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男主因为一只狗杀死一只狗拥有系统,然后变成慢慢变强又穿越的小说是什么

> 猎豹傅盛:“智能助理”是我们對机器人真正的定义

  12月21日晚间消息为期三天的极客公园创新大会十周年活动在北京召开,猎豹移动董事长、CEO傅盛参与“鹏友说”汾享了关于智能机器人的思考。

  猎豹移动转型发力智能机器人傅盛提到,今年已经在全国范围内有超过5000台机器人落地一天大概提供200万次以上的语音服务,“我觉得我们的机器人真正地开始用起来了已经有超过1亿次语音交互,我们现在已经可以看到一些大数据的特征”

  做机器人也遇到困难,因为是别人没见过的东西“你跟任何人聊一个没有看见过的东西的时候,本能就会有置疑和不相信”傅盛表示,“讲机器人这个事儿每个人脑子里的机器人都不一样,再加上有一些机器人公司做了以后用户也没有真正地用起来。所鉯这是一个真正在这个过程中,非常大的一个难点”

  “Robot的本意是一种自动化的劳动力,翻译成中文多了一个‘人’多了这个以後,大家对它的想象就无限延展了”傅盛对公司销售说,以后别叫机器人而叫作商业的智能设备,这样大家对它的要求会低很多

  “下一步肯定就是智能助理的概念,所以这个是我们对机器人真正的定义”傅盛指出,今天是在一个商业场景下以一个智能终端的方式去实现某一些垂直的服务。在这个时代智能设备不可能在全面性上超越人,只能在一些专业岗上去超越人比如KTV的服务员,“你说┅下你的手机尾号它会带你去房间它一天能够带200次,这大概是2-3的服务员的工作量”

  傅盛透露,猎豹正在做这方面的多语言版的“機器人”他概括,“简单的体力劳动和简单的脑力劳动本质上都可以被机器人替代掉。”

  在活动现场傅盛被要求对过去做“否萣性复盘”,他提到如果让自己重新复盘,不会搞那么大的队伍而是会从一个很小的队伍开始。

  傅盛指出只要资源给的多,基夲都失败而只有资源给的足够少,或者人再少一点、投入资金再少一点的时候才会压迫自己深入思考,和自己对抗“找到那些别人沒有发现的水面下的规律,才有可能做出不一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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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超字仲升是东汉著名历史学镓班固之弟,他父亲班彪、妹妹班昭也是有名的史学家和班固一起完成了《汉书》的创作。出生在这样一个书香世家班超却表现出与怹们不同的志趣。他身材高大仪表堂堂,为人不拘小节而且非常能吃苦耐劳。他虽然饱览群书但并不满足于书本知识的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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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蒋韵 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出版时间:2019年11月 ISBN:0

我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天下着雨。雨雾中火车停在了一片错落的灯光之中叔叔拉着我的手,站在踏板的下面叔叔說,来别怕。我跳了下来“陌生”这种黑色的东西顿时像寒冷的水一样淹没了我的双脚。

苏柳向我走来吵吵嚷嚷拥挤不堪的月台就茬那一刻突然安静了。灯光打在苏柳身上她就这样在我命运的舞台上登场。在我和她以前及以后的全部联系中也许唯有这一刻曾经像忝眼一样照亮过我们的灵魂。

这个头发蓬乱、衣着丑陋的女人只有在她登场的最初一刻,让我感到了一种不能言说的神秘、恐惧和美她站在了我面前。我们都不说话这个雨夜在后来的记忆中总是有一种船一样的飘流之感。后来我听到了叔叔的声音叔叔说:“天菊,這是妈妈”

我清楚地看到那时的我。尽管隔了太远的路我回首往事。我在回去的路上寻找着雨夜中那个7岁的孩子那是一切苦难的开始。

从此我和苏柳、和T城这个城市龌龊的生活相遇我身穿重孝。一双蒙了白粗布的鞋子早已被北方的雨水浸湿苏柳把它们扔掉了。她從我衣服上摘下了黑纱没有什么比这个举动让我更疼痛地感受到生活发生了怎样的巨变。

在逐渐放晴的早晨我注视着苏柳她脱离了我嘚想象变成一个非常奇怪的女人。我宁愿她冷漠、高傲但她却让我想起任何一个街市上卖豆浆或者卖酱油的凡俗的妇女。她披头散发身穿一件大背心在肮脏的屋子里走来走去她叼着牙刷满嘴白沫口齿不清地呵斥她的女儿,她说:

“起来起来倒尿盆。”

6岁的张建红斩钉截铁地说:“今天不轮我”

她走过去“啪”地一掌打在张建红盖了毛巾被的腿上,她说:“不轮你轮谁”

就这样张建红在第一个早晨變成了我的敌人。她使我在这个陌生地域的生活变得更加难以忍受我想她应该算是一个邪恶的孩子。她年仅6岁却有着36岁的女人才可能拥囿的恶毒她大睁着一双纯净的眼睛天真地注视着我,她说:

“你父亲是一个流氓”

她选择了“父亲”这个词而不是爸爸。这使这场谈話拥有了一种早熟的气息她明亮又美丽的眼睛在黑暗中像蝙蝠一样抚摸着我的惊恐和耻辱。她说:

熄了灯的夜晚她就这样爬起来跪在我嘚枕边俯看着我,像母亲俯看着一个婴儿她那样和风细雨地告诉我一个事实:

遗尿就是在那时候开始的。我在7岁的时候开始尿床它總是源自一个相似的梦境,寒冷、黑暗、夜雨凄凄苏柳为此逼迫我吃下去了许许多多奇怪的令人作呕的东西,但是从不奏效我从梦中醒来发现被褥已是精湿一片,我大睁着眼睛一动不动躺到天亮我指望着我的体温能把它暖干。我指望着我的身体变成一只能够吸吮的巨夶的熨斗但是天亮了。

我怕极了那一声喊叫这样的早晨张建红爬起来,一耸鼻子冲着挂了一条白布帘的里屋喊:

“妈,妈她又画哋图了。”

苏柳冲出来一把掀掉我身上的被子。现在我的身体半裸着与她绝望的眼睛相撞它们发出的声响波涛一样淹没了我的听觉。峩听不见张建红说什么她弟弟张建国又说什么,他们说什么都不再重要苏柳的绝望使我如坠深渊。我听见苏柳的心在说:

这样一些黑沉沉的早晨永远没有太阳我饿着肚子去上学。我从餐桌旁经过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叫我苏柳装作很忙的样子。她用远比平时更为尖利的聲音呵斥着张建红或者张建国她从不呵斥我。她只是说:

“把褥子晾到外面去吧”

我晾出去被褥。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我的耻辱我们居住的地方是没有秘密的。都是一个兴建于50年代初期的简陋的宿舍院儿三大排青砖灰瓦的平房构成了它呆板贫弱的布局。生活在其间的囚时间久了慢慢就丧失掉了想象力变得乏味。这样的人群聚在一起总是没有深邃的话题

我晾好被褥,就去上学了我知道人们在我背後指指点点。还会有人跑到苏柳那儿去提供新的偏方它们—次比一次更让人恶心和难以下咽。它们永远不会奏效的我知道这个。我知噵了这个比抱有希望更让我难过我是多么想抱有希望呵。

路过太平间的时候有人在哭。这是我每天上学必经的一个去处这个太平间嘚后门紧临一条有槐树的背街。通常它总是紧锁着一旦打开了那就是死了人。它的门漆成绿色

后来,在1966年到来的时候它就被漆成红銫了。上面还书写了毛主席的语录:“人总是要死的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我到达这个城市的时候,距离1966年还有一段路程我眺朢不到那个地方。我毕竟只有7岁我尿床,孤苦伶仃太平间里的哭声总是能够毫不费力地抵达我心里最脆弱的那个地方。它们直达那里僦像识途的老马我想起去世的祖母。别人哀吊的哭声带我回家我回到了过去的日子。我看到祖母怎样跪在河边洗着小山一样的衣裳。我坐在她身边嘴里含着一颗青橄榄。

无帆的木船从我们眼前驶过太阳总是照着一条不知流向哪里去的长河。

有着绿漆木门的太平间喚起我的乡愁在这个到处是灰尘和煤烟的城市只有这一个衰草遍地的悲情之地仿佛是我的家园。我从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惧怕这里有关呔平间的种种传说从来没有真正吓倒过我。当它紧闭门户的时候我想象着那里的情景有一天我真的走了进去。我看见门开着没人知道門为什么在那一时刻洞开。那本来是太平无事的一天但是门开了我走了进去。

现在我仍然看得见夕阳西下时分站在一片衰草之中的那个7歲的孩子她站在死亡的羁留之地。她惊讶这里怎么毫无出奇之处她穿过一间空旷的房屋来到一个更加空旷的院子,然后她就看见了那┅片衰草那一片凡俗的野草生机勃勃滋滋有声地吸吮着死亡的养料。屋子里有张木板床院子里有一棵树。不是杨树不是柳树,也不昰槐树、榆树以她有限的植物的常识她叫不出它的名字。它就是一棵树一棵老树。也许这是唯一神秘的地方一棵不是杨树不是柳树鈈是榆树也不是槐树的树长在那里。那么它也许就是“树”的灵魂

后来她听见了哼哼的声音。从倒塌的墙头她看到了一墙之隔的那个猪圈一群小猪拱在了母亲的身下。衣食无忧乐天知命的母亲闭着眼睛在唱它们自己歌颂生活的歌那是一只“乌克兰”。

她默默站了一会兒就走了出去她承认这是一次失望的寻找。

一个孩子站在那里惊讶地看着她。那个孩子说:

那个黄昏我就这样认识了我在这个城市里嘚第一个朋友我从绿门里走了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她她站在夕照之中有一种奇异的美丽。后来我发现那只不过是一种错觉

她说:“伱在那里干什么?”

我犹豫了一会儿我本来可以不回答。但我喜欢她说话的声调和神情我在一刹间拿她和张建红做了比较。我可以想潒此刻要是张建红站在我面前那会是怎样一番情景于是我老老实实地说:

“可我看见你从里面出来,”她说“里面有什么?”

“有一張床”我说,“还有一些草一群猪。”

“猪真的是猪?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我回答

“这怎么可能呢?不可能”她斩釘截铁地揺着头,“绝不可能是猪”

我犹豫了。我突然遇到了一个难题我刚才看到了什么顷刻间成为一个疑团。我回望绿门我刚才隨手掩住了它。现在它遮住了我的视线我忽然失去了重新走进去的勇气。

我听到我的朋友说:“它们是白色的还是黑色的”

我说:“皛色的。白色的乌克兰”

“那就对了,”我的朋友如释重负地笑起来“那准是吊死鬼变的。”

我就这样认识了这个叫做冯明玉的女孩兒当她走出黄昏之后我发现她其实并不美丽。甚至可以说是丑陋的她长着一颗极其悲哀的大头。在下雨的日子里人家就拿她的大头取笑也许她到18岁的时候会出落成一个不错的姑娘,因为我用40岁的眼睛很容易发现她身上潜在的美好的素质比如她的眼睛,她的牙齿和脖孓但是她失去了成为一个不错的18岁少女的机会。她自己在生命的路上弄丢了它

她的母亲是一个终日病病歪歪的女人。这个女人躺在棉被下面就像一朵羽毛那被子却是血红的。血红的一床缎被上面绣着丹凤朝阳的图案。她家在我们那个青砖灰瓦的平房院里拥有三间住房很少有人走进去做客。我是说普通的人但是有许多达官贵人常常光顾那里,他们灰色的伏尔加或者华沙停在花栏墙外然后走下一些气宇轩昂的男女,来找冯明玉的父亲看病

冯九如先生是一个名医。悬壶济世却总是医不好自己的老婆。我总是看见冯明玉在厨房的炭火上为她母亲煎药这种时候只有我们两人钻在黑黢黢的小房里,药香四溢它们袅袅的白雾温暖了我不幸的童年。

它像个孤堡我是指那小房。建在山上四面环水。吊桥永远收着与世隔绝。这是一个使我感到安全和快慰的想象我们面对面坐着,膝盖碰着膝盖局促的空间使我们亲密。听她说话是我最快乐的事不管她说什么。她的话在我听来总是十分深奥她说她恨她的家,恨她的爸爸和妈妈這可真让我吃惊。她说他们是世界上最自私和冷漠的人

“你知道吗?她根本没病她很健康,她只是希望人伺候她”她说,“她是在懲罚我爸爸”

“因为他总是不碰她。”

我模模糊糊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大人世界荒诞不经,却又有魅力就像恐怖又诱人的鬼故事。这使小屋变得诡谲我向前探探身子,抱紧了我自己这样她呼出的热气就喷到了我脸上。她注视着我她的眼睛就像两条水中的黑鱼。她說“告诉你一句话,你长大了千万不要结婚。那很脏懂吗?”

我点点头其实我不懂,一点也不懂我很糊涂,但那很诱人

一种婲朵般的感觉在我身体里慢慢绽放。我们对望膝盖碰着膝盖。她忽然说起蚊子她说昨夜有只蚊子钻进了她的蚊帐,叮了她身上许多包“哪,这儿这儿。”她一边说一边在她身上的部位指点着“你看。”

她笑起来她说出一句使我倍感意外的话,她说:“你是我见過的最干净的人你将来会得洁癖。”

我说不我一点儿不干净。我是脏的我尿床,我每天要吃那些非常恶心和肮脏的偏方我身体里铨是脏的。我忽然很心酸我哭了。这是我第一次和人诉说我的耻辱T城弄脏了我。这里的生活弄脏了我。张建红弄脏了我我哭得很傷心。她忽然伸手抚摸我的脸这陌生、突兀和亲昵的举止唤起我内心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不再哭泣她大睁着黑鱼似的眼睛,慢慢绷直身子和腿然后我就看见了那个更加奇怪的举动。

多年后我知道了那是怎么一回事可那时我不懂。我看她整个身子可怕地抖着抖着。那痉挛似的抖动吓坏了我那急促的喘息吓坏了我。我真恐惧我以为她突然病了。我一迭声叫着她的名字我说:“你怎么了怎么了?”我的喊叫一直到她嘴里发出一声呻吟来才终止她长长地呻吟一声,紧绷的颤抖的身子忽然像棉花一样瘫软下来她说:“天菊我要死叻。”然后就哭起来

我抱住了她。我感觉到她正在我怀里融化就像雪人在阳光下慢慢融化一样。她抽抽嗒嗒地哭着她说我也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我管不住我自己我知道这很羞耻。我经常这样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大概快要死了。她说天菊我要死了你看见了吧天菊峩就要死了。

我们抱着流着眼泪。小屋闷热不堪我们彼此知道了对方的秘密,那是羞耻的、绝望的我们为羞耻和绝望而哭,没有谁能帮助我们我们孤独无助。可同时我们又是快乐的因为我们拥有同样的羞耻和绝望的困境。我们响亮地哭泣我们不知道又到了蚊子即将猖獗的黄昏,太阳就要落山了蚊子就要出动了,夜合欢就要开了晚霞就要烧起来了。这个黄昏和哭泣将给予我海市蜃楼般的温暖

但是回到家里我却必须面对苏柳的那些偏方。它们变得更加肮脏和难以下咽苏柳端来了用猪尿脬炮制出来的米饭。苏柳站在我对面看峩一口一口把它们吞咽了下去我一边吃一边哭。那是我第一次在苏柳面前掉眼泪

苏柳说:“你不用总是这一副受尽虐待的样子,你做絀这副样子给谁看”

我抹了一把泪水,却有更多的泪汹涌地流出来我身体里的水坝就这样崩溃了。到夜晚不用说我又尿了床。这次峩挨了打苏柳第一次打我。苏柳的猪尿脬米饭败下阵后就只能打我了我像只小狗一样蜷在床上,苏柳挥舞着鸡毛掸子抽着我赤裸的双腿张建红端坐在她的枕头上,像过节一样快乐

我和苏柳之间那一种小心翼翼维护的奇怪的距离在这个早晨荡然无存。苏柳跨越了它们感到一种由衷的轻松在这之前她一直无法面对我。突然之间苏柳卸下了她的铠甲她心里冰封的仇恨终于像融雪的河流一样泛滥。这是┅个有阳光和鸟鸣的早晨苏柳在这个美好的早晨获得了自由。

她做出的第一个决定就是将我逐出那两间简陋的睡房在对面原本做厨房嘚小屋里,支起一块铺板作为我尿床的惩罚,我被放逐到了他们的生活之外在那间不足4平方米的没有顶棚的小屋里我住了7年。我的床板就支在高高的灶台上我7岁的时候爬上爬下总是感到吃力。我坐在床边双脚高高脱离地面,我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一座四面环水寂静無人的白色的吊桥

在星期天的时候张建红和张建国就跟随他们的父亲去拣碎砖头。他们在附近的工地上转来转去我被排斥在这种劳动の外。有一天他们自己动手搭起一座棚子这座由青色和红色半头砖以及油毡搭成的建筑就紧靠在我的小屋外面。油毡上钉了木条我的唯一有扇小窗的墙壁做了它的山墙。我失去了阳光和风在后来7年的时间里,做饭的油烟和炭火气充填了我的肺部我感觉到它在我的身體里就像一只渐渐膨胀的气垫船。

我的母亲苏柳现在可以理直气壮地向邻居们陈述一个事实苏柳说,“她尿床”苏柳说连猪尿脬米饭嘟不顶事了。苏柳说我拿她真没办法但她内心却获得了一种终于可以倾泻的自由苏柳得救了。她的身体在很短的时间内拥有了流动的美麗姿势阳光抚摸着她。我尚年轻的母亲挣扎在人世中的情景在后来流逝的岁月中总让我联想到一尾落网的鱼

奇怪的事情出现了。差不哆在我搬进小屋的第一天我遗尿的毛病不治自愈。我梦见了一个女人她没有一点色彩地站在我的床边。她几乎是透明地凝视着我她鼡凝视抚摸着我的伤痛。我忽然醒了内心一片清明。我听见了夜的声音它们像海浪一样轻轻推涌着我。就在那时我知道我的病痊愈叻。

虽然时间使一切发生改变可我还得承认我就是那个叫做天菊的孩子。我出生的故事隐藏着一个有伤风化的秘密那可能是一个事实吔可能是一段猜想。我7岁的时候失去了祖母然后我来到了这个北方城市。我在一个雨夜抵达这里火车悲伤的鸣叫从此就留在了我的梦Φ。在我长大以后我仍然看得见那个叫天菊的孩子怎样沿着铁轨想走回7岁以前的过去。

收到那封简短的南方来信应该是在阳历4月天气還很寒冷。虽然柳树和野草都已经绿了可真正的春天还没有到来西伯利亚的寒流在贝加尔湖流浪着,还在伺机袭击这座4月的北方城市所有的孩子们都穿着臃肿的棉衣。

一个在很多年前被人称作“范先生”的男人此时活动在黄河流域北部外长城一带从这个城市出发,往丠再往北,有无数的山峦无数的关隘,无数的战争记忆残存的烽火台,常常孤单地闯进一个行路人的视野如果这个人手持洛阳铲,在漠漠长风中寻找着古代墓葬那么他总有一天会在这个北方故事中和我相遇。

不过苏柳在那个寒冷的4月收到的是一封南方来信。它破坏了她的生活在应该做晚饭的时候她仍然呆坐在他们的床上。她睁着一双纷乱的眼睛张建红和张建国在外屋连声喊饿。她好像没听見后来他们从食橱里找出一只冷馒头分吃了。在喝水的时候张建国打碎了一只瓷碗。

粉碎声中苏柳想它破坏了我的生活。

张松川在7點20分骑车抵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黑暗的情景屋子里没有灯光。他的皮鞋咔嚓咔嚓踩在了碎瓷片上他说,“怎么连灯也不开”

这个身上总是有粉笔灰的男人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读了南方来信之后没有说话

他坐了一会儿就出去做饭。他在那一晚煮了一锅“和子饭”里面切了大块大块的山药。然后他就和张建红张建国一起坐下来他们围着一碟咸菜吃得津津有味,他们“呼嚕呼噜”的声喑使这个没有财产的房间里充斥了一种简单却又深刻入骨的春水融融的温暖

夜里他没有碰她。他们彼此知道这是一个不眠的耿耿长夜怹僵硬地躺在那里听她辗转。后来她坐起来点了一支烟。她说:

我的母亲苏柳冷冷的声音里隐藏了多少屈辱和哀求这个男人心里自然明鏡高悬劣质香烟的气味使他心生怜悯。终于他说话了他说:

“还能怎么办呢?就那么办吧”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张松川冷冷地問

“那还能怎么办呢?”张松川说“就那么办吧。”

就这样在接到我祖母临终前的来信后他们决定了我的命运。我在南方家乡小镇垨灵的夜晚我母亲夜夜吸着劣质的香烟往事使她疼痛。16岁的苏柳在为我外婆送葬的路上看到了灿若星辰的野菊它们美丽的身影更行更遠照亮了我外婆关氏最后的道路。几年后在我初降人世,我母亲除了留给我“天菊”这个名字之外什么都没有给我。而这个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名字显然给我带来了黑暗的命运

苏柳一生中第二个男人是一个数学教师。他能够成为苏柳的丈夫是因为他胸无大志碌碌无为蘇柳是那样一种女人,当她选择了一个不平庸的男人而慘遭不幸之后那么她必定要走向一个平庸的男人藉以求安全和幸运。

公平地说張松川对苏柳做到了仁至义尽。他甚至接纳了我尽管他不情愿。但是有哪一个男人能够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呢在我到来之前的一段日孓里,他心事重重郁郁寡欢,他内心经历的一切甚至被苏柳忽略有一天他看到张建红在玩一个游戏。那个6岁的孩子拣起一根槐枝然後把叶子一片一片地揪下来,揪一片嘴里说,“升班”再揪一片,又说“退班。”后来人们就看到张松川在手里摆弄起了这个孩子們的游戏他揪下一片槐叶,心里说“来。”再揪一片又说,“不来”当枝上只剩孤独的一片叶子时,那一片叶子是“来”

他突嘫热衷起报纸和广播中有关火车或者轮船出事的报道。遗憾的是这一类报道几乎凤毛麟角倒是民间中时有传闻,说是哪里的火车出轨哪个扳道工扳错了道岔。有一天晚饭时他突然讲起了这一类的传闻他说有一个扳道工喝醉了酒,该把道岔往左扳谁知扳到了右边其结果导致一列南来的火车与一列货车相撞。那一场有如神助的熊熊大火照亮了他们这所亲人相聚的黯淡的房间。

我最初走进他们的生活时忽略了别人的感受我只注意到我的不幸。我怜悯我自己因为我知道没有其他人怜悯我。那时我不可能理解我继父的不幸面对着一个使我心生畏惧的陌生男人,我与他毫无关系却住进了他的家中在我最初的记忆里,他行为古怪他像怕蛇一样怕碎头发。梳子上、脸盆邊上或者随便什么地方,要是有了脱落的头发他就会大发脾气星期天他至少要扫五次地,还要用水拖把拖两次如果你认为他患有洁癖,那就又错了他两星期换一次衬衣,一个月也不洗一次澡在他热衷于扫碎头发的同时,我家墙壁上却结着密密的图案复杂的蛛网

1978姩我的继父张松川再婚的时候,他已经和我的母亲苏柳分手10年他过了10年鰥居的日子,终于走向一个叫田桂林的女人这个女人是理发师。他的晚年最终陷落在碎头发的包围之中但他生活得其乐融融。他甚至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著书立说。他写了两本小册子一册叫莋《中学数学疑难问题汇编》,小16开本全书共计86页。另一册出人意料叫做《老张玩具》,这本共计64页的书中介绍了90种玩具的做法其Φ包括:

雪糕棒制作的风车、废药瓶制作的狗熊、易拉罐制作的卡通人物等等。那是我继父晚年生活幸福的证明

于是我再也无法逾越1968年叻。我不可避免地接近了它我看见那个灰暗的日子像丛林猛兽一般守护在我通往回忆的路上。我尽可能冷静、理智、不加表情地去描述咜我尽可能使自己的描述从纷繁走向简洁。但现在我已经无法断定那是否真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我看见苏柳走出了家门她手持┅把大扫帚是两年来这条街道上的人们所见惯的风景。

那些日子总是由我来做早饭我煮了一锅小米汤,里面拍了玉米饼这个北方城市紦这种食物叫做“煮窝窝”。我在小米汤里加了少量的碱这使它呈现出黄金般诱人的颜色。我切了一碟咸菜我们就围着饭桌吃早餐。張建国嘴里嘟囔着:“又他妈吃煮窝窝”

“你还想吃什么?”张建红恶狠狠地说

“辣椒呢?”张建国冲着我喊

我端出辣椒,堵住了張建国的嘴我希望这是一个安静的早晨。我希望每一个早晨都能够安静我在14岁的时候遥想未来,我憧憬着在一个山顶上盖一间小房峩一个人住在那里,只有一条路通往河流。那条路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我们是怎样被纷扰的人声吸引到外面去的,我已经忘记了我看见有许多人、许多的孩子都朝外面跑,只有冯明玉一人背道而驰我的朋友冯明玉逆着人群向我跑来,她在那个早晨挥舞手臂奔跑的样孓像一只黑色的鸟她一路喊着我的名字,她说“范天菊你妈爬上了烟囱!”我听见我的身体发出了粉碎性的脆响,就像它是一只被人踩破的鱼鳔

我的母亲苏柳站在高高的烟囱上的情形,在后来的岁月中成为这座北方城市家喻户晓的故事人们讲述这个故事时反复强调┅点,“那个女人爬上去又后悔了”那个爬上去又后悔的女人独自站在远离大地的地方哭泣。全城的人都欣赏了她的恐惧、绝望以及贪苼怕死她站在那样一个孤立的地方就像一座灯塔,照亮了她一生的屈辱

只有张建国一个人哭了。张建国仰着头哭叫着:“妈妈,妈媽你下来!”

我们都没有哭。我张建红,还有后来赶到的张松川有人递给张松川一只喇叭筒,通过喇叭张松川战栗的声音听上去叒响又尖,张松川说:

“范苏柳你不要自绝于人民,你不要自绝于人民——”

“怎么就会喊这两句”

“范苏柳,你赶快悬崖勒马——”

我看不见她的面孔她离我太遥远。我始终弄不清楚一个工业用烟囱精确的高度我只是看见她慢慢坐了下来。她把两条腿悬垂在了烟囪的外面她的每一个举动如此清晰如此深刻缓慢,真是不可思议她每动一下,下面围观的人群就发出一阵惊叫张建国突然扑到了我身上,把他泪水涟涟的脸埋在我的肩头他的颤栗使我晕眩,我的血就在那样一个奇怪又恐惧的时刻响应了一个亲人的呼唤

她就要跳下來了。我想我知道她会跳下来。她没有别的路可走她一步一步爬上来选择了烟囱,那么她就没有别的路好走了她就要跳了,就要跳叻我看见她张开了胳膊,我在人们的惊呼中闭上了眼睛人们的惊呼像海浪一样拥抱了我。我看见她飞翔下来飞翔在透明的阳光和风の中。我母亲在她生命的最后瞬间呈现出了那么优美的一种诗情

“鞋!鞋!”几个孩子扑向烟囱,欢呼着去捡那只鞋为抢我母亲掉下嘚鞋子他们打起了架。一个被推倒的孩子哇哇大哭

警车就是在孩子们的哭声中到来的。它们凄厉的尖叫使那个白昼旋转颤抖它们颠覆叻我对那个早晨、那个事件的记忆。穿军装和警服的人们从车上冲下来的同时我的继父像片树叶一样坠落。他瘫坐在地上的姿势给整个倳件平添了一种喜剧的色彩他瘫坐在地上却仍然高举着喇叭,用失真的假嗓门尽职尽责地喊:

“范苏柳你不要自绝于人民——”

我听见┅个声音在说跳吧,跳吧就要来不及了。我不知道那就是我心里的声音它们在我心里轰鸣着震动着我的耳膜。在这个人世上此时再沒有什么比我母亲飞翔的姿势更能够让我感到欣慰了我母亲只要跨越一步就能使我摆脱苦难,成为一个幸福的人但是网张起来了,绿銫的尼龙消防网张在了烟囱的下面云梯架起来。军人开始往上爬荷枪实弹的军人攀缘的姿势柔韧美丽,犹如某种绿色的植物他们像迅速生长的须藤一样绕梯而上,缠绕住了我的母亲

后来她被他们挟持着带下来的时候脸色苍白。我只看到一张白脸虚无地在阳光下晃动她赤着一只脚。他们给她戴上了手铐手铐尖利寒冷的牙齿紧咬住了我母亲细瘦的胳膊。她赤着一只脚被押上了警车从此开始了她长達10年的牢狱生涯。

那时我10岁的弟弟张建国试图给她送上那只鞋去我弟弟提着一只鞋冲出了警戒。我弟弟喊着妈妈我弟弟说妈妈给你鞋。但是军人们挡住了他军人们说,不许胡闹我的继父跌跌撞撞跑过去,一个耳光打在张建国的脸上我的继父说:

“张建国你还不划清界限!”

我母亲自杀未遂的行为,致使这个地区的交通中止了整整一个上午

过了许久我仍旧不敢眺望天空。我害怕看见飞鸟它们飞翔的姿势使我齿冷。

梦中总是有一只鸟扑面而来。它的坠落带着那样一种无可名状的呼啸和恐惧

在那段日子里,我犯了遗尿的旧疾

峩回想着母亲对我的鞭打。现在没有人打我了也没有人逼我吃猪尿脬米饭。我躺在湿漉漉的黑暗中回忆母亲和疼痛。

我弟弟张建国固執地提回了那只鞋他把它放在自己的床前。张松川几次把它扔在了垃圾堆里但还是被他拣了回来我弟弟在垃圾山上爬上爬下寻找那只鞋的情景给许多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个满嘴没有一颗牙的老人说“这孩子病了。”那只鞋不管埋在哪个角落我弟弟总有办法把它找箌他提着鞋回家的时候脸上拥有着奇怪的宁静。他把它放在床头一只鞋孤伶伶待在那里显得十分古怪。它传达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就像命运突然张开了一只神秘莫测的眼睛。它的逼视使我们每一个人都感到呼吸局促和沉重

受够这只鞋折磨的张松川终于在一个黄昏發作了。当他看到我弟弟张建国拎着那只鞋向家里走来的时候他抄起了一把菜刀。我弟弟一进门他就劈手夺下了那只鞋他像掼鱼似的紦它狠狠掼在了地上,鞋像有生命似地蹦了几蹦然后我继父蹲下来一阵乱劈乱砍,他说:

“我砍死你!劈死你!让你再拣!再拣!!再揀!!!”

鞋跳着在那一刻你没法不相信它拥有生命。它像一个生灵似的活蹦乱跳抽搐挣扎。我看到了血迹我发誓它们是真的血,濃郁的红得炫目的鲜血慢慢流了出来流在了地上。我听见张建红一声尖叫这时我看见,血从张松川的胳膊上流出来我弟弟手持一把剪刀,他把剪刀扎进了他父亲的肩膀血和夕阳使我头晕。

张松川吃惊地看着他的儿子他住了手。刀还握在他的手里他手握菜刀蹲在哋上和他手持剪刀的儿子对视。时间像只巨大的钟摆突然不再移动我继父败下阵来。这个心底怯懦的男人眼神开始散乱他说:

他站起來,晃了几晃他用空着的手去捂他的伤口。他苍白的脸和血吓坏了我和张建红我们以为他要死了。张建红呜呜地哭不停地喊着,“爸!爸!”我们决定送他去医院但是张松川说,“不不用。”

那天傍晚张建红充当了护士的角色她找来了药品、碘酒和绷带,无师洎通地为我的继父处理了伤口她用酒精棉球擦洗伤口的时候我的膝盖不住颤抖。她轻蔑地瞪了我一眼她说:“要死的又不是你。”

我嫃以为他要死了他在床上躺了三天。不停地喝水吃消炎药。事后我才知道他的伤口并不深但是他的心受了伤。三天后他爬起来晃動着一双就要掉下来的又大又空的眼睛,自言自语地说:

我弟弟张建国以死相拼行凶伤人救下来的那只鞋已经被我的继父砍得丧失了鞋嘚形状。现在没有任何人敢碰它和它较量了它伤痕累累地蹲在我家地板上,它是一个受伤的黑精灵在它面前我们都放低了声音说话。呮有张建国处之泰然张建国在那个黄昏刺伤了我的继父后,斩钉截铁地对我们说:

“谁敢碰它我就杀死谁”

有许多时候我看见张松川茬偷偷注视他的儿子。他伤心、惊愕、困惑地注视着10岁的张建国我想大概是张建国如此古怪的行为阻止了他立刻和我母亲离婚的行动。怹不能预测这个举动将会引起张建国什么样的反应事实上对这件大事张建国却反应冷漠。几个月后我的继父非常小心地告诉我们离婚判決已经下达的时候张建国却只是问我说:

我想他病了。这个孩子病了我的心告诉我这个孩子没有经受住灾难的打击。他一下子逾越了10歲的年龄变成了一个没有年龄的人。有时他像从头活了回去活到了一岁有时又像一个非常苍老的男人。有一天我看见他一个人坐在窗湔用手捉苍蝇他总是捉不住。这件事使他很恼火后来他终于捉住它的时候就把它填进嘴里吃了。

我们悲哀地看着他我和张建红。张建红恐怖地说“他吃苍蝇。”我用晒干的金银花冲水给他喝我们小心翼翼焦虑地看他喝水、发呆,然后无所事事地走出去张建红突嘫尖声喊道:“事情不能这样下去了。”我知道她要说什么我们都知道症结所在。果然她说:“都是那只该死的鞋!”她终于找到了倳情的起源。她提起那只鞋冲出门去我听见我的心咚咚地像擂起了战鼓。

傍晚时分张建国回到了家他先到厨房舀起了一大瓢凉水。他佷畅快地喝着生水完全忘记了我母亲苏柳的教诲。然后他沿着碎砖铺成的羊肠小路走进了家门我希望他在那天心神恍惚,但是他偏偏非常清醒—进门他就嗅了嗅鼻子,他说:

“它呢”他提高了声音。

“我可没有碰它”张松川第一个跳出来为自己辩护。

“它呢它呢?”他开始在房间里转圈子声音变得绝望,“它呢”

“我把它扔了。”张建红安静地说她抱着双臂站在窗前,温柔地望着张建国“我把它扔了。”

“为什么”他困惑地问。

“它死了”张建红说,“我把它埋葬了死掉的东西总要埋葬吧?”

他点点头这道理怹懂。他注视着张建红温柔的、母性的、夕阳般的眼睛他说,“你把它埋到什么地方了”

“一个好地方,”她说“很遥远。我记不起来了”

他长长地叹息一声,望着他姐姐美丽的眼睛他说,“那好吧我去把它找回来。”他慢慢走到门口又站住了,他回头望着峩们突然绽开一个非常动人的微笑。“你们不要跟我耍花招如果我找不到它,我就先捅瞎张建红那个婊子的眼睛”

我弟弟寻找那只鞋沿习了传统的思路。他首先来到垃圾站但是垃圾山没有了。突然之间那里变成了一座平地被夷为平地的垃圾站空空荡荡,连只鸡也沒有连只麻雀也没有。堆积了许多日子的垃圾恰巧在这天下午被清理走了我弟弟面对一片空旷茫然无措。

于是我弟弟开始了漫长的寻找他向城外走去。他逢人就很礼貌地问“您知道垃圾运到哪里去了?”有人不告诉他但是总是有好心的人,好心的人说“运到河邊去了。”

他就朝西向城外的河边走他穿过这个北方城市向西走去。太阳这时已经落山了很远的地方,河水遥遥在望我弟弟终于在滿天星光下走到了河边。他没有力气过桥他累了,他也弄不清垃圾的准确去向于是他缩在桥墩下,睡着了

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睡嘚很沉河风扑面而来,带来潮湿的、新鲜的河水的气味草很深。河边的野草总是长得十分繁茂他在草丛中蜷伏着就像一只小小的野兔。张松川抱起他我们用自行车驮他回家,一路上他沉睡着

第二天一早他又出发了。这次他揣了一只馒头和一只窝头他继续朝河边赱。由于轻车熟路他走得很快半晌午的时候他来到了河边。他沿着坝堰朝南开始了他的寻找后来他又折回来,从桥上过了河在河的覀岸沿坝堰北去。他一直朝北逆河而上。他听着河水的絮语可水仰起头来告诉他一些事情。后来他发现了垃圾山许多年前我们这座城市确实是用这种倾泻的方法处理着垃圾。

他擦去了泪水由于欣喜他流下了眼泪。他朝垃圾山上爬欢乐使他手脚利落像一只小狗。爬箌山顶他跪下了那是多么大的一座山,绵延数十里在河滩上起伏着形成一座山脉。他默默跪了一会儿惊叹着它的广大,然后就在这座垃圾的山脉上开始了他的寻找

他爬上爬下,在所有可疑的地方用双手刨不一会儿他的手指就流了血。成群的苍蝇在他脸前飞落在怹的鼻尖上,他顾不得驱赶它们他只是坚忍地无奈地揺一下他的头。垃圾的臭味在暖烘烘的阳光里发酵但是我的弟弟神情庄严就像在挖掘着一个宝山。

走来一个捡破烂的小孩人家问他,“你的耙子呢”他说,“我没有耙子”

“没有耙子你怎么来拾烂货?”

“我不拾烂货”他说,“我来找一样东西”

这时又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分。落日在河面上坠落是那样忧伤又美丽的事情我弟弟疲惫不堪,十指鲜血淋淋那个拾烂货的孩子动了恻隐之心,他慷慨地说“这个耙子送给你吧。”张建国收下了耙子他无以为报,回家的路上他僦给那个孩子讲起了那只鞋的故事。

“原来你是在找鞋”那个孩子说,“你家住在什么地方”

“城南。”我弟弟回答

“哎呀那你找錯地方了,”孩子说“城南的垃圾不往河滩倒,河滩的垃圾都是城北和城西的”

“城南的垃圾倒在哪里?”恐惧使张建国一下子停住叻脚步

“我也不大清楚,好像是好像是倒在山那边水库旁。”那个孩子说

“是山的那边吗?”我弟弟指着太阳落下去的地方问

于昰我弟弟掉头朝太阳落下去的地方大步走去,手里拿着那只耙子孩子在后面叫他,孩子说天就要黑了。但是我弟弟头也不回地说道:

這就是我弟弟留在人世上的最后一个线索他走向夕阳和群山。他穿过城市向它们走去一点儿也不犹豫。几天后我们在山那边水库里找到了他的尸体。他已经被浸泡得不成样子鱼啄食着他,但是他大睁着眼睛手里还紧紧握着一只铁丝做成的丑陋的耙子。

现在我必须離开这个城市和这个家了我没有任何理由再留在这个别人的家庭里,他们和我已经没有了一点关系

我收拾着我的行装。那是我7年前到達这个北方城市时带来的一只水牛皮小衣箱它是我父亲的遗物,我这样猜想7年前我母亲初见这只皮箱时我从她的眼睛里读出了这个。

峩用四季的服装和几本书填满了这口箱子关住它就关住了一个伤心的故事。我打量住了7年的小屋不满4平方米的地方每一寸每一厘米都灑落过我的泪水。我重温旧事我看见时间缓缓地倒流回去,回到了那个悲伤的雨夜

张建红问我,“你准备到哪里去”

我说,“去找峩的表姐”

13岁的张建红坐在我的床板上,她刚刚发育的身体散发出一种急切的饥饿的气息她的眼睛红肿着。我看看她这一会儿我们嘟想起了那个不能回想的事情。有一天那个孩子说“如果我找不到它,我就先捅瞎张建红那个婊子的眼睛”

她保住了她的眼睛而我们卻失去了一个兄弟。我们永远失去了他我们用自私、怯懦和冷漠杀死了他。但是我们不谈这个我们绕过这个话题时竟涌起一种亲情。現在我们身体里不光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还流着同样的罪恶我说:

她笑笑。她说“你照顾好自己。”

我说“当心那个李伟,他不是個好男孩儿”

她又笑笑,说“我知道,他想拍我的婆子”

过一会儿,我终于说出了那句话我说,“等妈回来了你告诉她,我走叻”

我们又不约而同想起了那件事情。它是一座山峰挡在我们和母亲相见的路上。阴影笼罩了我们它将与我们相随一生。我忍不住哭了我听见张建红忿忿地说:

“我才不会和她见面。”

她突然盯住了我她说,“你说实话那时候,你是不是希望她跳下来”

我点點头,我说“是。”

她松了一口气她说,“这就对了我们都希望她死。”从她嘴里如此畅快地说出这件我心底的秘密我感到恐惧。它们挣脱出我的身体顿时变成一个陌生的怪物我竟把它隐藏了那么深那么久。张建红说“这个胆小鬼她为什么不跳下来呢?”我没囿回答但是张建红知道她有了一个同谋。她不用再孤独地去承担这样一个恐怖的秘密我看见她用手捂住了眼睛。

和冯明玉告别的时候我没有哭。我说你不要去送我那时我不知道这是永诀。几年后在某个夜晚她很勇敢地喝下了一瓶杀虫剂。没人知道那是因为什么峩也不知道。她死得毫无道理似的可我想她是有道理的,只是那道理永远不为我们所知我回想她精彩的眼睛,那是T城给我的最好的东覀那是T城的宝。她说“我讨厌用眼泪告别。”她说“你不要回头。”她站在我身后看我走向我的小屋。可我忍不住还是回头了峩看见了她满脸泪水。T城就是在这一霎变得难舍难分

对于我的走,张松川没有挽留也没有驱逐。他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张建国死後他苍老了。他常对着儿子的骨灰盒发呆但是在外面他仍然很忙碌。他跟在人家后面刷大字报他常常弄一身浆糊回家,手上沾满腥臭嘚墨渍早晨和傍晚,他仍旧领导我们做早请示晚汇报但参加的其实只剩他一个人。他对着敞开的窗户大声唱《东方红》念毛主席语錄,揭发我母亲的罪行他书写了许多揭发材料,其中包括他们床笫间的私语这些材料为我母亲身判重罪奠定了坚不可摧的基础。

我无論如何也得离开了我没有权利再连累他。他大声唱《东方红》的时候我看见恐惧就潜伏在他每一个毛孔他被压榨得早已不成人形。有時我以为风猛烈一些他就会从敞开的窗子里飞出去了在他没有飞走之前还是我走的好。我感到一种紧迫感终于,秋天的一个早晨我提起我的衣箱离开了家。

他叫住了我他说,“天菊”他塞给我一些钱。我没有拒绝那些钱握在手里很温暖。他看着我第一次用一個父亲的眼光看我。他看了我很久他说,

“要好好学习毛泽东思想改造世界观。”

我点点头我不能说话。他没有问我到哪里去我吔没有说。我走了我知道他在身后看我。他的眼睛其实很忧伤它们使我疼痛。我走向车站离开这个北方城市的时候,我没有回头峩甚至没有眺望一下乱世的天空。我就这样一个人走了留在这里的那一段生命永远是我最不能够回首的往事。

1933年出生的表姐是我舅舅嘚次女。这个叫范悯生的女孩儿出生那天一家银行宣布倒闭,我舅舅损失了许多钱她的祖母也就是我的外婆关氏说,“这女娃是个丧門星”

后来我舅母贺莲东把这个被称作“丧门星”表姐的八字,拿给算命的先生看先生说,若是个公子该是大富大贵的命;若是个尛姐,该是远离家乡

我首先想起来要去投奔的,就是这个远在大西南的表姐范悯生

我并不认识她。但我却一意孤行地奔往大西南去決定这一切的,仅仅是因为一张旧照片照片上的范悯生,年轻美丽重要的是,她穿一身最高贵的绿军装

但是我的钱不够买一张直达目的地的车票。这样我就来到了郑州我看见了二七纪念塔,有人在那下面照相黄河岸边的这座城市,给我一种胡乱拼凑起来的感觉咜看上去灰暗、平庸、色彩陈旧。我到达郑州的时候是一个日暮黄昏,在黄河大铁桥上我看见了悬在河上的宁静的落日但是后来,我聽到了枪声

我提着皮箱在这个渐渐黑暗下来的城市里转了很久。当我敲开那扇房门时早已是夜晚了。我摸黑站在一个没有灯的楼道里听里面响起了脚步。门只打开一条缝泻出的灯光洒在我半个脸上。一个男人的声音警觉地问道:

我看见的只是一只眼睛它仿佛浮在嫼暗中,拒人千里但是我仍旧壮起胆子说:

“请问范悯梅是住在这里吗?”

“你是谁”眼睛后面的声音问。

我是谁我比任何时候都害怕回答这个问题。我知道我是那么冒昧、那么突兀、那么难以让人接受我这一生差不多总是在接受一个永远的盘问,“你是谁”我嫃想转身离去,可我又饿又害怕,外面空寂的马路上一卡车一卡车头戴柳条帽荷枪实弹的男人呼啸而去。我听见自己用那么卑微的声喑说:

“你等等”他说。门在我鼻子前砰的关住了黑暗笼罩了我。深不见底的黑暗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城市像一个人无法穿越嘚命运。我在黑暗中不知站了多久脚边是我的皮箱,我早已提不动它我知道在门的那边,有灯光、食物和床的地方有一场关于我的詓留的争论。无边无际的黑暗使我丧失了对于时间的判断在我最终忍受不住这种等待的煎熬转身离去的时候,门在我身后打开了

一个奻人站在灯光和门框中的样子,使我想起幼时看到的一幅画祖母告诉我说那是西方的圣母。我的大表姐范悯梅用一种耳语似的声音说:

峩点点头我说,“是”

我在她身后走进去。门即刻关上了黑暗现在关在了门外。我们穿过门厅走进一间大房间我看见了桌子和床還有一个男人。我站在了表姐的对面她打量着我,她说:

她这样突如其来提到我的母亲使我有一种获救的感觉在这样一片冰冷陌生的罙水中我母亲是我们共同的一个岛屿。我终于找到一个和我有着某种联系的人暗淡的灯光下她看上去多么温暖。我放下了皮箱出现的卻是一片尴尬的沉默。表姐局促而慌乱她看一眼那个男人,这使我立刻看出谁是这个家的真正的主人她甚至忘了叫我坐下,她说:

“伱来这里是路过,还是有什么事”

我立刻懂了她的意思,我说“是路过。”

她又看了他一眼他们松出一口气,空气开始流动我感到风吹拂着我的皮肤。窗帘在动那是一块稀薄的淡绿色有暗花的窗帘。表姐夫警觉地走过去关住了那一扇打开的窗户我忽然不知道峩的手脚该往什么地方安放。我压低了声音耳语似的说:

他们点着头。让我坐下我坐在一把很硬的椅子上。皮箱就在我的脚下表姐說:

“贵州?是悯生那里吗”表姐惊讶地望着我。“是”我说。

“为什么要去那里”她问。

“因为我没什么地方可去”我说,“峩母亲——”

“不要跟我们提你母亲!”一直没有说话的表姐夫非常粗暴地打断了我“我们不知道你母亲的事,我们什么都不想知道”

我懂了。我知道我不该来可是我已经来了。错误已经铸成它们是不可更改的。哪怕我现在就走可我已经来过了。连我都觉得这很鈳怕我想我真是不懂事呵。

“你为什么不去找你叔叔你不是有一个叔叔吗?”表姐问我

“他死了,”我说“他几年前得了肠癌。”

我心里一片悲凉我什么都没有了。一场大风把我有过的刮了个干干净净叔叔送我到北方的时候,其实已经生病了他和我告别就已經知道是生离死别,他依依不舍地把我交还给了母亲母亲却遗弃了我们大家去跳烟囱。

“你只好去悯生那里了”我听见表姐说。

这一晚我就睡在这间大房子里两张单人床我睡了其中一张。另一张空着他们睡在隔壁。我听见他们压低了声音说话叽叽喳喳的絮语像虫孓一样一口一口噬咬着我的听觉。我睡不着许久没有在这样大的房间里睡过觉了,它们的空旷使我有一种在水中的感觉我一直在漂浮,踩不着陆地我还饿着肚子,他们忘了问我是否吃过晚饭我听见我的肚子咕咕地乱叫,好像里面居住了鸽子这样一个异乡的夜晚我難以入眠。我想着前面漫长的路我没有足够的钱买一张直达我的目的地的车票。

但是哪里是我的目的地呢我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大覀南边陲贵州一个叫威宁的地方真是我的目的地吗我怎么能肯定那个我从没见过面的叫做范悯生的表姐会收留我?我却像奔向家乡一样奔向异乡我突然害怕了。这个问题吓住了我可是却不能回头张望。我没有退路

奔往异乡的路就是始于这个漆黑的郑州之夜。也许还偠早一些早到我7岁那一年,那个有火车鸣叫的纷乱的雨夜从那时起我一直走在奔往异乡的路上,命中注定我是一个将流落他乡的女人

现在我来到了别人的国度,说着别人的语言我只有在说梦话的时候无限畅快地说出我的母语。然而埃里克总是在这样伤怀的时刻把我嶊醒他用英语对我说:

14岁那一年我去寻找我的表姐。那是一条艰辛的路我来到郑州,在我另一个表姐家过夜她和我要去投奔的表姐昰同胞姊妹。我母亲苏柳出事的消息先我之前抵达那里所以我受到了冷遇。我虽然14岁可我理解这一切我不怪他们。

半夜时分我的表姐范悯梅悄悄来到我的床前她为我盖好被子。我大睁着眼睛在黑暗中和她对视我们默不做声。表姐范悯梅回想起和苏柳朝夕相处的岁月但是她不能收留苏柳的女儿。她那样深刻地凝望着我我一生忘不了她凝望我的眼睛。

第二天清早我离开了表姐的家。没有人送我出門表姐夫叮嘱我说:“千万不要跟别人说你来过我们这里。”他把房门拉开一条缝四面望望,然后催促我说“快走。”门擦着我的腳踵轻轻关上了切断了一切声音和气息。不一会儿我就来到了街上

然后我乘上了一辆开往沃城的长途汽车。

当我一步一步向着贵州威寧彝族回族苗族自治县跋涉的时候我对那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我猜想着贵州山区的风情苗族妇女的银饰在遥远的山巅发出风铃般嘚响声。每一座山寨都有芦笙和爱情汉族妇女则人人都会炮制美味的腊肉和火腿。

表姐范悯生到达这个高原小城的时候是一个年轻的退伍军人。她刚刚经历了一场爱情的磨难身心疲惫却美丽依旧。她站在草海边上大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16岁从军的范悯生一直是一个攵工团员。她以受尽凌辱的喜儿的形象随大军一路南下而此时土改工作队正在她的家乡清算她父亲的财产。1950年当她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鴨绿江来到朝鲜的时候,她父亲范先生因为历史问题被捕入狱

认识特级战斗英雄瞿排长大约就发生在这段时间。烽火连天的三千里江山仩这样一段爱情故事实在是微不足道表姐范悯生不知道这终将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情感,她全身心投入了进去她以19岁少女的情怀憧憬她囷英雄排长的美好未来的时候,美军的飞机就像厄运一样盘旋在他们的头顶

排长对她说:“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

但是怹们终于双双凯旋归来了。比起埋骨异国的战友他们深知自己是多么幸福在祖国最南端那个四季如春的美丽城市昆明,英雄排长和我的表姐向上级打了结婚申请报告和所有那个时代的故事一样,他们的报告没有批准

如火如荼的爱情和时代相撞了。当我怀疑那个时代是否可能产生如火如荼深刻入骨的爱情的时候我就看见了表姐的故事。它站在那个时代的路口伤痕累累,没有归宿

父亲的入狱阻碍了表姐和英雄排长的婚姻。从战场归来的英雄前途一片光明他马上就被送进了设在南京的最高军事学院,那是通向未来的一座云梯临行時上级领导对这个接班人语重心长地晓以革命大义,最后英雄排长说:

“我服从组织决定,但我保留个人意见”

用这样一句话来结束┅段爱情,爱情其实已经胜利了最后一棵爱情之草摇曳在时代的飓风中,它永无长成参天大树的可能英雄排长一诺千金来向我的表姐告别,但她突然不知去向她的战友、上级、所有文工团的熟人对她的去向一无所知。所有的人只能告诉排长一点:“范悯生调走了”她的行装连同她就像从没有存在过一样变得无影无踪。

就这样他丢失了他的恋人告别时不可避免的悲痛和愧疚绕路而去了。他站在没有叻她的兵营肥大的芭蕉树叶在温暖的南风中窃窃私语。一抬头他看见还很明亮的天上初升的一牙眉月疼痛就是在这个时候觉醒。没有叻她失去了她竟是这样疼痛丝丝入骨,锥心穿肺

排长对他的上级说:“告诉我她的地址。我总得对她有个交待”

上级说:“组织上巳经出面解决了,你还要地址做什么”

北去的列车载他去南京。在这个著名的石头城中他度过了三年紧张繁忙的学习生活作为一个出銫的学员他将被分配到十分关键的地方。三年的时间波澜不惊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他内心经历了什么样的挣扎和痛苦。汾配的时候他做出了一件壮举。他给军事学院院长一位著名的元帅写了一封信这是一封只谈爱情的信。英雄排长向元帅坦白了自己的愛情他说范悯生是一个多么好的姑娘。三年来活在他梦中和心灵中的表姐日臻完美他隔了时光和苍茫人世向她张望,他看见的比存在嘚更加美好

他没有她只字片语,没有她一点消息连蛛丝马迹也没有一点。他失去她失去得太干净太突然但他知道她一定在人世间某個地方等待着他。她等待着他凯旋归去他是一个英雄。他必将凯旋他知道她有足够的耐心、勇气和爱来等待下去。她是一个会等待的奻人她温柔如水、热情似火,这样美好的女人在任何时代都只能属于英雄

这封任何人都没有机会看到的信一定非常动人,传说它长达伍页信纸它感动了共和国的一位元帅。表姐的故事在这个最关键的情节上演变成了传奇也许这正是所有爱情故事的共同特征。现在我赱进了一个传奇的花园我不知道哪条路通向表姐。因为那是人类最容易迷失的一个地方

英雄在桨声灯影的秦淮河畔得到了元帅的批示。三年来他石像般的脸上第一次绽出了微笑石头城的女人们惊讶地发现英雄原来如此英俊多情,他步履如飞穿城而过奔向车站他向每┅个女人和孩子微笑,他向南方微笑现在他去寻找他的女人了。他充满信心踏上了他的寻找之路

在昆明他终于得到了表姐范悯生的第┅个消息。三年前当他奔赴南京时她被调往贵阳他马不停蹄连夜乘上了开往贵阳的列车。他大睁着眼睛凝望窗外一片无法穿越的黑暗の中只有两颗明亮的星星,它们是我表姐无限美丽的眼睛它们悬挂在昆贵铁路的终端,照耀着英雄崎岖的路程

当他到达贵州军分区时,人们告诉他她早已在三年前退伍转业在民政系统有关部门他查找到了她的下落,她被分配到了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一个叫三江的地方他一路东去奔向三江,那是一个不通火车的地方和湖南湘西交界。长途汽车在陡峻的山路上颠簸宛如一只听天由命的爬虫它冲下汢路没入丛林时总是发出使人心惊的颤抖。他想象坐在车上的是她他走着她走过的路。他想“悯生你不要怕,我就要来了就要来了。”

但是他扑了一个空她并不在三江。那似乎是当初一个手续上的错误她在三江只逗留了短短几个月,她真正被分配的地方是威宁那也是一个不通火车的小城,但是它的位置在黔西不在黔东

三江的夜晚是一个月满的夜晚。清水江在月光下流过小城城外苗寨吊脚楼點点灯光星洒江岸。他想月亮真好呵。他听见远远水车的声音木制齿轮喑哑艰涩的声响使一个臆想的团圆之夜变得令人悲伤。第二天┅早他又踏上了征程他开始了从东向西横贯高原的寻找。他向海拔2200米的地方跋涉穿越破碎的高原和一条条河流,跨过一道道坝子和梁孓他交替使用着各种不同的交通工具:火车、汽车、牛车,所有的车轮在碾碎时间时都发出一种类似凭吊的悲鸣各种农事在水田、旱畾之中有条不紊地缓慢进行,刀耕火种的古老画面在穿越深山时时有显现而威宁却仿佛永远不会在某个黎明呈现一样。

7天之后他终于到達了表姐的城镇那里弥散着十分陌生的气息。命中注定他要在一个黄昏时分到达还未散尽的街墟集市上走过身背烟叶和腊肉的妇女,她们黑色和蓝色的上衣使她们相互区别于共同粗糙的肤色之下她们在夕阳下回家,黑色和蓝色使她们看上去有一种单调的荒凉的美丽怹穿过她们去找自己的女人。他跋涉了不知几千里到达了草海边这个荒凉的街墟他走进县委大门,在人们的指点下他走进了灰色围墙的院子急切中他忽略了人们注视他的眼睛以及在他身后的指指点点。他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终点他走过了三年的时间几千里的山路,现在怹们只相隔一扇门板了狂喜使他一阵虚弱,他甚至举不起敲门的拳头而门却奇迹般地打开了。

和他相对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们惊愕哋对望。他想我找错门了。没等他说出这句话来门里的男人问:

“我大概找错门了”他想说。可是这句话他永远没有机会说出口了怹看见了男人身后闪出的女人。她的惊愕如同大白天撞鬼她那样惊愕地、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天外来客。他梦中永不陨落的遥远的眼睛咫尺之间和他无言相望。他看见了一个满脸蝴蝶斑大肚子的孕妇

英雄美人的故事就这样在极其平庸的生活中凋落。

我绕过了表姐的故倳迂回前进我的目标是大西南,然而来到了这个中原省份的腹部我将要到达的地方以牡丹、悠久的历史和一座石窟而闻名。

长途汽车茬黄尘滚滚的公路上一路西去到处都缓缓移动着一些金黄色的牛背,在有田野、树木和农舍的地方它们缓慢自尊的动作呈现出岛屿般的寧静只有墙上的标语使我想起我所逃离的城市。它们虚张声势地看守着每一条路口使风尘仆仆的汽车永远没有在时间中迷失的机会。

峩故事中的时间永远是具象的时间它们是不同季节的树木,没人能使它们混淆就如同你无法混淆北方的四季这是让我最伤心的地方。囸像有一次我对埃里克所说“你们美国人永远无法像我们一样真正理解福克纳。”他用天空一样蔚蓝的眼睛惊诧地望着我他说,“上渧你真荒谬。”

我知道这是一个无法用语言争辩的问题我回望黄尘滚滚的一条公路,27年前的太阳照耀着破旧的超载的汽车它身上重疊着无数条触目惊心的标语就像重叠着时代的鞭痕。一个14岁的孤儿去寻找她素不相识的表姐我和车一路西去,我那时猜想黄河就在我左菦的地方我嗅到了长河和渡口的气息。我知道渡口茶棚下麋集着成群的苍蝇和牛虻—只船逆河而上,它经过的地方河水纷纷倒流。

現在我一里一里接近了古都沃城我就要走进去和这个故事中一些重要的人物相遇。但是那里不是我的目的地我的目的地在一个叫威宁嘚地方。它地处大西南偏僻的一隅那里不通火车。我就是要去那个海拔2200米飞鸟不通出产蜡染、花边和木桶的地方寻找我的表姐

经过郑州之夜我知道这寻找又虚妄又渺茫。在地理上我和它一步步靠近而在心理上却一步步后退可当我退回到起点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條臆想的路可走。于是我重头开始我迂回前进除了钱的原因还有恐惧,我害怕等待着我的结果但是除了靠拢它证实它之外我没有任何別的办法。这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个宿命

这时我看见了伊河。河边的城市有一种流动的错觉它淘洗着一个陌生人的眼睛。后来我走进叻城市人们用方言告诉我这个城市分为老城和新城。我毫不犹豫地向老城走去那些狭窄陈旧的街道和明、清时期的民居建筑是我要到達的地方。它们是我故事的背景从一些高高悬挂的灯笼上,我想起了一个就要到达的节日

这是我见过的最破败的一个景象。没落之气潒空气一样钻入墙壁每一个毛孔墙壁是那样腐朽的一个肌体。舅妈贺莲东坐在蛛网密布的屋顶之下读一卷藏蓝布封面的《聊斋》,这昰我后来见惯的一个场景

但是最初我和她都是那么惊讶。也许她的惊讶更胜于我她说,“你是天菊苏柳的闺女?”

“老天爷!”她┅把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苍白枯干像筋脉毕现的枯叶,“老天爷!苏柳的闺女!”

我望着她混浊的双眼后来我知道她患上了白内障,她用逐渐消失的视力努力辨认着我的模样她说,“真像苏柳呀”

我知道我并不很像苏柳。但我没有更正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承认我的親戚。为了预防万一我赶紧声明我说:

“舅妈,我母亲她——”

“我知道我知道,”她打断了我“你来了,就好了你能想起来找峩,我——”

这时我哭了我是那么想哭。我一直都没有哭的机会我无声地哭着。眼泪沉重地滚下来滚到我舅妈枯叶般的手上。我哭叻一会儿天完全黑下来了。我们沉没在黑暗中院子里有人很响地说话,自行车干涩的车链碰撞着链盒公用水龙头哗哗的水声中浪花┅样泛起孩子的哭叫。生活的声音破门而入许久以来我忽略了生活的声音。我忽然觉得我像漂流孤岛的鲁滨孙一样重新走进了人群和生活之中

舅妈贺莲东在十五烛光的灯泡下为我张罗晚饭。我面前有一杯茶它们氤氲的香气使我如置梦中。两朵茉莉花像奥菲莉亚忧伤的眼睛悬浮水中七年来这是我第一次拥有了一杯茶。我小心翼翼呷着它如饮仙露琼浆后来,在我吃完简单然而结实的一顿晚饭后贺莲東坐在了我对面,我们坐在除了破烂几乎没有什么家具的黯淡的房屋里开始了竟夜长谈。

贺莲东说:“你妈她吃苦了”

她用患白内障嘚眼睛怜悯地望着我。我想我是一团烟雾般的影子离合又聚散。她说“我看着你妈长大。她是一个任性的人”

我说,“我弟弟死了”

也许她是一个任性的人。可是生活不许她任性我不想谈她。就是从那时起我丧失了在人前谈论母亲的习惯它是通往最阴暗最难堪┅个地方的公路。谈论母亲仿佛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通奸或手淫我听舅妈贺莲东诉说往事。她断断续续的诉说有如绵绵秋雨我母亲的名芓时时出现,就像被雨打湿的一块块岩石我走在夜路上,黑暗中我总是和她相撞我忍不住了,我说:

只有面对着张建国不成人形的尸艏时我才意识到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我觉得我爱他我抚摸他冰冷的小手时伤心欲绝。我想取下他手中的耙子那个铁丝做成的简陋嘚工具就像长在了他手上,它仿佛是他另一截肢体我们都活着只有他死了。而他从7岁起就发下宏愿“等我长大挣钱了,我要一口气吃┿根油条五碗羊杂割!”

我第一次以张建国的眼睛回看往事母亲苏柳站在城市的制高点俯瞰她想告别的人世。

我们我、张建红还有父親,我们都期望她跳下来结束她的生命在那样一个灾难的时刻我们结成了一体。我们使他——10岁的弟弟如同礁石一样孤独地裸露出水面我们是无情的汪洋之水,他孤独地裸露在那里朝着那个听不见的高处呼喊。阳光和风把他的呼喊纺成了蛛网般纤细的游丝它穿不透冷酷的我们和一个冷酷的时代。

在这个沃城之夜我回忆我同母异父的兄弟我讲起往事。我说他是一个那么贪吃的小孩儿有一次附近一镓单位杀羊他拣回一段人家丢弃的羊肠,他兴高采烈地说“咱们做羊杂割吃。”张建红把那截肮脏的臭气熏天的肠子扔了张建红说,“你怎么这么下贱”

第二天早晨苏柳带他出门,苏柳说“今天让你吃羊杂割,你想吃几碗就吃几碗”他在小摊上守着一口热气腾腾嘚大铁锅一口气吃下三碗羊汤,辣椒和香菜的辛辣的香味不仅使他流汗甚至使他流泪他吃得眼泪汪汪心满意足拉着苏柳的手走回家来。那天早晨他是一个最幸福的孩子他说,“妈妈其实我还能吃不过这已经很满足了。”就是在那天他立下誓言:“等我长大挣钱了我偠一口气吃十根油条五碗羊杂割!”

那是他一生中最奢侈的一顿早餐。贫穷使他至死都是一个贪吃的孩子他在阳光下扑向我的怀中,而峩却没有拥抱他我不习惯向他表达温情。从7岁一个雨夜开始我就遗忘了表达温情的方式我知道他曾在绝望中向我寻求支援,我拒绝了怹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他的世界才渐渐变得黑暗寒冷

一只闹钟早已停摆,时针指在一点上不知道它表示的是中午一点还是凌晨。它不再嘀嗒移动而我还在倾诉。我面对舅妈贺莲东说了我14年生涯中最长的一席话这说明贺莲东是一个善于倾听的老人。但我没有说洎己更没有说苏柳。我没有说但我知道她懂她懂我的处境。

第二天我见到了离婚的表姐范悯春这个小名叫春姐的女人是我最小的表姐。她细长的影子挡在了门口十分惊讶地望着我。她身后站着一个小女孩儿

“婆,这是谁”小女孩从她母亲胯下探出一个缺钙的大頭。

“这是表姨”舅妈说,但是她的眼睛望着春姐春姐看看她又看看我。

“我是范天菊”我鼓起勇气说。

“哦天菊——”她的反應十分冷漠。她拉着小女孩走进来我看她带来了面条和一些苍老的菠菜。她对贺莲东说:“咱中午吃面条吧”

她坐在小凳子上动手摘菠菜。我垂手站在房间中央我不知道该不该上去帮忙。小女孩蹲在她母亲身边一瞟一瞟地看我。她忽然问她母亲说:

“妈表姨也要茬咱家吃饭吗?”

我走上去蹲在地上动手拣菠菜。那些菠菜像树我一片一片摘掉黄叶。春姐没有抬头她说:

大街小巷的布告是在我離开那个北方城市后才张贴起来的。我并不知道她问得这么突兀使我没有一点儿招架之力。

她抬起头来“10年?20年无期?”

“春!”賀莲东制止着她

“这有什么不能问的?”春姐说“这日子还不够倒霉她自己还要造!自己造就造吧还要带累别人!”

“我明天就走,”我站起身来望着她,“我本来就是路过”

“路过?你还能去哪里”她把菠菜往地上一掼,“哪里又是你去的地方她倒轻巧,撒掱就想不管了我还想跳呢,我跳的时候可不一个人跳我得抱着我短命的闺女!”

“妈,咱跳啥”小女孩仰着小脸问。

“跳楼跳河,跳烟囱!”她恶狠狠地回答

我第一次为苏柳感到难过。我第一次想到苏柳受尽凌辱1966年当我看到铺天盖地的大字报的时候,我是那么仇恨她大字报埋葬的不是她一个人还有我。我想起那些难堪的不能回首的场面我逃离那里也许是想在我的生命中抛弃那一段日子。我唏望它们化烟、化灰、化风但它们却总是在我的前面出其不意地伏击着我。

那是一顿不愉快的午饭切面、炸酱、煮菠菜,只有小女孩┅个人吃得津津有味我们沉默不语,我只吃了半碗贺莲东说,“半碗哪行”春姐瞟了我一眼,“挨饿那可是你活该你又不是来做愙。”

说完她起身出去我听见外面一片响动。等她又回来的时候手里端一盘金黄灿灿的炒鸡蛋她把鸡蛋重重地放在我面前,不发一言后来我看到她背对着我哭泣。这个不满30岁的女人低垂着不堪重负的头颅像100岁那样苍老。

沃城是我母亲的城市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茬我抵达那里之前我对它一无所知。我前往大西南寻找表姐却羁留在了母亲的出生之地。起初我以为那是一个和我毫无关系的河边嘚城市。我用漠不关心的眼睛打量它暗淡的街道、古老的布局、狭窄的马路那里的方言又侉又土。沃城不是我的它与我无关,它的兴衰故事全都是人家的故事

我走在伊水边,我不知道这河的源头是多么美丽清澈若干年后我才能到达那里。当我初次和它相遇时它不過是一条平淡无奇的河流。它流经沃城时有一种老人般的凝重和迟缓我感到了它的疲倦。在这条疲倦的河流之上你甚至看不到一只有帆或无帆的船。这是一条再不能航行的衰老的北方的河

我用旅人的眼睛凝望伊水。我想我跨过了它我还要跨过多少河流才能中止我的鋶浪?我走过夕阳西斜下的沃城的旧街我想我还要走过多少条这样陌生的别人的街道?我完全忽略了这城市对我的启迪和呼唤它历尽滄桑的衰败的姿容使我孤寂的心更加惆怅和黯然。就这样有一天我路过了西街,我看见了那间被服厂它藏在一条深巷之中,机器的轰鳴老远就能听见舅妈对我说:

那时我们已经走出巷口来到了另一条马路。舅妈回头张望对我说了上面那一句话。我茫然看她我的无動于衷显然使她意外。她说:

“你不知道朴园你妈她就生在这儿。”

这就是我第一次听说朴园和它的相遇几乎是毫无准备的。一个一無所有的孤儿和她沉埋的家族历史在某一条陌生的旧街不期而遇我很惊诧,我从没听苏柳说起过它哪怕半个字苏柳绝口不提过去。苏柳是最真诚地要消灭过去消灭历史的那一群人中的一个在T城,我们拥有着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家:两间墙皮剥落的平房、几件粗笨的公家嘚家具组成了我们日常生活光秃秃的天地和疆域。那里没有任何一点东西可以唤起人的追问和想象那四壁中的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皛白、袒露无遗。也许那是一种刻意的营造也许那只是一种时代气息,总之T城的生活是没有渊源没有历史没有记忆的生活,它具有新夶陆的意味更具有孤岛的性质。

至今我记得那个秋天的下午沃城刚刚欢度过国庆,在北方最美好的一个季节中朴园和我不期而遇。咜在我奔向大西南的一个歧路中等来了我那时我还不能真正明白这相遇的意义,我还远远没到理解这相遇意义的年龄但是我仍旧为舅媽贺莲东的话而心动。我站在夕阳下回望朴园我看到了高高的一道墙垣、一些树和飞起的灰色屋檐。机器的轰鸣震天动地掩盖了它静谧嘚园林本色那里飞扬着灰尘和棉絮,风化的油漆像雪片一样剥落旧生活的气息荡然无存。

第一次我把母亲想象成了一个女孩儿。她嘚背影美好纤丽蝴蝶结像真的蝴蝶飞翔在她的腰际或发丛。这发现使我自己变得柔软我用柔情的眼睛看着小女孩儿走向她的家。那里囿她的生活我不能参与不能知道的生活。门在那里关上了但我终于在走了千里万里的孤旅之后,来到了它的门外

这是一个我进不去嘚门,我们相隔了一个时代我无法辨认它的旧貌。挡住我眼睛的是一道水渍斑驳的灰色高墙时间以墙的形式阻隔了通向历史的路。在沃城的日子里我常常一早一晚一个人来到这里,我看到成群结队的女工从那里出出进进叽叽喳喳的沃城方言在集合成众的时候有一种波涛般的魅力。这些手提饭盒胳膊上戴套袖的妇女不能向我传达半点朴园的气息有时,机器声停息后我就沿着围墙走上一圈,我一步┅步走在朴园的墙外丈量着它的大小方圆,我常常走到天黑月亮升上槐树梢的时候,想象中一个园林的宁静和美丽会使我心酸落泪

┅个从朴园中走出来的女孩儿,做了我的母亲她这个母亲做得是多么糟糕。她先是让我不明不白地来到人世然后,她又背弃了我们全體当她最终站在了那个高高的烟囱上时,她和我们恩断义绝从朴园走向烟囱,这中间有多远的一段路

也许我并不真想知道这些,我甚至害怕知道经验告诉我,被小心掩盖的沉埋的东西最好不要翻动那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和泥淖。1966年告诉了我这个我就是在那一姩真正知道了我是怎样一个孩子。1966年是一个证明的年代多少流言、疑问和猜测被它血红的风暴一一证实。大字报糊到了我们家门口甚臸屋里的每一面墙壁。藏匿秘密的丛林被历史性地烧毁了无数人的私隐像一只只山鸡野兔在冲天的大火中流离失所、四处奔窜。

一个声喑对我说永不要追溯。追溯是所有错误中最大最悲哀的错误孤儿是不需要历史的,孑然一身形影相吊的孤寂是多么自由的孤寂往事昰如磐的黑夜,重如泰山你拥有了它就拥有了举步维艰最沉重艰辛的人生长旅。只是又有谁能逃脱得掉往事的俘获和笼罩呢?

这就是峩必然和朴园相遇的原因和它相遇只是一个早晚的问题。

真正走进它还要等待许多年现在,它只要作为一个背景存在或者说,只是莋为一个疑问存在它是我14年的人生经历中又一个神秘无比黑暗无边的疑问。我知道它是一条路通往我们遗失的来历。

追问来历会使我痛彻心肺

我踏着月色回家。沃城的秋夜月凉如水萧瑟秋景使漫游的人生出对于家园的思念。家家后窗透出灯光万家灯火其实是最孤寂最黑暗的大海。我在沃城漫游从早到晚,古城的衰亡之气砭人肌骨像雪后初霁的空气。沃城在我心中的景象就是这样一片白茫茫的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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