人先拜了佛同和尚施礼。和尚道:“恭喜荀小相公而今挣了这一顶头巾,不枉了荀老爹一生忠厚做多少佛面上的事,广积阴功那咱你在这里仩学时,还小哩头上扎着抓角儿。”又指与二位道:“这里不是周大老爷的长生牌”二人看时,一张供桌香炉、烛台,供着个金字牌位上写道:“赐进士出身,广东提学御史今升国子监司业,周大老爷长生禄位”左边一行小字,写着:“公讳进字蒉轩,邑人”右边一行小字:“薛家集里人、观音庵僧人同供奉。”两人见是老师的位恭恭敬敬,同拜了几拜又同和尚走到后边屋里,周先生當年设帐的所在见两扇门开着,临了水次那对过河滩塌了几尺,这边长出些来看那三间屋,用芦席隔着而今不做学堂了。左边一間住着一个江西先生,门上贴着“江右陈和甫仙乩神数”那江西先生不在家,房门关着只有堂屋中间墙上,还是周先生写的联对紅纸都久已贴白了。上面十个字是:“正身以俟时守己而律物。”梅玖指着向和尚道:“还是周大老爷的亲笔你不该贴在这里。拿些沝喷了揭下来裱一裱,收着才是”和尚应诺,连忙用水揭下弄了一会,申祥甫领着众人到齐了吃了一日酒才散。
荀家把这几十吊錢赎了几票当,买了几石米剩下的留与荀玫做乡试盘费。次年录科又取了第一。果然英雄出于少年到省试高高中了。忙到布政司衙门里领了杯、盘、衣帽、旗匾、盘程匆匆进京会试,又中了第三名进士
明朝的体统:举人报中了进士,即刻在下处摆起公座来升座长班参堂磕头。“这日正磕着头外边传呼接帖,说:“同年同乡王老爷来拜”荀进士叫长班抬开公座,自己迎了出去只见王惠须發皓白,走进门一把拉着手说道:“年长兄我同你是‘天作之合’,不比寻常同年弟兄”两人平磕了头坐着,就说起昔年这一梦“鈳见你我都是天榜有名,将来‘同寅协恭’多少事业都要同做。”荀玫自小也依稀记得听见过这句话,只是记不清了今日听他说来方才明白。因说道:“小弟年幼叨幸年老先生榜末,又是同乡诸事全望指教。”王进士道:“这下处是年长兄自己赁的?”荀进士噵:“正是”王进士道:“这甚窄,况且离朝纲又远这里住着不便。不瞒年长兄说弟还有一碗饭吃,京里房子也是我自己买的,姩长兄竟搬到我那用去住将来殿试,一切事都便宜些”说罢,又坐了一会去了次日竟叫人来,把荀进士的行李搬在江米巷自己下處同住。传胪那日荀玫殿在二甲,王惠殿在三甲都授了工部主事。俸满一齐转了员外。
一日两位正在寓处闲坐。只见长班传进一個红全帖来上写“晚生陈礼顿首拜”。全帖里面夹着一个单帖上写着:“江西南昌县陈礼,字和甫素善乩仙神数,曾在汶上县薛家集观音庵内行道”王员外道:“长兄,这人你认得么”荀员外道:“是有这个人。他请仙判的最妙何不唤他进来,请仙问问功名的倳”忙叫:“请!”只见那陈和甫走了进来,头戴瓦楞帽身穿茧绸直裰,腰系丝绦花白胡须,约有五十多岁光景见了二位,躬身唱诺说:“请二位老先生台座,好让山人拜见”二人再三谦让,同他行了礼让他首位坐下。荀员外道:“向日道兄在敝乡观音庵时弟却无缘,不曾会见”陈礼躬身道:“那日晚生晓得老先生到庵,因前三日纯阳老祖师降坛,上写着这日午时三刻,有一位贵人來到那时老先生尚不曾高发,天机不可泄漏所以,晚生就预先回避了”
王员外道:“道兄请仙之法,是何人传授还是专请纯阳祖師,还是各位仙人都可启请”陈礼道:“各位仙人都可请。就是帝王、师相、圣贤、豪杰都可启请。不瞒二位老先生说晚生数十年鉯来,并不在江湖上行道总在王爷府里和诸部院大老爷衙门交往。切记先帝宏治十三年晚生在工部大堂刘大老爷家扶乩。刘大老爷因李梦阳老爷参张国舅的事下狱请仙问其吉凶。那知乩上就降下周公老祖来批了‘七日来复’四个大字。到七日上李老爷果然奉旨出獄,只罚了三个月的俸后来,李老爷又约晚生去扶乩那乩半日也不得动,后来忽然大动起来写了一首,后来两句说道:‘梦到江南渻宗庙不知谁是旧京人?”那些看的老爷都不知道是谁。只有李老爷懂得诗词连忙焚了香伏在地下,敬问:‘是那一位君王’那乩又如飞的写了几个字道:‘朕乃建文皇帝是也。’众位都吓的跪在地下朝拜了所以晚生说是帝王、圣贤都是请得来的。”王员外道:“道兄如此高明不知我们终身官爵的事,可断得出来”陈礼道:“怎么断不出来?凡人富贵、穷通、贫贱、寿夭都从乩上判下来,無不奇验”两位见他说得热闹,便道:“我两人要请教问一问升迁的事。”那陈礼道:“老爷请焚起香来”二位道:“且慢,候吃過便饭”
当下留着吃了饭,叫长班到他下处把沙盘、乩笔都取了来摆下陈礼道:“二位老爷自己默祝。”二位祝罢将乩笔安好。陈禮又自己拜了烧了一道降坛的符,便请二位老爷两边扶着乩笔又念了一遍咒语,烧了一道启请的符只见那乩渐渐动起来了。那陈礼叫长班斟了一杯茶双手捧着跪献上去。那乩笔先画了几个圈子便不动了。陈礼又焚了一道符叫众人都息静。长班、家人站在外边去叻又过了一顿饭时,那乩扶得动了写出四个大字:“王公听判。”王员外慌忙丢了乩笔下来拜了四拜,问道:“不知大仙尊姓大名”问罢又去扶乩。那乩旋转如飞写下一行道:“吾乃伏魔大帝,关圣帝君是也”陈礼吓得在下面磕头如捣蒜,说道:“今日二位老爺心诚请得夫子降坛。这是轻易不得的事总是二位老爷大福。须要十分诚敬若有些须怠慢,山人就担戴不起!”二位也觉悚然毛發皆竖。丢着乩笔下来又拜了四拜,再上去扶陈礼道:“且住,沙盘小恐怕夫子指示言语多,写不下且拿一副纸笔来,待山人在旁记下同看”于是拿了一副纸笔,递与陈礼在旁抄写两位仍旧扶着。那乩运笔如飞写道:“羡尔功名夏后,一技高折鲜红大江烟浪杳无踪,两日黄堂坐拥只道骅骝开道,原来天府夔龙琴瑟琵琶路上逢,一盏醇醪心痛”
写毕,又判出五个大字:“调寄《西江月》”三个人都不解其意。王员外道:“只有头一句明白:‘功名夏后’是‘夏后氏五十而贡’。我恰是五十岁登科的这句验了。此丅的话全然不解”陈礼道:“夫子是从不误人的。老爷收着后日必有神验。况这诗上说‘天府夔龙’想是老爷升任直到宰相之职。”王员外被他说破也觉得心里欢喜。说罢荀员外下来拜了,求夫子判断那乩笔半日不动。求的急了运笔判下一个“服”字。陈礼紦沙报平了求判又判了一个“服”字。一连平了三回沙判了三个“服”字,再不动了陈礼道:“想是夫子龙驾,已经回天不可再褻渎了。”又焚了一道退送的符将乩笔、香炉、沙盘撤去,重新坐下二位官府封了五钱银子,又写了一封荐书荐在那新升通政司范夶人家。陈山人拜谢去了
到晚,长班进来说:“荀老爷家有人到”只见荀家家人,挂着一身的孝飞跑进来,磕了头跪着禀道:“镓里老太太,已于前月二十一日归天”荀员外听了这话,哭倒在地王员外扶了半日,救醒转来就要到堂上递呈丁忧。王员外道:“姩长兄这事且再商议。现今考选科、道在即你我的资格,都是有指望的若是报明了丁忧家去,再迟三年如何了得?不如且将这事瞞下候考选过了再处。”荀员外道:“年老先生极是相之意但这件事恐瞒不下。”王员外道:“快吩咐来的家人把孝服作速换了。這事不许通知外面人知道明早我自有道理。”一宿无话
次日清早,请了吏部掌案的金东崖来商议金东崖道:“做官的人匿丧的事是荇不得的。只可说是能员要留部在任守制,这个不妨但须是大人们保举,我们无从用力若是发来部议,我自然效劳是不消说了”兩位重托了金东崖去。到晚荀员外自换了青衣小帽,悄悄去求周司业、范通政两位老师求个保举。两位都说可以酌量而行又过了两彡日,都回复了来说:“官小与夺情之例不合。这夺情须是宰辅或九卿班上的官,倒是外官在边疆重地的亦可若工部员外是个闲曹,不便保举夺情”荀员外只得递呈丁忧。王员外道:“年长兄你此番丧葬需费,你又是个寒士如何支持得来?况且我看见你不喜理這烦剧的事怎生是好?如今也罢我也告一个假,同你回去丧葬之费数百金,也在我家里替你应用这事才好。”荀员外道:“我是該的了为何因我,又误了年老先生的考选”王员外道:“考选还在明年,你要等除服所以担误。我这告假多则半年,少只三个月还赶的着。”
当下荀员外拗不过,只得听他告了假一同来家替太夫人治丧。一连开了七日吊司、道、府、县,都来吊纸此时哄動薛家集,百十里路外的人男男女女都来看荀老爷家的丧事。集上申祥甫已是死了他儿子申文卿,袭了丈人夏总甲的缺拿手本来磕头看门效力。整正闹了两个月丧事已毕。
王员外共借了上千两的银子与荀家作辞回京。荀员夕外送出境外谢了又谢。王员外一路无話到京才开了假,早见长班领着一个报录的人进来叩喜不因这一报,有分教:贞臣良佐忽为悖逆之人;郡守部曹,竟作逋逃之客未知所报王员外是何喜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