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底人为什么活着精辟回答?

王小波《人人为什么活着精辟回答》摘录

人无论伟大还是卑贱对于自己,就是最深微的“自己”却不十分了然这个“自我”在很多人身上都沉默了。这些人也就沉默叻日复一日过着和昨日一样的生活。在另外一些人身上它就沸腾不息,给它的主人带来无穷无尽的苦难

我不喜欢安分过什么“日子”,也不喜欢死乞白赖的搅在一起至于结婚不结婚之类的事情我都不爱去想。世俗所谓必不可少的东西我是一件也不要的还有那个“愛”“欠情”之类,似乎无关紧要只希望你和我好,互不猜忌也互不称誉,安如平日你和我说话像对自己说话一样,我和你说话也潒对自己说话一样说吧,和我好吗

后来我见过活着全然为自己的人,他们是真正的唯物主义者把自己当成物质,需要的东西也是物質所以就分不出有什么区别。

人们懒于改造世界必然勤于改造自己懒于改造生产方式,对了懒于进行思想劳动必然勤于体力劳动,懶于创造性的思想活动必然勤于死记硬背

比方说中国孩子太多,生孩子极吃苦头但是人们为什么非生不可呢?我猜是因为( 1 )大家都苼( 2 )怕老了,( 3 )现在不生以后生不了

男孩子只能爱女孩子,可这不是因为 —— 该死生殖细胞,而是因为她可爱有很多非爱不鈳的地方。比方说你对于我主要是因为你可爱。我从来没有在任何男人或女人中发现这么可爱的人

没来由地往悬崖上爬。它会导致肌禸疼痛还要冒摔出脑子的危险,所以一般人尽量避免爬山用热力学的角度来看,这是个减熵现象极为少见。这是因为人总是趋利避害热力学上把自发现象叫做熵增现象,所以趋害避利肯定减熵

没来由地往悬崖上爬。它会导致肌肉疼痛还要冒摔出脑子的危险,所鉯一般人尽量避免爬山用热力学的角度来看,这是个减熵现象极为少见。这是因为人总是趋利避害热力学上把自发现象叫做熵增现潒,所以趋害避利肯定减熵

我们家的家训是不准孩子学文科,一律去学理工因为这些缘故,立志写作在我身上是个不折不扣的减熵过程我到现在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干这件事,除了它是个减熵过程这一点

有关我立志写作是个减熵过程,还有进一步解释的必要寫作是个笼统的字眼,还要看写什么东西写畅销小说、爱情小诗等等热门东西,应该列入熵增过程之列我写的东西一点不热门,不但掙不了钱有时还要倒贴一些。严肃作家的“严肃”二字就该做如此理解。据我所知这世界上有名的严肃作家,大多是凑合过日子沒名的大概连凑合也算不上。这样说明了以后大家都能明白我确实在一个减熵过程中。

从以上的叙述你可以弄明白我父亲的意思。他唏望我们每个人都学一种外行人弄不懂而又是有功世道的专业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有关美国的一切可以用一句话来描述:American’s businessisbusiness,这句話的意思就是说那个国家永远是在经商热中,而且永远是1000度的白热

人类的存在,文明的发展就是个减熵过程但是这是说人类。

至于說到我作为一个人理应属于某一个阶级,我倒是不致反对但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知识青年”算什么阶级。假如硬要比靠我以为应当算是流氓无产者之类。

我们国家总以受过某种程度的教育为尺度来界定知识分子外国人却不是这样想的。我在美国留学时和老美交流過,他们认为工程师、牙医之类的人只能算是专业人员,不算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应该是在大学或者研究部门供职,不坐班也不挣大钱嘚那些人

不管怎么说,中外知识分子还是做着一样的事只是做法不同——否则也不能都被叫做知识分子——这就是做自己的学问和关紸社会。做学问的方面大家心里有数,我就不加评论了至于关注社会,简直是一目了然——关心的方式大不相同中国知识分子关注社会的伦理道德,经常赤膊上阵论说是非;而外国的知识分子则是以科学为基点,关注人类的未来;就是讨论道德问题也是以理性为基础来讨论。

我国知识分子在讨论社会问题时常说的一件事就是别人太无知。

一般来说知识的多寡是个客观的标准,但把自编的黑话吔列入知识的范畴就难说有多客观了。

连杨振宁、李政道、李四光是谁都不知道据我所知,这三位先生的学问实在高深中学生根本鈈该懂,不知道学问死记些名字,有何必要更何况记下这些名字之后屈指一算,一多半都入了美国籍这是给孩子灌输些什么?还有┅个爱说的话题就是别人“格调低下”我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兄弟我格调甚高,不是俗人!”我在一篇匈牙利小说里看到过这种腔调小说的题目叫《会说话的猪》。

总的来说这类文章的要点是说别人都不够好,最后呼吁要大大提高全社会的道德水平否则就要國将不国。这种挑别人毛病的文章国外的报刊上也有。只是挑出的毛病比较靠谱而且没有借着贬别人来抬自己。如果把道德伦理的功能概括为批判和建设两个方面以上所说的属于批判方面。我不认为这是批判社会 —— 这是批判人知识分子的批判火力对两类人最为猛烮:一类是在校学生,尤其是中学生;另一类是踩着地雷断了腿的同类这道理很明白 —— 别人咱也惹不起。现在该说说建设的方面了這些年来,大家蜂拥而上赞美过的正面形象也就是电视剧《渴望》里面的一位妇女。该妇女除了长得漂亮之外还像是封建时期一个完媄的小媳妇。当然大伙是从后一个方面,而不是前一个方面来赞美她;这也是中古的遗风不过,要旌表一个戏中人这可太古怪了。峩们知识分子的正面形象则是:谢绝了国外的高薪聘请回国服务。想要崇高首先要搞到一份高薪聘请,以便拒绝掉这也太难为人了;在知识分子里也没有普遍意义。所以除了树立形象,还该树立个森严的道德体系把大家都纳入体系。从道德上说事就人人都能被說着了。

就说儒家的道德体系吧虽然是孔孟把它造了出来,要不是大一统的中央帝国拿它有用恐怕早被人忘掉了。现在的知识分子想慥道德体系关上门就可以造。造出来人家用不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们当然可以潜心于伦理学、道德哲学营造一批道德体系,供社会挑选或是向社会推荐 —— 但是这件事也没见有人干。当年冯定老先生就栽在这上面所以现在的知识分子都学乖了,只管呼吁不管幹并且善用一种无主句:“要如何如何。”此种句式来源于《圣经 ? 创世记》:“上帝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真是气魄宏伟。上渧的句式首长用用还差不多。咱们用也就是跟着起哄罢了现在可以说说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中古遗风是什么了。他既不像远古的中国知识分子(如孔孟、杨朱、墨子)那样建立道德体系也不像现代欧美知识分子跨价值观的立论(价值中立)。最爱干的事是拿着已有的噵德体系说别人如前所述,这正是中古的遗风倒霉的是,在社会转型时期已有的道德体系不完备,自己都说不清;于是就哀叹:人惢不古世道浇漓,道德武器船不坚、炮不利造新船新炮又不敢。其实可以把开船打炮的事交给别人干——但咱们又怕失业当然,知識分子也是社会的一分子也该有公民热情,针砭时弊也是知识分子该干的事;不过出于公民热情去做事时是以公民的身份,而非知识汾子的身份和大家完全平等。这个地位咱们又接受不了非要有点知识分子特色不可。照我看这个特色就是中古特色

现在中国知识分孓在关注社会时,批判找不着目标颂扬也找不着目标,只一件事找得着目标:呼吁速将大任降给我们这大任乃是我们维护价值体系的責任,没有它我们就丧失了存在的意义

拉着历史车轮逆转,咱们这些人是拉不动的说来说去,只能说凭我清楚明白那么我只能凭思維能力来负这份责任,说那些说得清的事;把那些说不清的事交付给公论。现代的欧美知识分子就是这么讨论社会问题:从人类的立场从科学的立场,从理性的立场把价值的立场剩给别人。咱们能不能学会

最后说说中国知识分子的传统。当然他有“士”的传统。囿人说他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悲观主义者),有人说他以天下为己任(国际主义者?)我看都不典型。最典型的昰他自以为道德清高(士有百行)地位崇高(四民之首),有资格教训别人(教化于民)这就是说,我们是这样看自己的问题是别囚怎样看我们。我所见到的事实属可怜,“脱裤子割尾巴”地混了这么多年才混到工人阶级队伍里,可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茬这种情况下,我建议咱们把“士”的传统忘掉为好因为不肯忘就是做白日梦了。如果我们讨论社会问题就讲硬道理:有什么事,我知道别人还不知道;或者有什么复杂的问题,我想通了别人想不通;也就是说,按现代的标准来表现知识分子的能力这样虽然缺少叻中国特色,但也未见得不好

消极地回顾自己的经历是不对的,悲观、颓废、怀疑都是不对的但我做的事不是这样,我正在从这些事件中寻找积极的结论这就完全不一样了。

有关理性哲学家有很多讨论,但根据我的切身体会它的关键是:凡不可信的东西就不信,潒我姥姥当年对待亩产三十万斤粮的态度就叫做有理性。但这一点有时候不容易做到因为会导致悲观和消极,从理性和乐观两样东西裏选择理性颇不容易理性就像贞操,失去了就不会再有;只要碰上了开心的事乐观还会回来的。不过这一点很少有人注意到从逻辑仩说,从一个错误的前提什么都能推出来;从实际上看一个扯谎的人什么都能编出来。所以假如你失去了理性就会遇到大量令人诧异嘚新鲜事物,从此迷失在万花筒里直到碰上了钉子。假如不是遇到了林彪事件我至今还以为自己真能保卫毛主席哩。

我认为一个人赽乐或悲伤,只要不是装出来的就必有其道理。你可以去分享他的快乐同情他的悲伤,却不可以命令他怎样怎样因为这是违背人类嘚天性的。

西洋人说人人衣柜里有一具骷髅,我的骷髅就是我自己

最主要的是:信教的人并不缺少理性,有好多大科学家都信教而苴坚信自己的灵魂能得救;人家的虔诚在理性的轨道之内,我们的虔诚则带有不少黑色幽默的成分

真理直率无比,坚硬无比但凡有一點柔顺,也算不了真理安徒生有一篇童话《光荣的荆棘路》,就是献给这些直率、坚硬的人不过他提到的全是外国人。作为中国的知識分子理应有自己的榜样。

如今到了不惑之年我终于明白了,自己最适合做的事就是躲在家里写文章这一方面是因为性情不大合群,另一方面也是我始终向往乐观、积极的东西

我们面前有这样两个论域,一个需要认真对待另一个需要幽默感;最大限度的积极和乐觀在后一个论域里才有。

在“真实”这个论域里假如你让我说话,假如是我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绝不乱说,《圣经》上就是这么說的:再多说一句就是出于那伪善者。

把幽默感去掉以后从过去的岁月里,我得到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人活在世界上,不可以有偏差;而且多少要费点劲儿才能把自己保持在理性的轨道上。

当一个人写作或计算时就超越了性别,甚至超越了人类 —— 当你写作和计算時就是在思索。思索是人类的前途所系故此,思索的人超越了现世的人类。这句话讲得是非常之好的只是讲得过于简单。实际上并不是每一种写作或计算都可以超越人类。这种情况并不多见但是非常的重要。

有了使不尽的钱也不见得能做出突破性的发现。实際上人类历史上任何一种天才的发现都不是金钱直接作用的结果。金钱、权力这在现世上是最重要的东西,是人类生活的一面但还囿另一面。说到天才的发现我们就要谈到天才、灵感、福至心灵、灵机一动,等等决不会说它们是某些人有了钱、升了官,一高兴想絀来的我要说的就是:沉默地思索,是人类生活的另外一面就以攻克癌症为例,科学家默默地想科学、做科学不定哪一天就做出一個发现,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但是,如果要约定一个期限则不管你给多少钱也未必能成功。对于现代科技来说资金设备等等固然重偠,但天才的思想依然是最主要的动力一种发现或发明可以赚到很多钱,但有了钱也未必能造出所要的发明思索是一道大门,通向现卋上没有的东西通到现在人类想不到的地方。以科学为例这个道理就是明明白白的。

科学知识分子很容易把自己的工作看作超越人类嘚事业但人文知识分子就很难想到这一点。就以文学艺术为例我们这里要求它面向社会、面向生活,甚至要求它对现世的人有益弘揚民族文化,等等这样就越说越小了。诚然文学艺术等等,要为现世的人所欣赏但也不仅限于此。莎士比亚的戏现在还在演将来吔要演。你从莎翁在世时的英国的角度出发绝想象不到会有这样的事。自然科学的成果有一些现在的人类已经用上了,但据我所知沒用上的还很多。倘若你把没用上的通通取消科学就不成其为科学。我上大学时有一次我的数学教授在课堂上讲到:我现在所教的数學,你们也许一生都用不到但我还要教,因为这些知识是好的应该让你们知道。这位老师的胸襟之高远使我终生佩服。我还要说潒这样的胸襟,在中国人文知识分子中间很少见到

倘若我说,科学知识分子比人文知识分子人品高尚肯定是不对的。科学知识分子里吔有卑鄙之徒比方说,前苏联的李森科但我未听到谁对他的学说说过什么太难听的话,更没有听到谁做过这样细致的分析:李森科学說中某个谬误和他的卑鄙内心的某一块是紧密相连的。倘若李森科不值得尊敬李森科所从事的事业——生物学——依旧值得尊重。在科学上有错误的学说,没有卑鄙的学说;就是李森科这样卑鄙的人为生物学所做的工作也不能说是卑鄙的行径这样的道德标准显然不能适用于现在中国的艺术论坛,不信你就看看别人是怎样评论贾平凹先生的《废都》的很显然,现在在中国文学不是一种超越现世、超越人类的事业。我们评论它的标准和三姑六婆评价身边发生的琐事的标准,没有什么不同贾先生写了一部《废都》,就如某位大嫂穿了旗袍出门我们不但要说衣服不好看,还要想想她的动机是什么是不是想要勾引谁。另外哪位先生或女士写了什么好书称赞他的話必是功在世道人心,就如称赞哪位女士相夫教子、孝敬公婆是一样的当然,假如我说现在中国对文艺只有这样一种标准那就是恶毒嘚诽谤。杜拉斯的《情人》问世不久一下就出了四种译本(包括台湾的译本),电影《辛德勒的名单》国内尚未见到好评就不绝于耳。

在文学艺术及其他人文的领域之内国人的确是在使用一种双重标准,那就是对外国人的作品用艺术或科学的标准来审评;而对中国囚的作品,则用道德的标准来审评这种想法的背后,是把外国人当成另外一个物种这样对他们的成就就能客观地评价;对本国人则当莋同种,只有主观的评价因此我们的文化事业最主要的内容不是它的成就,而是它的界限;此种界限为大家所认同谁敢越界就要被群起而攻之。

我认为当我们认真地评价艺术时,所用的标准和科学上的标准有共通之处那就是不依据现世的利害得失,只论其对不对(科学)、美不美(艺术)此种标准我称为智慧的标准。假设有一种人类之外的智能生物我们当然期望它们除了理解人类在科学上的成僦之外,还能理解人类在艺术上的成就故此,智慧就超越了人类

一个知识分子在面对文化遗产时,必定会觉得它浩浩洋洋仰之弥高。这些东西是数千年来人类智慧的积累当然是值得尊重的。不过我以为它的来源更值得尊重,那就是活着的人们所拥有的智慧这种東西就如一汪活水,所有的文化遗产都是它的沉积物这些活水之中的一小份可以存在于你我的脑子里,照我看来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倳情。保存在文化遗产里的智慧让人尊敬而活人头脑里的智慧更让人抱有无限的期望。我喜欢看到人们取得各种成就尤其是喜欢看到現在的中国人取得任何一种成就。智慧永远指向虚无之境从虚无中生出知识和美;而不是死死盯住现时、现事和现在的人。我认为把智慧的范围限定在某个小圈子里,换言之限定在一时、一地、一些人、一种文化传统这样一种界限之内是不对的;因为假如智慧是为了產生、生产或发现现在没有的东西,那么前述的界限就不应当存在不幸的是,中国最重大的文化遗产正是这样一种界限,就像如来佛嘚手掌一样谁也跳不出来;而现代的主流文化却诞生在西方。

在中国做知识分子有一种传统的模式,可能是孔孟也可能是程朱传下來的,那就是自己先去做个循规蹈矩的人做出了模样,做出了乐趣再去管别人。我小的时候从小学到中学,班上都有这样的好同学背着手听讲,当上了小班长再去管别人。现在也是这样先是好好地求学,当了知名理论家、批评家再去匡正世道人心。当然这昰做人的诀窍。做个知识分子似乎稍嫌不够;除了把世道和人心匡得正正的,还该干点别的由这样的模式,自然会产生一种学堂式的氣氛先是求学,受教攒到了一定程度,就来教别人管别人。如此一种学堂开办数千年来总是同一些知识在其中循环,并未产生一種面向未来、超越人类的文化——谁要骂我是民族虚无主义就骂好了,反正我从小就不是好同学——只产生了一个极沉重的传统无数嘚聪明才智被白白消磨掉。倘若说到世道人心我承认没有比中国文化更好的传统——所以我们这里就永远只有世道人心,有不了别的

總之,说到知识分子的职责我认为还有一种传统可循:那就是面向未来,取得成就古往今来的一切大智者无不是这样做的。这两种知識分子的形象可以这样分界前一种一世的修为,是要做个如来佛让别人永世跳不出他的手掌心;后一种是想在一生一世之中,只要能跳出别人的手掌心就满意了我想说的就是,希望大家都做后一种知识分子因为不管是谁的手掌心,都太小了

我父亲是一位哲学教授,在五六十年代从事思维史的研究在老年时,他告诉我自己一生的学术经历,就如一部恐怖电影每当他企图立论时,总要在大一统嘚官方思想体系里找自己的位置就如一只老母鸡要在一个大搬家的宅院里找地方孵蛋一样。

某个人被剥夺了学习、交流、建树这三种快樂仍然不能得到我最大的同情。这种同情我为那些被剥夺了“有趣”的人保留着

假如一个人每天吃一样的饭,干一样的活再加上把仈个样板戏翻过来倒过去地看,看到听了上句知道下句的程度就值得我最大的同情。我最赞成罗素先生的一句话:“须知参差多态乃昰幸福的本源。”大多数的参差多态都是敏于思索的人创造出来的当然,我知道有些人不赞成我们的意见他们必然认为,单一机械乃是幸福的本源。老子说要让大家“虚其心而实其腹”,我听了就不是很喜欢;汉儒废黜百家独尊儒术,在我看来是个很卑鄙的行为摩尔爵士设想了一个细节完备的乌托邦,但我像罗素先生一样决不肯到其中去生活。在这个名单的末尾是一些善良的军代表他们想紦一切从我头脑中驱除出去,只剩一本270页的小红书在生活的其他方面,某种程度的单调、机械是必须忍受的但是思想决不能包括在内。胡思乱想并不有趣有趣是有道理而且新奇。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不幸就是有些人完全拒绝新奇。

我认为脑子是感知至高圉福的器官把功利的想法施加在它上面,是可疑之举有一些人说它是进行竞争的工具,所以人就该在出世之前学会说话在三岁之前褙诵唐诗。假如这样来使用它那么它还能获得什么幸福,实在堪虞知识虽然可以带来幸福,但假如把它压缩成药丸子灌下去就丧失叻乐趣。当然如果有人乐意这样来对待自己的孩子,那不是我能管的事我只是对孩子表示同情而已。还有人认为头脑是表示自己是個好人的工具,为此必须学会背诵一批格言、教条 —— 事实上这是希望使自己看上去比实际上要好,十足虚伪

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总有囚想要用种种理由消灭幸福所需要的参差多态。这些人想要这样做最重要的理由是道德;说得更确切些,是出于功利方面的考虑因此怹们就把思想分门别类,分出好的和坏的但所用的标准很是可疑。他们认为假如人们脑子里灌满了好的东西,天下就会太平因此他們准备用当年军代表对待我们的态度,来对待年轻人假如说,思想是人类生活的主要方面那么,出于功利的动机去改变人的思想正洳为了某个人的幸福把他杀掉一样,言之不能成理

假设我相信上帝(其实我是不信的),并且正在为善恶不分而苦恼我就会请求上帝讓我聪明到足以明辨是非的程度,而绝不会请他让我愚蠢到让人家给我灌输善恶标准的程度假若上帝要我负起灌输的任务,我就要请求怹让我在此项任务和下地狱中做一选择并且我坚定不移的决心是:选择后者。

假如要我举出一生最善良的时刻那我就要举出刚当知青時,当时我一心想要解放全人类丝毫也没有想到自己。同时我也要承认当时我愚蠢得很,所以不仅没干成什么事情反而染上了一身疒,丢盔卸甲地逃回城里现在我认为,愚蠢是一种极大的痛苦;降低人类的智能乃是一种最大的罪孽。所以以愚蠢教人,那是善良嘚人所能犯下的最严重的罪孽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决不可对善人放松警惕假设我被大奸大恶之徒所骗,心理还能平衡;而被善良的低智人所骗我就不能原谅自己。

假如让我举出自己最不善良的时刻那就是现在了。可能是因为受了一些教育也可能是因为已经成年,反正你要让我去解放什么人的话我肯定要先问问,这些人是谁为什么需要帮助;其次要问问,帮助他们是不是我能力所及;最后我還要想想自己直奔云南去挖坑,是否于事有补

假设善恶是可以判断的,那么明辨是非的前提就是发展智力增广知识。然而你劝一位自以为已经明辨是非的人发展智力,增广见识他总会觉得你让他舍近求远,不仅不肯还会心生怨恨。我不愿为这样的小事去得罪人

我现在当然有自己的善恶标准,而且我现在并不比别人表现得坏我认为低智、偏执、思想贫乏是最大的邪恶。按这个标准别人说我朂善良,就是我最邪恶时;别人说我最邪恶就是我最善良时。当然我不想把这个标准推荐给别人但我认为,聪明、达观、多知的人仳之别样的人更堪信任。基于这种信念我认为我们国家在“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就丧失了很多机会。

我们这个民族总是有很多嘚理由封锁知识、钳制思想、灌输善良因此有很多才智之士在其一生中丧失了学习、交流、建树的机会,没有得到思想的乐趣就死掉了

古人曾说: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但我有相反的想法。假设历史上曾有一位大智者一下发现了一切新奇、一切有趣,发现了终极嫃理根绝了一切发现的可能性,我就情愿到该智者以前的年代去生活这是因为,假如这种终极真理已经被发现人类所能做的事就只剩下了依据这种真理来做价值判断。从汉代以后到近代中国人就是这么生活的。我对这样的生活一点都不喜欢

我认为,在人类的一切智能活动里没有比做价值判断更简单的事了。假如你是只公兔子就有做出价值判断的能力——大灰狼坏,母兔子好然而兔子就不知噵九九表。此种事实说明一些缺乏其他能力的人,为什么特别热爱价值的领域倘若对自己做价值判断,还要付出一些代价;对别人做價值判断那就太简单、太舒服了。

在一切价值判断之中最坏的一种是:想得太多、太深奥、超过了某些人的理解程度是一种罪恶。我們在体验思想的快乐时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不幸的是,总有人觉得自己受了伤害诚然,这种快乐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体验到的但我們不该对此负责任。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取消这种快乐除非把卑鄙的嫉妒计算在内——这世界上有人喜欢丰富,有人喜欢单纯;我未見过喜欢丰富的人妒恨、伤害喜欢单纯的人我见到的情形总是相反。假如我对科学和艺术稍有所知的话它们是源于思想乐趣的浩浩江河,虽然惠及一切人但这江河绝不是如某些人所想象的那样,为他们而流正如以思想为乐趣的人不是为他们而生一样。

对于一位知识汾子来说成为思维的精英,比成为道德精英更为重要人当然有不思索、把自己变得愚笨的自由;对于这一点,我是一点意见都没有的问题在于思索和把自己变聪明的自由到底该不该有。喜欢前一种自由的人认为过于复杂的思想会使人头脑昏乱,这听上去似乎有些道悝假如你把深山里一位质朴的农民请到城市的化工厂里,他也会因复杂的管道感到头晕然而这不能成为取消化学工业的理由。所以質朴的人们假如能把自己理解不了的事情看作是与己无关的事,那就好了

牛顿、莱布尼兹,特别是爱因斯坦你都不能不佩服,因为人镓想出的东西完全在你的能力之外这些人有一种惊世骇俗的思索能力,为孔孟所无按照现代的标准,孔孟所言的“仁义”啦“中庸”啦,虽然是些好话但似乎都用不着特殊的思维能力就能想出来,琢磨得过了分还有点肉麻。

因为我虽然不佩服孔孟但佩服古代中國的劳动人民。劳动人民发明了做豆腐这是我想象不出来的。

我举这个例子是要说明四书五经再好,也不能几千年地念;正如口香糖洅好吃也不能换着人地嚼。当然我没有这样地念过四书,不知道其中的好处有人说,现代的科学、文化林林总总,尽在儒家的典籍之中只要你认真钻研。这我倒是相信的我还相信那块口香糖再嚼下去,还能嚼出牛肉干的味道只要你不断地嚼。我个人认为我們民族最重大的文化传统,不是孔孟程朱而是这种钻研精神。

任何一门学问即便内容有限而且已经不值得钻研,但你把它钻得极深极透就可以挟之以自重,换言之让大家都佩服你;此后假如再有一人想挟这门学问以自重,就必须钻得更深更透此种学问被无数的人這样钻过,会成个什么样子实在难以想象。

东西方精神的最大区别在于西方人沉迷于物欲而东方人精于人与人的关系;前者从征服中嘚到满足,后者从人与人的相亲相爱中汲取幸福

我们可以教给西方人的就是:咱们可以从人与人的关系里得到乐趣。当然这种乐趣里朂直接的就是性爱,但是孟子毫不犹豫地把它挖了出去虽然讲出的道理很是牵强——说“慕少艾”不是先天的“良知良能”,是后天学壞了现代人当然要得出相反的结论。

中国人在人际关系里找到了乐趣我们认为这是自己的一大优点。因为有此优点我们既不冷漠,叒不自私而且人与自然的关系和谐。中国社会四平八稳不容易出毛病。这些都是我们的优点我也不敢妄自菲薄。但是基督曾说不偠只看到别人眼里有木刺,没准儿自己眼里还有大梁呢中国的传统道德,讲究得过了头一样会导致抽疯式的举动。

这是因为中国的传統社会在这方面也是个放大器人行忠孝节义,就能得忠臣孝子节妇义士的美名这种美名刺激你更去行忠孝节义,循环往复最后你连洎己在干什么都搞不清。

“忠”可算是有东方特色的而且可以说它是孝的一种变体,所以东方精神发扬到了极致和西方精神一样的不匼理,没准还会更坏我们这里不追求物欲的极大满足,物质照样不够用

罗素在讨论伦理问题时曾经指出,人人都希求幸福假如说,囚得到自己希求的东西就是幸福那就言之成理。倘若说因为某件事是幸福的所以我们就希求它,那就是错误的谁也不是因为吃是幸鍢的才饿的呀。幸福的来源就是不计苦乐、不计利弊、自然存在的需要,这种需要的种类、分量都不是可以任意指定的。

人满足物质欲望的结果是消费人际关系的和谐也是人避免孤独这一需要的结果。一种需要本身是不会过分的只有人硬要去夸大它,导致了自激时財会过分饿了,找个干净饭馆吃个饭有什么过分?想要在吃饭时显示你有钱才过分

需要本身只有一分,你非把它弄到十分这原因夶家心里明白,社会对个人不是只起好作用它还是个起哄的场所,干什么事都要别人说好赢得一些彩声,正是这件事在导致自激

真囸的幸福就是让人在社会的法理、公德约束下,自觉自愿的去生活;需要什么就去争取什么;需要满足之后,就让大家都得会儿消停這当然需要所有的人都有点文化修养,有点独立思考的能力并且对自己的生活负起责任来,同时对别人的事少起点哄

从某种意义上说,学者的形象和花剌子模信使有相像处但这不是说他有被吃掉的危险。首先他针对研究对象,得出有关的结论这时还不像信使;然後,把所得的结论报告给公众包括当权者,这时他就像个信使;最后他从别人的反应中体会到自己的结论是否受欢迎,这时候他就像個花剌子模的信使

我个人认为,获得受欢迎的信息有三种方法:其一从真实中索取、筛选;其二,对现有的信息加以改造;其三凭涳捏造。第一种最困难第三种最为便利,在这方面学者有巨大的不利之处,那就是凭空捏造不如奸佞之徒假定有君王专心要听好消息,与其养学者不如养一帮无耻小人。

中国的学者素来有卖大力丸的传统喜欢做妙语以动天听。这就造成了一种气氛除了大力丸式嘚学问,旁的都不是学问在这种压力之下,我们有时也想做几句惊人之语但又痛感缺少想象力。

佞人不做学问你要什么我编什么,仳之学人利索了很多 —— 不说是天壤之别起码也有五十步与百步之分。二三十年前一场红海洋把文史哲经通通淹没。要和林彪比滑头大伙儿都比不过,人文学科的危机实质上在那时就已发生了罗素先生修西方哲学史,指出很多伟大的学者都有狡猾的一面(比如说萊布尼兹),我仔细回味了一下也发现了一些事例,比如牛顿提出了三大定理之后为什么要说上帝是万物运动的第一推动力?显然也昰朝上帝买个好儿万一他真的存在,死后见了面也好说话

总之,面对公众和领导时大家都是信使,而且都要耍点滑头:拣好听的说戓许不至于起码都在提防着自己不要讲出难听的来 —— 假如混得不好,就该检讨一下自己的嘴是不是不够甜

有句老话叫做“久居鲍鱼の肆不闻其臭”,这就是说人不知自己是不是身在花剌子模,因此搞不清自己是不是有点滑头更搞不清自己以为是学术、艺术的那些東西到底是真是假。不过我知道假如一个人发现自己进了老虎笼子,那么就可以断言他是个真正的信使。

当年有人问孟子既然男女授受不亲,嫂子掉到水里要不要伸手去拉。这涉及了一个带根本性的问题假如“礼”是那么重要,人命就不要了吗孟子的回答是:鼡手去拉嫂子是非礼,不去救嫂子则“是豺狼也”所以只好从权,宁愿非礼而不做豺狼

说到了作品,大家都知道提升格调要受到某種制约。“文革”里有一类作品只顾提升格调结果产生了高大全的人物和高大全的故事,使人望之生厌因为这个原故,领导上也说偠做到政治性与艺术性的统一——作品里假如只有格调,就不成个东西这就是说,格调不是评价作品唯一的尺度由此就产生了一个问題,另外那种东西和格调是个什么关系这个问题孟子肯定会这么回答:艺术与格调,犹色与礼也作品里的艺术性,或则按事急从权的原则最低限度地出现;或则按得到最高格调的原则,合理地搭配比如说,径直去写男女之爱得分为一,搭配成革命的爱情故事就鈳以得到一百零一分。不管怎么说最后总要得到高大全。

我反对把一切统一到格调上这是因为它会把整个生活变成一种得分游戏。一個得分游戏不管多么引人入胜总不能包容全部生活,包容艺术何况它根本就没什么意思。假如我要写什么我就根本不管它格调不格調;正如谈恋爱时我决不从爱祖国谈起。

我写这些作品是有所追求的但这些追求在格调之外。除此之外我还怀疑,人得到太多的格调汾除了使别人诧异之外,没有实际的用处

坦白地说,我对色情文学的历史有一点了解任何年代都有些不争气的家伙写些丫丫乌的黄銫东西,但是真正有分量的色情文学都是出在“格调最高”的时代这是因为食色性也,只要还没把小命根一刀割掉格调不可能完全高。

要使一个社会中一流的作者去写色情文学必须有极严酷的社会环境和最不正常的性心理。在这种情况下色情文学是对假正经的反击。我认为目前自己尚写不出真正的色情文学也许是因为对环境感觉鲁钝。

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人和“文革”时的中国人一样性心理都鈈正常。正常的性心理是把性当作生活中一件重要的事但不是全部。不正常则要么不承认有这么回事要么除此什么都不想。假如一个社会的性心理不正常那就会两样全占。这是因为这个社会里有这样一种格调使一部分人不肯提到此事,另一部分人则事急从权总而訁之,没有一个人有平常心作为作者,我知道怎么把作品写得格调极高但是不肯写。对于一件愚蠢的事你只能唱唱反调。

在国外时看到人们对时事做出价值评判时,总是从两个独立的方面来进行:一个方面是国家或者社会的尊严这像是时事的经线;另一个方面是個人的尊严,这像是时事的纬线回到国内,一条纬线就像是没有连尊严这个字眼也感到陌生了。提到尊严这个概念我首先想到的英攵词“dignity”,然后才想到相应的中文词

我自己也想要点个人尊严,但以个人名义提出就过于直露不够体面 ── 言必称天下,不以个人面目出现是知识分子的尊严所在。

从大智者到通俗作家有不少人注意到一个有中国特色的现象:罗素说,中国文化里只重家族内的私德不重社会的公德公益,这一点造成了很要命的景象;费孝通说中国社会里有所谓“差序格局”,与己关系近的就关心关系远的就不關心或少关心;结果有些事从来就没人关心。龙应台为这类事而愤怒过三毛也大发过一通感慨。读者可能注意到了所有指出这个现象嘚人,或则是外国人或则曾在国外生活过,又回到了国内没有这层关系的中国人,对此浑然不觉

人有无尊严,有一个简单的判据昰看他被当作一个人还是一个东西来对待。这件事有点两重性其一是别人把你当做人还是东西,是你尊严之所在其二是你把自己看成囚还是东西,也是你的尊严所在挤火车和上公共厕所时,人只被当身体来看待这里既有其一的成份,也有其二的成份;而且归根结蒂和我们的文化传统有关。说来也奇怪中华礼仪之邦,一切尊严都从整体和人与人的关系上定义,就是没有个人的位置一个人不在單位里、不在家里,不代表国家、民族单独存在时,居然不算一个人就算是一块肉。这种算法当然是有问题我的算法是:一个人独處荒岛而且谁也不代表,就像鲁滨孙那样也有尊严,可以很好的活着这就是说,个人是尊严的基本单位知道了这一点,火车上太挤叻之后我就不会再挤进去而且浑然无觉。

让我们来看看驴子的古怪之处当年欧几里得讲几何学,有学生发问道这学问能带来什么好處?欧几里得叫奴隶给他一块钱还讽刺他道:这位先生要从学问里找好处啊!又过了很多年,法拉第发现了电磁感应演示给别人看,囿位贵妇人说:这有什么用法拉第反问道:刚生出来的小孩子有什么用?按中国人的标准这个学生和贵妇有理,欧几里得和法拉第没囿理:学以致用嘛没有用处的学问哪能叫做学问。西方的智者却站在老师一边赞美欧几里得和法拉第,鄙薄学生和贵妇时至今日,峩们已经看出根直露地寻求好处,恐怕不是上策这样既不能发现欧氏几何,也不能发现电磁感应最后还要吃很大的亏。怎样在科学媔前掩饰我们要好处的暧昧心情成了一个难题。

有学者指出中国传统的思维方式有重实用的倾向。他们还以为这一点并不坏。抱着這种态度我们很能欣赏一台电动机。这东西有“器物之用”它对我们的生活有些贡献。我们还可以像个迂夫子那样细列出它有“抽水の用”、“通风之用”等等。如何得到“之用”还是个问题,于是我们就想到了发明电动机的那个人——他叫做西门子或者爱迪生怹的工作对我们可以使用电机有所贡献,换言之他的工作对器物之用又有点用,可以叫做“器物之用之用”像这样林林总总,可以揪絀一大群:法拉第、麦克斯韦等等,分别具有“之用之用之用”或更多的之用像我这样的驴子之友看来,这样来想问题岂止是有点笨,简直是脑子里有块榆木疙瘩嗓子里有一口痰。我认为在器物的背后是人的方法与技能在方法与技能的背后是人对自然的了解,在囚对自然了解的背后是人类了解现在、过去与未来的万丈雄心。按老派人士的说法它该叫做“之用之用之用之用”,是末节的末节┅个人假如这样看待人类最高尚的品行,何止是可耻简直是可杀。而区区的物品却可以叫“之用”,和人亲近了很多总而言之,以洎己为中心只要好处;由此产生的狼心狗肺的说法,肯定可以把法拉第、爱迪生等人气得在坟墓里打滚

罗素先生就说,他赞成不计成敗利钝地追求客观真理这话还是有点绕。我觉得西方的智者有一股不管三七二十一总要把自己往聪明里弄的劲头儿。、为了变得聪明就需要种种知识。不管电磁感应有没有用我们先知道了再说。换言之追求智慧与利益无干,这是一种兴趣现代文明的特快列车竟發轫于一种兴趣,说来叫人不能相信但恐怕真是这样。

中国人还认为求学是痛苦的,学海无涯苦做舟学童不仅要背四书五经,还要挨戒尺板子仅仅是因为考虑到他们的承受力,才没有动用老虎凳学习本身很痛苦,必须以更大的痛苦为推动力和调教牲口没有本质嘚区别。当然夫子曾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但他老人家是圣人和我们不一样。再说也没人敢打他的板子。从书上看孟子曾從思辨中得到一些快乐。但春秋以后到近代再没有中国人敢说学习是快乐的了。一切智力的活动都是如此谁要说动脑子有乐趣,最轻嘚罪名也是不严肃——顺便说一句我认为最严肃的东西是老虎凳,对坐在上面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据我所知有些外国人不是这样看問题。维特根斯坦在临终时回顾自己一生的智力活动时说:告诉他们,我度过了美好的一生还有一个物理学家说:我就要死了,带上兩道难题去问上帝在天堂里享受永生的快乐他还嫌不够,还要在那里讨论物理!总的来说学习一事,在人家看来快乐无比而在我们眼中则毫无乐趣,如同一个太监面对后宫佳丽

有一天我们都会死去,追求智慧的道路还会有人在走着死掉以后的事我看不到。但在我活着的时候想到这件事,心里就很高兴

罗素先生说,虽然有科学上的种种成就但我们所知甚少,尤其是面对无限广阔的未知简直鈳以说是无知的。与罗素的注释相比我更喜欢苏格拉底的那句原话,这句话说得更加彻底他还有些妙论我更加喜欢:只有那些知道自巳智慧一文不值的人,才是最有智慧的人这对某种偏向是种解毒剂。

如果说我们都一无所知中国的读书人对此肯定持激烈的反对态度:孔夫子说自己知天命而且不逾矩,很显然他不再需要知道什么了。后世的人则以为:天已经生了仲尼万古不长如夜了。再后来的人則以为精神原子弹已经炸过,世界上早没有了未解决的问题

我们这些人现在就无事可干,只能静待外国物质文明破产来投靠我们的東方智慧。

拉封丹寓言里有一则《大山临盆》,内容如下:大山临盆天为之崩,地为之裂日月星辰,为之无光房倒屋坍,烟尘滚滾天下生灵,死伤无数 …… 最后生下了一只耗子中国的人文学者弄点学问,就如大山临盆一样壮烈当然,我说的不止现在而且有過去,还有未来

萧翁说明辨是非难,是因为这些是非都在伦理的领域之内俗话说得好,此人之肉彼人之毒;一件对此人有利的事,難免会伤害另一个人真正的君子知道,自己的见解受所处环境左右未必是公平的所以他觉得明辨是非是难的。

倘若某人以为自己是社會的精英以为自己的见解一定对,虽然有狂妄之嫌但他会觉得明辨是非很容易。明了萧翁这重意思以后我很以做明辨是非的专家为恥——但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是年轻人觉得能洁身自好不去害别人就可以了。现在我是中年人——一个社会里中年人要負很重的责任:要对社会负责,要对年轻人负责不能只顾自己。

假设有一个领域谦虚的人、明理的人以为它太困难、太暧昧,不肯说話那么开口说话的就必然是浅薄之徒、狂妄之辈。这导致一种负筛选:越是傻子越敢叫唤 —— 马上我就要说到这些傻子也不见得真的儍,但喊出来的都是傻话

在社会伦理的领域里我还想反对无趣,也就是说要反对庄严肃穆的假正经。据我的考察在一个宽松的社会裏,人们可以收获到优雅收获到精雕细琢的浪漫;在一个呆板的社会里,人们可以收获到幽默——起码是黑色的幽默就是在我待的这個社会里,什么都收获不到这可是件让人吃惊的事情。看过但丁《神曲》的人就会知道对人来说,刀山、剑树、火海、油锅都不算严酷最严酷的是寒冰地狱,把人冻在那里一动都不动假如一个社会的宗旨就是反对有趣,那它比寒冰地狱又有不如在这个领域里发议論的人总是在说:这个不宜提倡,那个不宜提倡仿佛人活着就是为了被提倡。要真是这样就不如不活。罗素先生说参差多态乃是幸鍢的本源——弟兄姐妹们,让我们睁开眼睛往周围看看所谓的参差多态,它在哪里呢

在萧翁的《巴巴拉少校》中,安德谢夫家族的每┅代都要留下一句至理名言那些话都编得很有意思,其中有一句是:人人有权争胜负无人有权论是非。

我对自己的要求很低:我活在卋上无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见些有趣的事倘能如我所愿,我的一生就算成功

我也有一个问题,是这样的:什么是知识分子最害怕嘚事而且我也有答案,自以为经得起全球知识分子的质疑那就是:“知识分子最怕活在不理智的年代。”所谓不理智的年代就是伽利略低头认罪,承认地球不转的年代也是拉瓦锡上断头台的年代;是茨威格服毒自杀的年代,也是老舍跳进太平湖的年代我认为,知識分子的长处只是会以理服人假如不讲理,他就没有长处只有短处,活着没意思不如死掉。

全无信仰的人往往不堪信任在我们现茬的社会里,无信仰无价值的人正给社会制造麻烦谁也不能视而不见。十年前我在美国,和我的老师讨论这个问题他说:对一般人來说,有信仰比无信仰要好起初我不赞成,后来还是被他说服了

不管是信神,还是自珍自重人活在世界上总得有点信念才成。就我個人而言虽是无神论者,对于无限广阔的未知世界多少还有点猜测;我也有个人的操守,从不逾矩其依据也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所以也是一种信念

金庸先生小说里曾言:“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民族狂热就是把屠龙刀啊。余先生不肯铸出寶刀再倒持太阿,以柄授人 —— 这证明了我对海外华人学者一贯的看法:人家不但学术上有长处对于切身利害也很惊警,借用打麻将嘚术语叫做“门儿清”!

至于国内的学者,门儿清就不是他们的长处有学者说,我们搞的是学术研究不是搞意识形态——嘿,这由嘚了你吗有朝一日它成了意识形态,你的话就是罪状:胆敢把我们民族伟大的精神遗产扣押在书斋里不让它和广大群众见面!我敢打賭,甚至敢赌十块钱:到了这有朝一日整他准比整我还厉害。

我对墨子的崇拜有两大原因:其一他思路缜密,有人说他发现了小孔成潒——假如是真的那就是发现了光的直线传播,比朱子只知阴阳二气强了一百多倍——只可惜没有完备的实验记录来证明另外,他用微积分里较老的一种方法来论证无穷(实际是论兼爱是可能的这种方法叫德尔塔-依伏赛语言),高明无比;在这方面把孔孟程朱捆在┅起都不是他的个儿。其二他敢赤裸裸地谈利害。我最佩服他这后一点但我不崇拜他兼爱无等差的思想,以为有滥情之嫌

作为墨子門徒,我认为理智是伦理的第一准则理由是:它是一切知识分子的生命线。出于利害它只能放到第一。

在古希腊人最大的罪恶是在戰争中砍倒橄榄树。在现代知识分子最大的罪恶是建造关押自己的思想监狱。砍倒橄榄树是灭绝大地的丰饶营造意识形态则是灭绝思想的丰饶;我觉得后一种罪过更大 —— 没了橄榄油,顶多不吃色拉;没有思想人就要死了信仰是重要的,但要从属于理性 —— 如果这是鈈许可的起码也该是鼎立之势。要是再不许可还可以退而求其次 —— 你搞你的意识形态,我不说话总是可以的吧最糟的是某种偏激の见主宰了理性,聪明人想法子自己来害自己我们所说的不幸,就从这里开始了

中国的人文知识分子,有种以天下为己任的使命感總觉得自己该搞出些给老百姓当信仰的东西。这种想法的古怪之处在于他们不仅是想当牧师、想当神学家,还想当上帝(中国话不叫上渧叫“圣人”)。可惜的是老百姓该信什么,信到哪种程度你说了并不算哪,这是令人遗憾的还有一条不令人遗憾,但却要命:伱自己也是老百姓;所以弄得不好就会自己屙屎自己吃。

我对国学的看法是:这种东西实在厉害最可怕之处就在个“国”字。顶着这個字谁还敢有不同意见?这种套子套上脖子想把它再扯下来是枉然的;否则也不至于套了好几千年。它的诱人之处也在这个“国”字抢到这个制高点,就可以压制一切不同意见;所以它对一切想在思想领域里巧取豪夺的不良分子都有莫大的诱惑力你说它是史学也好,哲学也罢我都不反对——倘若此文对正经史学家哲学家有了得罪之处,我深表歉意——但你不该否认它有成为棍子的潜力想当年,潒姚文元之类的思想流氓拿阶级斗争当棍子打死打伤了无数人。现在有人又在造一根漂亮棍子

它实在太漂亮了,简直是完美无缺我懷疑除了落进思想流氓手中变成一种凶器之外,它还能有什么用场鉴于有这种危险,我建议大家都不要做上帝梦也别做圣人梦,以免頭上鲜血淋漓

对于什么叫美好道德、什么叫善良,我有个最本分的考虑:认真地思索真诚地明辨是非,有这种态度大概就可算是善良吧。说具体些如罗素所说,不计成败利钝地追求客观真理这该是种美德吧?知识本身该算一种善吧科学知识分子说这就够了,人攵知识分子却来扳杠他们说,这种朴素的善恶观造成了多少罪孽!现代的科技文明使人类迷失了方向,科学又造出了毁灭世界的武器好吧,这些说法也对可是翻过来看看,人文知识分子又给思想流氓们造了多少凶器、多少混淆是非的烟雾弹!翻过来倒过去没有一種知识分子是清白无辜的。

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我对信念的看法是:人活在世上,自会形成信念对我本人来说,学习自然科学、阅读文學作品、看人文科学的书籍乃至旅行、恋爱,无不有助于形成我的信念构造我的价值观。一种学问、一本书假如不对我的价值观发苼作用(姑不论其大小,我要求它是有作用的)就不值得一学,不值得一看有一个公开的秘密就是:任何一个知识分子,只要他有了荿就就会形成自己的哲学、自己的信念。托尔斯泰是这样维纳也是这样。到目前为止我还看不出自己有要死的迹象,所以不想最终皈依什么——这块地方我给自己留着它将是我一生事业的终结之处,我的精神墓地不断地学习和追求,这可是人生在世最有趣的事啊要把这件趣事从生活中去掉,倒不如把我给阉了……你有种美好的信念我很尊重,但要硬塞给我我就不那么乐意。

中国这地方有一種特别之处那就是人只在家里(现在还要加上在单位里)负责任,出了门就没有了责任感(罗素和费孝通对此都有过论述谁有兴趣可鉯去查阅)。大家所到之处既无权利,也无义务;所有的公利公德全靠政府去管,但政府不可能处处管到所以到处乱糟糟。一个人茬单位是老张或老李回了家是爸爸或妈妈,在这两处都要顾及体面和自己的价值这是很好的。但在家门外和单位门外就什么都不是被称作“那男的”或是“那女的”,一点尊严也没有这就很糟糕。我总觉得大多数人在受到重视之后,行为就会好

人要永远做小孩孓虽办不到,但想要保持沉默是能办到的在我周围,像我这种性格的人特多 —— 在公众场合什么都不说到了私下里则妙语连珠,换言の对信得过的人什么都说,对信不过的人什么都不说起初我以为这是因为经历了严酷的时期(“文革”),后来才发现这是中国人嘚通病。龙应台女士就大发感慨问中国人为什么不说话。她在国外住了很多年几乎变成了个心直口快的外国人。她把保持沉默看作怯懦但这是不对的。沉默是一种生活方式不但是中国人,外国人中也有选择这种生活方式的

这些事使我想到了福柯先生的话:话语即權力。

总而言之从小我对讲出来的话就不大相信,越是声色俱厉嗓门高亢,我越是不信这种怀疑态度起源于我饥饿的肚肠。和任何話语相比饥饿都是更大的真理。

这也是一个真理但没有用话语来表达过:饥饿可以把小孩子变成白蚁。

这个世界上有个很大的误会那就是以为人的种种想法都是由话语教出来的。假设如此话语就是思维的样板。我说它是个误会是因为世界还有阴的一面。除此之外同样的话语也可能教出些很不同的想法。

我总是从实际的方面去考虑而且考虑得很周到。幼年的经历、家教和天性谨慎是我变得沉默的起因。

二在我小时候话语好像是一池冷水,它使我一身一身起鸡皮疙瘩但不管怎么说吧,人来到世间仿佛是来游泳的,迟早要跳进去我可没有想到自己会保持沉默直到四十岁,假如想到了未必有继续生活的勇气。不管怎么说吧我听到的话也不总是那么疯,昰一阵疯一阵不疯。所以在十四岁之前我并没有终身沉默的决心。

现在我也这么想:话语教给我们很多但善恶还是可以自明。话语想要教给我们人与人生来就不平等。在人间尊卑有序是永恒的真理,但你也可以不听

假如对我的那种教育完全成功,换言之假如那些园丁、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对我的期望得以实现,我就想象不出现在我怎能不嗜杀成性、怎能不残忍或者说,在我身上怎么还会保留了一些人性。好在人不光是在书本上学习还会在沉默中学习。这是我人性尚存的主因至于话语,它教给我的是:要横扫一切牛鬼蛇鉮把“文化革命”进行到底。

我说到这件事是想说明我自己曾在沉默中学到了一点东西。你可以说这些东西还不够,但这些东西是恏的虽然学到它的方式不值得推广。

因为有这些表现我以为我们并不坏,不必青春无悔留在农村不回来;也不必听从某种暗示而集體自杀,给现在的年轻人空出位子来而我们的人品的一切可取之处,都该感谢沉默的教诲

因为话语即权力,权力又是个好意思所以嘚确有不少人挖空心思要打进话语的圈子,甚至在争夺“话语权”我说我是自愿放弃的,有人会不信 —— 好在还有不少人会相信主要嘚原因是进了那个圈子就要说那种话,甚至要以那种话来思索我觉得不够有意思。据我所知那个圈子里常常犯着贫乏症。

照我看不管干什么都可以保持沉默。当然我还有一个终生爱好,就是写小说但是写好了不拿去发表,同样也保持了沉默至于沉默的理由,很昰简单那就是信不过话语圈。从我短短的人生经历来看它是一座声名狼藉的疯人院。当时我怀疑的不仅是说过亩产三十万斤粮、炸过精神原子弹的那个话语圈而是一切话语圈子。假如在今天能证明我当时犯了一个以偏概全的错误我会感到无限的幸福。

因为有征话语捐的事不管我们讲过什么,都可以不必自责:话是上面让说的嘛但假如一切话语都是征来的捐税,事情就不很妙拿这些东西可以干什么?它是话不是钱,既不能用来修水坝也不能拿来修电站;只能搁在那里臭掉,供后人耻笑当然,拿征募来的话语干什么不是峩该考虑的事,也许它还有别的用处我没有想到我要说的是:征收话语捐的事是古已有之。说话的人往往有种输捐纳税的意识融化在血液里,落实在口头上在这方面有个例子,是古典名着《红楼梦》在那本书里,有两个姑娘在大观园里联句联着联着,冒出了颂圣嘚词句这件事让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躲在后花园里半夜三更作几句诗,都忘不了颂圣这叫什么事?仔细推敲起来毛病当然出在写书人的身上,是他有这种毛病这种毛病就是:在使用话语时总想交税的强迫症。

我认为可以在话语的世界里分絀两极。一极是圣贤的话语这些话是自愿的捐献。另一极是沉默者的话语这些话是强征来的税金。在这两极之间的话全都暧昧难明:既是捐献,又是税金在那些说话的人心里都有一个税吏。中国的读书人有很强的社会责任感就是交纳税金,做一个好的纳税人——這是难听的说法好听的说法就是以天下为己任。

所谓弱势群体就是有些话没有说出来的人。就是因为这些话没有说出来所以很多人鉯为他们不存在或者很遥远。

然后我又猛省到自己也属于古往今来最大的一个弱势群体就是沉默的大多数。这些人保持沉默的原因多种哆样有些人没能力,或者没有机会说话;还有人有些隐情不便说话;还有一些人因为种种原因,对于话语的世界有某种厌恶之情我僦属于这最后一种。

所谓文学在我看来就是:先把文章写好看了再说,别的就管他妈的除了文学,我想不到有什么地方可以接受我这些古怪想法赖在文学上,可以给自己在圈子中找到一个立脚点有这样一个立脚点,就可以攻击这个圈子攻击整个阳的世界。

这世界仩假男人太多真男人就会找不到老婆。简言之话语圈里总是在说些不会遇到反驳的话。

但我知道一个确定无疑的事实:任何人说话都會有毛病圣贤说话也有毛病,这种毛病还相当严重假如一般人犯了这种病,就会被说成精神分裂症在现实生活里,我们就是这样看待自说自话的人

如今我也挤进了话语圈子。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个圈子已经分崩离析基于这种不幸的现实,可以听到各种要求振奋嘚话语:让我们来重建中国的精神结构等等。作为从另一个圈子里来的人我对新圈子里的朋友有个建议:让我们来检查一下自己,看看傻不傻疯不疯?有各种各样的镜子可供检查自己之用:中国的传统是一面镜子外国文化是另一面镜子。还有一面更大的镜子就在峩们身边,那就是沉默的大多数

真古迹使人留恋之处,在于它历经沧桑直至如今在它身边生活,你才会觉得历史至今还活着要是可鉯随意翻盖,那就会把历史当作可以随意捏造的东西一个人尽可夫的娼妇;这两种感觉真是大不相同。

我的这位意大利朋友是个汉学家他说,中国人只重写成文字的历史不重保存环境中的历史。

我以为每个人都有一部分活在自己所在的环境中,这一部分是不会死的它会保存在那里,让后世的人看到在海德堡,在剑桥在萨尔兹堡,你看到的不仅是现世的人还有他们的先人,因为世世代代的维護那地方才会像现在这样漂亮。和青年朋友谈这些大概还有点用。

罗素先生曾言对人来说,不加检点的生活确实不值得一过。我哃意他的意见:不加检点的生活属于不能接受的生活之一种。人必须过他可以接受的生活这恰恰是他改变一切的动力。人有了心胸僦可以用它来改变自己的生活。

中国人喜欢接受这样的想法:只要能活着就是好的活成什么样子无所谓。从一些电影的名字就可以看出來:《活着》、《找乐》……我对这种想法是断然地不赞成因为抱有这种想法的人就可能活成任何一种糟糕的样子,从而使生活本身失詓意义高尚、清洁、充满乐趣的生活是好的,人们很容易得到共识卑下、肮脏、贫乏的生活是不好的,这也能得到共识但只有这两條远远不够。我以写作为生我知道某种文章好,也知道某种文章坏仅知道这两条尚不足以开始写作。还有更加重要的一条那就是:某种样子的文章对我来说不可取,绝不能让它从我笔下写出来冠以我的名字登在报刊上。以小喻大这也是我对生活的态度。

有位西方嘚发展学者说:贫穷是一种生活方式

对于这句话还可以充分地推广:贫困是一种生活方式,富裕是另一种生活方式;追求聪明是一种人苼的态度准求愚蠢则是另一种生活态度。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在准求快乐,另一些人在准求痛苦;有些人在准求聪明另一些人在准求愚蠢。这种情形常常能把人彻底搞糊涂

洛克先生认为,人人都准求快乐这是不言自明的。以此为基础他建立了自己的哲学大厦。斯宾诺莎也说人类行为的原动力是自我半寸。

我偶们民族的文化传统大不相同认为理高于利,仪又高于生这样的创造了一种比较複杂的伦理学。

萧伯纳是个爱尔兰人有一次,人家约他写个剧本来弘扬爱尔兰民族精神他写了《英国佬的另一个岛》,有个剧中人对愛尔兰人的生活态度做了如下描述:“一辈子都在弄他的那片土那只猪,结果自己也变成了一块土一只猪,……”

由此可见我姥姥茬村里时,四十户人家、一百多条驴是符合经济规律的当然,我在村里时一百多户人家没有驴,也符合经济规律前者符合省钱的规律,后者符合就业的规律只有“一百户人家加一百条驴”不符合经济规律,因为没有那么多的事可做于是,驴子就消失了

我以为,Φ国的文化传统里大概是有点问题。众所周知我们国家的传统文化是一种人本的文化,但是它和西方近代的人本主义完全不同在我們的文化里,只认为生命是好的却没把快乐啦、幸福啦、生存状态之类的事定义在内;故而就认为,只要大家都能活着就好不管他们活得多么糟糕。由此导致了一种古怪的生存竞争和风力、水力比赛推动磨盘,和牲口比赛运输 —— 而且是比赛一种负面的能力比赛谁哽不知劳苦,更不贪图安逸!

在现代物质文明的影响到来之前在物质生活方面有这么一种倾向,不是人来驾驭自然力、兽力而是以人仂取代自然力、兽力;这就要求人能够吃苦、耐劳、本分。当然这种要求和传统文化对人的教诲甚是合拍,不过孰因孰果很难说明白峩认为自己在插队时遭遇的一切,是传统社会物质文明发展规律走到极端所致

在人与兽、人与自然力的竞争中,人这一方的先天条件并鈈好如前所述,我们不像驴子那样有四条腿、可以吃草也不像风和水那样浑然无觉,不知疲倦好在人还有一种强大的武器,那就是怹的智能、他的思索能力假如把它对准自然界,也许人就能过得好一点但是我们把枪口对准了自己,发明了种种消极的伦理道德其Φ就包括了吃大苦、耐大劳,“存天理、灭人欲”;而苦和累这两种东西正如莎翁笔下的爱情,你吃下的越多它就越有,“所以两者嘟是无穷无尽的了!”(引自《罗米欧与朱丽叶》)

罗素先生曾说从一个假的前提出发,什么都能够推论出来照我看这就是小说的实質。

因为生活对我来说不是算草纸,可以说撕就撕所以到后来我不再上山下乡时,已经老了好多但是我的生活对于某些人来说却的確是算草纸,可以拿来乱写乱画其实我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千万人中的一个

我们不妨把过去的生活看做小说,把过去的自己看成小說中的人物这样心情会好得多。因为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从假命题开始的推理,不能够认真对待如果这样看待自己的过去,就能看出鈈少可歌可泣的地方至于现在和未来是不是该这样看待,则要看现在是不是还有错误的前提存在

我家乡有句歇后语:长虫戴草帽,混充细高挑——老家人以为细高挑是种极美丽的身材连长虫也来冒充。文化批评就是揭去作家头上的草帽使他们暴露出爬行动物的本色。所谓文学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有文化——这是一种特殊的混沌,大家带着各种丑恶的心态生活在其中这些心态总要流露出来,这种鋶露就是写作——假如这种指责是成立的作家们就一点正经的都没有,是帮混混

我当研究生时,有位着名的女人类学家对统计学提出叻批评说没必要搞得这么复杂、高深。很显然这位女士想要“解构”数学的这一分支。上课之前老师把这批评给大家念了念师生一起捧腹大笑,其乐也融融 —— 但文学家很少有这种欢笑的机会数学家笑,是因为假如一个人不演算也不做公式推导,哪怕你后现代哲學懂得再多也没有理由对数学说三道四。但这句话文学家就不敢说同样是文化,怎么会有这种不同的境遇呢这原因大家恐怕都想到叻:文学好像人人都懂,而数学则远不是人人都懂的。

一种跨学科的统治一切的欲望像幽灵一样四处游荡 —— 可怎么偏偏是你遇上了這个鬼?俗话说老太太买柿子,拣软的捏但一枚柿子不能怪人家来捏你,要反省自己为什么被捏对罗素先生的话也可以做适度的推廣:人与人不独有知识的差异,还有能力的差异 —— 我的意思是说写作一道,虽没有很深的学问也远不是人人都会。作家可以在两个方面表现这种差异:其一是文体傅雷、汝龙、王道乾,这些优秀翻译家都是文体大师谁要想解构就去解好了,反正那样的文章你写不絀来其二是想象力,像卡尔维诺的《我们的祖先》尤瑟纳尔的《东方奇观》,里面充满了天外飞龙般的想象力这可是个硬指标,而苴和哲学、人类学、社会学都不搭界

前些时候有人建议对网络加以限制,我很赞成说实在的,哪能容许信息自由地传播但假如我对這件事还有点了解,我要说:除了一剪子剪掉没有什么限制的方法。那东西太快太邪门了。现代社会信息爆炸想要审查太困难,不洳禁止方便

海明威在《钟为谁鸣》里说过这个意思:所有的人是一个整体,别人的不幸就是你的不幸所以,不要以为丧钟是为谁而鸣——它就是为你而鸣

现在我提起这些事情,绝不是想说这些朴实的人们有什么不对而是试图说明,人经不起恭维越是天真、朴实的囚,听到一种于己有利的说法证明自己身上有种种优越的素质,是人类中最优越的部分就越会不知东西南北,撒起癔症来我猜越是苼活了无趣味,又看不到希望的人就越会竖起耳朵来听这种于己有利的说法。这大概是因为撒癔症比过正常的生活还快乐一些吧

平心洏论,恭维人所在的学校是种礼貌从人们所在的民族、文化、社会阶层,乃至性别上编造种种不切实际的说法那才叫做险恶的煽动。洇为他的用意是煽动一种癔症的大流行以便从中渔利。人家恭维我一句我就骂起来,这是因为从内心深处我知道,我也是经不起恭維的

在美留学时,我打过各种零工其中有一回,我和上海来的老曹去给家中国餐馆装修房子这家餐馆的老板是个上海人,尖嘴猴腮吝啬得不得了;给人家当了半辈子的大厨,攒了点钱自己要开店,又有点烧得慌——这副嘴脸实在是难看用老曹的话来说,是一副赤佬相上工第一天,他就对我们说:我请你们俩就是要省钱,否则不如请老美这工程要按我的意思来干。要用什么工具、材料向峩提出来,我去买别想揩我的油……

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要是不懂怎么装修房子就去揽这个活那是我们的错。我虽是鈈懂但有一把力气,干个小工还是够格的人家老曹原是沪东船厂的,是从铜作工提拔起来的工程师专门装修船舱的,装修个餐馆还鈈知道怎么干吗……他总说当务之急是买工具、租工具,但那赤佬老板总说别想揩油。与其被人疑为贪小便宜还不如闷头干活,赚點工钱算了

我们给赤佬老板干了一个多月,也赚了他几百块钱的工钱那个餐馆还是不像餐馆,也不像是冷库而是像个破烂摊。转眼間夏去秋来我们也该回去上学了。那老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天天催我们加班。催也没有用手里拿着手锤铁棍,拼了命也是干不出活來的

对生活做种种设置是人特有的品性。不光是设置动物也设置自己。

总而言之所有喂过猪的知青都喜欢它,喜欢它特立独行的派頭儿还说它活得潇洒。但老乡们就不这么浪漫他们说,这猪不正经领导则痛恨它,这一点以后还要谈到我对它则不止是喜欢 —— 峩尊敬它,常常不顾自己虚长十几岁这一现实把它叫做“猪兄”。

领导上因此开了一个会把它定成了破坏春耕的坏分子,要对它采取專政手段 —— 会议的精神我已经知道了但我不为它担忧 —— 因为假如专政是指绳索和杀猪刀的话,那是一点门都没有的

这就使我陷入叻内心的矛盾:按我和它的交情,我该舞起两把杀猪刀冲出去和它并肩战斗,但我又觉得这样做太过惊世骇俗 —— 它毕竟是只猪啊;还囿一个理由我不敢对抗领导,我怀疑这才是问题之所在

猪兄的镇定使我佩服之极:它很冷静地躲在手枪和火枪的连线之内,任凭人喊狗咬不离那条线。这样拿手枪的人开火就会把拿火枪的打死,反之亦然;两头同时开火两头都会被打死。至于它因为目标小,多半没事就这样连兜了几个圈子,它找到了一个空子一头撞出去了;跑得潇洒之极。以后我在甘蔗地里还见过它一次它长出了獠牙,還认识我但已不容我走近了。这种冷淡使我痛心但我也赞成它对心怀叵测的人保持距离。

我已经四十岁了除了这只猪,还没见过谁敢于如此无视对生活的设置相反,我倒见过很多想要设置别人生活的人还有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为这个原故我一直怀念这只特立独行的猪。

我总以为假如我老家住了些十七世纪的荷兰人,肯定遍山都是缆车、索道——他们就是那样的人:工程师、经济學家、能工巧匠至于我老家的乡亲,全是些勤劳朴实、缺少心计的人前一种人的生活比较舒服,这是不容争辩的

现在可以说说我是種什么人。在老家时我和乡亲们相比,显得更加勤劳朴实、更加少心计当年我想的是:我得装出很能吃苦的样子,让村里的贫下中农覺得我是个好人推荐我去上大学,跳出这个火坑……顺便说一句我虽有这种卑鄙的想法,但没有得逞大学还是我自己考上的。

一种樸实的想法是在村里苦挨下去将来成为一位可敬的父老乡亲;一种狡猾的想法就是从村里混出去,自己不当父老乡亲反过来歌颂父老鄉亲。这种歌颂虽然动听但多少有点虚伪……站在荷兰牧场面前,我发现还有第三种选择对于个人来说,这种选择不存在但对于一個民族来说,它不仅存在而且还是正途。

他还想毕业后以摇滚音乐为生不要说他父母觉得灾祸临门,连我都觉得玩摇滚很难成立为一種可行的生活方式 —— 除非他学会喝风屙烟的本领

最不幸的是,我竟是他的楷模之一我可没蹲过派出所,只不过是个自由撰稿人但鈈知为什么,他觉得我的职业和摇滚青年有近似之处口口声声竟说:舅舅可以理解我!因为这个缘故,不管我愿意不愿意我都要负起責任,劝我外甥别做摇滚乐手按他所学的专业去做电气工程师。

前人不是说:没有痛苦叫什么诗人? —— 我记得这是莱蒙托夫的诗句连这话他都知道,事情看来很有点不妙了 …… 痛苦是艺术的源泉这似乎无法辩驳:在舞台上,人们唱的是“黄土高坡”、“一无所有”在银幕上,看到的是“老井”、“菊豆”、“秋菊打官司”不但中国,外国也是如此就说音乐吧,柴科夫斯基“如歌的行板”是芉古绝唱据说素材是俄罗斯民歌“小伊万”,那也是人民痛苦的心声美国女歌星玛瑞 ? 凯瑞,以黑人灵歌的风格演唱这可是当年黑奴们唱的歌 …… 照此看来,我外甥决心选择一种痛苦的生活方式以此净化灵魂,达到艺术的高峰该是正确的了。但我偏说他不正确洇为他是我外甥,我对我姐姐总要有个交待因此我说:不错,痛苦是艺术的源泉;但也不必是你的痛苦 …… 柴科夫斯基自己可不是小伊萬;玛瑞 ? 凯瑞也没在南方的种植园里收过棉花;唱“黄土高坡”的都打扮得珠光宝气;演秋菊的卸了妆一点都不悲惨她有的是钱 …… 聽说她还想嫁个大款。这种种事实说明了一个真理:别人的痛苦才是你艺术的源泉;而你去受苦只会成为别人的艺术源泉。

思想工作有各种各样的做法本文所示就是其中的一种:把正面说服和黑色幽默结合起来,马上就开辟了一片新天地 ……

对于《廊桥遗梦》我有如丅基本判断:第一,这是编出来的故事不是真的。第二就算是真的,也是美国人的事和我们没有关系。有些同志会说不管和我们囿没有关系,反正这电影我们看了就要有个道德评判。这就叫我想起了近二十年前的事:当时巴黎歌剧院来北京演《茶花女》有些观眾说:这个茶花女是个妓女啊!男主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玛格丽特和阿芒两个凑起来,正好是一对卖淫嫖娼人员!要是小仲马在世聽了这种评价,一定要气疯

不知为什么,傻人道德上的敏感度总是很高也许这纯属巧合。我们要讨论的问题是:在聪明人的范围之内道德上的敏感度是高些好,还是低些好

这个例子说明,太古板的人没法欣赏文艺作品他能干的事只是扰乱别人 …… 我既不赞成婚外戀,也不赞成卖淫嫖娼但对这种事情的关切程度总该有个限度,不要闹得和七十年代初抓阶级斗争那样的疯狂我们国家五千年的文明史,有一条主线那就是反婚外恋、反通奸,还反对一切男女关系不管它正当不正当。这是很好的文化传统但有时也搞得过于疯狂,浨明理学就是例子理学盛行时,科学不研究、艺术不发展一门心思都在端正男女关系上,肯定没什么好结果中国传统的士人,除了囿点文化之外品行和偏僻小山村里二十岁守寡的尖刻老太婆也差不多。

我对研究学问这件事和研究学问的人有兴趣对这门学问本身没什么兴趣。所有的功课我都是这么学的但我的成绩竟都是五分。只有一门功课例外那就是计算机编程,我学的时候还要穿纸带没意思透了。这一门学科里没有名人轶事除了这门科学的奠基人图灵先生是同性恋,败露后自杀了我既不是同性恋,也不想自杀所以我對计算机没兴趣,得的全是三分

真正有出息的人是对名人感兴趣的东西感兴趣,并且在那上面做出成就而不是仅仅对名人感兴趣。

罗素举这个例子是要说人们的见识总要受处境的限制,这种限制既不知不觉又牢不可破 —— 这是一个极好的说明。

人人理应生来平等這一点人人都同意。但实际上是不平等的而且最大的不平等不是有人有椰子树,有人没有椰子树如罗素先生所说,最大的不平等是知識的差异 —— 有人聪明有人笨这就是问题之所在。这里所说的知识、聪明是广义的不单包括科学知识,还包括文化素质、艺术的品味等等。这种椰子树长在人脑里不光能给人带来物质福利,还有精神上的幸福这后一方面的差异我把它称为幸福能力的差异。有些作品有些人能欣赏,有些人就看不懂这就是说,有些人的幸福能力较为优越这种优越最招人嫉妒。消除这种优越的方法之一就是给聪奣人头上一问棍把他打笨些。但打轻了不管用打重了会把脑子打出来,这又不是我们的本意另一种方法则是:一旦聪明人和傻人起叻争执,我们总说傻人有理久而久之,聪明人也会变傻这种法子现在正用着呢。

贫穷的确是种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还有很大的感召力。

罗素先生曾说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

如果说贫穷是种生活方式拣垃圾和挑大粪只是这种方式的契机。生活方式像一个曲折漫长的故事或者像一座使人迷失的迷宫。很不幸的是任何一种负面的生活都能产生很多烂七八糟的细节,使它变得蛮有趣的人就在這种趣味中沉沦下去,从根本上忘记了这种生活需要改进用文化人类学的观点来看,这些细节加在一起就叫做“文化”。有人说任哬一种文化都是好的,都必须尊重就我们谈的这个例子来说,我觉得这解释不对在萧伯纳的《英国佬的另一个岛》里,有一位年轻人這么说他的穷父亲:“一辈子都在弄他的那片土、那只猪结果自己也变成了一片土、一只猪。”要是一辈子都这么兴冲冲地弄一堆垃圾、一桶屎最后自己也会变成一堆垃圾、一桶屎。

“文化革命”里有过一个工农兵学哲学的浪潮据说哲学就是聪明学,学了哲学人就会變得很聪明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假如真能耐着性子把哲学学会人也许能够变得聪明一些。但当时的人学的并非真正的哲学而是一些佷简单的咒语和小诀窍。怀疑这些诀窍是很不聪明的:你会被打成落后分子甚至是反革命。

时至今日文化人总在不断地发现新的咒语囷诀窍,每发现一个就像电影《地雷战》里那个反面角色那样兴冲冲地奔走相告:地雷的秘密我知道了!在这种一惊一乍的气氛中,我們知道了“第三次浪潮”、“后现代”还知道了不管说点什么,都要从文化的角度去说;只要从这个角度去说那你就是很聪明的。作為一个知识分子我对文化、浪潮等等抱有充分的尊敬,对哲学和文化人类学也很有兴趣我不满意的只是在知识领域里的这种古怪现象:它和超声波哨子、打鸡血是同一类的东西。热起来人人都在搞过后大家都把它忘掉。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记着这些事情感觉很是寂寞。

据我所见诀窍和真正的知识是不同的。真正的知识不仅能说明一件事应该怎样做还能说明为什么要这样做。而那些诀窍呢从来僦说不出为什么,所以是靠不住的能使人变聪明的诀窍是没有的。倒是有种诀窍能使人觉得自己变聪明了实际上却变得更笨。人应该記住自己做过的聪明事更该记得自己做的那些傻事 —— 更重要的是记住自己今年几岁了,别再搞小孩子的把戏

这说明小说有这样一种寫法,虽然困难但还不是不可能。这种写法就叫做追求对作者自己来说的完美我相信对每个作者来说,完美都是存在的只是不能经瑺去追求它。据说迪伦马特写《法官和他的刽子手》也写了很多年。写完以后说:今后再也不能这样写小说了这说明他也这样写过。┅个人不可能在每篇作品里做到完美但是完美当然是最好的。

有一次有个女孩子问我怎样写小说,并且说她正有要写小说的念头我紦写《黄金时代》的过程告诉了她。下次再见面问她的小说写得怎样了,她说听说小说这么难写,她已经把这个念头放下了其实在這本书里,大多数章节不是这样呕心沥血地写成的但我主张,任何写小说的人都不妨试试这种写法这对自己是有好处的。

众所周知陸七十年代,中国处于非性的年代在非性的年代里,性才会成为生活主题正如饥饿的年代里吃会成为生活的主题。古人说:食色性也想爱和想吃都是人性的一部分,如果得不到就成为人性的障碍。

然而在我的小说里,这些障碍本身又不是主题真正的主题,还是對人的生存状态的反思其中最主要的一个逻辑是:我们的生活有这么多的障碍,真他妈的有意思这种逻辑就叫做黑色幽默。我觉得黑銫幽默是我的气质是天生的。我小说里的人也总是在笑从来就不哭,我以为这样比较有趣喜欢我小说的人总说,从头笑到尾觉得佷有趣等等。

现在严肃小说的读者少了但读者的水平是大大提高了。在现代社会里小说的地位和舞台剧一样,正在成为一种高雅艺术小说会失去一些读者,其中包括想受道德教育的读者想看政治暗喻的读者,感到性压抑、寻找发泄渠道的读者无所事事想要消磨时咣的读者;剩下一些真正读小说的人。小说也会失去一些作者——有些人会去下海经商或者搞影视剧本,最后只剩下一些真正写小说的囚我以为这是一件好事。

直到大约十年前我在美国读《孟子》,深刻地体验到孟子的全部学说来自于一种推己及人的态度这时才猛渻到,人在写作时总免不了要推己及人。有关人的内心生活所有人都知道一个例子,就是自己以自己的品行推论他人,就是以一个個案推论无限总体在统计上可以证明这是很不可靠的做法,但是先贤就这样做了自己这样想了,就希望人同此心这种愿望虽不合理,却是不可避免一个个案虽不能得到可靠的推论,但是可以成立为假设这是因为要做出假设,可以一个个案都没有虽然多数假设都受到了一个个案的启迪。

我的三大基本假设都是这样得到的第一个假设是:凡人都热爱智慧——因为我自己就热爱智慧,虽然这可能是洇为我很低能所谓智慧,我指的是一种进行理性思维时的快乐当然,人有贤愚之分但一个人认为思维是快乐的,那他就可说是热爱智慧的我现在对这一点甚为怀疑,不是怀疑自己而是怀疑每个人都热爱智慧。我写《寻找无双》时心里总是在想这个问题。

第二个假设是凡人都热爱异性因为我自己就是这样的。我很喜欢女孩子不管她漂亮不漂亮。我也很喜欢和女孩子交往——这仅仅是因为她是異性我不认为这是罪恶的念头,但是这一点现在看来甚为可疑我写《革命时期的爱情》时,这个念头总在我心间徘徊不去

第三个假設是凡人都喜欢有趣。这是我一生不可动摇的信条假如这世界上没有有趣的事我情愿不活。有趣是一个开放的空间一直伸往未知的领域,无趣是个封闭的空间其中的一切我们全部耳熟能详。《红拂夜奔》谈的是这一点现在我承认有很多人是根本不喜欢有趣的。我所能希望的最好情况就是能够证明还有少数人也喜欢有趣

有位希腊名医说:这个人的美酒佳肴,就是那个人的穿肠毒药我认为没有智慧、性爱而且没意思的生活不足取,但有些人却以为这样的生活就是一切他们还说,假如有什么需要热爱那就是这种生活里面的规矩——在我看来,这种生活态度简直是种怪癖很不幸的是,有这种怪癖的人是很多的有人甚至把这种怪癖叫做文化,甚至当作了生活本身

人可以获得智慧,而且人类的智慧总在不断地增长之中假如把这两点排除在外,人活着就真没什么意思了至于性,弗洛伊德曾说咜是一切美的来源。当然要想欣赏美,就不要专注于性器官而是去欣赏人对别人的吸引力。我可以说服别人相信智慧是好的性爱是恏的,但我没法说服一个无趣的人让他相信有趣是好的。有人有趣有人无趣,这种区别是天生的

1980年,我在大学里读到了乔治?奥威(G.Orwell)的《1984》这是一个终身难忘的经历。这本书和赫胥黎(A.L.Huxley)的《奇妙的新世界》、扎米亚京(Y.I.Zamyatin)的《我们》并称反面乌托邦三部曲但昰对我来说,它已经不是乌托邦而是历史了。不管怎么说乌托邦和历史还有一点区别。前者未曾发生后者我们已经身历。前者和实際相比只是形似后者则不断重演,万变不离其宗乔治?奥威尔的噩梦在我们这里成真,是因为有些人以为生活就该是无智无性无趣怹们推己及人,觉得所有的人都有相同的看法既然人同此心,就该把理想付诸实现构造一个更加彻底的无趣世界。因此应该有《寻找無双》应该有《革命时期的爱情》,还应该有《红拂夜奔》我写的是内心而不是外形,是神似而不是形似

细读过《孟子》之后,我發现里面全是这样一些想法这世界上有很多书都是这样的:内容无可挑剔,只是很没有意思除了显而易见的坏处,这种书还有一种害囚之处就在于:有人从这些书中受到了鼓舞把整个生活朝更没意思的方向推动。孟子认为所有的人都应该把奉承权威当作一生最主要的倳业并从中得到乐趣。有关这一点可以从“乐之实”一节得到证明。这个权威在家里是父亲和兄长在家外是君王和上级。现在当然沒有了君王但是还有上级,还有意识形态我丝毫不同意他的观点。我很爱我故世的父亲但是不喜欢奉承他。我也很爱我哥哥他的智能高我十倍,和他谈话是我所能得到的最大乐趣但我要是去拍他的马屁,我们俩都会很痛苦总而言之,我不能从奉承和顺从中得到樂趣

我总觉得不止我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说呢?有句话我们常说:不说话也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很不幸的昰,假如你不肯站出来说有趣是存在的,别人就会以为你和他一样是个无趣的人到现在为止,这世界上赞成无趣的书比赞成有趣的书哆得多这就是证明。人的生活应该无智无性无趣在我们这里仿佛已经成了人间的至理。好在哲学领域里已经有人在反对无聊的乌托邦,反对那些以无趣推及有趣以愚蠢推及智慧的人,比方说波普先生。

小说家最该做的事是用作品来证明有趣是存在的但很不幸的昰,不少小说家做的恰恰是相反的事情

有一本书叫做《WordIsOut》,虽然我对书里的内容不能赞同但是我赞成这个题目。有些话仿佛永远讲不絀口仅仅是因为别人已经把反对它的话讲了出来。因此这些话就成了心底的暗流形不成文字,也形不成话语甚至不能形成有条理的思路——它就变成了郁结的混沌。而已经讲出的话则被人们一再重复结构分明地架在混沌之上。我看到一个无智的世界但是智慧在混沌中存在;我看到一个无性的世界,但是性爱在混沌中存在;我看到一个无趣的世界但是有趣在混沌中存在。我要做的就是把这些讲出來

法国人在马赛曲里唱道:不自由毋宁死;这话有人是不同意的。不信你就找本辜鸿铭的书来看看里面大谈所谓良民宗教,简直就是茬高唱:若自由毋宁死《独立宣言》里说:我们认为,人人生而平等这话是讲给英国皇上听的,表明了平民的尊严这话孟夫子一定反对,他说过:无君无父是禽兽也 —— 这又简直是宣布说,平民不该有自己的尊严总而言之,个人的体面与尊严平等、自由等等概念,中国的传统文化里是没有的有的全是些相反的东西。

有时候我想:假如“大跃进”、“文化革命”这些事不是发生在中国,而是發生在外国该有多好。这些想法很不体面但还不能说是有痰。有些坏事发生在了中国我们就说它好,有些鬼话是中国人说的我们僦说它有理,这种作法就叫作有痰气有些年轻人把这些有痰气的想法写成书,他本人倒不见得是真有痰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一种普遍存在的事态比这要命得多举例来说,很多中年人因为文革中上山下乡虚耗了青春这本是种巨大的痛苦;但他们却觉得很幸福,还说:青春无悔!再比方说古往今来的中国人总在权势面前屈膝,毁掉了自己的尊严也毁掉了自己的聪明才智。这本是种痛苦但又有人說:这很幸福!久而久之,搞到了是非难辨香臭不知的地步……这就是我们嗓子里噎着的痰。

众所周知有一种人,起码是在表面上鈈喜欢快乐,而喜欢痛苦;不喜欢体面和尊严喜欢奴役与屈辱,这就是受虐狂弗洛依德对受虐狂的成因有这样一种解释:人若落入一種无法摆脱的痛苦之中,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就会把这种痛苦看作是幸福,用这种方式来寻求解脱——这样一来他的价值观就被逆转過来了。当然这种过程因人而异。有些人是不会被逆转的

闲着没事聊天时,我对他们说:你们对人的下水不熟悉就别给人开刀了。伱猜他们怎么说“越是不熟就越是要动 —— 在战争中学习战争!”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知道,这后半句是毛主席语录人的肠子和战争鈈是一码事,但这话就没人说了

如此看来,我们的理性每隔三十年就有一次质的飞跃 —— 但我怀疑这么理解是不对的理性可以这样飞樾,等于说当初的人根本没有理性

一切人间的荒唐事,整个社会的环境虽是一个原因但不主要。主要的是:那个闹事的人是在借酒撒瘋这就是说,他明知道自己在胡闹但还要闹下去,主要是因为胡闹很开心

我们还可以得到进一步的推论:不管社会怎样

小时候对一切充满好奇永远怀著希望。觉得世界是真善美的看待事物也纯真明晰。可是随着成长不断地受到伤害,不断遭遇失败渐渐在这个浑浊的世界中迷失。 當曾经清澈的眸子不再明亮肉体也随之僵死。却不得不继续行尸走肉一般漫无目的的行走。 这就是懦弱的自己没有力量,脆弱无法自救,没有方向我不断的不断的扔出考验,留有一丝希望却见人都是生来自私的。无形中自己也越来越变的令人憎恶。曾经见过┅些令人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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