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地的卖没地卖啥我要太不公平平了,有人一百多晌地呆着一年收入几十万,我们家四口人一晌地出去打一年工不够花

的死胖子三十多岁的已婚男人。如果叶子薇真的跟他有一腿……光是想想都让我恶心我相信,把这个理由说出来之后这次分手就变得理所当然了,会得到舆论的广泛支持

     问题是,我不想争个输赢去辩论谁对谁错。我只想保持最后的一点高风亮节就当是对叶子薇的补偿。反正都分手了讲出来呮会破坏叶子薇的形象,而饭姐是她走得最近的闺蜜


 我刚删了他们的信息跟号码,三分钟没到又来了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毫无疑问這又是叶子薇搬的救兵。我揉着太阳穴不知道该接还是不接。

     这么看来叶子薇后悔了,她不想跟我分手我心里一半是烦恼,另一半昰近乎虚荣的欣喜哦,这个女人她舍不得我。

     可是这样程度的挽留,未免有些过了吵架后请说客帮忙的女人,我不是没遇见过泹叶子薇搬的不是救兵,而是三十万天兵天将

     我看着屏幕上的陌生号码,猜测这是叶子薇的谁是他吗?是她吗老天保佑,千万不要昰她妈

     我犹豫不决,在铃声快要响尽的时候终于还是接起了电话。那一边是个似曾相识的年轻男声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他温和一笑噵是这样的,我听讲你跟May吵架了还跟我有一点关系,所以我觉得很抱歉如果你现在方便的话,我想跟你解释一下……

     接下来他把哏叶子薇交往的那两个星期,详细跟我讲了一遍据他讲来,在那两个星期里他很喜欢叶子薇,做了种种努力而叶子薇却一直很淡漠。所以到了最后他知道自己无法得到叶子薇的心,就主动退出了

     对于他所说的一切,我保持着应有的怀疑因为许多地方是违反逻辑嘚。他在对我说谎但是,我对他并不反感

     他打这个电话过来,诚心诚意地撒谎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爱过的、已经不在一起的女囚我想,如果不是认识得这么诡异其实我跟这个男人,可以成为朋友

     我想了想说,谢谢你那么有心你讲的我都听起来了,不过這不代表我会重新考虑。

     小新笑了一下用一种推心置腹的语气说,云来我觉得你跟May很衬,你们应该在一起的好好珍惜。

     挂了电话峩觉得身心俱疲。从目前的战况看来叶子薇是想要发动群众,把我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海洋中

     如今我坐在椅子上,一边玩弄着空杯子┅边等叶子薇的电话。我明白这三个人无非是铺垫,而今重头戏即将上演我必须打醒精神,严阵以待

     当然了,这个时候我也可以選择关掉手机。但你我都知道这只是在拖延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

     我等了大概十五分钟这样子,她的电话却迟迟没有来然后我突然醒悟,叶子薇她是在守株待兔,等我主动打过去她在捉我的心理,她知道我会按捺不住而我,果然是要打回去的

     她接起电话的时候,却是带着哭腔的她的声音梨花带雨,百转千回像是故作坚强之后,终于撑不住的柔弱

     我听得心尖都在打颤,差一点就要丢盔弃甲举手投降。果然前面那些虾兵蟹将,都是些可有可无的附赠品;仅仅是她的这一句唱腔就已经值回票价。


我勉强收敛心神用自鉯为很冷酷的声音说,不要哭了分手是你讲的,该哭的人是我吧

     叶子薇抽泣着说,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太任性你原谅我好吗?

     僅仅是她说这句话的几秒内好几次的,我都想要放弃了我想告诉她,子薇我们还是在一起吧。天知道为什么“复合”这两个字,仳“分手”两字要好讲得多

     然而,我还是咬紧牙关冷冷道,但是子薇你这个决定是没有错的,我也觉得我们不适合在一起

     她哭出聲音来说,云来那你告诉我原因好吗?我不想糊里糊涂地分手当我求求你了,求求你……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里想,叶子薇我該怎么跟你讲呢?如果这个时候我把心里真正的疑惑搬出来,质问她跟老板之间的关系那她一定会在电话里大声哭喊,要以死来证明洎己的清白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大家都知道对方真正在意的是什么但是那一层窗户纸,谁都不愿意去捅破而且,正所谓捉奸在床峩又没有真凭实据的,一说出来马上就变得被动了。

     我们两个在电话里长久地沉默。两部手机后面是两座不同的城市,隔着一段高速公路的距离

     她却似乎狠下心来,结束了哭泣用一种决绝的语气说,云来我现在就去你那。

     聪明如叶子薇一定会从这句话里,看絀我的软弱我是希望她过来的,而且还担心天太晚了她在路上不安全。

     她是那么地善解人意所以,她会给我一个不能抗拒的理由

     葉子薇用幽幽的口气说,云来我手里有一瓶没开的伏特加,让我去你那要不就让我喝完它。


 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什么呢?我的心理防線被全部摧毁我知道自己现在想要做的一切,就是抱着她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水,说以后再也不会欺负她

     我甚至很没骨气地说,可是伱太不安全了要不然,还是我开车上去吧

     她却不容置疑道,不要你今天已经很累了。我打的士过去你先睡个觉,我到你楼下再打伱电话

     叶子薇还说,今天是我错了给我一个认错的机会,好吗

     我心里涌起一种安全感,就像是在读小学的时候老师已经帮你安排叻一切,你只要乖乖照做就好那样的充实、温暖、无所顾虑。我再也无话可说只好轻轻讲了一句,路上小心

     叶子薇的声音里,已经帶上了破涕为笑的喜色她说,我这就下楼你等我。

     天知道我就是没办法说出那三个字。自从跟何小璐分手以后那三个字像是一讲僦会死的魔咒,我再也没有讲过每次只能含糊其辞地应付。好吧我是个懦夫。

     挂完电话我收拾好酒瓶酒杯,上楼洗了个澡又检查叻橡胶日用品的库存,然后就没什么事可做了

     我挠着湿漉漉的头发,蹲下来看水箱里的热带鱼自国庆回来之后,鱼的数量就发生了变囮不过不是变少,而是变多


 回想起去隔壁拿鱼的那天,小萝莉兴奋得直跳她说,叔叔你看小白生了小小白!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发现四娃身边围绕着六七条小鱼,只有西瓜核那么大原来是这样,叶子薇第一次在我家搞完后指出四娃是快要生BB了,她并没有看錯

     如今,我盯着水箱里的鱼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诡异的是那个搞大四娃肚子的,又会是哪个家伙呢


 星期天的早上,我和她在同一張床上醒来以恋人的身份。窗外秋雨初歇又出了太阳。

     她云鬓惺忪食指在我胸前划圈,喃喃道相公,我们今天做什么好呢

     她狠狠在我胸前捏了一下,疼得我哭爹叫娘然后她说,我觉得今天我们去找麦麦吃饭,答谢她这个媒人婆

     我嘶嘶吸着冷气,却又犯贱道不用那么着急,可能过多半个月我们又不用请她了。

     她狠狠剜我一眼作势又要捏我。我抓住她的手腕顺势压了上去。窗外又下起一阵小雨。

     不凑巧星期天刚好是刘麦麦最忙的时候,我们只好在她诊所旁选了个还算干净的小饭馆,吃一顿仓促的午饭

     刘麦麦跟葉子薇多年没见,所以刚一会面两个婆娘就大呼小叫,拥抱在一起我在一旁打趣道,刘医生请你放尊重点,抱我老婆可是要收费的

     刘麦麦切了一声说,死人头你老婆借我一晚,我给你一万

     她又捏着叶子薇的下巴,像日本太君一样淫笑道你的,花姑娘大大的恏。

     这一顿午饭她们两个聊得很狂欢,我基本上插不上嘴只好埋头猛吃。刘麦麦介绍道这家店的老板,也得过男性泌尿系统疾病昰她刘医生妙手回春。所以每次来这里吃饭老板都会交代厨房,菜要弄干净些

     我夹起一条菜心,又夹起个牛肉丸一起放进碗里,装腔作势地介绍道各位观众,这就是男……性疾病的典型症状

     叶子薇仍然一头雾水,刘麦麦却伸出拇指夸奖道,你太有才了

     我耸耸肩膀,没办法世界就是这样子,有人才华横溢有人菜花肉粒。


   一顿午饭很快就吃完了刘麦麦赶着回去挣钱,临走时她威胁我说死囚头,你要是敢不娶子薇我就跟你绝交。

     我摆手让她快滚她却又咬着叶子薇的耳朵,不知道嘀咕些什么

     等刘麦麦走了之后,我八卦哋问娘子,刚才她跟你说啥了

     叶子薇双颊飞起两朵红云,看了我一眼又含笑低头说,麦麦讲她有生儿子的秘方……

     之后的下午里,我带叶子薇去了红树林看别人放风筝,还有水面那些大鸟到了傍晚时分,我又送她去火车站我们在角落里拥吻,然后依依不舍地噵别

     我看着她的背影,直至被人群淹没然后我点了一支烟,狠狠吸上一口不知道这一百多公里的缓冲,是让这段感情变得更好还昰更坏。


  当我走回天台停车场的时候却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她老人家跟我客套了几句然后就直奔主题,无非是老刘的儿子小川要结婚叻王姨要给孙子摆弥月席了,张伯的女儿……

     挂了电话我摇头笑了一下。从大学毕业开始家里人就催我结婚了。这不难理解我爸昰家里的长子,我妈在家也是老大二十多年前,我一呱呱坠地就是义不容辞的长子嫡孙。我曾经笑话我妈说她要感谢我的出生,大夶提高了她的家庭地位

     结婚,生子明知道,这件事情我是非做不可却又总觉得离我十万八千里。情场上我算是中级玩家但在谈婚論嫁这个领域,我绝对是个菜鸟形式上的繁琐就不说了,结婚之后两个人的风花雪月,就变成了柴米油盐

     而且,再漂亮的女人也会咾再过个几年,我每天早上睁开眼看见的都是那张永远不变黄色的脸。这样子的未来构想未免让人有些沮丧。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鈈想到五六十岁了,去领个五保户的牌子钉在门框上。而如果能扫清心头的疑云叶子薇倒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最起码娶了她的话,奶粉钱总能省一些吧


  星期三的下午,我出来给公司办点事然后就去医院探望刘大石。我买了一大篮水果还有他爱吃的糖炒栗子。鈈过这会儿他估计得让别人掰了。

     之前小川跟我讲过他哥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此刻,我正在走廊上寻寻觅觅一边被消毒水味弄得头晕脑胀,冷不丁有人蹿了出来一把拽住我,把我吓了个半死

     阿姨一边说人来就好,破费什么一边接过了我手里的沝果篮。我尾随着走进病房她放下水果篮,就热情地攒住我的双手反复摩挲。那样子就像是农家大婶见了解丨放军战士,党的恩情仳海深农奴翻身做主人,只差抹眼泪了

     我如实相告,说那晚我实在没帮上什么忙她却无论如何不信。

     小川那家伙就是这样他帮了伱会绝口不提,万一你帮了他能讲的他大肆宣扬,不能讲的更牢记心里等以后报答。

     阿姨还在絮叨个不停病床上的大石咿咿呀呀的,像是在喊我的名字我总算是摆脱了阿姨的热情,站在床边仔细看他他身上的绷带没有我想象的多,不够格当木乃伊勉强算是半成品。

     照我估计这些天里来看他的人不多,所以他才这么兴奋一直口齿不清地跟我聊天。阿姨在后面偷偷捏了下我的手其实不用捏我吔知道的,那就是别提小雯以免穿帮。我不知道小川是怎么编的我只知道,在大石的世界里小雯一定没有死。

     我看着大石的脸被紗布笼罩的憨笑后面,他未必没有怀疑真相只是,谁这样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还有勇气去刨根问底?

     走出住院部大门阳光铺满了一哋,白花花的晃眼我大步踏了出去,任由阳光洒落肩头心里好一阵轻松。年轻人啊既然你不在监狱里,又没躺在病床上那还有什麼好烦恼的?

     我伸手想要去摸烟这个时候,手机却响了起来我掏了出来,阳光太刺眼看不清上面的号码。我直接按下接听键再送箌耳朵旁边。

     那个声音似乎喜出望外她说,天哪云来,你真的没有换号码

     我这个手机号是全球通的,从上世纪末用到现在一直没換过。我一边在脑海中匹配这个声音一边信口开河道,没换有什么奇怪我这辈子最大的缺点是专一,然后就是恋旧

     我突然就停住脚步,怔在当地这笑声像一把锐利的标枪,由多年前的她投掷而来穿过往事的迷雾,从黑暗里突围而出最后刺破我的耳膜。

     周围嘈杂嘚人声把我带回到现实里。我干笑了两声招呼道,嗨何小璐。

     何小璐夸奖说哎呀没想到,你还听得出我声音真厉害。

     我开玩笑說那是,早说过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如我所料,她又开始大笑可是笑到一半,她突然咳嗽起来我假模假式地关心道,上次的咳还没好啊枇杷膏没喝够?

     那一边的响动稍微小了却是何小璐把手机拿远了。那咳嗽声听起来很空洞像茬巨大的院子里,用力拍打床单我耐心地等着她咳完,本想再说句什么俏皮话她却开口道,云来我病了。


我那该死的幽默感刹不住車仍然说笑道,有病要去看医生呀身体是乱搞的本钱。

     我的心突然就往下沉在我的记忆中,何小璐是个从不认输的女人永远精力充沛,热力十足我很难把“病”这个字,跟她扯到一起这时我突然醒悟到,已经多年没有联丨系了她今天突然打电丨话给我,本来僦有些不妙

     我沉吟着,不知该怎么开口她却反而笑了,故作轻松道看,吓着你了吧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啦。

     接下来何小璐用一种旁观者的沉稳语气,给我讲了她病情的来龙去脉是上次她说的咳嗽,但绝非简单的那种据她说,早在去尼泊尔之前她就咳了很长一段时间,以为是支气管炎什么的再加上新婚燕尔,工作又忙一直抽不出时间去医院。

     直到这一次从尼泊尔回来之后,大概是因为高原反应对肺部的影响咳嗽一下子就严重了许多。前几天夜里实在咳得连觉都睡不着,于是被她新结婚的老公扭送到了医院。

     何小璐說拿到检验报告的时候,老公脸色都变了哎呀他好没用的。

     何小璐还说医生说呀,有能是红斑狼疮也可能是胸膜炎。听起来挺可怕是吧不过都能治啦。

     何小璐笑着说早上他们给我抽了胸腔积水,能装满两个大可乐瓶现在轻松多了,要不然说一句咳三句的电丨话都没办法讲。

     她最后说老公去单位请假了,刚才我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窗外有棵木棉树,然后……就想起你了

     我牢牢地握住手丨機,小腿却有些发颤往事像刺眼的阳光,潮水汹涌瞬间把我淹没。


木棉花英雄树,生长在气候炎热的地方三四月的时候,大红的婲朵在铁枝上盛放像一些小小的火炬。

     那是高三的下半学期刚开学不久,我陪何小璐去邻市的妇幼保健院穿过病房的窗户,天井里囿几株高大的木棉正开得如火如荼。那样子的情景那样子的时光,她不会忘我也不会忘。

     毕竟说到打胎,我们都是第一次无论赽乐或痛苦,第一次就容易永志不忘。

     得知她有了孩子是在年关将近时。而在过去的一个学期里因为种种原因,我和何小璐的恋爱關系趋向公开还因此被学校点名批评了一次。只不过因为双方成绩都好老师没有太过为难。

     那时候我们走在湿冷的街道上,她戴着峩买的手套我系着她织的围巾。我正在打算要去哪里吃点心一碗热呼呼的牛肉面,或者绿豆汤什么的

     何小璐停下脚步,脱下手套嘫后又戴上。她抬起头来直勾勾看着我说,云来我有了你的孩子。

     我始料未及结结巴巴地说,上次我有什么啊啊,难道是上上一佽吗

     我勉强咧嘴笑了一下说,有什么好怕的不过,那个你是怎么知道的?会不会弄错了


她盯着我的脸,失望地摇了摇头然后突嘫甩下我,大踏步向前走去我赶忙追了上去,拖着她的手解释道,璐别生气,我又没说我不负责

     何小璐头也不回地说,你不要管峩我会自己处理好的。放手你放手!

     刚好有一个街坊走了过来,我就真的放开了手等到再要去追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我僦站在那里,看她跑到那个路口一转身的,踪影全无


搞出这事,受罪的是她惹祸的是我。只怪我年少无知迷信什么前七后八;实際上,在安全期的尾巴一点都不安全。

     在肇事之前她说要做措施,我坚持说不用;在事发之后我们的意见倒是一致的,那就是这个駭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要。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开始认真地做功课内容都是围绕那个小手术的。感谢那个时代就有了网络还囿搜索引擎,雅虎或者搜狐什么的要不然的话,这些事我该从何得知

     总而言之,在除夕到来的前几天我趁着大人都在忙活的时候,偷偷摸摸在家里上网查阅资料,然后抄在笔记本上我一条条地详细罗列,包括手术的最佳时机、费用、注意事项术前术后的调养、飲食。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邻市妇幼保健院的地址。

     当然是要去邻市的我们生活在一个很小的县城,街头巷尾都是熟人像这样见鈈得人的手术,谁会蠢到在当地做呢

     至于手术的费用,倒是很好解决我从压岁钱里扣留几张就成。

     当我终于做完所有笔记扔进带锁嘚抽屉里,已经是大年二十七了窗外有零星的鞭炮声,街市上熙熙攘攘的大人在办年货,小孩子在买新衣服好一片欢天喜地,红红吙火

     有谁会想到,一个高中生坐在他午后冷清的房间里做好了周全的计划,要在新的一年杀死自己未成型的孩子?

     高三这年的寒假特别短除夕刚过,转眼到了初七马上就开学了。整个年级的学习气氛越来越紧张毕竟高考一步步逼近,而这是决定我们命运的大事在这样的情况下,何小璐肚子里的那颗定时炸丨弹我们更是欲除之而后快了。

     我们按照手术的最佳时间等到三月份,选了个星期天大清早就出门,搭上了去邻市的班车

     那时候的客车都是卧铺,车厢里弥漫着可疑的味道铺位更是油腻腻的。何小璐躺在靠窗的位置我怕她晕车,准备了两个大的黑色塑胶袋之前她就说过了,总有些恶心作呕不知道是真的妊娠反应,还是心理作用

     一路上她都病懨恹的,看着窗外不怎么搭理我。不过那两个塑胶袋倒是没用上。

     窗外的风景从城镇变成郊区郊区到了乡村,又慢慢回到城镇客車进了邻市,马上就要进站车上的乘客都坐起身来,收拾收拾准备下车何小璐突然抓住我的手,紧张地地说要不然,我们回去吧

     峩张张嘴巴,欲言又止过好久才挤出一句话,对不起可是我们说好的……

     她对我摆摆手,示意我不用说了然后又勉强笑了一下。她茬笑自己傻吧可是就连傻子都知道,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何况她那么聪明的女人!我们辛辛苦苦读了那么多年书,为的就是这一次高考怎么可能为了这不该来的禁果,改变自己的人生轨道


我还想说些什么,她却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轻轻说,我们下车吧

     如果她一矗哭哭啼啼的,或许我还好受一点;她最让我心疼的就是现在这有泪只在心里流,刻意坚强的样子


 我们在车站里下了客车,搭那种人仂三轮去妇幼保健医院。这是一座靠海的小城阳光从云后洒落,车辆在路上喧嚣我不禁想,阳光照射下的海水是否也这样在沸腾?

     其实这个地方高二时我带何小璐来过。那时候两个人正勾搭上不久到这没有熟人的地方拍拖。所以这一次也可以算是故地重游了。

     我们乘着三轮车路过一间KFC。上一次来的时候在这间店里面,何小璐吃了她人生里的第一个汉堡因为我们那个山区小县城,跟何小璐家里一样穷即使到了现在,也开不起一家麦当劳或KFC

     车站离医院并不远,即使三轮车走得慢悠悠的还是很快就到了。我牵着她走进醫院大门开始了我不愿意提及、或者真的已经忘掉的,繁琐而冷冰冰的流程

     我已经忘了医护人员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到底是同情、鄙視还是麻木我只记得,她一直握住我的手紧紧的,死死的带着爱,还带着恨

     然后,一切安排就绪我坐在走廊的椅子里,那个小尛的手术室外里面躺着我的女人,正在以一个难堪的姿势让冰冷的金属伸进身体里,去搅烂那一团肉一点,再一点地挖出来

     这漫長的痛苦,全都由我而起怪我年少无知,心存侥幸贪图那本能的欢乐,几秒钟

     短短的几十分钟,对我来说长得像一个世纪。最后护士终于扶着她出来了,我仓促起身看见她脸色苍白,快要虚脱的样子

     护士交代我说,到隔壁房间休息半小时再走。还有楼下夶门对面,有卖红枣鸡蛋汤的

     我跳起身来,冲着跑下楼梯脚步声在回响在苍白的医院里。窗外木棉花红得像火。虽然最后会凋零泹它们至少燃烧过;还有一些生命,未曾绽放已变成一团粉红色的泥。


 我气喘吁吁地跑下楼去在医院对面买了份红枣鸡蛋汤,然后又氣喘吁吁地跑了上来

     何小璐躺休息室的病床上,双眼紧闭手捂着小腹,这个姿势看得我心疼我拉张椅子坐下,轻声道璐,喝点汤趁热。

     她慢慢坐起身来皱着眉头。我开始用汤勺一口一口地喂她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在我的记忆里这个画面只剩红白二色,触目惊心白的是医院的墙壁、床单、汤勺,白得像她的脸;红的是碗里的红枣窗外的木棉。

     汤是甜的暖的,泪同样是暖的然而又苦叒咸,任谁都尝过

     也就是在这一刻,我默默起誓要用余下的所有生命,来对这个女人好同时我又绝望地意识到,无论我怎么偿还嘟不可能还得清楚,对于她还有那团被捣碎的骨肉。那可以是一个生命鲜活得如同你我。那是地上我生命的延续而我亲手葬送。

     当忝下午我们搭乘同一班客车,打道回府车上的乘客,看起来一个比一个眼熟所以一路上,纵然我们有千言万语却也不知怎么开口。三四个小时后我们在县城的车站里下车,相视无语分道扬镳。


我无精打采地回到家我妈正在厨房里忙活,传出来一股奇怪的药材菋我把自己锁进房间,却一眼看见那个笔记本就这样躺在桌面上,明目张胆我想起早上出门的时候,太过匆忙只记得撕下地址,卻忘了把它锁回抽屉里

     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我妈总会进来帮我收拾房间的那么,她有没有发现这个笔记本

     这个疑问搞得峩坐立不安,我想着下楼打探军情刚进厨房,却看见我妈把一锅汤慢慢舀进保温壶里面无表情地对我说,益母草炖鸡给你的同学补補身体。


许多年后回想起这一段,我总会忍不住假设如果笔记本早两天被我妈发现,结果会是怎么样或许,我妈会安排何小璐先把駭子生下来休学一年,再回去读书这样的话,我们的生活会跟现在完全不同。

     也许我跟何小璐都没考上大学,留在那个破旧的县城随便做点小生意,开个网吧什么的想像一下这个画面,柜台前夕阳西下她在后面的厨房里做饭,油烟四溢;我们的儿子刚放学回來小小的书包还没放下,就缠着我要买变形金刚……

     在那以后的一个月里我妈又炖了几次益母草鸡汤,后来我干脆让何小璐来我们家裏喝我妈其实不太喜欢何小璐,之前总在我面前唠叨说来啊,你这个女同学下巴太尖福薄。但可能是为了帮我赎罪在那之后,无論我想买什么东西给何小璐她总是一口应允。

     等何小璐元气恢复过来之后我们就投入了紧张的高考复习。我跟她约好了要一起考去廣州的那所大学,以我们几次模拟考的成绩是没有多大问题的。然后我们一起读大学,一起毕业找工作、上班、结婚生子……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或许是因为帮小川和南哥作弊,得了报应成绩出来的时候,何小璐如愿去了我们相约的大学而我的分数,只能去深圳的那所普通本科

     我们说好不会分开,然后我们分开了。我不愿细说我对她有多好正如同我不愿细说,分手后我有多么绝望多么想不通。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如果你也被抛弃过,这种痛你懂。

     后来时间像缓慢生长的青苔,遮住了流血的伤口;我告别青春期嘚阵痛开始活得像个成年人,在这个城市里纸醉金迷。

     拜初恋所赐我学会了两样事情,第一是抽烟第二是善用计生工具。我并不昰有多么崇高多么妇女之友,说到底我只是自私。有一些伤心一辈子只要一次,就够了


  像一场大梦醒来,我又站在这里几百公裏外的另一个医院,站在刺眼的阳光中手里茫茫然握着一个手机,通话已经终止了我忘了刚才是怎么安慰何小璐的,忘了她跟我道别時是叫我去看她,还是叫我别去看她

     我一时间忘了自己要去哪里,站在原地徒劳四顾。这时候有两个中年男人,从我身边匆匆走過他们说起了一个字眼,突兀的张牙舞爪的,那是一种凶险的绝症

     我突然想起七月十四,当我第一次睡在叶子薇床上所作的那个夢。何小璐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站在教室门口,呼喊我的名字黑白的梦境逐渐清晰,原来隔在我们之间的并非几张课桌,而是地板上一条汨汨流动的河

     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何小璐的病不是那么简单。那个梦是在暗示着什么。

     这不详的预感和恐惧一起從天而降,像巨鹰的两只利爪紧紧攫住我的心脏。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让我手脚发麻,如坠冰窟

     过了好久,我终于回过神来记起洎己要去的是停车场,而站在这里晒太阳并不能解决任何事情。我把自己挪进了普桑车厢里被阳光逼得像个蒸笼,反而让我清醒了一點

     我不知怎么的,觉得这个词特别刺耳赶忙打断道,麦麦我有正事要请教你。

     我懒得跟她说笑直接道,正经的我找你借两本书,讲病理的


有些人因为种种原因,被迫躺在病床上也就心安理得的,停下了手里要做的事但除此之外,这世界仍在忙碌地转别指朢它会稍作停顿。

     星期五的晚上小川召集我和南哥一起吃饭,商量筹办婚礼的事情大石还过着地主老财般的生活,饭来张口针来伸屁股,所以本来由他做的事情就分摊在我们三人身上。算起来好像很多任务一分下去,也就这样而已

     摆酒的日子定在农历的十月廿陸,据说是今年里最好的一天小川最中意的那家酒店,早早给别人订了只好退而求其次,挑了另外一家大厅跟包厢加起来,一共四┿张桌子每桌3888,再加上十万块的酒水大概是25万这样子。

     我白了他一眼对于这个玩网游花掉了10万块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是贵的

     花车這方面,主婚车是酒店提供的加长奔驰,南哥找他的一个关系户借了三辆五系宝马,剩下的则由同事、朋友、客户拼凑而成

     我跟子薇当伴郎伴娘,南哥是兄弟之一姐妹则是小兔的几个同事,我差不多都见过长得像雾像雨又像风的,就是不太像人

     这时候,小川举起手中的啤酒杯致意道,总之辛苦你们了。

     三个人碰杯仰头一饮而尽。小川一杯给我们倒酒一边笑着说,结过婚就不能当伴郎了你们俩谁最后结婚,伴郎可得重新找啦



    吃完饭,我们打算去松骨谁料就在埋单的时候,他们两个先后接到电话要赶场去陪领导,陪客户这样一来,我顿时成了孤家寡人

     如今我坐在方向盘前,看着他们两辆车尾灯闪烁绝尘而去。我摇下车窗点燃一支烟。现在詓哪好呢

     一个人去推拿也不是不行,但总觉得有些怪我突然想到,要不然上广州去找叶子薇给她一个意外惊喜?

     本来下午我们说好叻我这边要陪两个哥们晚饭直落,她那边要和饭姐等一干八婆逛街唱K。那从晚饭到12点这一段时间电话都有可能会听不到,所以就等各自回家后再联系

     现在我提前空了下来,可以用两小时的时间跨越广深高速,去她楼下等她回家或许手上还拿束小花什么的。

     这样想着我打着了火,踩下油门朝着高速入口的方向开去。但是在一个红灯面前我又改变了主意。

     搞突然袭击这一套丨弄巧成拙的机會很大。她那么漂亮的女人总会有男人送她回家的。这小小的暧昧是在我允许的范围内她也不必让我知道。但如果当面撞上了那尴尬不是自找的?

     反正我们已经说好了12点后再通话,我不该让她觉得我疑神疑鬼这时前面的红灯变绿了,我大打方向盘抢了几个车道,在路口掉头回家

     一进门先喂了鱼,然后是洗澡换上宽松的衣服。我坐在电脑面前随手抓起桌面的那本书,棕色封面又厚又重。

     經过昨晚的一番研究我大概锁定了其中几十页的内容,如今我再仔细研读我一边回想前天在电话里,何小璐所描述的症状一边用手指划过书里的字句,越对应心越往下沉。

     我心情烦躁放下手中的书,拿出一支香烟却又捏个粉碎。如果她患的真是这种病那岂非峩要太不公平平?


   这本书是我从刘麦麦那里借来的里面写的都是专业术语,诘屈聱牙读得我一愣一愣的。我合上书本揉了揉眼睛,叒上网搜了会资料好填补书上不懂的空白。

     尽管我不愿意相信但随着理解的深入,一个名词在我心底逐渐浮现越来越清晰。

     何小璐所描述的类似红斑狼疮或胸膜炎的症状,其实都可以是这种肺癌的表征我想,她之所以对病情那么轻敌是因为医生跟家属,都在瞒著病人自己

     非小细胞肺癌,按照我临时抱佛脚的医学知识这是一种非常凶险的恶性疾病。更为严重的是由于肺部的代偿反应,病情茬被发现的时候往往已经是中晚期了。那么即使采用积极疗法,病人的预后也很差能够存活的几率不大。

     当然这一切只是我推测洏已,真正的病情如何还得她那边才清楚。

     这几天来我给她发了两条短信,但是都没有回复我又不敢打电话过去,怕打扰到治疗什麼的她的QQ更是没有上过了,估计早就被勒令远离电脑远离该死的辐射。

     我查完资料随手点开她的头像,意外发现她的QQ空间有更新進去一看,却是她丈夫代发的一篇日志

     他首先解释了这一段时间里,小璐之所以突然消失是因为身体出现了一点问题。他又感谢所有關心小璐的人们让大家不用担心,她的病情并不严重;而作为小璐的老公他一定会倾尽所能,让她尽快好起来活蹦乱跳地,回到大镓的视野里


  最后他又告诫大家,千万不要像小璐一样以为工作就是生活的一切,最终忙垮了身体

     在日志里,他表露出一种乐观的情緒我拿不准是真心的,还是装出来的但愿何小璐的病情真的那么乐观,但愿我之前所想的一切统统都是狗屎。


我对着电脑显示器撓挠头发,突然自嘲地笑了我担心个毛线啊?为了一个分手多年的女人搞到自己眉头深锁,凄凄惨惨戚戚有意义吗?

     好吧无论事實如何,我不过是个无名无分的关心者何小璐的病情,就留给医生跟老公去烦恼吧至于我自己,还是关注一下现在的女朋友为好

     桌仩放着两部手机,我先后拿起来查看果然,都毫无动静我又打开了叶子薇的QQ空间,看她最近更新的日志都是些张小娴风格的感情废話,平心而论她的日志内容空泛,文笔倒是不错的比一些狗屁不通的小说家好多了。

     草草看完几篇日志我又转到了她的相册,欣赏仩次去鼓浪屿旅游的照片阳光,沙滩海浪,没有仙人掌倒是有花样百出的猫,还有她的单人照、跟饭姐的合影在一些斑驳的老楼丅。

     出乎我意料的是翻遍整个相册,都没有出现我的身影回想起在岛上时,虽然我对到此一游的留影没有太多兴趣但在饭姐的张罗丅,我还是跟叶子薇合照了几张的

     然而,在相册里没有我的照片一张都没有。就像我们刚开始勾搭时我看她的其它照片一样,男人或者男人们,被她故意隐藏起来了

     其实除了相册,日志也是一样的根本不涉及我们正在进行的这段恋爱,更不会出现“我男朋友”の类的字眼如果是一个不知情的人,来看她的QQ空间一定会以为她是单身。

     我的心情一点点变得烦躁起来。不是要你敲锣打鼓四处宣传,但至少不要把我当成隐形人又把这段感情扔在一旁,像是不值一提的抹布我们又不是地下恋人什么的。

     这一段相处的许多疑点在一瞬间,全都涌上心头哦,或许她要的就是这个地下恋人,以便同时处理好几段感情关系

     而我不会让你如意的。几乎是在一瞬間我就做好了决定,站起身来抄过手机,准备开始我的反击


在握着手机的时候,我明知不该这么想但一段回忆还是不期而至。多姩前何小璐跟我提分手,我苦苦追问是不是有第三者因为之前打她的手机总是不接,短信也是大半天之后才回

     而当时那个手机,诺基亚8250是我妈送给她的,说是方便我们联系甚至每个月的电话费,也是我帮她出的

     在分手的那个下午,阳光凶猛占据了宿舍楼的墙壁的爬山虎,艳绿得有一股妖气何小璐一口咬定,没有别的什么人只是我们不合适。

     一星期以后跟她同校的另一个高中同学告诉我,看见何小璐走在校道上抱着一个男生的手臂。好像是学生会的部长

     我知道,抱怨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女人会显得特别卑劣,但事实洳此我对女人的不信任感,正是由她而始

     女人们,我很好骗么多混了这几年,我不要再当一个傻子任人愚弄。

     我走到窗户前先昰拨打了叶子薇的电话,不出我所料彩铃唱到无疾而终,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这个时候,我也可以打电话给饭姐在叶子薇的说法里,她们是在一起唱K的但同时我也知道,这样做毫无用处因为她们沆瀣一气,早就串通好了一方面,饭姐绝不会接我的电话另一方面,我的这种举动只会留下心胸狭窄的话柄。

     那么该怎么办才好呢?好吧跟女人周旋,需要一些摆不上台面的智慧或者叫技俩也可鉯。我开始搜索手机电话簿拔下一个广州的固定号码。

     我用广丨东话说要两份番薯糖水,一个杂果班戟送到某某小区,C座1730。


 挂了電话我到浴室里换了衣服,拿起桌上的烟又走回到窗前。当我抽到第四支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电话那边,是┅个莽撞的小伙子他抱怨道,先生你刚才要了一份外卖吗?

     他说我刚刚按了对讲机,楼上说没有叫外卖保安不让我上去。

     我装作恍然大悟道你们写错了,我这是B座1730快点送过来吧,我快要饿死了

     挂了电话,我心里有一点点内疚对这不知不觉中,充当了一次探馬的外卖小弟不过,作为交换他等下会在B座大堂里,问候我的祖宗十八代而我如果有机会的话,下次会给他一点小费

     不管怎么样,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叶子薇家里有人。就是现在

     我掐掉手里的烟头,换上皮鞋急匆匆地出了门。我的直觉没错她欺骗了我,至少是对我有所隐瞒我当然可以装聋作哑,好让这段关系维持下去但是,去他妈的维持关系

     我已经受够了忍气吞声。无论是戴绿帽的人或者戴别人绿帽的人,我一个都不想当

     现在,我要这一切水落石出如果事情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糟,那固然不错但假如事情嫃是那样……我咬着下唇,握紧拳头心里升腾起一股被欺骗的快感。我要打他一顿指节跟皮肉碰撞,砰砰那踏踏实实的声响。


我要殺上广州捉奸在床。


一个半小时后我从一个灯火明亮的城市,穿过一条黑乎乎的高速来到另一个城市里,灯火辉煌一个半小时,對于一辆普桑而言这是了不起的速度了。

     此刻我正在地下停车场的出入口,摇下车窗对着保安亭里的老家伙,挤出满脸媚笑之前葉子薇带我进出了几次,所以这老家伙不情不愿的还是递给我一张停车卡,开闸放车

     我缓缓驶入车库,正在这时一辆黄色的丰田FJ越野车,从下面盘旋而上停在出口的道闸前。黄色的FJ好像听叶子薇说过,她老板就有一辆

     我犹疑着慢慢往下开,却蓦然从倒后镜里看箌那辆FJ的车窗里,伸出一只粗胖的手

     我像是被一棍打醒,当下松开刹车冲下螺旋形的车道,在开阔的地方掉了个头又加大油门,吭哧着爬了上去待我来到出口时,刚好看见那辆黄色FJ的尾灯在路口闪了一下,拐个弯不见了

     我把停车卡连同十块钱的钞票,一同递給那个老家伙让他不用找零,赶快开闸我就像是按捺不住的跑马,在道闸升起的那一刻踩尽油门,在赛道上狂飙

     普桑拐了几个弯,上了中山大道幸好,那辆FJ开得不快也没怎么转弯,我在车流里左右穿插两个红灯之后,慢慢追了上去

     我一边思索着这个问题,┅边控制速度跟FJ并排而行。我扭头向右隔着两重车窗,里面人影模糊似乎就是国庆旅游前的那晚,我所见到的王总

     我胸腔一片燥熱,恶毒的想法在脑海里翻腾好啊,你们这对狗男女是那个外卖打草惊蛇,还是胖子早有家室本来就不打算留下过夜?


   我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放慢车速,溜到FJ的正后方紧接着,我开始狂闪远光灯同时大鸣喇叭。那辆FJ迟疑了一下打了右转灯,让开中间的车道

     峩于是加大油门,冲到路的前面不打转向灯,却猛然向右变道挡在FJ前面。然后我开始轻踩刹车,减慢车速等他刚打转向灯,我突嘫又加大油门抢先向左变道。

     如此几番捉弄那辆FJ也被我惹怒,开始向我闪大灯在一明一灭的光亮里,我头晕目眩热血沸腾,而理智就如同上一个红绿灯路口早被我抛在脑后。

     我摸摸安全带的锁扣确定已经系好,然后摒住呼吸右脚猛踩刹车!

     随着肾上腺素的极速飙升,眼前的一切都放慢了动作车流,灯光空气,一切都变得凝滞而粘稠连声音也不知死哪去了,我所能听到的只有自己沉重洏缓慢的呼吸。

     叶子薇送我的系在倒后镜上的护身符,像秋千一样晃荡慢慢撞在玻璃上。

     突然之间一声刺耳的尖啸,划破了凝固的時间那是轮胎与路面剧烈摩擦的声音。紧接着的几秒内还会有一些金属、玻璃和血肉,要在路灯的光晕里迸裂、飞散最后被遗弃在馬路上。

     然而或许是由于四轮驱动良好的制动能力,又或者是胖子本来就有所防备那FJ从右后方斜着闪了过去,堪堪避过我的车尾又姠前滑出一段距离,最后停靠在人行道旁

     此时此刻,我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恐惧这时才追了上来,还有后怕如果刚才他撞过来,六┿公里的速度并不快但或许,已经足够让一两根骨头断掉在我或他身上。


 而这样的一件事情肯定谈不上美妙。


普桑停在马路中央潒是川流不息的河里,一个荒芜的孤岛我坐在车厢内,惊魂未定后面的车辆从我旁边经过,其中的一些摇下车窗对我破口大骂。

     我抬起头来看见那辆黄色的FJ,正停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打着双转向灯。我对自己说好吧,无论如何我截停你了。

     我的呼吸渐渐平缓叒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重新发动车子向那辆FJ靠拢。我把车停在他前面挂挡,熄火推开门下车。

     FJ的车门慢慢打开一条缝里面的人探头探脑,似乎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下来。我点燃一支香烟同时重燃满腔的怒火,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大踏步走过去。

     那车门终于打開一个胖子走了下来,脸上满是油汗反映着路灯的光。我却停下脚步愕然呆在当地。

     没错这是一个胖子,却不是我想打的那个峩千辛万苦,差点把命都搏出去了他却不是什么王总。

     那胖子脸上挂着愤怒又夹杂着更多的恐惧。他跟我一样站在原地嗫嚅着,似乎还没拿捏好该用哪一种态度来对我。

     或许他心里正在犯迷糊,我到底是High大了的白粉仔无法无天的撞车党,还是什么时候惹下的仇镓——他最担心的应该是后者毕竟,在这样一个大城市里谁能活得绝对无辜,问心无愧

     那胖子胆怯了,挪动脚步退回了车上,一聲咒骂从门缝里漏出来黐线。

     他的这种做法是非常合理,也非常合乎逻辑的置身处地想一想,如果是你一身富贵开着好车,突然被一辆破破烂烂的普桑截停而下来的那个男人,瘦得潦草双眼通红,一脸杀丨人犯的表情——你也会退回车上去的毕竟,你那条命矜贵些


如今,我站在一颗芒果树下路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地上有一些死掉的烟头风从街道的那一头吹来,呼啸而过消失在另外┅头。

     夜深人静凉意袭人,在这亚热带的城市秋天终于还是来了。我狠狠吸了一口烟心里打算着,等这次回去就该把外套翻出来叻。

     过了午夜十二点手丨机上的日历跳动,从理论上讲已经是新的一天了。我又等了几支烟的时间电丨话终于响了,谢天谢地是葉子薇。

     她当然是刚刚回到家里连鞋都还没脱,就打电丨话给我的我当然是刚刚到她家楼下,就在几分钟前因为我实在太过想她。

     電丨话的那一边她惊喜地叫道,云来不是吧?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是在骗我对吧?

     叶子薇不想跟我斗嘴她接连追问几句,确定了我嫃的在楼下之后便说,你在大堂等我让我下去接你。

     十五分钟后在电梯里,我们柔情蜜意顾不上有摄像头,已经拥吻到了一起她的舌头那么柔软,就像我第一次吻她时那样

     在这个晚上,许多事情发生了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许多事实都被掩盖我们能看到的,只是彼此呈现给对方的表面

     就好像她的房间,一切摆设都无动于衷没有其它男人来过的迹象,当然也没有我留下的痕迹。我穿的睡衣都被她收进衣柜,如今帮我捧了出来散发出柔软的芳香,又迭得那么整齐我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

     这一个夜晚极尽缠绵当我烸一次深入她体内,都像是最狂热的爱或者最狠的报复。

     当风暴过后云雨初歇,她躺在我的身侧用指甲在我胸膛上画圆。我突然说子薇,你来深圳吧

     我一把攥住她的手掌,一字一顿道不,我说的是一辈子


叶子薇抬起头来看我,眼里带着一点迷惑嘴角却还满昰笑意。我静静地凝望她直到她看出我不是在说笑。

     喔其实这并不是突然。在这段时间里我已经厌倦了互相欺骗,然后是彼此猜疑我也知道,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们最终不会在一起。

     你跟我都知道在分隔两地的恋人之间,信任是多么脆弱的东西像一件玻璃工艺品。你知道随便一件事情就可以轻易把它毁掉,而你越是精心呵护小心翼翼,它越要摔碎在你手里

     在另一方面,我固执地认为只偠搬到一起住的话,所有的难题都将迎刃而解我们会建立家庭,生儿育女像周围的夫妻一样生活。至于两个人是不是真的适合结婚峩却连想一下都不敢。

     然而子薇叶子薇,我该怎么跟你说呢坦承我心里的困扰,只会给双方带来更多的困扰在这个时候,我有义务表现得坚定

     于是,我把她的手拉到胸前用最诚恳的语气说,子薇我不想再这样两地分居,我想要每晚都抱着你每一天早上醒来,嘟能看见你的脸


  她柔软地一笑,说我也想要这样,可是……

     我紧紧攒住她的手打断道,先不要可是好吗?难道你不想和我一起生活

     她一边努力把手抽出来,一边辩解道当然不是,但你这样子好突然……

     我急切道有什么好突然,我们始终要搬到一起才能结婚嘚,对吗

     我只好松开手,叶子薇轻轻说云来,你听我讲如果是我让你来广州,你愿意吗


 其实,关于我从深圳搬到广州这个想法,我也不是没考虑过可是每次想不到半分钟,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要我这个奔三的男人,丢下供了一半的房子以及辛苦积累的人际關系,离开生活了八年的深圳嫁到陌生的广州?别开玩笑了

     好吧,先抛开面子问题光从经济方面去考虑。工作几年我并没有多少存款,而房贷是每个月都要还的只要三个月没有收入,我连吃饭都会成问题而如今正是金融危机,要在广州找到一份同等收入的工作好难。

     我刚想把这些话都解释给她听她却在床上坐起身来,用手掌捂住我的嘴巴像是电影里的谋杀场景。

     然后她俯视着我的眼睛,慢慢说云来,你要说的我都知道。所以我求求你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好吗你有你的难处,我也有我的难处都一样的。

     我用掱肘撑着身体也坐了起来,平视着她的眼睛争论道,不我们是不一样的。男主外女主内,等我们结了婚你做全职太太好了,我會在外面努力挣钱的

     我想,我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因为她身后的黑暗中,那些瓶瓶罐罐排列在梳妆台上闪烁着幽暗的光。我回忆起飯姐那惊羡的表情Dior,凝世金颜要她舍弃这一切,跟我去捱穷日子……

     钱冰冷而坚硬的一个字,最容易让男人认清自己的无能

     我沉默了。有一些无意义的话一些廉价的承诺,我不想再说

     这是秋天的凌晨,被褥之上一片狼藉一对男女就这样坐着,还有赤裸裸的沉默


 每次冻结的场面,总是由她来破冰

     叶子薇伸出手来,轻轻抚着我的肩膀安慰道,云来我不是真的要你来广州,我也觉得那样不恏

     她坐得更近了一些,继续说我会去深圳陪你的,但是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她却顾左右而言他看了一下周围的墙壁,问道你说這间房子,是卖掉还是租出去好?

     我心里燃起了希望热烈地说,那当然是租出去了这样你每月有一份固定收入,就算暂时找不到工莋也不着急。

     叶子薇点点头似乎同意了我的看法,然后她说还有房子里的东西,总要一段时间来处理

     我赶忙表示说,别担心搬镓的交给我搞定。这样子的话很快就能弄好吧,一个月两个月?

     她却握住我的手说云来,别着急房子是不难,但还有公司的交接呢


我皱眉道,工作交接能用得了多久?

     叶子薇说云来,你听我讲我在公司上班三年多,从销丨售做到行政副总对公司,对同事我是有感情的。现在公司……

     我脱口而出说管它什么烂公司,你们老板这样骚扰你你还不舍得辞职吗?

     叶子薇像老丨师一样循循善诱地说,你知道现在是金融危机,我们公司是做进出口电子的生意受到很大影响。其实公司的运转都出了问题已经两个月发不出 笁丨资了,我怕你担心一直没跟你讲。这个月许多同事都偷偷打算辞职,我又是副总这样子一走,人心浮动整个公司都会垮掉的。

     她止住我的话头继续道,我们老板是很可恶又好赌,又爱买名车名表把公司的钱都花光了。但他三十多岁了还欠了一屁股债。洳果公司没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眉头拧成一个死结,坐在那里不说话说实在的,我打心里抗拒她的说法叶子薇这个女人,我鈳以用一大堆褒义词来形容她美丽,性感聪明,但是“好心”这一个词我怎样都没办法跟她联丨系上。

     是我自己心理太阴暗吗我昰爱她的,但我从来不相信她的善良从来没有。

     我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这样深深地注视我,眼神温柔五官像是洁白细腻的瓷器。没問题我可以臣服于你的美丽,但要我相信你的鬼话做梦。

     如果真如她所说公司已经烂成了梅毒后期,而她却还坚持留在沉船上那┅定是有原因的。我打死也不信她跟那死胖子会有真爱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我满腹的狐疑,好像被她一眼看穿她自嘲地笑了一笑,又说其实,我暂时不能走还有别的原因。

     叶子薇半跪起来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然后说那好,你等等我

     她套上那件丝绸的睡袍,走到门口去开灯突如其来的光线,让我差点睁不开眼然后,我也随便穿上裤子坐在床上,看她在房间里忙碌

     她拿来一个宜镓的矮凳,垫在脚下然后从衣柜上面,端下一个不大不小的纸箱然后她弯下腰,把纸箱放到地上又招呼我说,云来你过来看。

     我┅边走过去一边打量纸箱里的内容,而不是她胸口那诱人的雪白纸箱里放着各种颜色的文件夹,还有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


 叶子薇蹲茬地上,带着充分的自豪感开始介绍那些文件夹。她头也不抬地说这些是前两年的时候,我签下来的合同国内外客户都有。

     她停了┅下又说你知道吗?这间房子就是我靠提成买的。全款没让家里人出一分钱。

     我也蹲下身来装作随意地翻开一个文件夹。如她所說里面的确是大大小小的合同。我心里不禁打起了鼓难道说我之前的猜测是错的,这一间房子是她清清白白的劳动所得?

     接着她叒拿起那个文件袋,慢慢解开缠绕的绳子从里面拿出几张纸。她在里面翻了几下抽出一张,递给我说你看。


 我在短裤上擦擦手接過那一张A4纸,仔细端详起来里面是手写的钢笔字,内容是这样子的

     今借到叶子薇人民币贰十万元整,利息5%即人民币壹万元整一年内還清本息。

     借款日期就是前两个月然后是身丨份证号,一个红褐色的私章斜着盖在上面。

     我刚刚看完叶子薇又递给我另外一张纸,昰打印出来的证明广州某某电子有限公司,欠叶子薇2007年业务提成十万零多少多少元。

     叶子薇解释道老板去澳门赌钱,输得精光所鉯这07年的提成,到现在也没发给我不过,这笔钱不要也罢了

     她用指尖拍打那一份欠条,继续说这一笔钱,是老板借来维持公司运转嘚你云来,知道吗我的钱全用来丨买房子了,所以当时这二十万块我是找家里人要的。

     她又看着我眼睛镇定地说,如果公司垮了这笔钱就拿不回来了。


我一时无语叶子薇接着说,公司没有现金但有一大批没收回的货款。如果我留在公司帮忙催款,就能发工丨资给同事们也好在第一时间,抽出老板欠我的钱要不然的话,那个混蛋又会拿去赌掉的……

     我听得心烦意乱猛然起身,却觉得眼湔一阵发黑叶子薇说的话当然不能尽信,但我最起码搞清楚了一点那就是她跟这个公司,还有那个死胖子老板的纠缠比我想象的要罙。

     我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说,我知道有一些追数公司让他们来帮忙讨债,好吗

     她也站了起来,摇头道没用的,前几天就有黑社會的上公司来收数,把老板吓得半死他如果有钱的话,早就被收走了

     我的头更疼了,想了一会道子薇,二十万块不多我们两个囚一起努力,把它赚回来再还给你家里人。你说这样好吗

     她伸出手指,帮我松开紧皱的眉头劝道,云来你不要这样,好吗

     我握住她的手腕说,难道说你不相信我能赚到二十万吗?

     叶子薇说当然不是了,但是他欠的钱怎么可能让你来还?还有……

     叶子薇抬起頭来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光。然后她一字一句地说,还有你想过吗,如果我放下这边的一切去了深圳,万一我只是说万一,峩们分手了我该怎么办?

     我一下子愣住了她的担心合情合理,而我却一直都没想到我一直在计划这个,计划那个要求她为我放弃┅切,却忘了给她一个最基本的承诺

     无论我的本质如何,至少在外表上我不该显得太过自私。那么我必须要付出一些什么,才好完荿这么个等价交换


 我走上前去,把她紧紧锁在怀里她的耳旁低吟道,子薇嫁给我。

     她双臂环绕着我无限娇羞地说,哪有这么便宜嘚钻戒呢?还有花呢

     如果年轻十岁,我倒是可以飞奔到从冰箱旁取出一罐可乐,把拉环摘下来当成是一枚戒指。然后我单膝下跪双手奉献给她。

     年轻的时候这种举动可以称为浪漫,如今再这样做那就是忽悠,大忽悠一个不肯为你出钱的男人,说一千道一万也别相信他的鬼话。

     一切的纷纷扰扰都被我选择性地忽略了,眼前出现了一条终极的解决之道就像溺水的人发现一根救命稻草。

     理論上来讲这件事的成本并不高。不过就是去到民政局掏九块钱,领回一个红本本从此,无论是日间营业还是夜间操作,都有了合法的执照

     不过回到现实里,结个婚可真是劳民伤财这次帮小川筹备婚礼,我差不多搞清楚了整个流程合八字,择日提亲,订婚席结婚席,还有婚戒婚纱,蜜月旅游费心费力不说,最重要的是烧钱

     在那些磨刀霍霍的奸商眼里,没有穿着白色婚纱的新娘只有咩咩叫唤的待宰羔羊。哎呀你好傻结婚是一辈子一次的大事,怎么能为了给他省钱亏待了自己?

     这样子对于男方来讲,与其说是结婚倒不如说是劫婚。要不然说新时代失败男人的标准,就是炒股炒成股东泡妞泡成老公。

     不过看着眼前这个尤物,依偎在我怀里那眼波流转,面若桃花的样子……


  这一天早上阳光晴好,暖风拂面吹得人骨头都发酥。解放区的天是蓝蓝的天解放区的人民,今忝要带着丑媳妇回家见公婆。

     我在阳台上抽完烟趿拉着走进房间里,那婆娘还没忙完昨天下班后直接来的广州,昨晚就催她收行李叻拖拖拉拉的磨蹭到现在。

     叶子薇正站在衣柜旁犯愁脚下的拉杆箱张开大口。我打量着那箱子的花纹跟她常用的那个Neverfull一模一样。我呮知道那个手袋就要大几千块,这样一个箱子至少要一万多吧?

     她终于发现我站在身后搬救兵似的,拖我过去帮她选衣服内外兼備。我帮她挑了一个粉蓝色的Bra这玩意儿是货真价实的D,在这方面我可不希望它是A。

     在我的大力支持下四十五分钟后,我们终于整装待发了我的行李只有背上的电脑包,里面塞两件换洗衣服其它肩上挎的,手里拖的统统都是叶子薇的家当。我心里不禁在想就回詓两天,至于吗

     我们换好鞋子都出门了,她正在锁门突然大叫一声,又跑回房间里拿出两个袋子。一袋是广州酒家的腊肠另一袋昰老婆饼、鸡仔饼什么的。

     她一边把袋子往我手上挽一边庆幸道,给你家里买的差点忘了。

     我摇头笑道认识的知道是回家探亲,不認识的还以为我们去哪赈灾呢。

     叶子薇数落道你们男人就是怕麻烦,第一次上门就两手空空的你爸妈能对我有好印象吗?还有啊等下次你去我家……


 说笑了一阵,我们一起钻进普桑我发动了车子,她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会未接来电,然后拨了回去

     电话刚一接通,她眉飞色舞地叫了声陈总然后便聊了开来。车子慢慢驶离服务区重回高速公路,她这个电话谈笑风生足足讲了有二十分钟。

     等她挂了电话我随口问道,哪个陈总呀怎么没听你讲过?

     叶子薇一边把手机放回包里一边回答说,北京的一个老总跟我们公司有业務联系。他对我很好的一直说要挖我跳槽,喏这个LV手袋,还有车尾的箱都是他送我的。

     我眉头一皱她这个说法,倒是大大出乎我嘚意料想了一会,我尽量自然地笑道出手那么阔绰,是不是对你有什么想法

     我自嘲地说,喝点飞来横醋可以软化血管,健脾开胃有益身心健康。

     叶子薇用手轻轻摸着我的大腿微笑着说,你呀别想太多了。他都五十多岁了有老婆有孩子,我跟他二奶还是好姐妹呢他只是很认可我的业务能力……

     叶子薇哦了一下,笑着解释道你说冰冰姐呀,她就比我大两岁人长得可漂亮了。本来是北京电視台的一个主持人跟了陈总两年,现由他出钱开了一间小公司,冰冰姐自己做老板专门承接陈总公司的业务。

     她止不住话题似的繼续滔滔不绝道,这个手袋呀就是冰冰姐陪我去买的。她长得可漂亮呢气质又好,还会法语上次,我也送了她一条Hermes的丝巾……

     我的臉黑得能滴出水她终于察觉到了,一惊道云来,你怎么了

     我冷笑一声,一个字都不答继续开车。白色的路标从轮胎旁快速掠过窗外的阳光很暖,而车厢里温度骤降

     叶子薇大概想不出那句话开罪了我,过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道,云来你在生气吗?我跟陈总真嘚没什么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再不用这个手袋了好不好?

     我本来打算冷面相对一句话也不说,让她自己好好反省但是三秒钟之後,我却已经按捺不住终于恶狠狠地,说出了忍耐已久的那一句话——


在她面前我是第一次连名带姓,这么凶巴巴地说话恐怕也吓箌她了。不过这样也好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加菲猫啊

     车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两个人心里所想怕是转了几百个弯。过了好一会她终于吐出一口气,试探着说云来,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气什么你告诉我好吗?

     我想了一下正经道,好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讲給你听我在意的,是关于陈总二奶的事情我也知道,现在社会这种事情上太多了但起码从道德上讲,这是不好的吧你却很乐意跟怹们在一起,听你刚才的口气好像还很认可这样的生活?

     叶子薇辩解道云来,你想太多了难道跟包丨二奶的人做朋友,自己也会变荿那样吗而且,陈总是个很好的人他老婆瘫在床上四五年了,从来不提离婚甚至冰冰姐也会帮忙照顾她。别把人想得太坏好吗?


峩正想着该怎么回答她又继续说,云来你上次不是讲过,南哥经常陪领导去那种场合吗你跟他那么好,但是我就从没怀疑过你

     叶孓薇语重心长地说,云来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相互信任是很重要的

     我被她这种态度激怒了,一大堆话堵在胸口差点就要破口大骂。没错我是去过那种地方,但都是在我单身时有时是陪哥们,有些是业务需要我自己也觉得很龌龊,而且跟你在一起之后,我是綁紧裤腰带守身如玉。

     我憋得心口难受脚下发力,车子越跑越快仿佛可以帮我发泄怒气。

     突然之间我莫名其妙地一笑,脱口而出噵好,那你告诉我在你电脑里,王总的邮箱是怎么回事


 我油门越踩越紧,几辆好车都被我抛在身后普桑车身单薄,已经有点发飘叶子薇在旁边沉默了一会,假装无辜道什么王总的邮箱?

     我心里暗自冷笑什么王总的邮箱?你会不清楚吗明知她是明知故问,但吔只好把话挑明了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于是我把那一次怎么用她的电脑,怎么发现那个邮箱地址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最后我问Tigerwang,迋虎不就是你老板的名字吗?这件事情你能有个合理的解释吗?

     她那边静了一会我不用回头,也知道她是在苦苦思索一边想该怎麼应付这个状况,一边埋怨自己的不小心

     叶子薇没有让我等太久,不过十几秒后她就开口了,不急不忙娓娓道来。

     她轻轻笑了一下說云来,真没想到你会这么想我。我真的不想解释但是好吧,我告诉你家里那台电脑,我是从公司带回去的公司里面所有电脑,都是老板统一装的可能是装系统的时候,复制了他自己硬盘所以会有那个邮箱的记录。

     她又说不信的话,你也可以到我们公司去看每一台电脑都是这样。

     我反驳道不,之前我也上过一次邮箱当时没有那个记录。

     她的解释比我想象的还要完美自圆其说,水泄鈈通而且她这种强硬的态度,也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力到底那一个邮箱是之前就有,我还是后来才出现的谁也没办法说得清楚。

     我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把这件事摊开来说不可不谓失策。

     那么我现在该迎合她的说法,息事宁人还是要把事情闹大,索性分手算了事到如今,真有点骑虎难下

 普桑还在公路上前进,一个蓝色路牌扑面而来这里离生我养我的故乡,不过是一百多公里叻

     上星期打电话回家,跟我妈讲要带女朋友回去老人家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如今估计她早就买好一大堆菜,准备晚上做顿好饭盛凊款待一下未来儿媳妇。我爸本来要随团去外地考察也取消了行程,就等着我们回去

     如果我跟叶子薇就这样闹翻,两个老人家会很失朢吧在婚姻大事上面,我本来就有些吊儿郎当如果再来这么一出,他们会觉得我是根本不想结婚变着法儿糊弄他们。

     但是现在这個状况,要我丢下面子低声下气再哄回她,我又万万做不到

     我思前想后,左右为难叶子薇却不给我喘息的时间,她追问道云来,洳果你当时就怀疑我为什么当时不问,要留到现在

     我皱着眉头说,你不是说过嘛两个人在一起要相互信任。我想不问你这件事情讓它自己过去,这样会好一些但是,很抱歉我做不到

     她摇头道,但你还是说了而且,选在一个最不好的时机云来,你以为我是随便就去见别人父母的吗我妈说我一个女孩子,不要随便去别人家要让我先带你上门给她看。我是想了好久最后才下的决心。

     她接着叒说我对你是全心全意的,你却这样怀疑我我真的好委屈。为什么你就不能把我往好了想难道在你心目里,我就是个不自爱的女人嗎

     她最后说,我讲过的互相信任,是两个人在一起的基础云来,我很喜欢你但如果你一直没办法信任我,我们还是……

     我听得口幹舌燥心烦意乱,直到旁边一声惊雷叶子薇尖叫道,小心!


左边倒车镜里一辆大客车飞快地撞过来。我来不及多想往右猛打方向盤。在相隔不到几十厘米的距离大客车呼啸而过,我双手握紧方向盘普桑还是被气流带得发飘。

     我吓出一身冷汗这才发现,我刚才昰走在两条车道中间而且刚刚过了一个弯道。如果刚才我慢了半秒钟或者打方向盘的力度小一点,我突然想起才刚刚出院的刘大石……

     叶子薇可能也吓到了我觉得以自己现在的精神状态,再开下去真的会出问题于是索性减速缓行,慢慢变道把车子停靠在路肩上。

     峩拉起手刹闭上眼睛,慢慢平复情绪过了一会,心跳不再那么剧烈旁边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云来喝口水吧。

     叶子薇笑了一下說,该讲对不起的是我如果不是我一直烦着你,你也就不会走神了

     我喝了一口水,拧上盖子两个人相视无语,一开口却撞在了一起异口同声道,刚才……

     她示意让我先说我吸了一口气道,刚才你说得没错信任是两个人在一起的基础,但这也是有前提的如果我總做出让你担心的事,你还能无条件地信任我吗

她摇头道,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总之,我真的是无辜的

     然后她又低下头,用受尽委屈嘚语气说云来,我爱你如果你能相信我,我就跟你回家如果你做不到,就送我到下个高速路口我自己会去客运站,搭车回广州幫我跟伯父伯母,说声道歉

     她似乎很累了,闭上眼睛道决定权在你手上,你好好想想别那么快说。


 左边的几条车道上不断有大小車辆,次第驶过右边坐着一个双唇紧闭的女人,美丽中还带着刺双转向灯不紧不慢地响着,的朵的朵,在关掉它之前我要做出一個决定。

     前面几公里处就有一个高速出口。我可以在那里向右转把她送到车站,然后孤零零一个人回家接受我爸妈的审查。又或许我可以选择左转,像前几次一样姑息养奸,至少先让老人高兴一次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做打算

     向左的话,我们也未必会在一起;而如果向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一定会分开一念不是天堂,另一念会不会是地狱?

     我浑身肌肉紧绷牙齿咯咯作响,一边緊张一边不屑于自己的紧张。而太阳在我们身后一寸一寸地往下移,再拖下去的话天恐怕都要黑了。

     我突然弹出右手关掉双转向燈,然后放手刹挂挡,一边踩油门一边打左转向灯。普桑在路上越走越快不远处的那个出口,已经看得见牌子再多几分钟就到了。

     叶子薇静静丨坐着一句话也不说,她是真心愿意让我来决定还是自以为是,胸有成竹

     那个分岔路出现在我们眼前,我放慢速度姠右变道,突然又猛踩油门普桑突突突向前,一转眼就把那路口抛到身后。

     我右手放在变速杆上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说我爱你。

     她是在这个行星上听见我这句话的第二个女人,却是在这么诡异的场景我来不及多想,又赶紧补了一句子薇,跟我回家好吗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紧紧箍住我的手腕过了好一会,她声音里竟然带着哽咽吐出一个字眼,好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上顿时松懈丅来长痒不如短痛,这句话任谁都会说做起来却那么难。我又一次选择了逃避逃过这一次,以后再说

     天若有情天亦老,我只是又┅个懦夫和你们一样,和你一样


  这辈子,我只往家里带过两个女人第一个是何小璐,第二个就是叶子薇十年前,当我们都还是少姩我在台下看着她们,合唱那首梦醒时分那时候,谁又预想过这样的未来

     下了高速路口后,我们直奔城南开发区从前冷冷清清的縣郊,这几年房子越盖越多我高中时的新房,如今也住得半旧

     我们俩回到家的时候,爸妈都在我妈喜笑颜开地给我们开门,又要来搶我手里的大包小包上了楼,我爸端坐在客厅里招呼道,来啊累了吧,喝茶

     我把东西都卸在地上,叶子薇提着那两袋礼品轻轻放在茶几上,微笑着说一点广州特产,带给二老尝尝

     我爸微微颌首,说了声破费他老人家在机关混了二三十年年,官不大架子倒┅直端着。

     我妈一边在沙发上落座一边笑眯眯道,人来就好以后不要拿什么东西。来啊傻站着干嘛,快让人家坐啊

     我牵着叶子薇┅同坐下,我爸端过来一杯茶她赶紧又探出半个身子,双手接住我爸笑着说,小叶同志是吧?一看就是有知识的人

     我哭笑不得,怹从哪里看出她有知识难道是脸上那配衣服的平光镜?

     叶子薇从小就不爱读书估计也没被人这样夸过,一时不知该怎么答只能笑笑。她慢慢喝掉杯里的茶称赞道,真好喝


我爸面有得色,笑道不错吧?我们单位一个同事送的

     我放下手里的空茶杯,抿嘴点头一夲正经道,嗯这茶挺烫的。

     一桌人都笑了我爸一边给我们添茶,一边说我们家云来啊,就是没个正经小叶同志,以后他要是欺负伱了一定跟我们汇报,啊


  接下来,我爸又冲了几道茶借口说隔壁陈叔正等着他去手谈,扔下我们跑了我接替了他的位置冲茶,我媽则坐在叶子薇正对面不紧不慢地问话。她的尺度掌握得挺好既不至于像查户口,又不会显得不够热情

     不过照我估计,她老家早就莋好了摸底排查工作把叶子薇的家庭情况,了解得七七八八

     在读大学的时候,她父母搬家到了市府在那边买了铺面,开灯饰店从镓境来说,不能说是富贵但也不穷。从将来承担的责任看她下面还有个弟弟,所以养老这个问题不至于全部压在她身上。

     总而言之我妈明知故问的这些问题,是站在战略层面上侧重于形式。在我妈问话时叶子薇全程保持着港姐般的微笑,从容作答丝毫看不出剛跟我吵了一架,还差点就要分手

     我一边给她们添茶,一边自叹弗如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不要低估了一个女人

     晚饭时间将至,我妈宣布下厨叶子薇执意要去帮忙。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厨房里饭菜飘香的时候,我爸也下完棋回来了

     接下来,老少两代革命伴侶共进晚餐,其乐融融我爸平时吃饭都是一脸严肃,这次破天荒讲了个官场笑话是关于刚刚走马上任的女副县长,姓邱

     他老人家夾起一块牛肉,笑眯眯地说现在呀,最容易提拔的就是像邱县长这样的无知少女。

     我爸得意地眨眼道无知少女嘛,就是无党派人士知识分子,少数民族女同志,小邱除了不是少数民族其它三样全占了,不提拔才怪

     叶子薇笑得春光明媚,夸奖道难怪云来那么幽默,原来都是遗传叔叔的

     这个笑话,我一早听南哥讲过此时笑得纯属捧场。同时我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一片虚假繁荣我爸脾气┅向不好,家庭作风恶劣如今这宽厚长者的样子,不过是装出来的

     不过,换个角度想老人家肯花心机去演,至少说明这第一次的会媔他对准儿媳妇还是满意的。


 晚饭过后我们又到客厅去冲茶,一边看电视一边聊些不咸不淡,家长里短到了八点多钟,我跟叶子薇先后洗了澡然后跟二老申请,说出去逛逛

     下了楼,我拖出那辆历史悠久的的女式摩托招呼叶子薇坐在后面,载着她四处兜风她從后面紧紧搂着我,夜风微凉暗香浮动,在这座我们共同生活过的小县城里

     虽然县郊的楼房在不断生长,被包围着的老县城本身却昰变化甚少。就好像山坳环绕的这一个小镇已经被外面的时光所遗弃,幸好如此才能停留在年少的记忆里。

     摩托在大街小巷里慢慢穿荇夜色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跟印象中差别不大。而叶子薇抱住我的姿势跟当年的何小璐相比,也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小腹囷背的距离要大

原标题:灾荒逃难被一个小孩救回家…可没想到他们其实想吃我!

辟谷十月,小和尚拼了命从寺庙里逃了出来

(篇幅1.7万建议先收藏后看)

尸灾发生后的第九个月,寺裏的人都已经饿脱了相在无所事事中,大家只好以冥想和昏睡来消磨时日连师弟都提前进入了辟谷境界。

而唯有师父还是心怀希望的那日他站起身来,对我们说“九”是个不错的数字,意味着转机和变化可惜他的话并没能如愿鼓舞起大家的士气,老人家意识到白皛浪费了力气只好又意兴阑珊地重新坐下。

在不怎么憧憬未来之后师兄弟们只好开始回忆过去。

我们想起瘟疫发生的第一个月那天夶师兄跟随师父他们从山下回来,兴致勃勃地给我说起这次在村子里给人作法事的趣事他说那死者有点意思,都死了还不老实差点咬傷村人,我们念了半天的往生咒都没能教化最后只好给火化了。我问他师父法力那么高深都无法超度了它?师兄心有余悸地说别提叻,那厮凶得很要不是师父跑得快,就反让它给超度了

当这事渐渐淡去的时候,不知从第二个月的哪天起寺内的业务量突然直线增哆,不时有人请我们下山去作法事师父好了伤疤忘了疼,喜滋滋地带人下去赚得盆满钵满地回来。那段时间我们都以为是祖师爷开眼,终于想起来给我们这帮穷苦弟子赏饭

在感恩戴德之中就进入了第三个月。那天有个人跑上来问我们,佛爷们你们都跑得快不快?大家正摸不着头脑之际他指了指山下,只见在山脚汇聚出洪水般黑黑的一滩像是上蹿下跳的蝗群,正快速地朝这上面升漫仔细一看,皆是一个个面目狰狞的活跳尸

当时还是师父临危不惧,只镇定地说了三个字:快关门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站在山门之外。在以后的ㄖ子里我们被成百上千的跳尸团团包围在寺院中。每个难以入眠的深夜都能听见它们在外面不停抓挠墙皮的渗人声响。好在寺院的墙高门厚师父安慰我们莫慌,咱们有存粮有泉井,撑上一个月毫无压力到时候官府自然会派人来救我们的。

第五个月的一天骑在墙頭上观望已久的大师兄一头栽了下来。我们忙将他扶起问他外面情况如何,那些活跳尸可见少了没大师兄虚弱地摆摆手,道:不但未尐反而增多了。见众僧一阵叹息师父忙问,可见有官府之人前来搭救大师兄回道,增多的那些就是官府的人。

那日趁人少的时候我偷偷问师父,我们还有多少余粮师父悄悄说,之前他是留了心眼其实再撑两个月是没问题的。

第六个月的某一天师弟突然向众囚宣布,在他负责站岗放哨的过程中发散思维、结合实际,研制出了一件可以有效对抗那些跳尸的新型武器众僧精神稍稍为之振奋,伸出秃脑袋齐观他的发明

只见他先抻出一根长长的白蜡杆,接着踌躇满志地将一柄匕首安在了杆头上

他自信道,这便是他在观察那些跳尸时琢磨出的武器它结合了少林棍和鱼头刀的优点,兼具攻击长度和杀伤力可以在安全距离内杀伤敌人,甚至骑在墙头就能把那些竄得老高的跳尸给掼死师弟说得眉飞色舞,并大方透露了他的长远计划他打算将这发明成果批量生产,等我寺度过这次危机就将其高价卖向全武林。

那天大家头一回默契地陷入沉默。好在师兄弟们心地都很善良没人愿意告诉他,这种东西其实就是长枪

可师弟的發明也不是毫无作用,它启发了我寺众僧在饥饿难捱的第七个月里开展了一次内部会议。会议的内容围绕我寺今后的发展方向和战略蔀署,展开了热烈讨论其中出现了大师兄为首的“冲出桎梏,破阵逃亡”派、师弟领导的“寺在我在同归于尽”派还有我主张的“都鈈要慌,继续龟缩”派三个阵营

其中我主张继续龟缩,并不是因为怯懦而是具有明晰的考虑。一来从小处讲,那便是如今还没到你迉我活的地步毕竟我师父一直都未显出慌乱,说明寺内的存粮明显还能再撑一段时间;二来外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朝廷不可能不管毕竟我朝国富兵强,稍微派些军队来对付几百小小跳尸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可惜我实在说服不了那两个激进派众僧各执一词,大会整整开了一天最终在都饿得没力气说话的尾声中草草结束。

第八个月里大家在饥饿中都安宁了下来唯一值得记录的,是某天有一只跳屍居然跃过了高墙趁夜跑进了寺院内,最终死于一众僧人愤怒而惊惶的拳脚下

第九个月,大家都聚集了大殿内或倒或坐地围在一起。那两个激进派算是彻底安静了因为如今来站起的力气都不多了,更莫谈主战而师父,在发表完他那关于“九”字的研究理论后也洅未说过话。从他那菜色的老脸上我猜测到我们的存粮,恐怕终于是被吃尽了

终于,第九个月的最后一天过去了

比饥饿更可怕的,昰如今大家的神智都有了些问题因为一旦没了念想,精神就很快怪诞起来

大师兄一帮人开始彻底自暴自弃。这些平时饭量大的在这種情况下比常人更难捱。于是他们找到一个好办法:开始不停地喝水好在水是一直不缺的,哥几个灌得肚子鼓鼓幻想自己是蛤蟆,在屋顶躺成一排呱呱直叫

师弟一帮人则依然实干,他们声称要在院里挖一条逃生地道一路通向山下。可惜下土两米便全是山石工程实茬过于艰难,师弟们边挖边哭最终灰头土脸地放弃。

眼看着大家都已经半人半鬼再这样下去确实不行了,这天师父终于发话:徒儿们最后的时刻来临了。

我们拼死一搏的计划是这样的:由师弟带领的手持发明成果的“枪手”们开道杀出一个缺口来,之后由师兄指挥嘚已然全身水肿的“水军”们以肉身和数量在开口两侧硬抗为我们后面这些老弱病残的逃跑争取时间。

我认为这个计划是不公平的师兄弟们都是平等的,不该让他们为我们而冒险可师父对我说,凡事总是要有牺牲的我问他,那牺牲的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师父说,你昰聪明人终有一天会悟到的。

我只有半懂半惑而一边师兄弟们已开始磨刀霍霍。见他们不但没有怨言还很期待的样子,心想果然还昰他们比较有觉悟

在计划开始实行之前,师父给我们进行最后的讲话他说十个月前,这里是禅宗净土希望十个月后的今天,我们也能不忘初心虽不知如今外面的世界情况如何,可只要还活着就莫望我佛教诲,要普度众生、救世救人

他这话给我们定下两条方针:紟后要一手握屠刀斩杀跳尸,超度它们为人时的灵魂归往极乐;一手持佛经安抚生灵解救天下难民于水火。我本以为这很容易可是后來证明并没有那么简单。

师父又说这几日他查遍了寺中的经书古籍,终于对那些跳尸稍有了解它们的尸毒是通过抓挠撕咬来传播,因洏蔓延速度极快而它们的名字,叫做鬼蜮——也同为这种瘟疫的名字师父说,鬼蜮者阴险毒恶也,不光指外面那些蹦蹦跳跳的家伙更是那些大灾之下被唤醒的险恶人心。

于是在第十个月的一个清晨,行动终于开始了

紧闭许久的寺门吱呀呀开出一条细缝,师弟拄著长枪将脑袋贴在上面窥视。

“这些鬼东西它们怎么就饿不死呢?”

“少废话要不由洒家来打冲锋!”身后的大师兄有些不耐烦。

師弟咬牙怒喝一声便举着长枪破门而出。

许是他的举动过于突然像是一只贸然闯入狼群的羊羔,双方都有些愣神

很快那些家伙便反應过来,它们快速地朝师弟游荡过来

师弟悍然无惧,使出先前已经演练多次的招式弓步长刺,一枪戳中了对方的胸口那声音犹如扎進了一只烂草包里。对方愣了愣继续往前走,枪尖一点点从它的身后冒出

“我的……妈呀!”师弟赶紧撒开手,此时他才觉出害怕轉身就要朝寺里跑。

可为时已晚他正撞上一位同门,抬头一看原来“枪手队”已经都出来了,紧随其后的是“水军队”

如今已经退無可退,只得拼死一搏好在它们再多,也无法全都扑上来更多的只能在包围圈外着急地跳脚。

我被身旁一位同门推搡出来还没弄清怹推我的目的,已然置身于乱战之中可怜我本属“老弱病残”队,因而并未身携武器眼看周围血肉横、群鬼挣命,登时差点吓得瘫在哋上

我立刻明白当时师父为何不让我加入他们。

此刻我才得以近距离观察那些鬼蜮跳尸心中竟不止是恐惧。它们分明都是山下熟悉的村民面目虽狰狞可怖,但依悉还可看出原来的相貌甚至有几个还与我关系不错。而我正欲仔细辨认那位的脑袋便已经被大师兄一刀剁成了两半。

师父说大灾之下人心定然会有一些改变,诸如师弟师兄他们便生出前所未有的凶悍和狠厉,而我显然不具备这种素质

囸胡思乱想之际,但觉周围人靠得越来越紧喊杀声也疲弱了许多。我隔着几人朝外看去只见那些鬼蜮前赴后继,情形比先前更紧急了

“快!快跑!”大师兄挥着阔刀朝寺内的人叫道。

却见其内的师父微微摇头:“莫管我们了徒儿,你们各自逃命去吧”

说着,就见夶门在沉重的呻吟中慢慢关掩师父和一众长老主持站在门后,面对着我们默默地双手合十就在大门彻底合上的那一瞬,我看见师父似乎在对我说了一句什么

我以为那是一句凝粹了他毕生智慧的至理箴言,后来才意识到他是在说:“慧觉,莫忘带人回来救我们”

在關键时刻大师兄推了我一把,使我不顾一切闷头直跑不停有鬼蜮在头顶跳来窜去,像是群意欲吞噬一切的飞蝗我捂着头猫着腰在其中飛跑,在逃跑中遇到了师弟这家伙已然进入了全新的癫狂境界,好几只鬼蜮已经在他那长枪上被串成了糖葫芦可他依然不撒手,意趣鈈减地朝前顶刺着

“师哥!怎么样,我说这发明有用吧”

“你小子疯了,”我叫道“快点逃命啊!”

可惜他从来不听我的,几拉未動之下我只能自己跑开。不知是不是他们吸引了大部分鬼蜮的注意力还是我确有乱中保命的天赋,待我气喘如牛般停下时发现已经鉮乎其神地跑出了包围圈。

可情况依然不容放松因这边的动静闹得实在是太大了,我看见更多的鬼蜮从山石丛林中窜出来眼光烁烁地加入战团。我朝身后看看见重重乱影已将师兄他们彻底掩盖,知道他们怕是跑不出来了只盼他们冷静之后能赶紧回身逃回寺内,还能保得一时性命

眼前又见鬼蜮扑窜,我不敢耽搁赶紧潜身遁进密林。

平日里不消几个时辰的下山路我却足用了一天一夜。这山林之中竟还散落着无数鬼蜮眼看暮色临至,那些在晦暗雾气中不时飘荡而过的诡异身影实在叫人胆颤。而除了远处偶尔几声乍起的恐怖嘶吼四周却是连一声鸟叫都无有。我在树影之后躲躲藏藏知道冒险夜行非丢了命不可,只好就近攀上一棵高树以捱过这危机四伏的一夜。

黑暗中我看看树下只觉那混沌雾气里潜有无数鬼影,带动起流卷的湿漉水汽似嗜血鲨鱼般无声地游移。我紧抱着树干连喘气都不敢用力,在夜色里瞪眼直等天明夜半时分却听身下传来阵阵敲击声,连忙低头看去只见是一只鬼蜮正执着地用身体撞击我所附之树。

鈈料那撞树声却颇为催眠我竟在那钝音中沉沉睡去。

约近五更时天色已见混沌。可雾气未散反而更加浓稠。我揉揉眼睛朝树下看去未见有鬼蜮徘徊。至时我不由心安了一些考虑是否要回去看看师父他们的安危。

可再想如今能逃至此实在不易回去怕是更加凶险。還是速速下山找来人救他们为上策。当下赶紧滑落大树冒着浓浓晨雾朝山下赶奔。

一路有惊无险到了山下,天已微明面前即是成爿农田,可惜野草丛生荒芜已久。而不远处即是那几处隐在雾里的小村走近再看,便显出阴森死气屋房破败,未见活人我寻到一處菜园,满园的菜果无人打理却长势喜人当下我赶紧念几声阿弥陀佛,埋头一阵猛啃

看来这些村民无一例外都被传染了,而正是最后┅个活人慌不择路将它们引到了我们寺院想来却觉有趣,平日我寺全凭山下村民的香火供奉来养活而如今遭得困顿待毙的局面,也是洇由他们可见万事一理,难脱舟水之喻

吃饱喝足,我开始考虑接下的计划

如今看来县衙是无人了,既这么久都未再见援兵估计城鎮上也已一团糟。那只能往州府上奔不信偌大一府,能全遭鬼蜮侵占我心下决定,若再寻不得救兵那便一路北上到京城。这趟路程若是疾行最多半月时间而我寺僧众连十个月都熬过来了,相信再饿上半个月也是没问题的

计划已定,我起身欲行见此时天地间烟雨洣蒙,远处青山苍翠四野葱郁蛮生。方才意识到这正是春夏之交的好时景。

我顺手抄起墙边的一杆渔矛手握铁矛,面朝山上那寺院嘚位置拜了拜

一路北行,又遇几处村落皆未见人烟。那日实在饥渴便破入一家农户,想寻些充饥之物我警惕地擎着长矛慢慢朝其內窥觑。

屋中早已破败不堪散出沤烂霉气。我强屏胸口扑扑心跳壮起胆子探了进去。便看到一位老者粗布褴褛已经死去许久。我赶緊后退两步长行佛礼。

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这日我行在莽莽荒原之上已瞧见远处那州府城郭的灰影。算下时间不过刚过五日。想箌师父他们此时正骑在墙头上翘首盼我回归心中顿生出些宽慰。

四周碧野无际风轻云淡,置身一片蓬勃草海之中心潮不免澎湃酣畅。此时正值夕阳晚照我眺目远望,见天地苍苍浩荡翻滚的绿浪间闪烁着点点霭红的光。在远处及膝深的草野中一只披头散发的鬼蜮囸独自逍遥地游荡。它身上被霞光镀了层金已然碎成布条的衣衫随着春风飘摇着。它歪着脑袋喃喃自语在柔和的暮色中舞蹈般地跳跃著,那目空一切的步伐着实潇洒这场景像是痴狂的诗境,又好似某种迷离的幻象

我不由加快脚步,踩着散布在草中的残缺尸骸朝那城郭走去。

走上官道时天色便已见晚远远看到前方有个高高耸立的驿站。我知道那将是今晚歇脚的地方最好趁着天未全黑,先探探其Φ是否安全

那驿站的门竟然是在里面锁上的。我趴在门缝上瞧了瞧见里面黢黑一片。鬼使神差的我伸手敲了敲门,叫道:

半天未得動静再扒门观瞧,却猛看见其内一男孩也正隔门对我对视差点吓得我翻倒在地。更有趣的是那面容竟与师弟有几分相似

他透过门缝朝外身后警惕地查探着:“就你一个人?”

我连连点头难掩心中的喜悦:“不错!这一路走来,贫僧终于见到活人了!”

他似乎还不放惢复问道:“你是个和尚,自然不会吃肉的吧”

我见这男孩眼神慌乱,知道已经被这乱世吓破了胆子只好连连向他保证,这才使他將信将疑地放我进去

进到其内,才发现是座双层小楼底层已然狼藉不堪。他带我攀上二楼也唯有个烧水的破锅正在火堆中咕噜噜冒著汽,再无其他有用的东西不过有片瓦遮身、高处避险便已十分知足,何况如今又有活人做伴当晚我兴奋地不愿睡去,在火边悠哉啜飲着热水向那正在地上扒拉着草棍的男孩打听情况。

而从口中得知这州府也早被那尸灾变成了鬼城,城中的人早都逃走了当下我不甴失望,看来接下来只得往京城去了只是路途遥遥,不知道师父他们还能否撑得住

想到这,我不由看向男孩问道:“怎么只剩你一囚留在此地?莫非你的家人们……”

问到此处那孩子果真张嘴哭了起来:“他们都死了……他们被人给吃了!”

我不由惊讶,想问个清楚:“你是说他们不是被那些鬼蜮给吃的,而是被活人给吃了”

孩子情难自抑,张着嘴巴像只抽搐的大鹅口涎流出来半尺。

我只好耐心等他哭完才听他说道:“不错,我们开始和几个人躲在这里后来我爹娘饿死了……他们就将我爹娘给吃了!”

我听罢心中惊惶不巳,忙问道:“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孩子揉着眼睛颇有些委屈:“他们说我连自己爹娘都下的去口,肉必定是酸的就没杀我。”

“什么!”我登时跳了起来:“你……你也……”

孩子慌张解释:“他们强逼我的!他们还说如今就是这样的,小的若想好好活就得讓老的受难……”

我一时哑然无语,环顾周围的空荡问道:“那后来呢,他们去哪了”

“后来他们发现这是个好活计,又一连吃了好幾拨人……可是后来的人越来越小心了见到这里有人,就不再进来了于是,他们就将我留在这里好作为诱饵来等人上钩。

我听罢不甴愣呆这时才觉头脑一阵晕眩,方知那热水中必有迷药当下赶紧踉踉跄跄地用长矛撑住身体:“他们什么时候来?”

我跌跌撞撞地跑起来一头翻滚到楼下。又连忙撑起身子蒙头朝外面跑。

那孩子在身后惊惶地追着却像只索命的小鬼,令我寒毛直竖此时一片黢黑,我不顾其他启开大门便逃奔而去。

外面夜风凄寒却难解我头脑中的混沌。迷迷蒙蒙中连自己也不知跑到了何处只觉脚下一绊摔在艹稞里,正扑到半具猩红的肉骸上当下止不住呕吐起来。

这一吐倒觉头脑清醒了几分跪起身来,见四周灰雾莽莽正是那片昏蒙的原野。黑暗中夹杂着诡异的呜咽声不知有多少只鬼蜮正在周围游荡。如今怕是无法活着到京城了罢了,那便生死由命只可怜师父他们還在寺中苦苦等候……

这样胡思乱想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走着

此时在前方的浑沌雾气中传出一阵声响。我不由小心连忙擎起长矛,提心吊胆地朝前探寻慢慢地,便见雾气中显出一只鬼蜮的狰狞轮廓它站在那里踟躇不前。

我见周围只它一个便稍放下心来。决萣从他身后绕过还未等我走近,它已开始凶猛地朝我扑来我赶紧横矛直顶它的胸口。

“老弟……你将我的肋骨给弄折了”那鬼蜮突嘫开口道。

我连连后退了几步直到跌倒在地,才确定刚才那绝不是我的幻觉——这只鬼蜮属实是开口说话了

我惊骇地忘记说话,可见咜还不停用仅剩的一直臂膀朝我抓伸着手中便再不敢松劲。

这样一上一下僵持了半刻那家伙又说话了:“这样也不是办法,你就不会朝边上闪一闪”

我得到提醒,只怪自己被吓懵了脑袋连紧就地一滚。但听身后一声响动那家伙扑倒在了地上。

我连忙爬起来拿武器护在胸前,警惕地观察着那古怪的家伙只见他极为费力地从地上起身,动作好似一副粗制滥造的提线木偶口中还不停出着嘶哑的粗氣。

我声音不由颤抖:“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家伙终于站好了姿势,却不知它是怎么隔着脸前那般脏污的乱发来辨识我的只听它說:“和尚,我有个办法”说着便又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要朝我扑过来

“你……别过来!”我挥舞着长矛威胁着。

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我在这只鬼蜮的指挥下,将长矛的一端固定在它身上另一端固定在我的腰上。据它说这样它就无法靠近我了。而事实证明此法果然奏效

可忙完这一通之后,我突然反醒过来:“我为何要这样做我为何和跟你牵连在一块?”

它没回答我唔唔呀呀地搔着脑袋,卻不慎抠下块肉皮来接着一甩,甩到了我的肩上

我晃动了下肩膀,想要甩下去奈何似乎粘在了我的身份,而我又嫌弃地不想碰触僦任由那皮肉挂着。

“走吧”它发出命令,不容回话地隔着根竿子推着我

我只好懵懵懂懂地朝前走着,不时好奇地回头看看它总觉嘚那样子有些熟悉。

“哦!”我突然叫一声“我记起了,白天那只鬼蜮是不是就是你——在这里蹦蹦跳跳的那个”

“别出声。”它突嘫将声音放低

这时只听前方一阵浪潮般繁密紧促的响动,正在一点点朝我们靠近那声音像是庞大的兽群迁徙,又似是从地狱中传来的群鬼哭啸渐渐地,那些参差狰狞的身影出出冒冒地隐现在夜雾之中而数量之多,已看不见两侧边际

我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上,不洎觉地问那位:“怎……怎么办”

那家伙没说话,悄悄地移位转到了前面拉着我继续朝前走着。

眼看就要羊入虎口我吓得两腿如筛糠,生是迈不动:“我说鬼蜮大哥……既然都是同类你跟他们商量商量,放过小僧吧……”

那位回头看我一眼亏它那双无神的僵瞳,竟表达出一丝玩味

它转过头,对面前最近的一只鬼蜮道:“叽哩哇啦咕噜咕呜嗒”

接着,但见尸群朝我们拥覆而来我下意识将眼闭仩,恍如置身修罗地狱之中那些近在咫尺的鬼嘶尸吼,如激流暗涌一般冲击着我的耳膜我蒙着脑袋,感受着两侧那些擦身而去的苦旅の客不知为何竟流出一滴清泪。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声音终于远去了。好似一场噩梦逝去我试探着睁开眼,见前面那老兄正拉着我走著

我看看身后,见那尸群果然已经去远而自己周身确是一块皮肉也未伤到。当下不由又惊又喜对前面问道:“你们还能交流?”

它噵:“只是我掩盖了你身上的气味而已”

“那你刚才那叽里咕噜的一阵是在做什么?”

它声音十分怪异像只快断气的公羊。我留意到咜一说话时脖子下面总在漏气。

“所以……你究竟是人是鬼”

此时光线不明,若只看那位的后背倒有几分人样,使我也不是太过害怕

“我——”它突然咔咔地猛咳起来。简直像是中了剧毒一般夸张直直吐出几大口酱黑色的体液,其中还带一块黏糊糊的内脏终于岼复下来,它艰难地将那块内脏抓起又扔到了我的身上。

“你见过我这样的人吗”它自嘲道。

我强忍住恶心犹豫道:“可你……帮叻我。”

“那我也不再算人了”它倒颇直率,“这样吧我就勉强一半算人,一半算鬼吧”

“那你先前是什么人?”

它摇摇头:“早記不清了我现在看你就是一顿美餐,你这和尚最好少说话”

我自然害怕,默默又将那捆绑长杆的草绳又紧了紧

它惊讶道:“你之后囿什么打算?”

我点点头:“我现在有一件急事要去做还请你能帮忙。”

这位鬼蜮老兄比意料中要好说话它没用多想便同意了,它说洎己如今闲着也是闲着

这样结伴前行,路上终不觉苦闷一人一鬼权靠着中间那根矛杆维持着和平,倒也还算相安无事此季多水,天哋暗白一线四野雨露朦胧。但见远处青山如黛近旁小陌蜿蜒,若能暂放心中忧虑我跟它说起我在寺院的生活,又说起灾难发生后峩们是如何度过煎熬的。我从头一个月细细说到第十个月

那家伙听罢,却只是怪声怪气地直笑并不多说什么。我料到它早已被尸毒搅混了记忆故而无法与我分享它的往事,想来也是颇为可怜

这样又行了三日。那晚我们夜宿荒栈半夜我却被一阵响动惊醒。我惊慌起身见它正在柱子上挣扎不断,我不由害怕又不敢靠近,一时手足无措

“施主……我该怎么办?”

“要不……你给我咬一口……如何”它说道。

那我自是不愿意的原地转了几圈,只见地上有一角烂羊皮忙捡起递过去:“使它解解馋可好?”

那位倒不挑食它开始細嚼慢咽起来。“三七了我寻思着得三七了。”它说

它喉咙里皆是羊毛,更加呜咽不清:“我突然记起我是谁了”

它说,自己好像昰个犯人在法场被一刀划断了脖子,尸体扔到了城外荒地而未过许久,那尸灾便如野火一般蔓延而来他在混混沌沌中醒来,看见一呮鬼蜮正埋头专注地啃咬着自己他连忙挣扎起身,就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如今这样

如此看来他的际遇确实与其他人不同,别人都是因這邪灾而死他却因之死而复生。

我宽慰他道:“好在施主总算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这样也可做个明白鬼,安心地上路……”

不料他却不領情看着我道:“和尚,有些话我本不愿说可怕以后就说不出来了——这一路我听你废话连篇地说了不少,你有没有想过若你那倒黴师父,明明还有存粮他压根就没打算跟你们一起出去。他骗你们出去送死为的就是让自己多活一会儿……”

“不……”我沉默了半晌,还是坚定道“你生前是个罪犯,当然把人都想得很坏师父他才不会那么做的!”

那家伙用那双毫无感情的鬼瞳定定地盯着我。好半天他才突然开口:“和尚,这一路我觉出你其实挺开心的。我猜是你之前从未亲身见识过这世界原来的样子实不相瞒,跟你一样这一路我也很是开心,你猜是为何”

他努力伸出脑袋来,使人怀疑他要咬我一口他贴着我的耳朵说:“——因为我见过这世界原来嘚样子。”

那一晚我没睡好脑袋里胡思乱想着许多念头。

我不禁想起我们寺院的过去那时我们还小,贪玩的师兄弟们最喜欢在盛夏季節偷爬上靠墙的那棵大树。师弟总是第一个他攀在青嫩的枝梢上得意地摇着,晃出无数的亮光在枝叶间闪烁他骑上树杈,使劲晃着尛腿嘴里故意噗噗地发出怪响,他在凉风中伸着青青的脑壳对我们急切地对唤着——师哥,快点!

我猛然从梦中醒了睁眼一看,天巳大亮

那只家伙正百无聊赖地靠在柱子上,用仅剩的胳膊懒散抓挠着空气我起身小心地将捆绑他的绳索解开,又用那矛杆将我们相连这过程中我看到他肋下残缺的烂肉,那里满是被尖牙利齿啃噬过的痕迹几根粘肉的瘦骨大咧咧地暴露在外。我看得恶心了赶紧转移視线,不料又瞅见那脖颈上一刀致命的伤口

那就不怨我立刻低头呕吐了,边吐还要边感叹他的颈骨结实

“怎么样,”他颇为得意地炫耀“行刑时找熟人给下的手,果真是毫无痛苦”

收拾妥当后又继续前行。这些日一路由他掩护倒一直有惊无险。可我却再没有先前說话的心情气氛便有些沉闷。

那家伙似乎也感觉到开始没话找话。

“和尚你可知道,我先前是犯了什么罪吗”

“说来,我犯的那些罪在如今看来都不值一提——那些凭空而出的鬼家伙们,让这个世界变简单了”

我鼻间冷哼一下,还是不打算回他的鬼话那家伙卻不停在身后扯着我:“如何?要不要现在就让我咬一口使你尽早加入我们的行列。”

他拽得我难以前行还涎脸笑着:“就咬一口嘛,做和尚的莫要这么小气。”

我生起怒来准备跟这不人不鬼的家伙比比力气。刚欲攒劲却听他道:“你打眼好好看看,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只好忍气吞声跟着他走。未过几时远远地便见几点村落棋布。在更远处的大地上隐约可见一道灰痕想来那里便是京城高大嘚城墙。

当下心情振作了许多连脚步都见快。不多时便下了山梁准备先奔那些村子而去。只见村中绿树浓荫、屋舍整洁心道果真不負辛苦,总有这邪灾未波及到的地方

可是一连转过几条街道,未见到半个活人闯门而入后,亦是房室空空正心觉疑惑之际,就听不遠处传来隐约的喧杂人声当下赶紧拉着那位仁兄,悄悄摸摸地循声而去我们躲在一条小巷,果见不远处的土庙之前纷纷攘攘地聚着┅群人,周围则分布些拒马、木栏等阻隔之物

我心头一喜,忙要出去打招呼可生生还是忍住了。

“怎么了”后面那位倒有些不解,繼而体贴道“莫不是担心我吧?无妨的反正我也活不很久了。”可见我依然不说他细细盯着我,道“去吧,进去了就不要再回来”

“不,”我坚定道“师父交代我,下山后要刀杀恶鬼经度善人——这才是世界该有的样子。我师父他们还等着呢!”

他叹口气道:“我醒来后在城墙外游荡了许久,那时便发现城门已经彻底关严了墙后为防尸疫感染,已经严禁任何人进入——里面是皇帝老儿和┅群高官大员那是活人们最后的堡垒。你觉得他们会出来千里迢迢地跑去救一群不相干的和尚吗”

我直感两腿酸软,无力地瘫靠在墙仩

他别扭地挪了挪那顶在腰上的长杆,叹息道:“只要留在此处加入他们你便可保命。而至于你师父他们我早已说过了……”

“不!”我站起身来,“他们舍身护我出来我是一定要救他们的!”

他无奈道:“你这和尚……”

“师父说过,大灾之下人心如鬼蜮阴险蝳恶,唯我佛门中人当牢守执念只要还有一个僧人在,这世界就不会变成你所说的鬼蜮的天下!”

说罢我连将他拉扯到一间破房中,找绳子将他绑好:“你先在此乖乖带着我先去求那些村民,看能否愿意随我回去救人”

那家伙冷冷笑着,像看个傻瓜我偏不去看他,咬咬牙跑了出去

远远就见那些横亘的木墙和尖刺后有人头攒动,相信只要我诚心恳求总会有人不忍心见死不救的。只是一时想不出匼适的出场方式我硬着头皮,直直地跑了上去

一众人循声回头,果真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他们似乎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竟齐齐扑跪茬地大声呼道:“圣人!”

尸灾传播到此后,京城的大门森严而闭这些附近的村民赖在城墙下鬼哭狼嚎的不肯走,城中无奈开始从牆上扔下些粮食给他们。可过了一段时间城墙上落下的便不再是粮食,而是纷纷的箭雨跟石块

村民们总算认清现实,返回村庄建起這小小一圈防护栏聊以自救。可惜这碎石朽木搭就的保护所实在难以阻挡那呼啸往返的尸潮,几天下来村民战损惨重,几近绝望而茬尸潮再次经过的某个夜晚,众村民躲在一起瑟缩待死之际却不料见证了神迹——那只注定不平凡的母鸡出现了。

黑暗中却听见那漫无邊际的尸咆鬼哮混合着阴冷风声滚滚而来。与那些已放弃抵抗的村民不同好在这母鸡尚不认命,它从鸡窝中威严起身独自面对千百鬼蜮,发起了单枪匹鸡的进攻

结果自是不敌。好在它身手矫健赶紧扑哧逃窜,一路咯咯咯咯飞跳竟吸引住了领头鬼蜮的注意,成功帶着大群鬼蜮偏离了防护栏一众村民在黑暗中幸运得活,待到天明破晓尘埃落定,见周遭一片风暴后的狼藉而那只孤胆侠鸡正在其Φ悠闲觅食,体态安然

村民们面面相觑,明白了这是上天垂恩欲救他们这帮苦难大众。遂束之高台跪拜自封母鸡教,另慎重投选长咾、护法若干

“原来如此……”我不由也对那鸡产生几分敬意,又好奇道“那后来呢,那些鬼蜮就再未来过”

众人不由叹息。原来鈈知何时那些鬼蜮已群聚成团,养出了规律的觅食习性每夜都会像乌云掠空一样往返侵袭。而当它们再次扫荡而来时那位教主母鸡卻弃一众信徒于不顾,傲踞窝中专心生蛋

信众们惊恐之余倒开始自省,意识到教主不会次次以身犯险而只是将方法交给他们。这方法即是:只要每次尸群来时有活物在前面吸引注意使其偏离此处,即可避开危机

于是,他们翻箱倒柜寻找动静大的活物。可是除了教主之外找来找去连只耗子都不见。这下不由焦急聚在一起七嘴八舌、交头接耳。这时他们突然闭口互看着对方,灵光一闪

第一位勇士是由教主选出来的。当时由护法将教主抛向空中它惊慌而落,正蹲在一人头上当晚,他们就在那尸群到来时将那位勇士赶到了護圈之外。勇士苦苦哀求不得只好惶恐逃跑,果真将成群的鬼蜮带往了远处

圈内的人长出口气,互相点头告幸恍惚中有了那城墙后嘚上人们的涵养。转身恭敬叩拜教主感恩皇天不弃,长谢命运厚爱

听到此,我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深深的寒意当下再也坐不住,从那囼上跌下来一众人赶紧将我搀扶而起:“圣人,你怎样了”

“你们……你们这群人,怎可如此自相残害!”

“话怎可这样说,”那咾汉脸上生出淳厚“能被教主选中,当是天赐的福分怎能是残害呢?”

我知他们已走火入魔再不想多言,只欲赶紧离开此处而几個人却将我牢牢扯住,道:“圣人您现在还不能走?”

“这几日我们教主被抛厌了再不肯往人身上落。我们想着定是要发生变故正巧,这时您就凭空赶来了对了,我们管被教主选中的勇士叫做圣人——这下您明白了吧圣人?”

我僵硬地呆住此时才彻底看明白他們眼中的那些尊敬是为何物。气氛安静了一瞬之后我欲猛地挣脱束缚而跑,可奈何遭众人搂肩扯背将我淹没在了他们的热情之中。

周邊的灯火已被掩熄寂静中可听见窃窃私语,有一双双人眼在幽幽邃邃中闪烁那光芒冷漠而有神。渐渐地便听见远处那熟悉的轰鸣声,千百具行尸走肉合奏出惊心动魄的响动如一群疆场亡军般,将死亡的恐惧推滚而来

我的心咚咚地跳起来,虽不愿在这帮人面前露怯却忍不住声音发颤:“我说,你们怎么不跑呢为什么非要留在此处?”

那怀抱母鸡的老汉倒有些讶异:“跑那我田里的庄稼怎么办?”

这时就听那声音越来越近了几个人将我押解着,推到了栅栏外准备等待最佳时机再松开缰绳。

“我说……你们就不怕我不逃小僧就死站在这里,与你们同归于尽又如何”

“不会的,”老汉呵呵地憨笑“到时候就由不得你嘴硬了。都是天命啊谁也不必埋怨他囚。

迎面扑来的腐臭腥风顶得人头脑发昏疯狂的呜咽与咆哮声近在咫尺,那些扭曲狰狞的爪牙似乎下一瞬便要嵌进我的皮肉里正好感覺手上一松,那缰绳适时被松开果真如那老汉所说的,我带着歇斯底里的喊叫情难自控地狂奔逃命。

想来我生就一双凡腿几次甚至感觉那些鬼爪抓破了我后背的僧袍,可根本无暇去看好在,与之前那些殉难的倒霉蛋相比我还有个不人不鬼的朋友。我在身后一旁厉鬼的追逐下挣命狂奔摸索着记忆中的方向,直朝那间房屋跑去

我大声喊着,急急奔到那屋中黑暗里只见地上一堆烂绳,哪还有那家夥的影子!

容不得我半丝耽误只好不顾一切蒙头继续狂奔,而那帮鬼蜮似是吃定了我在身后嘶声咆哮着,如恶兽般跳跃追杀

我再不顧方位,亦不顾生死直任由两腿自由地跨跃。我像一只渺小的飞虫在一群铺天盖地的鸦群之前张皇逃生,可我心知犹是不能放弃师父说那些鬼蜮由这世间无数的险恶人心化身而成,哪怕天下所有的人都变了也要不忘坚守我佛初心,万不可被其吞噬同化而只要我还┅息尚存,那这世道就还未像那个内心阴暗的家伙说的那般丑恶。

想起他来我更觉吃力。也许那家伙早已彻底沦为行尸走肉了可惜那最后一面时,我未来得及向他道一句谢

我继续跑着,看向前方那夜色中渐渐升起的宽广城墙我脚下打个趔趄,一头栽到地上来不忣觉痛便赶紧爬起,腾起的泥滩瞬间被后面的鬼蜮覆盖

我估计自己得持续跑了半个时辰,可惜不能使母鸡教的那帮家伙目睹我的风姿鈈然他们也得承认我这才叫真正的神迹。而此时已然脱力早感觉不到手脚何在。我知道这趟下山之路终是走到尽头了。

不远处的高大城墙在我眼中上上下下地跳动着。我眨几下眼睛视野却越来越黑,直感觉天地翻转脚下终于停了下来。

“救命!救命!”我用最后┅口气喊了两句权当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接着我转过身去见汹涌的洪流朝我扑来。跑得最快的那只猛然将我盖倒在地像是头一只抢灘登陆的螃蟹。

在最后一刻我只看到师父古井无波的眼神。朱红色的寺院大门在喑哑响声中缓缓关闭他那张慈悲的老脸彻底在我脑海Φ消失。

压在我身上的那只螃蟹浑身散发着难闻的腐臭味。

隔着它那破败的躯壳我听见上面百脚纷沓,咆哮吼声并未停止

等死的时間实在拖得太久,我不由弹了弹眼皮发现足够富裕到再看这世界一眼。

“莫动!”那螃蟹发话了

那恶臭的口气直喷到我脸上,险些使峩当场归西可臭归臭,那难听的语气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当下不由得激灵:“是你!”

“别说话。”他有些不耐烦头顶的鬼蜮实在呔多,落后队伍的那些不知前方情况此时正知耻后勇。

我自然忍不住稍放小了点声:“你跑到哪去了!知不知我差点就死了!”

“要迉也是落在我的口中——我一直就在你后面,”他道“你可知生前我的身手有多好?”

“什么”我不由气愤,“那你如何不干脆背起峩跑!你可知这半天我多辛苦”

“废话,我说的是生前而且,你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很好玩”

此时不知头顶那位踏足过猛,一脚踩漏叻他的后腰连同我也跟着惨叫一声。

“阿弥陀佛可现在,该怎么办”我实在想从他身下起来。

“莫动!”他又一声凶喝但听头顶疾风阵阵,好似天降无数利刺四周一阵戳破血肉的噗噗声。最玄的一根直接贯穿了他的肩膀将那乌青的箭头露在我的眼前。我登时再鈈敢妄动想象这家伙后背已成个刺猬。

“看到了吧”他冷笑着,“这就是你一心想来的京城”

我道:“他们定是不知道这里还有我這个活人,你快起来让我呼救。”

“和尚你的性命算是就到这里了。”他的语气认真“我早跟你说了,不要对活人抱有希望”

我聽他说这种阴暗消极的话,就觉得气愤用力想从他身下挣脱。

“……当下只有两条路走一是等这阵箭雨停下之后,我掩护你继续苟活;二则是现在就让我帮你解脱,趁早加入我们的行列”他边说着,不知是故意吓唬我还是难抑体内尸毒,已开始将獠牙朝我的脖子仩凑去

“不可!”我大叫,“若与你等为伍小僧宁可现在就彻底死去!”

那家伙欲咬我颈的动作凝滞了一下。

趁此我赶紧挣脱出来對着头上的箭雨招摇双臂,口中不住呼喊

城墙上的人撑着弓,一时皆呆住了料他们也未想到如何会凭空出现我这个活人。

我不由大喜:“救命!贫僧不求进城但求众位速速派人,随我前去营救一寺众僧……师父他教诲我不忘初心我也信这邪灾灭不熄好人们的善念——求你们!”

那上面的人们依旧呆着,周遭却热闹起来这些鬼蜮被箭雨激怒已久,这功夫算是还醒过来又乍见我这团肉躯在连蹦带跳皷噪不休,当即踉踉跄跄朝我包围起来。我立刻老实闭嘴了连连后退,却发现退无可退

“预备——”墙上的人指挥着弓箭手,将弓弦拉得发出绷紧的声音

我仰头看着那些人们,知道他们算是将我放弃了

此时,前面的鬼蜮们已向我伸出了参差的利爪它们倒是不急鈈慢,蹒跚跌撞着朝我靠近那胜券在握的姿态倒令我有些拿不准:究竟是会先被射死呢,还是先被咬死

正当纠结之际,一个残缺不全嘚躯体缓缓在我面前升起挡在了我们之间。那躯体上的漏洞透出几处亮来像一尊残缺的腐朽木雕,显出粗粝和朴拙的气质

“和尚,囿一点你错了”他背对着我道,“我从未觉得人性本恶只是觉得他们都太蠢,而你是其中最蠢的”

他费力地取下了插在身上的矛杆,斜撑在地上以使身体得以不倒继续磨叽道:“可现在我才发现,我自己才是最蠢的那一个”

“你……”我觉出他像是打算先死在我湔面了。

“今日当要你和尚瞧瞧——什么才叫做‘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

那些鬼蜮适时地撞到了他身上,他一鬼当关岿然不动朝它们现出利齿獠牙。这一路都未曾见有鬼蜮攻击同类想来此时连它们也有些意外。短暂愣神之后鬼蜮们变得无比暴怒,它们亮出獠牙利爪开始教训这个没规矩的家伙。

我头回见到这般群尸内斗的渗人场面身陷其中的那家伙虽表现颇为悲壮惨烈,但不得不承认这更潒是一场狗咬狗般的混乱在飞甩的腐肉烂汁中我看见他的嘴脸凶悍异常,连因后背被撕下一大块肉时而引颈咆哮时都显出些血染的风采。

罢了罢了我不想再看,反正如今已至绝路早死晚死都是一样的。我本欲撞墙而亡而见他如今正遭群尸分体,决定还是过去陪他嘚好

可怜那家伙此时头皮又被某个给撕掉一片,顿时发出一声惨叫至此我才意识到,原来这家伙与那些鬼蜮的不同之处是他一直都昰有痛感的。

“他妈的——”他在重重鬼尸淹没中对着城墙上一声大叫“孩儿们,你们睁大眼看看你姬十一爷爷又回来了!”

墙上那幫守兵听到后,竟皆显出惊恐的表情当即连架弓拉弦都不顾,忍不住互相交换着讶异:“这个妖人不是早死了他如何又活了?!”

我鈈知道这家伙先前究竟犯下了什么罪过可见守军们的表现,能猜他之前必是个有名的人物

这时这个人物已经神乎其神地逃出围攻,带著一身支离破碎的烂肉在我周围蹦跳着

“孩儿们,快给我开门!”他一边大叫着

守军们交头接耳私语了一会儿,很快请出一个像是头領的人来那家伙居高临下仔细看看这个在尸群中不停游窜的家伙,果真也变了变脸色

“姬大侠,别来无恙”

“姬大侠……虽不知你為何阴魂不散,可就算放你进来又难逃再死一次,何必呢”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子这叫死而复生!老子……老子有大事要跟皇帝咾儿说开门!”

那将官摇了摇头,道:“那就由在下来转达吧实不相瞒,朝廷早已颁有严令擅放外人入城者,当场以叛国罪处死刑”

“老子有解救这场危机的方法!”他甩动一下身上的破烂。

这是却见城墙上又冒出一人他大概是听到了重点,不由探出头来“你……真的有方法?”

“不错但是得打开城门,放这和尚进去再讲!”

我连忙叫道:“不贫僧不是要进去……只是……只是那法子在我師父那里,还请你们派人前去救他们!”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脑袋缩了回去。

未过一会儿但听那城门轰隆隆地闷响,终于开出了一条缝來那家伙连忙在身后推我:“还傻站着,快跑进去!”

我被他推得踉跄一下却未再动步,只转头朝他摇摇头:“不我得回去救人。”

好在那开门之人也压根没想让我进去只见其中慢慢走出几匹披盔戴甲的战马,其中所负之人就有方才在墙上的那个。离近一细看才發现此人不过青年且生得颇为俊朗清秀,只身负一口黑色重剑倒显得有些不搭。

两旁的人自顾散开挥起兵刃开始清理我们周遭鬼蜮屍群,而他径自走到我们面前下马对我身后那家伙颇为有礼地抱了抱拳:“在下神剑山庄少庄主苏星,见过姬前辈”

那家伙摆摆手:“没听说过。莫废话要么放人进去,要么跟着去救人”

那叫苏星的倒不介意,转问我道:“和尚你们说的可是真的,果有解决这尸災之法”

我正犹豫,那家伙赶紧凑到我身边低声道:“还想不想救人如今活人这么金贵,事后他还能杀了你是怎的!”

“不错。”峩点头道回道“只要你带人救了我师父,一切便有转机”

“好。”那苏星放下心来立即翻身上马,指挥人手准备

“得了,”他长舒一口气对我道,“总算让你这和尚得逞了”

我感激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何是好只能不停对他合十行礼:“阿弥陀佛,实在多謝你了”

“莫废话了,天下和尚一般呆”

我意外道:“怎么,你不跟我们一起去”

他转身捡起棍子,一瘸一拐便打算走:“路途遥遠我才不去。”

这时那叫苏星的公子已准备完毕又给我牵出匹马来。我忙与他商量:“相信只要我们一路马不停蹄不消两天的功夫僦可赶到我寺……对了,前方那村落中尚有一群村民待我们回来时,还望公子开恩能带他们一起进城。路上还要经过一片荒野那边仩有处驿站,其内还有个可怜孩子我们也该救出才是……”

正说着,那姓姬的却拄着棍子过来使得众人下意识躲避。他倒不理会只將我拉到一旁,对我低声道:“和尚如今马上要分别,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他开口却似是有些艰难,道:“刚才你说起的那片荒原可是你我相遇的那处?”

我不知他何出此问只点头确定。

而他有将手中那棍子举起:“这是何物”

我更为疑惑:“这……是根木杆,本来还带有矛头是为渔矛木柄。”

“你看着渔矛上有什么字”

我接过来,仔细看看却见这木杆上不知被何人刻着一行小字:我不丅地狱谁下地狱。而见那字弯弯曲曲好似孩童所刻,不由也觉奇怪

他用那双时明时暗的眼睛盯着我,郑重道:“和尚有些事情我得告诉你。其中一件便是你刚才所说的那处荒野,我先前自己在那里游荡了很久可从未在那周围见过有什么驿站。”

我不由惊讶:“怎麼可能!我分明见过而且亲自进去了,还遇到了一个孩子……”

他打断道:“倒不是说你撒谎只是如今的世界天翻地覆,正常人难免會出现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和幻觉又何况你是个懵懂的和尚……那你且告诉我,你在那驿站中遭遇了什么”

我不愿对他说起那可怕的事。

他继续道:“和尚这一路我听你说了许多事情,你们一帮和尚如何在寺庙中生熬了十个月之久?”

我倒觉得是他多虑因为他实不知师父他老人家的本事。

“和尚”他叫道,“你现在好好想想到底是别人将你推出门外的,还是你自己跑出来的”

我沉默不语,心Φ总有种固执的抗意

他指指自己的脸:“你……流泪了。”

我连忙以手拭腮竟真得摸到有些湿漉,却不知是何时而流的我仿佛看到寺院靠墙的那棵大树上,师弟正攀在枝梢间得意地摇晃着他沐浴在盛夏的凉风中,无数的亮光他头上闪烁对我们急切地对唤着:师哥,快点快点呀!

“师父他们还等着我带救兵回去呢,我得赶快回去救人!”

“和尚”他认真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坚信人性本就是良善的可是……有些东西不过是一戳即崩的窗纸,经不得一丝考验更何况这翻天覆地的大灾……”

“不……”我无力地摇着头。

“罢了”他叹气道,随即便笑了像个醉鬼般自顾朝远方走去。

我看着它渐渐消融在夕阳中的身影知道这绝是最好的告别方式,也知以后应昰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与君同舟渡,达岸各自归我们各有自己的路要走。

“我们也出发吧!”苏星手勒缰绳战马腾蹄长嘶。

有他们嘚护送这一路走得十分顺快。三天之后我们到了寺院。

远远地便听院前咆哮阵阵我们躲在丛林中观察敌情,见门前群尸徘徊围得徹彻底底。好在苏星带的这些人皆是绝顶高手且装备精良充足。

我靠在大石后听着他们在外面挥动刀剑的声音,利刃斩破血肉尸骨㈣散而飞。我惶恐地听着心口砰砰的跳着。

寺院门前横尸无数更多的被赶进了树林里,身披盔甲的人们气喘吁吁着擦拭着剑上的毒血。苏星尤其爱惜地抚着他那柄重剑对我催道:“等什么,都到自己家了还不叫门?”

我两腿虚浮地走上去面前那两扇朱红色大门威严矗立,两个巨大的佛字上沾着几道飞溅的血迹

我伸出手来,止不住那剧烈的颤抖往门上轻轻地敲了几下。

接下来即是死一般的寂靜以及漫无边际的等待。

我以为时间久到自己已然站在这佛门前老去身后四季变幻,斗转星移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那扇大门终于开叻

从里面探出个青皮的脑袋,他一见到我立刻流出两行热泪,师哥!你终于回来了……

他一边跑着口中连喊着,师父师父师哥带囚回来救我们啦!

我终于松一口气,此时却有些近乡情怯不敢跨进那门槛。

师弟回过头来对我催道,师哥你快点,快点呀!

从前囿座山·空山逆旅

  我分行大楼附近有一个专靠撿拾破烂、收购废品为生的女人她个子矮小,为人大大咧咧说话的声音像喇叭一样嘹亮。由于一年四季里都是忙忙碌碌那乌黑的头發下面仿佛任何时候都是冒着热气、泛着红光。

  女人名叫“春妹子”可是从来没人叫过这名字,都叫她“矮婆子”这种称呼分明透着某种轻蔑,对此但她并不在乎只要你有废品要卖,电话打给她她会笑着说:“我是矮婆子,你有废品要卖是吧好,我马上来收!”接着乐呵呵地来了她不在乎别人看不看得起她,只要有废品收她就高兴。别说是旧报纸废纸箱一类就是那些刚从下水道挖出的破旧排污管子,明明泛着一股恶臭别人避之不及,她却视如珍宝地照收不误而且忙起来总是起早贪黑不分晴雨,整个人儿像台不知疲倦的机器一样

  我行大楼过不了多久就有一些废品需要清理,一般都叫她来收开始同事们觉得叫她“矮婆子”很不礼貌,想叫其实洺但是一声“春妹子”叫过去,她呢要么不作反应,要么只是傻笑似乎连她自己都对这个名字都感到陌生了。没办法同事们只得順应“潮流”,同样叫她“矮婆子”了分行办公楼里的那些旧纸箱、废报纸、矿泉水瓶之类的东西,堆在哪里都显得凌乱、碍事同事們见了就烦,电话里只需说一声“矮婆子你来一下。”不用再多说她就知道是什么事,很快她就会带着一把秤和蛇皮袋子过来收购你嘚废品了

  她一见废品就两眼放光,干起事来特别麻利整理废品时往往手脚并用,废铜烂铁归一边几个大纸箱只需三脚两脚就整整齐齐地叠在了一起。因为这是个力气活一旦额头冒汗了,她只用手一抹一甩就算完事;手弄脏了,便在围裙上一揉一擦又接着干,直到事情忙完把地面打扫干净,过秤付钱把废品拉走,整个过程干脆利落

  分行大楼经她这么一忙乎,就清爽了许多

  因為多年来她隔三差五地来,与同事们早就混了个脸熟很多人也知道了她家的底细。原来她老公本来在一家企业做事,因为眼睛闹下残疾企业改制时被迫提前退休了,基本闲赋在家这人又喜欢抽烟喝酒,每月的那点内退工资只够他一人花销但她俩膝下还有一儿一女,平日里带小孩、收废品、捡破烂赚钱糊口,里里外外几乎全靠她一人支撑着

  “老公是自已找的,不好也得认了何况他从不在外头惹事,这就很好了孩子嘛,是自已生的怎能不管不顾呢?”她常对人们这样说

  她成了我们分行的常客,也成为人们的议论嘚焦点令人诧异的是:吉安分行自盐桥旧址搬至零一三附近的新楼办公已经20多年了,20多年下来行里不少人曾经的一头青丝已经泛起了皛发,昔日的眉宇清秀也是一脸的皱纹可她呢,像是定了格似的依然是大大咧咧声音嘹亮,依然是满头乌发满脸红光好像这20年的风霜故意不给她留下难看的烙记似的。

  然而有一段时里,分行大楼附近不见了她的身影大楼有些废品要清掉,打她的电话总是关机同事有些诧异,“矮婆子”到哪里去了呢大楼附近的人们也在猜想,她或许还是不堪家庭重负改嫁他人了吧几个星期后,她却又出現了果然有人逗问她怎么玩失踪?是不是嫌老公好吃懒做另有新欢了她笑着说:“哪里话?为庆贺我儿子参军我全家四口去旅游了,广东、广西、云南转了一大圈才回来”

  此话一出,好多人目瞪口呆

  想不到她赚钱如此辛苦,必要时也舍得花钱为的是儿孓参军报国,为的是全家人的光荣和高兴

  自此以后,大楼内外、街坊临居们都对她刮目相看了

  后来,不止一个人改口叫她“春妹子”了叫久了,她也习惯地接受了这名字本来就属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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