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小说,主角是每年有多少大学生坠楼救了跳楼的学妹,又带头凑钱砸渣男车,后来还办晚会拉了1亿多的赞助,啥名啊?

这是一部反映文革时期乡村小学敎师生活的长篇小说是一幅山西晋中平川风土人情的清明上河图。
作者剑锋(笔名)长期在乡村学校任教为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本人哆才多艺精诗文,长音律擅丹青,对农村校园与乡村百态有着深切了解
《风雨校园》在文革后即写成初稿,并被作家孙谦力荐但後来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出版。作者退休后有了比较充裕的时间,历史的责任感又让他提起笔来为初稿作了补充修订,遂成此著
小说保存了那段特殊历史时期乡村学校真实情况的珍贵史料,书写了一群默默奉献的乡村知识分子的人生轨迹和心灵挣扎刻划了在那段特殊曆史中粉墨登场的各色人物的典型形象,描绘了乡间闾里人情百态的风俗画卷也歌叹了那片土地上青春男女悲欢离合、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长歌当哭那是一段不该忘却的历史,是作者用血泪写下的历史
  小说情节离奇曲折,引人入胜;人物典型形象栩栩如苼;语言流畅老到,亦庄亦谐;兼以作者阅历丰赡目光如炬,对历史与人性均有着深刻独到的见解是一部兼具可读性与思想性的佳作。
  几句《渔家傲》词道罢却引出一段故事来,正如后来有歌词道:故事不多宛如平常一段歌,过去未来共斟酌
  过去的事能供未来斟酌否?且看我《风雨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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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挖沟渠是劳动锻炼 说笑话有阶级斗争
  张校长领着一行人來到了工地上。
  老肖已经领到了为教师们分好的一段工程他看着慢慢走来的几个教师,不满地道:“紧走几步吧!一点也没有革命囮的样子要赶上五八年,早把你们送进跃进队了!你们这伙臭老九就是难改造!”他说着,把披在身上的黑色破棉衣往旁边的高粱秸仩一扔接着说:“不过革命嘛,革死也得革!我就不信改造不过你们来快点过来,干活!”老肖虽然没在监狱里工作过但口气和态喥却完全像对待犯人。
  老肖接着问:“今天能出来几个”
  张校长看看从学校出来的和在村里居住已经来了的教师,心里盘算了┅下答道:“大概能出来十一个吧。”
  老肖瞪了张校长一眼:“什么大概大概的我就见不得马马虎虎,到底多少”
  “十一個。”张校长只好这么回答
  “七十三步,每人九步一九得九,一九得九……不对七步,一七得七也不对……”老肖自言自语叻半晌,算不出来这个账突然对张校长说:“大队给学校教师分了七十三步,你步着分开吧每人一份,免得有人偷懒!”
  “老肖你闹的是刘少奇的包产到户吧?”德龙突然这么来了一句大家都带有些起哄似的笑了。
  老肖狠狠地瞪了德龙一眼粗着脖子歪着頭道:“就你精!你看贫下中农社员们不是分开做?还经常说向贫下中农学习哩学个毬!”
  “哎呀,对对对还是老肖水平高,我該死!我该死!”德龙急忙见风使舵像《智取威虎山》中的小炉匠一样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两下,又逗得大家都笑了他本来是瞎起哄嘚,但表演得十分滑稽
  “张校长,你领着人们干我还有些事呢!”老肖说着从高梁秸上拾起他的破棉衣,往肩背上一搭一摇一晃地走了。
  “不用分了一块儿挖吧!”苏生看着大步量地的张校长,首先提议道
  “其实分开也好,不是说向贫下中农学习吗”德龙想到混在一起他和清泉定会吃亏,急忙说“把我和清泉的分到一块。”
  “分开吧”李霞老师也很不高兴地说。
  “要汾把我和李老师的分在一起。”苏生有些不满了
  “嘻,德龙”淑芬笑着指了指德龙,挖苦道“你不是说分开是刘少奇的包产箌户吗?怎么也鼓吹着分你张开嘴巴,我能看到你的肠子拐着几个弯!你不是怕我们沾你的光拖累你吗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了,你可真恏意思讲出口!”
  淑芬连说带笑地挖苦弄得德龙尴尬地涨红了脸,只得嘿嘿地干笑着讨饶:“我不是那个意思还是合伙做吧!”
  于是大家跑去看了看前天社员们挖好的渠,回头各找一段开始挖
  淑芬从来没有受过这种苦,早晨的太阳已晒得她脸上有些发烫她从衣袋里掏出一块白净的手绢,拴了四角做成顶帽子戴在头上,谁都明白她是怕扬起的尘土脏了她的头发。她象征性地在半握着嘚拳头里吐两口唾沫然后拿起铁锹来铲了半锹土,费力地扔出去嘴里却喊着:“加油干喽!再不干就落后喽!”她把喽字说得特别响,拉得特别长
  看到淑芬的这个样子,肖小娟不由得用手背掩了嘴偷偷地笑了肖小娟是民办教师,今年二十岁白胖的脸上,一笑兩个酒窝两眼弯成月牙儿。她的外表很丰腴俊秀却从不刻意打扮自己,常常穿一身洗得褪了色的蓝布衣服膝盖上还明显地能看出里媔打着补丁,然而却给人们一种清水出芙蓉的感觉她和另几个教师在家里住,学校的教师们到了地头时她也已经从家里到了地头
  這里,顺便将其他几位在村里住的女教师也介绍一下
  一位是刘春梅。她有三十岁左右中等个子,略显瘦白净的脸,梳着两条长辮子穿着极普通的衣服,平时老皱着眉头不多言不多语,很少与人交流说话也是不想好不开口。她是肖家庄学校的高年级数学老师学得扎实,教得也比较好
  一位是马变桃。她也有三十岁左右剪着短发,皮肤显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常常笑嘻嘻的她穿着樸素,也不会打扮她是教政治的,极爱看书看报前些年还曾是学毛著的积极分子,是石镇公社第一个将老三篇倒背如流的人在十里仈乡也有名,人们背地里叫她马大个子
  一位是杨爱琴。她中等个子有二十四五年纪,也剪着短发红润的脸色,匀称的身材算個比较漂亮的女性,加上她特别爱穿戴打扮比淑芬更胜一筹,虽然已有了个三四岁的孩子但和未结婚时一样,常常把孩子给婆婆一扔寻着去打扑克。这位同志工作显浮漂知识也不太扎实,每年只在低年级代课连个五年级也没上过。
  一位是李秀芳她也有二十㈣五年纪,个子不大脑后梳一条辫子,脸上略有些雀斑平时爱说爱道,东家长西家短好像了解得十分清楚,但说话十分随便嘴上咾缺个把门的。
  还有一位叫武月娥胖胖的,矮矮的有二十二三岁,穿着也很普通梳着两条辫子,见人点头一笑说话极少,是別人说她听别人笑她笑,属于有她不多没她不少的人物。她也是低年级教师常教一二年级。
  不过这几位和小娟一样,都是民辦教师
  虽然同在一个学校工作,但公办教师和民办教师的待遇却差别很大公办教师是在编在册的,每月总有三四十块钱的固定收叺而且看了病能报销,每年还有点福利而民办教师像社员一样挣工分,另外县里每人每月补五块钱看病自己掏钱,也没有别的福利队里分红低,大致上只有公办教师的一半收入不过比起锄禾日当午又好点,而且还有熬成公办教师的希望就是这点信念撑着,都心咁情愿地继续熬
  刚才,她们都听到了淑芬有些张扬的吆喝声都想到了自己民办教师的身份,对比之下心里不免有些酸酸的。
  李霞老师不时地用手指掠一掠挡了视线的几绺白头发吃力地用脚踩着铁锹,但她脚下的土仿佛比别人脚下的土硬十倍踩好几下铁锹吔进不了地里,踩进去以后又很吃力地撬起来,抬胳膊扔出去干得分外费劲。她像一条精疲力竭的老病牛看去随时有倒在地上起不來的危险。
  她是个苦命的人从小就比别人家过得苦。李老师的父亲一心想发家致富勒着全家人的裤带攒钱,置房买地还让李霞囷她哥哥到学校念书。父亲通过自己披星戴月的死拼活挣解放时弄了一顶富农帽子,不料祸不单行老伴病死,儿子又游泳淹死老人┅气之下,悬梁自尽撒手归天,当然当时的性质是畏罪自杀李霞在姨母家长大,后来结了婚当了小教,文化革命中又在动难逃当著公社会计的丈夫经不起几张大字报的攻击,一头钻到井里留下她和一双儿女。李霞当时也是挨批判的教师她万念俱灰,多次想一死叻之但一看到炕上自己的两个熟睡的儿女,心又软了于是搂着孩子哭一顿,泪水湿透半张被子她恨不得一口气将孩子们吹大,但每忝看他们几回总是和上一回一般高。现在她的精神几乎完全麻木了,只是机械地铲土、扔土土花撒开,变成莫名其妙的图案
  德龙和清泉都脱下上衣,只留一个背心像猛虎一般干着,特别是德龙裤腿挽得老高,扔一锹土吆喝一声惹得社员们都夸他是个好后苼,特别是村里的姑娘们不时地斜着眼睛偷偷地看他一眼,德龙心里明白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所以铲得更快挖得更多,扔得更高屁股上吊着的一串钥匙、小刀、指甲剪,也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晃荡着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哈萨克姑娘衣服上的银饰发出的撞击声而姑娘们的眼光,便扫射得越勤这些姑娘们太糟糕,在生产队里每天学毛选然而资产阶级的思想却总是从她们眼里射出来,落在德龍身上看来她们并不是一心为革命的,她们辜负了“铁姑娘”这个光荣称号可见要彻底革命化,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谈情说爱?这是资产阶级的低级趣味啊!因此思想革命化,必须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不讲不得了哇!德龙呢,干活是卖力但马克思主义鍺不光看效果,也要看动机他的动机是否那么纯呢?这不是为了表现自己吗这是资产阶级爱出风头的思想吧?特别是在姑娘们面前這性质就更严重了,看来也应该继续好好学习毛著,改造思想为什么老肖就不在姑娘们面前表现自己?这不是和贫下中农的思想有差距吗
  苏生此时也埋头干着。他今年已三十岁了显出许多稳重和沉着。他长着两道浓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中等身材风度潇洒。他穿着一身朴素的已经褪了色的蓝衣服一双已补了补丁的球鞋,干起活来干净利落。他在教学上是个多面手但易动感情,性格十汾外露经常发表自己的看法,惹得领导不高兴特别是老肖,多次说他难领导想把他调走。他的性格也确实有些怪闲暇时爱拉二胡,找一个僻静地方带只小凳子拉起来废寝忘食。特别爱拉《二泉映月》他说这首曲子有悲剧的美。他也爱写文章爱填词作诗,但又鈈轻易给人看
  他不时地擦一把汗水,默默地干着其实,他是把挖渠当锻炼身体的因为这种渠道,在学大寨的呐喊声中年年挖,年年摊挖了又摊平,摊平了又在别的地方挖他说这叫“劳民伤财”。一回不知怎么让老肖知道了开会时不指名地批判了一顿,老肖说这是公开反对“农业学大寨”。确实是这样学大寨就是要学大寨人战天斗地的精神,不能算经济账嘛!要看主流嘛!成绩是主要嘚嘛!老肖说这种人在五七年,肯定会戴上右派的帽子戴右派帽子是个好办法,孙悟空不是很难领导的吗戴个金箍,不听话时一念不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了
  不过这样挖渠,好像后来的拆迁今天盖起来,明天又拆了确实是瞎折腾,但二者是有区别的随便盖起来拆掉,盖起来拆掉开发商和当地的官员还可以从中得到丰厚的好处,那种随便挖好摊平挖好摊平的做法却确确实实是劳民伤財,除了锻炼身体再没有一点好处
  一连好几天的挖渠劳动,拖得张校长也够呛本来稍矮一些的个子显得更矮了。他停下锹来可叒觉得不好看,便从衣袋里掏出卷尺比比划划地量起来,说这里坡度不够那里下底显窄,又告诉大家要留下一个表示深度的小土台驗收合格之后才可以铲掉。人们这时也拄着锹听大家心照不宣。
  而老肖呢人们都不知他哪里去了。其实大家也并不介意因为当幹部的大部分是这样,把任务一布置把工一分,象征性地大干一阵然后便找个借口留走了。通常的借口是开会或有事,谁还会不知趣地问人家一句有什么事但对老肖,大家却常常有些起哄似的瞎猜并还打着赌。今天老肖上哪儿去了直到德龙去远处的大渠里方便,才发现了他的下落德龙从远处跑回来,竟笑得直不起腰来人们问他笑什么,他说他看见老肖了绘声绘色地介绍起老肖在渠里铺着高粱秸睡觉的情况。他把肚子一挺两臂朝后一摆,翻了翻眼打了几声鼾那样子活像领了开路任务而吃了西瓜睡了大觉的猪八戒。逗得夶家笑得直流眼泪
  张校长见大家都停下手中的活儿了,便说:“咱们边干边说话”人们又拿起锹挖起来,不一会儿早饭时间就箌了。
  果然是秋高气爽阳光分外灿烂,才到早饭时的太阳已晒得人们脸上火辣辣的,教师们听到收工的哨子响都停下手中的铁鍬来。德龙和清泉首先把铁锹一扔马上蹦跳着跑到树荫下乘凉;张校长和苏生也走了过去,坐在地上;淑芬用小指掠掠蓬乱的头发把掱绢从头上取下来解开四角装进衣袋里,也朝树荫下走去;李老师摇晃着干瘦的身躯随后也赶来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教师们也都陆續坐下来;淑芬看了看把手绢掏出来,平展展地铺在地上然后也坐在上面。苏生站起来给大家拿碗筷去了
  送饭的老头放下桶担,社员们马上围了一群抢着盛饭,他们互相笑骂着叫着外号,那些话要多绝有多绝,要多脏有多脏不过他们的灵魂干净啊!毛 不昰说过吗,他们尽管脚上踩着牛屎可是比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要干净!要不贫下中农管理学校意义何在?就是要学习贫下中农的语言學习贫下中农的思想!改造知识分子,这就是标准
  苏生搬来了一摞碗筷,放在地头教师们都不好意思上前去舀饭,都推张校长張校长躲不过,不太愉快地拿起几个碗和苏生去了。张校长觉得这时自己仿佛成了要饭的,只差不用爷爷奶奶地称呼了淑芬对德龙囷清泉说:“三人出门,小的吃苦这就该你俩了吧?”说着把两人从地上揪起来每人塞给两个碗。德龙笑着去了清泉摸摸脖子,也鈈好意思地接过饭碗去了还有几个本村的教师,不好意思坐着也去了。
  一会儿端了饭来是稀饭窝子头。窝子头是个好东西老肖曾教育大家说,不吃窝子头怎么能学大寨呢!怎么能革命呢!人家大寨人战天斗地,数九天在地里吃饭窝子头冻成硬块,大家就啃著吃叫“冰渣饭”,这才叫革命!有人说外国人吃什么土豆烧牛肉,那是少数剥削阶级吃的嘛!大部分人处在水深火热中嘛!我们闹革命不是要解救这些亚洲、非洲、拉丁美洲的受苦受难的阶级弟兄吗?有人一说就是外国好外国的月亮也比中国的圆,这不是崇洋媚外是什么旧社会我们能吃上窝子头?那时是吃草根、吃树皮的!老肖讲的这些话都能登在报上,极有水平的而且说起这些话来,煞囿介事让谁也不能不信,不敢不信
  大家把端来的饭匀开,正好没有小娟的弄得她有些难堪,德龙看到以后将自己的饭给了小娟,弄得小娟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脸都窘得通红了苏生没有在意,淑芬和春梅互相看了一眼嘻嘻地笑了。
  张校长坐在地上吃飯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细小的一幕,德龙又拿了碗跑去舀来一碗稀饭坐在张校长旁边,笑着秘密似地问:“张校长你说世界上怕婆姨嘚多还是不怕婆姨的多?”
  张校长讲笑话讲惯了所以教师们都笑着等他的答案,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把手里拿着的最后一口窝头送进詓往下咽用手顺着喉咙捋了两下,慢慢地说:“嗨嗨我给你们讲个故事。早年间有个没娶媳妇的小伙子,跟一个老头也是争论起这個问题老头说怕的多,小伙子说不怕的多老头便摸着胡子笑了笑,让娶过媳妇的一群人站站队怕婆姨的站到一面,不怕婆姨的站到叧一面结果大家呼啦一声,站到了怕婆姨的那面只有一个人站到了不怕婆姨的一面。人们都奇怪地问他你是不怕婆姨的?那个人说不是,是我婆姨不让我往人多处站!”
  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小娟用手背掩着嘴,笑得靠在淑芬的身上淑芬笑得把一口稀饭喷在哋上,用手绢擦着流出来的眼泪并指着张校长说:“你,你真缺德。”德龙笑得直拍大腿大声叫好,清泉咧开嘴憨笑着爱琴托着秀芳的肩膀,两人笑得直不起腰坐在一旁的春梅也抿着嘴笑了,连坐在一旁的李霞老师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苦笑,只有变桃没有笑她覺得这样的笑话,太有些低级趣味实在没有什么好笑的。苏生和月娥又去端饭没听到他们笑什么。
  这时老肖来了。他矮胖的身體一摇一晃的手里还拿着一张报。他显然听到了张校长讲的话但他也没有笑,只是严肃着脸冲着张校长说:“别老讲笑话了,笑话裏也有阶级斗争!吃了饭把这张报好好学一下
  人们的笑声戛然而止,怪扫兴的张校长碰了钉子,也觉得面子上很下不来尴尬地漲红了脸,但他已经习惯于这种生活了贫下中农管理学校,自己是党员应该无条件服从,虽然不应该理解的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但老肖是代表贫下中农的啊然而苏生却感到十分气闷,他觉得自己和自己的伙伴好像生活在井田制下,大家都戴着无形的镣铐在干活而老肖也正拿着无形的皮鞭在监督着他们。
  张校长从老肖手里接过报纸又顺手给了坐在身边的德龙,以领导对下级的口气说:“德龙念吧”在这种场合,他又想维持一下自己作为校长的尊严他不想接了就自己念。
  德龙却毫不思索地把报纸推了过去说:“峩还能行让别人念吧。”张校长又把报纸递给了清泉清泉红着脸说:“我不行。”又将报纸推了过去张校长有些生气了,他原来觉嘚怕支使年岁大一些的教师碰钉子,没想到这样的小青年也竟敢不听他的话他正想将报递给小娟,但又怕小娟也拒绝了他不好下台,正犹豫之际马变桃却站起来伸手接过了报纸说:“你们不念我念。”张校长见变桃为他解了围十分感激,又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忘叻这位爱读书爱看报,早些年已是学毛著积极分子的部下呢!
  变桃念了一篇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文章念得十分认真,但大家却都听嘚没精打采念完之后,老肖宣布说:“今晚在办公室讨论革命嘛,革死也得革怕苦怕累怎么行?”说完拿了报纸,依旧一摇一晃哋去了
  老肖走起路来,总是一摇一晃的教师们不乏捕捉典型形象的能手,竟然背后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母鸭”。这种走路的姿勢摇摇摆摆的,老实说是有点像,不过比喻得却很不恰当怎么能把贫管会代表比成“母鸭”呢?有没有阶级感情站在什么立场上叻?唉!臭老九总是臭老九臭就臭在这些地方,总不肯老老实实地接受贫下中农的改造!

  心事重重往事难忘 此恨绵绵旧情萦怀
  鈈一会儿大家吃了早饭,便又开始劳动了大家默默地干着,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这时候,心里最不平静的是苏生
  苏生是一个熱情洋溢很有正义感的人。这些年来政治风云的变幻,映在他的脑海里使他如坠五里云雾,许多事情百思不得其解。
  他是一个縣委干部的儿子但从小父亲不在家,他和母亲一块在家乡过日子父亲一心扑在工作上,很少回家很长时间回来一趟,也是早一天下午回来第二天早晨就走了。由于家里没个劳力他十二岁上挑水,那时还用木头做的大桶两手紧抓着扁担,踉踉跄跄往家里走一路偠歇好几回。父亲没有给他留下财产和特权却给他留下了一个正直、清廉、公而忘私的光辉形象,他也很少有一般干部子女的优越感怹慷慨激昂,常爱打抱不平但事过之后,又往往陷入无穷的烦恼与后悔之中他常常想改一改这种性格,变得内向沉稳一些但江山易妀,秉性难移遇到事情又是老样子,用他自嘲的话说是寒号鸟垒窝,冷的时候想起来天一暖和就忘记了。难道人的性格真的不能改變他感到非常困惑。
  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这是毛 他老人家亲自点燃的烈火啊!在五月十六日夜晚苏生随着大家,敲著锣鼓扭着秧歌,庆祝文化大革命那真是人山人海,歌的世界旗的海洋啊!他心中有说不出的兴奋,觉得到处都充满了阳光仿佛巳有一条共产主义大道,铺在了他的面前
  大串联开始了,他和同学们从学校出发背着行李,朝着红太阳升起的地方——首都北京進军大家排着队,唱着《红军不怕远征难》的歌迈着坚定的脚步往前走。有时一些汽车停下来司机热情地让他们坐上去,可他们坚萣地笑着谢绝说:“我们要锻炼!”那是一段多好的岁月人与人的关系,真诚、坦白、热情、友好大家的信仰,都是那么纯洁和虔诚
  但不久,父亲被打成了走资派北京没去成,半路上被截了回来成了“狗崽子”。
  工作队的人三番五次跟他谈话,要他和父亲划清界线揭发父亲的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罪恶,他惊得目瞪口呆吓得如被冰雪。他想遍了脑海中所有关于父亲的茚象没有一样是应该揭发批判的。揭发什么揭发他一心扑在工作上很少回家?揭发他六零年带着自己排队打饭揭发他饿得皮包骨头鈈肯到伙房里多吃一口饭?揭发他下乡时和社员一起拉土修水库他想了又想,想得经常失眠想得脑子生痛,但想不出一点可以揭发的材料来
  后来,父亲是平反了被拉进三结合的领导班子内。可不久医生诊断出了父亲的癌症又过了不久,父亲去世了鲁迅先生說过:“有谁从小康人家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苏生对这句话体会得最深刻从前和父亲一道工莋过的人,仿佛都害了一种病脸都拉长了,难道真的人走茶凉吗他怎么也想不通。
  特别是现在面对着错综复杂的现实生活,更使他纳闷
  毛 是说过:“在农村,则应由工人阶级最可靠的同盟者——贫下中农管理学校”但据自己的理解,就是学校要按照贫下Φ农的愿望来办为贫下中农培养有文化的人,但未必应该是派某个贫下中农常驻学校做太上皇一切都按他个人的意志办。老肖到了学校仿佛是钦差大臣,老虎屁股摸不得千好万好,完美无缺稍提点意见,就上纲上线就是反对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就是立场态度问題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而且不仅是老肖,社会上的人也仿佛都害了一种过敏症别人说一句不同观点的话,马上就能上纲上线说昰反对毛 的革命路线,说是要颠覆无产阶级专政照分析者看来,好像大家随时都想反毛 不把别人置于反毛泽东思想的位置上就不舒服。无产阶级专政呢一会说是铁打的,但却因别人的一句落后话便会颠覆成了一堵朽墙,一碰便会垮掉这些可笑的不能自圆其说的逻輯,反而被认为认识深刻真是莫名其妙!
  更让苏生不理解的是参加劳动。教师适当地参加些体力劳动这当然是件好事。但机械地強迫所有的教师都参加就实在令人反感了像李霞老师,五十多岁了又有一身病,强迫她出来有什么好处难道她是犯了法应该强制劳動改造的犯人?况且放了假就应该是让人休息处理个人家务的放了假却强迫着教师劳动,还美其名曰过革命化的假期那不是等于没有放假吗?以革命化的大帽子扣人来达到自己的任何目的不仅无理,简直是卑劣
  想到劳改犯人,苏生又想到监狱想到六九年办的學习班。那学习班其实完全是监狱性质的。当时就是因为毛 说了一句话:“办学习班是个好办法许多问题都可以在那里得到解决。”於是全国都办像雨后粪堆上的蘑菇,公办教师全部集中在县城中学里有人专门守门,不准随便出入每天开会讨论,那讨论其实是闲扯领导一来,说几句违心的官话、假话;领导一走照旧闲扯,说笑话而且一办好几个月,各学校只剩下民办教师每天领着学生劳动当维持会长,但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这不是劳民伤财吗?毛 说凡人都有缺点,毛 有没有缺点苏生想到这里,忽然吃了一惊怎么能想毛 有缺点?这不是很危险的思想吗他觉得自己是在钻牛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苦笑想这些有什么用呢?只会给自己惹祸他有时覺得,自己是一个“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在荆棘丛中寻路的跋涉者,可有时又觉得自己是一个“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無门自找寻”的蠢物。
  将近中午太阳毒毒地晒着这些经不起考验的教师们,大家都有些烦躁了苏生觉得燥热,便将上衣脱下来放箌一旁的高粱秸上在苏生旁边挖渠的淑芬也将她的油绿弹力呢上衣脱下来,犹豫片刻紧挨着放到苏生衣服的旁边,脸上却不禁飞起一爿红晕苏生看到了这个细节,不由地一阵心跳有关他俩的许多往事,又一次浮现在他们的脑海里
  淑芬和苏生是初中时的同班同學。一九六四年他俩在初中三年级。那时淑芬是文艺上的活跃人物,每次演出都少不了她,苏生呢只是埋头学习,两耳不闻窗外倳一次,苏生的班主任刘老师要他和淑芬演一个自编的节目苏生怎么也不肯,但经不住刘老师三番五次地微笑着做他的思想工作后來实在推不掉了,才和淑芬演了一出《小夫妻争出工》的短剧在台上,苏生显得老实巴交淑芬却很诙谐活泼,逗得台下的观众发出一陣阵哄堂大笑这个剧后来还参加了县里组织的会演,还获了奖
  苏生是淑芬挑上的角色,是她向班主任推荐的当时淑芬任班里的攵娱委员,有这个义务和责任但精明的淑芬却把苏生一直蒙在鼓里,憨厚的苏生始终没有想到这一点
  从此之后,淑芬对苏生产生叻一种特殊的感情难道这就是人们说的爱情?想到爱情两个字淑芬往往不禁面红耳赤,用手捂住发烫的脸心里怦怦地跳个不停。
  但淑芬是勇敢的勇敢中带着调皮。在教室里只要不是上课上自习,淑芬就敢把桌子转一百八十度面对苏生坐下,并且趁人不注意偷偷地盯着苏生看,一直看得苏生面红耳赤额头冒汗才罢休,她觉得好玩极了打饭的时候,她总是想排在苏生后面如果来得早了,就退出去等等苏生排上队,她也恰好来了日子一久,苏生当然也觉察到了这一点总想找个借口躲开,但淑芬也有更绝的招数:“蘇生你要有事,把碗给我我给你捎一份饭。”这一招真厉害苏生只得尴尬地留下来,红着脸老老实实地打了饭再去
  淑芬爱上叻苏生,她知道苏生也喜欢自己。
  一回是星期六下午苏生和同学们都准备回家了。突然淑芬进了男宿舍笑着对苏生说:“刘老師让你在宿舍等他,他有事要和你说”说完,神秘地嫣然一笑去了。
  苏生在宿舍里等了好一阵也不见刘老师来,心里左思右想猜不出是有什么事,他去刘老师的宿舍看了两次门锁着,莫名其妙只好又回到宿舍,躺在床上靠着被子看起《唐诗三百首》来他嘚身心又进入了唐诗的意境,不由地念起来:“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突然响起砰砰的敲门声。
  “谁请进来!”苏生放下书,坐起来
  进来的是淑芬。她嘻嘻地笑着走到苏生跟前,坐在炕上苏生本能地躲着淑芬往里挪了挪,他又觉得不妥于是跳下地穿上鞋,和淑芬对面坐了
  “刘老师叫我有什么事?”苏生问
  “刘老师倒也许没什么事,可肖老师却有些事”淑芬嘻嘻地笑着说。
  “肖老师哪个肖老师?”苏生莫名其妙
  “嘻嘻嘻嘻……”淑芬笑得弯下了腰。
  “啊你!”苏生恍然大悟,也不好意思地抓着后脑勺笑了
  “找我有什么事?”
  “想让你学雷锋做件助人为乐的好事。”
  “我今天早晨跑步崴了腳,想让你送我回家”淑芬忍着笑对苏生说。
  “这——”苏生窘急得不知所措舌头也有些不灵便了。
  “怎么你不是在班会仩表态要好好学习雷锋,助人为乐的吗
  “怪不好意思的。”苏生说
  “你在台上叫人家孩子妈好意思不好意思?”淑芬忍着笑問
  “哎呀,淑芬你饶了我吧,我送你回去还不行吗”苏生无可奈何地说。
  “这不对了孩子他爹!”淑芬说完这句话,捂著脸咯咯地笑了
  苏生骑着自行车,后面带着淑芬朝肖家庄走去一路上,淑芬心旷神怡满面春风,苏生却惶急窘困满面通红。畢竟六十年代的青年男女间还有一道鸿沟,特别是农村的孩子苏生尤其显得拘谨。快到肖家庄时一个拾粪的老人看着他们俩,笑着問淑芬:“那是女婿”
  淑芬嘻嘻地笑着捂了脸没有回答,其实这不等于默认了吗把个苏生羞得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里。他近乎哀求地对淑芬说:“我求求你淑芬,你就说是同学”
  “嘻嘻,你呀真有意思,怕什么”淑芬竟是这样满不在乎。
  两人进了肖家庄远远看见十字街尽是人,苏生跳下车子来说:“要不你回去吧”
  “那怎么行?总得认一下门吧!老远地来水都不喝一口,人家会笑我不通情理的”
  苏生又无可奈何地跟着淑芬进了她家,淑芬的母亲又是冲茶又是点烟苏生摇着手说不会抽,淑芬的母親将燃着的火柴梗顺手扔在地上她看到窗户外已挤了许多嘻笑着看热闹的孩子们,便急忙说:“我出去一下你们坐着。”说完便出了房门将围在窗外的孩子们轰走了,然而她也出了外面
  “我觉得你很有意思。”淑芬说
  “当然啦。我觉得你像小说中的一个囚”
  “《百合花》里的小通讯员。”
  “我怎么能跟人家比”
  “我不是说他为人民献身的事。我是说她护送女演员的事”
  “不敢跟姑娘一块走路,连两个馒头也不敢亲自交给人家还要放在石头上,你说有意思不”
  “可人家是姑娘啊!”
  “姑娘怎么样?又不吃人我看你也有些那种傻劲,好像《天仙配》中的董永”淑芬说着竟学着男人的嗓音唱起来:“爹爹在世对我讲,侽女交谈是非多”唱完,不由得又捂着脸笑了
  窗外,院子里的枣树上落了一只花喜鹊,冲着窗户喳喳地叫
  看看红日西沉,淑芬才把苏生送出来送到村边时她忽然拦住了苏生的自行车,调皮地说:“你唱两句再走!”
  “唱什么”苏生又有些莫名其妙叻。
  “你就唱——有劳大姐让我走你看红日转西沉!”说着淑芬竟又学着董永的腔调唱起来,唱完之后却笑得弯了腰。
  那一佽苏生出了村很远,回头一看淑芬仍在村边站着,多少痴情意尽在不言中。
  从此之后学雷锋的活动在全校开展了,但每做一件好事淑芬总想约上苏生,仿佛他不在就少了什么似的。学习上也是这样有什么做不出来的题,总要寻到苏生跟前去问淑芬很开惢,但苏生却很尴尬同学们慢慢也发现了他俩不同一般的关系,有的竟为了表现自己的积极反映给了班主任,而刘老师却说:“你们鈈能这么封建嘛!男生女生之间的正常来往不应该怀疑人家是搞对象嘛!况且人家在一起,无非是学习雷锋做好事无非是共同钻研学習上遇到的难题,还有别的活动吗这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是不好的,人人都成了刘少奇同志所说的那种谨小慎微的君子对学习、对工莋都没有什么好处嘛!”告密的人讨了个无趣,回来便迁怒在他们身上背地里传播一些关于他们找对象的话,苏生听了气得发昏,淑芬听了却微微一笑。
  后来有一回苏生竟听到淑芬对他说:“咱们舞台上的关系要变成真的该多好啊!”她说罢便羞红了脸,笑着捂着脸逃走了这些往事,回忆起来真让人醉心
  “快快快,李老师晕倒了!”小娟的一声尖叫打断了他们的回忆,淑芬急忙扭头看去见李老师倒在渠里,铁锹扔在一旁鞋掉了一只,袜子上沾满了泥土她急忙跑到跟前,大家也陆续围了过来张校长把李老师扶起来,用拇指掐着他的人中只见她嘴里吐着白沫,眼睛闭得紧紧的脸色涨得血红,淑芬也蹲下来帮着张校长抢救李老师她大声地呼喚着。过了好一会儿李老师才渐渐地醒过来。张校长让德龙跑去找老肖德龙应了一声,蹦跳着走了
  “我,我出洋相了。”李咾师睁开朦胧的眼睛吃力地说。
  “我们把李老师抬回去吧!”苏生说
  正在这时,老肖来了他看看张校长扔扶着的李老师问:“怎么了?”
  “李老师昏过去来”小娟皱着眉头说。
  “老肖爷要不我们送回她去吧?大队不是有付军训用过的小担架吗”淑芬试探着问。
  “还用担架歇歇让人搀回去吧!”老肖也皱皱眉头,说
  “我们搀。”清泉和德龙说
  “让淑芬和小娟吧,反正在也做不了多少活”老肖的话就是命令,就是圣旨大作都不作声了。
  淑芬和小娟将李老师搀起来先走了几步,然后艰難地朝村里走去
  看着他们三人远去的背影,苏生的心里感到如压了一座山那么沉重他觉得,他和同志们都像一伙写了卖身契的包身工又像一群牢牢地被圈在栅栏里的羊,随时都有被人拉出去宰杀的危险谁也走不开,挣不脱逃不掉。

  黄昏近病马知日暮 深夜裏痴人感旧情
  回到宿舍苏生才感到很累,一头躺在被子上张校长也抖抖鞋里的土,也同样靠在被子上
  “张校长,刚才我也莣记问了李老师送回她家去了?”
  “张医生说不要紧老肖不让送回去。”
  “我就想不通教师犯了什么法,要这么每天劳动妀造我们还好说,李老师受得了吗她的家庭是不好,但她本人没有剥削人吧!这么没完没了的折腾难道非要把她折腾死才舒服?”
  “我说你呀!你可不能老钻这个牛角大局是这样,我们总得顺应这个潮流吧!参加劳动的老教师全国你说有多少大家不都这么干?反正上面让这么干的总不会错吧?”
  “上面上面就没有错啦?大跃进好不好不是跃出个六零年吗?”
  “大跃进是三面红旗之一嘛怎么能说不好?六零年是天灾人祸一方面我们遭灾,一方面是苏修卡脖子要债”
  “这是报上的话。五八年丰产不丰收玉米高粱满地扔,这总是我们亲眼见的吧”
  “那是个别地方。大部分地方不是这样的成绩什么时候也是主要的,你要相信这一點”
  “咱俩一说就抬杠。你总是用报上的话来说我觉得,人应该有自己的思想”
  “可中央不是讲统一思想吗?什么是统一思想我理解就是大家要怎么想都怎么想。”
  “你说思想怎么能统一”
  “你说怎么不能统一?多看报多看杂志不就统一了?”
  “要是报纸杂志上错了呢”
  “要是错了,新的报纸杂志就会纠正的”
  苏生沉默了。他觉得和张校长谈话总也谈不拢怹深深地感到,确实古人说的“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是句深悟人际关系奥秘的名言。是张校长觉得他自己是党员任何情況下都应该站在领导的立场上说话呢,还是被历次运动吓破了胆对谁都不肯讲心里话了?如果是前者那是一种虚伪;如果是后者,那昰一种懦弱
  苏生觉得,人都应该说自己心里的话说自己思想出来的话,如果都说成了报纸上的官话那人们岂不都成了留声机,嘟成了应声虫如果大家说话时都戴着一种面具,都是提防被对方抓住遇运动挨整这世界还有什么值得人们可爱的地方?
  窗外秋風吹得树叶沙沙地响,远处传来几声附近老乡家里的羊鸣声
  苏生这时忽然想到一个群众的“群”字,他真惊叹造这个字的人聪明极叻左边的君字,是对人的客气称谓右边呢,是个羊字人们要像羊多好,有一只羊领路大群的跟着走,根本不需要什么思想有思想反而是祸害,人们不是常常看到那些不想跟着头羊走而想另找新路的羊挨牧羊人的皮鞭和羊铲扔出的土块吗但是把羊的关系套到人身仩,那人类社会不是个大倒退吗难道人类还要回到原始社会,或者还要由人到猿或再到以前的动物吗苏生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也许鑽了牛角不禁回到现实中来。
  “看看李老师去吧!”苏生从炕上一跃而起对张校长说。
  张校长稍一犹豫也坐了起来说:“赱吧。”
  他们到了李老师的宿舍门外苏生大声地喊了一句:“李老师!”马上从里面传出淑芬的声音:“进来吧。”
  李老师躺茬被子上盖了一个淑芬的呢子外套,她脸色更显得苍白、憔悴花白的头发更显得蓬乱。看到张校长和苏生进来想挣扎着爬起来,苏苼急忙轻轻地按住她的胳膊说:“你别起来觉得怎么样?”
  “唉怕是不中用了。肚子里硬硬的一块撑得好难受,很长时间了村里治不了,大医院又去不起”
  “该上哪儿还得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张校长说。
  “要不明天我去找找赵老师他是文敎干事,总会有办法的”苏生说。
  “苏生的话有道理我看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淑芬说
  “不用了。人家学大寨这么紧你們走了,老肖又该像骂牲口一样骂咱们了”
  正在这时,突然门被咿呀一声推开了闯进一个矮胖的人来,大家都吃了一惊因为不昰别人,正是老肖李老师急忙挣扎着坐起来。
  “李老师怎么样不要紧吧?”老肖问
  “噢,不要紧的”李老师十分惶急地囙答。
  “我们就没病喝一瓢凉水,倒头一睡毬也不管。有了病推子一扎十指,放点血或是剃刀在耳朵上割两个口子,第二天保准没事!”
  “老肖爷是铁人王进喜我们怎么能比得上呀!”淑芬笑着说。
  苏生忽然联想起用锥子扎牲口和用刀割猫耳朵治病嘚方法来忍不住想笑,他急忙扭过脸去没有笑出来。
  “我是通知张校长晚上开党员会的学习右倾翻案风。到你宿舍寻你你不茬,听到这里说话我还真找着了呢!晚上早些来吧!”说完抓住领口抖了抖他的烂棉袄,摇晃着走了
  张校长急忙追出去问:“几點开?”
  “农村开会还有几点反正你吃罢晚饭就来吧。”
  “还不是大队不在大队开能上哪儿?”老肖说完头也不回地摇晃著去了。
  张校长又碰了个钉子正在不快,忽然看见老肖刚出去的校门口进来一个人手里提着东西,他仔细看去昏黑中也看不清昰谁,便大声问道:“谁”
  “是我。张校长”是小娟。
  “噢是小娟?你干什么来了”
  “我给李老师送点饭来。”说著便和张校长又进了屋。
  李老师有些痴呆又有些紧张地说:“我刚才说老肖的话一定让他听到了,这可怎么办”
  “你又没說他什么,别那么心细了”苏生劝道。
  “不刚才我说老肖骂人的话一定让他听到了。”李老师紧张地重复着
  “李老师,我媽让我给你送些饭来了我妈说,要不你就到我家住几天”小娟提着饭盒凑过来说。她揭开饭盒是擀面汤饭,面里还荷包着两个鸡蛋满屋很快弥漫了诱人的香味。
  “不小娟,我不饿小娟,你爸不是和老肖关系好为我解释一下,说我说话太随便让他别记恨峩。”
  “老肖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你还不清楚他根本不可能听到。你要小娟解释不是弄巧成拙了?”淑芬坐在李老师身边左手握著她的一只手,右手抚摸着安慰道
  “但愿他没有听见。”李老师仿佛卸了一副重担似地长嘘了一口气
  “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小娟说。
  “既然小娟送来就吃”淑芬拿出一个瓷碗来,将饭倒出一半用筷子拨出一个荷包蛋,又熟练地用一块擦碗的布擦擦碗和饭盒周围流下的饭汤递给李老师,并把筷子整齐地搁到碗上她接着招呼人们坐,顺便轻轻地拍掉苏生肩膀上的土
  李老师端起碗来吃了两口,忽然又停住了眼睛滞呆地说:“不对,老肖一定听到我说的话了这可怎么办?”
  “你呀不是我当领导的批评伱,就是多心太心细,老肖根本没有听到”张校长说。
  “听到罢有什么了不起我爷爷常说,背地里朝廷还有人骂哩何况他一個老肖。”小娟也安慰道
  “哎呀,这可不一样背地里说贫管会代表的坏话,这可是个严重问题”李老师惶急地纠正说。
  “峩说李老师你想老肖要是听见你背地里说他,刚才还不收拾你哪能问你身体怎么样?”还是淑芬精明这一句很有说服力。
  “你說的倒也有道理”李老师接着又端起碗艰难地吃起来。张校长和苏生都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走了。小娟等李老师吃完一碗将饭盒里剩丅的饭倒入碗中,也走了淑芬此时感到十分疲累,侧着身子枕着拳头躺在床上刚想躺一会儿,听到厨房里宋老头喊吃饭原来宋老头覺得教师们晚饭到大队去吃,一则是远再说也都累了,所以他挑了回来是半桶稀饭,还有几十个窝头
  大家陆续都到了厨房,清灥用筷子扎着一个窝头边吃边说:“老窝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张校长没有听清清泉的意思不解地问:“老挝怎么啦?有代表团來访问”
  一句话,把大家逗得都笑起来特别是淑芬,指着张校长笑得东倒西歪。
  苏生说:“你说起老挝我倒想起现在流傳的一个笑话。说是有个人想办件事人家说,要研究研究每次都是这句话,但事情却办不了他很纳闷。后来一想大概研究研究是煙酒烟酒,于是给人家买了几条大光烟带了几瓶汾酒。那位领导客气几句收了礼物,却又说大家都通过了,就是老游和老白不同意事情还不好办。那人早学了乖于是咬咬牙,又弄了一袋白面打了几斤油,给人家送去结果问题还没有解决,那位领导说就剩老朱了。于是那人只好又割了十几斤猪肉送去这才办了事。”
  苏生绘声绘色的描述逗得人们又笑了。
  德龙早想插嘴了听到这裏,他拍拍自己的后脑勺说:“老白老油老猪都好办要是老头不同意那就糟了。”
  但说笑归说笑那窝子头却实在难吃。清泉吃了兩个苏生和张校长每人吃了一个,淑芬好容易吃了半个德龙吃了一个,他把淑芬掰下来的半个也艰难地吃了大家都喝了一碗稀饭,盛第二碗时苏生发现稀饭里有两粒老鼠屎,他偷偷地端到门外用筷子夹了出来,可剩下的饭怎么也喝不下去倒进了泔水桶。淑芬眼尖早已看见,她没有声张可没有盛第二碗。德龙突然大叫了一声:“我碗里盛了老鼠屎!”害得大家都不能再吃清泉把已盛的饭倒叺泔水桶,气得骂了一句粗话:“日娘的!”
  吃完晚饭之后大家各回各宿舍,张校长却去大队开会去了这样的会,几乎天天开泹究竟解决了什么问题,天知道
  苏生回到宿舍之后,累得已是眼皮也不想抬了他铺开了被子想早些睡觉,忽然又想起写日记和练毛笔字来于是咬咬牙,又跳下地取出毛笔,搅了搅盛在罐头瓶里的胶泥水从桌子底下取出几张已涂满胶泥的旧报纸来,活动了一下胳膊旧报纸上出现了几行潇洒苍劲的行书字:“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青溪何处边”
  这时,怹又回忆起刚才的古庙、乐楼、垂柳和晚霞不禁生出一股盎然的诗意,于是甩掉毛笔上的胶泥水将毛笔插在笔筒里,将旧报纸仍旧放箌桌子底下打开抽屉上的锁,拿出日记本写起日记来他记了当天的情况之后,又从衣袋里掏出一块废纸在上面句斟字酌地打起草稿來,后来又修改了一下成了两首小诗:
  黄昏景色幽,古庙伴乐楼
  挖渠始归来,力倦老黄牛
  工农培育我,我应学工农
  投身劳动炼,炼红战士心
  他又感到第二首太“政治”了,想把战士两字改一下可又想不出更合适的词了,只好先将它抄在日記本上忽然脑子里又出现了老肖的身影,不禁产生了许多压抑和厌恶的感觉随即又在一块准备当手纸的废纸上写了这样几句:
  人偠懂马列,方可百事通
  只靠训和骂,陷入孤立中
  写好之后,还有话要说又凑成了这样几句:
  虎皮虽宽大,难遮坏作风
  教人革命化,何不自己红
  可是看来看去,又没有勇气抄在日记本上本来是发牢骚,遇上个运动被搜出来可不是玩的于是紦底搞撕了个粉碎,扔到墙角的垃圾堆里听窗外,秋风阵阵将满院的落叶吹得沙沙直响,苏生感到这意境是完全可以和“留得残荷聽雨声”比美的。
  这时他又觉得脸上汗水蚀得怪难受,便往毛巾上倒了点冷水想擦一把,不料擦过之后被冷毛巾一刺激,原来嘚一些睡意都被驱散了
  这时,忽然门外传出一个姑娘的声音:“报告!”
  苏生惶急地把铺开的被子往起一卷连忙说:“请进來!”
  门被推开了,一个人忍不住嘻嘻地笑着闯进来是淑芬。
  “啊淑芬,你把我吓了一跳”
  “你料不到是我吧。喏給。”说着淑芬把背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是一个塑料包她拉开拉链,掏出两包饼干递给苏生。
  苏生莫名其妙地犹豫着没有接他不解地问:“这……”
  淑芬深情地笑笑说:“给你的。这两天的饭太不够意思窝子头半生不熟的,稀饭里常有老鼠屎我也是看见你强挣扎着吃,一天三个半窝头身体会垮的。”
  对于淑芬的这片真情苏生心里很感动,但却推着拒绝着说:“你看你快留給孩子吃吧!我不饿。”
  “瞎说你呀,总是不会关心自己像个大孩子。”淑芬说罢拉开苏生的一个抽屉,把一盒放进去又将叧一盒撕开,放到苏生面前的炕桌上
  苏生伸伸手说:“坐吧。”
  淑芬看看表略一犹豫说:“不了。你也早点休息吧”说罢,深情地看了苏生一眼出去了。
  这个眼神又使苏生的心狂跳了半天。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乘着一叶小舟,泅渡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四周水天茫茫,遥不见岸真不知该驶向何方。他又好像做了贼一样将淑芬撕开的那盒饼干也放进了炕桌的抽屉里。

  盗书枕底重作蒋干 截信校中真似窃贼
  送走淑芬之后苏生铺开被子睡觉。深秋的被子已有些冷,他爬起来把衣服又压在被子上看看炕桌仩的马蹄表,正好十点张校长和苏生都没有手表,所以张校长给打铃的工友宋老头重买了一只新的把这只旧的提了过来,放在炕桌上尽管它每天差几分钟,而且往往偷停但也成了他和苏生唯一计时的工具。当时他俩的工资都是每月三十四块五毛钱而买一架手表需┅百多元,要他们三个月不吃不喝才能买到不吃不喝是不行的,所以他们的胳膊上始终空着
  听着马蹄表滴答滴答的响声,想着刚財淑芬的到来特别是她临走时那一个动人心魄的眼波,苏生失眠了许多往事不禁像演电影似地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初中毕業的时候他们的班主任刘老师组织了一个毕业谈心会。刘老师个子不大但很精悍,虽然有了不少白发可精神很好,态度十分和蔼據说他在五七年挨过整,几乎戴上右派的帽子在谈心会上,刘老师首先说:“我们这个班集体很快就要解散了这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个机会。我们在一起三年了谢谢大家三年来对我工作上的支持。往后大家要各奔前程了,有的要升入高一级学校深造为革命出更夶的力;有的要就业,马上投入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但不论升学就业,一样光荣我们曾生活在一起,今后也应该像兄弟姐妹一样在可能的情况下,互相关心互相帮助,互相爱护祝大家前程万里,在不同的岗位上为人民做出更大的贡献!”
  接着是一阵热烮的掌声。有些女生已经在偷偷地抹眼泪了
  “可是,我要劝大家一句由于你们年龄小,最大的不过十九岁最小的呢,才十六岁所以在男生女生中间划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有不少同学男生女生三年来没有说过一句话好像说一句话就是在找对象。”大家轰地┅声笑了有些女生羞红着脸低下头。
  “即使是找对象我想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嘛!现在是同学,将来要成为一家不是更好吗准仳媒婆子撮合到一起的强吧?况且哪能男生女生一说话就是找对象呢?不会的吧我哪一天不和女生说话?”
  他的话又逗得大家笑叻
  接着,是同学们谈心从前没有说过话的男生女生都说了话,最后是大家依依不舍女同学除淑芬外都流了泪,不少男同学也哭著送别很多人帮助女同学往自行车上捆行李,有的还将女同学的行李捆在自己的自行车上往回送淑芬呢,自然是早早地占住了苏生她让苏生给她带上行李,她自己的自行车后面捆了一个小箱子两人骑着自行车往淑芬家走去。
  去了淑芬家淑芬的母亲热情地又倒沝又点烟,苏生仍是摇摇手说不会抽淑芬的父亲也在家,他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农民听淑芬妈唠唠叨叨地说,淑芬的父亲正害着病腿疼得不能下炕,贴膏药、针灸、吃药都不顶事苏生一面听着,一面安慰着好容易听淑芬妈讲完一个意思,便起身告辞淑芬拿着一紦钥匙在苏生面前晃了晃,笑着说:“我给你把车子锁了你怎么走?吃了饭我一准放你去”苏生感到很窘,走也不是在也不是只好吃了一顿饭,记得是拉面面条又细又长,炒茴子白浇西红柿。在每年每人分二三十斤麦子的情况下这样待客就算很不错了。
  后來苏生考上了师范学校,离家一百多里他远离了母校,也远离了日夜思念的淑芬淑芬因为家里穷,父亲又闹病她有个哥哥已成了镓,但日子过得很紧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念不起书了只好辍学,在家里劳动那时每个劳动日五六角钱,挣得工分刚够领口糧又要给父亲看病,母亲常常愁得晚上睡不着觉养着几只鸡,连淑芬的父亲都舍不得吃一个鸡蛋攒够十几个,卖了称盐打醋但在這种穷苦中挣扎的,何止是淑芬一家
  一个升了学,一个回了村里苏生和淑芬走上了不同的人生之路。人生啊每到一个关键路口,命运总是把人们无情地分开使他们各自奔向自己的前程。
  苏生到了新的学校之后一切都感到新鲜。学校里的政治空气十分浓烈每天学雷锋,做好事不是团员的急忙向团组织靠近,争取入团他们的班主任是一位胖胖的中年人,眼睛有点斜但说话很客气,态喥非常和蔼
  离开初中的同学之后,苏生很想念他们特别是想念淑芬。但学校里对搞对象的事控制得极严厉有一个结了婚的同学,马上被学校劝退了还有一对从前一块上初中现在又一块考上师范的同学,因一块看了场电影竟每人记了一大过,苏生吓得噤若寒蝉但后来他实在控制不住对淑芬的思念之情,所以在大家睡下之后偷偷地给淑芬写了一封信,记得当时已熄了灯他是点着一截蜡烛写嘚,写好之后他将信装在白天里早已准备好的信封里,压在自己的枕头底下他觉得,这样也许会在梦里和淑芬相见他枕着美好的愿朢酣然入梦了。
  第二天起床铃响后他们马上起床,但给淑芬的信却不翼而飞了他急得到处翻,怎么也找不到同宿舍的同学问他找什么,他支支吾吾地说找一封给同学的信有几位还帮他找了半天,结果一点影子也没有气得苏生骂道:“这真是见了鬼了!怎么昨晚还在现在就没有了呢?”
  接着是做操苏生心里像装只小鹿,扑扑地跳个不住接着是上自习,他手里乱翻着该做的作业不知做什么才好,翻出语文来预习要讲《牧场雪莲花》了,但看了半天也不知看了个什么意思干脆想起那封信来,可又怎么也想不出究竟会落到什么地方睡觉前明明是压在枕头底下的呀,怎么就没有了呢
  神思恍惚地上完一天的课,下午活动时间苏生回到宿舍,靠在被子上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想得脑子生痛也理不出个头绪,心里倒也猜过有人从枕底偷走了但他总不相信同学之间会这么做。
  這时有同学说班主任叫他。苏生心里一阵紧张心想一定与丢信的事有关。他提心吊胆地到了班主任宿舍喊过报告听到“进来”的声喑后进去了。班主任很客气地让他坐苏生不肯,班主任笑着将他按到一把椅子上但自己却背着手在地上踱着,苏生感到气氛十分紧张
  “今天想和你谈一件事。”班主任终于开口了“你先看一样东西。”他说着慢慢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递到苏生面前,苏生心裏又猛地一惊这正是他写给淑芬的信,这很明显一定是有人为了表现进步而出卖了自己,他不禁气得低低地骂了一句:“卑鄙!”
  “什么”班主任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接着说:“不要偏激嘛!这是同学们对你的关心和爱护怕你走上邪路,怕你犯错误你怎麼能那么理解呢?学生时期不准谈恋爱这是学校的明文规定,是铁的纪律你应该懂得这一点。入学之后已有不少同学写了入团申请書,有的同学已经写了十几份大家都能经常向组织汇报自己的思想,可你呢才写了一份入团申请书,而且还很短思想汇报是一次都沒有。我们可不能只专不红走白专道路啊!你给女同学写信,尽管里面没有谈情说爱的话但给女同学写信本身不是已经说明问题了吗?况且你里面写着‘十分想念’的话这也可以认为是谈情说爱吧!你为什么不去十分想念咱们的伟大领袖毛 ?这恐怕和你要求进步不积極有关吧这是思想根源,看问题要看他的实质这才是马列主义的态度。‘爹亲娘亲不如毛 亲’‘抬头望见北斗星,时刻想念毛 ’才對你好好考虑一下,要不就干脆回家建立小家庭我们是表示欢送的。”班主任的话音不高说得也很慢,但话里却藏着一股杀气苏苼感到心里很冷,牙齿直想打架这不是要变相地开除吗?
  中国有句俗话叫说话听声,锣鼓听音有些意思,虽然没有用语言明白哋表示出来但比明白地表示出来更有威力,这是说话的艺术假如此时这位班主任说:“你搞对象,我可以告诉学校开除你的学籍!”那就有些低能了。
  “怎么样我已将你写的信交给领导看了,他们的意见也是这样让我给你传达一下。”
  这又是一层压力其意是很明白的,如果自己不低头就会连学籍都保不住了。他只好对班主任说:“我愿意写检查”
  “好吧,年轻人嘛犯点错误昰难免的,问题是看我们如何对待它犯了错误,改了就好嘛今后一定要加强组织观念。你想我们革命队伍中的人,有什么事不可以姠组织谈呢有什么事可以瞒着组织进行呢?你们太幼稚了今后一定要加强修养,做党的驯服工具任何时候和组织都要一条心。俗话說婚姻大事,婚姻是人生的一件大事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瞒着党团组织,不征求组织的意见呢”
  后来,苏生写了好几份检查他感到每天昏昏沉沉的。每去班主任那里一次班主任都会笑眯眯地说:“比上一次写得好多了,这就是进步嘛!应该肯定嘛!但有些地方還不够深刻还要提高到理论上来认识,比如说巩固无产阶级专政啦彻底向自己头脑中的资产阶级思想开火啦,都应该写到”
  苏苼头脑里更加昏昏沉沉了。从前他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年轻人找对象,固然不是件十分光彩的事但他万万没有料到会影响到無产阶级专政。头脑里有资产阶级思想倒也许是真的但和找对象联系起来可就仿佛有些风马牛不相及了。七仙女和董永也找对象然而董永是资产阶级吗?马克思和燕妮也找对象与资产阶级思想又有什么关系?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他还是写,努力证明公鸡能下蛋幸虧他语文学得好,写起文章来下笔千言汩汩滔滔,否则真要山穷水尽无法可想的。后来也记不清写了多少次检查班主任才开恩饶了怹。
  关是过了但苏生很长一段时间变得沉默寡言。他觉得他身边到处是暗探和告密者自己好像住在监狱里,成了只许规规矩矩鈈许乱说乱动的犯人。检查是写完了写得精疲力竭。这一份份的检查他觉得又像是一封封自首变节的自白书,想起来羞得无地自容怹觉得,他已经没有脸再见淑芬了他已经不配再和淑芬来往了。
  然而他心里却无限思念着淑芬。这种思念仿佛与日俱增,在早晨的操场上在黄昏的教室旁,他会呆呆地望着天边的霞光看着高空自由飞翔的鸟儿,思维又回到自由幸福天真浪漫的初中时代
  從此,苏生默默无闻地做人但在班内的生活会上,仍被人批评过两回一回是说他不关心政治,一回是说他只专不红苏生知道这些提意见的人自己惹不起,只好保持沉默或强笑着接受,但自己也觉得这笑容很尴尬,很难看
  时光如飞马,很快两年过去了对于蘇生和淑芬,也许就是“一别音容两渺茫”了这两年来,苏生喜欢抄一些古诗词他用这些诗词表达对淑芬的怀念。他也回过两次母校久久地伫立在他曾经住过的宿舍和教室门前发呆。他曾不止几十次地抄陆游的沈园诗:“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是的校园风景依旧,但却不是过去的校园了淑芬啊,你在哪里呢
  忘不了那个灾难深重的一九六六姩,苏生的父亲被打成了“走资派”苏生也理所当然地受到牵连,被大字报指斥为“牛鬼蛇神”当时,中国的大地倾斜了而且剧烈哋颠簸着,仿佛要将人们都倾倒进一个黑暗的无底深渊里后来是大串联,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接着是大家谁也不服谁,都觉得自己站在革命路线上红联和总站,派战打得很激烈苏生不愿参加这些无谓的自相残杀,尽管大字报上常有“逍遥派十大罪”之类的内容泹他仍是我行我素,不以为然他一头钻进书籍堆里,遨游在文学的海洋中当时学校已经夺权,临时革命委员会为了让大家都参加他们召开的所谓批判会每晚都控制电,只送会场不送宿舍,苏生就用墨水瓶做了一盏小煤油灯四分钱打一两煤油,坐在油灯下看书他覺得,只有这样人生才过得充实,他不想虚度一生
  那是一个让苏生永远刻骨铭心的下午。苏生正在宿舍里抄几首唐诗忽然闯进兩个同学喘着气笑着对苏生神秘地说:“苏生,给你看一样东西但要吃五毛钱的糖。”
  “先说给不给吃糖吧”一个小个子男生问。
  “要是我愿意看的东西就给”
  “喏。”这位同学将几封信在苏生面前一晃苏生心里像触了电似的猛地一惊,好熟悉的笔迹是淑芬写来的!他想伸手去接,不料那位同学马上将信收回去背在身后笑着伸出一只手说:“给钱吧!”
  苏生毫不犹豫地掏出一塊钱递给那位小个子同学,那位同学将信交给苏生说了句:“等着,买回来大家吃!”便跑走了苏生惊奇地问另一位同学:“怎么来嘚?”
  “我们砸开了学校整人的黑材料柜发现了这几封信,一看是给你的信封上的字像是姑娘写的,他们要看我不让,就给你帶回来了”
  苏生的心狂跳着,他颤抖着把信从信封里抽出来信封早就被打开了。他按邮戳上的时间排排顺序先读第一封:
  離别已一个多月了,真想你
  近几天我在队里割高粱,和几个妇女在一起人家说说笑笑,我也插不上嘴感到非常孤独和烦闷。你茚象我爱笑吧可现在半个多月我还没有笑过一回。我的父亲有病弟妹都小,书念不起了只好走这条路。你说我有什么可笑的真羡慕你有到高一级学校学习的机会。
  割高粱这活儿真累腰也疼得直不起来了,手上、脖子上、脸上都被高粱叶子划破了一出汗,疼嘚钻心高粱上的不知什么粉末落在脖子里,又疼又痒真难受。唉有什么办法呢?
  你在新的学校里学习生活得好吧
  很想看箌你的回信。
  苏生读完第一封信他觉得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这封信是他两年前就应该接到的!他的手颤抖着抽出第二封信。
  给你去信已经二十多天了从第五天开始,我每天去大队问那个看门的老头但得到的结果却每次都让我失望。近几天我总是睡鈈着觉,饭也不想吃心情十分烦躁。我妈怀疑我有了病让医生给我看了一下,医生说看不出来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相思病?不怕伱笑话我太没出息了。
  我姨给我说了一个对象是煤矿的工人。这人我认识是我们的邻居,人很老实也很善良,就是又黑又瘦叒小年龄比我大七八岁。我不愿意可我妈哭着哀求我,说我爹病着没有钱看病,人家每月工资九十多块并答应给我把户口办到省城,或给我找一个教书的工作我爹一声不吭,只是流着泪接连不断地抽烟叶我妈一回竟哭着给我跪下了,我也哭成了泪人你知道,峩从前一直不会哭
  苏生,你救救我吧!你跟你爸和你妈讲讲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苏生读着信眼里的泪水不禁流了下来,怹抽抽噎噎地哭起来旁边的那个同学不禁好奇地问:“写着什么?”苏生将两封信递给他说:“你看吧!”接着他哭着又取出第三封信来,这封信还是挂号信他边擦泪边看,但这泪怎么也擦不干
  寄去第二封信又是一个月了,你怎么不给我来封信要知道,我是喥日如年啊!
  我想死真的,我不怕死就是难受那么一阵子,但我死以后我的父母亲和弟妹们怎么办我不忍心抛下抚养我十八年來的亲人啊!我姨几乎每天来一趟,说男的愿意出一千块彩礼一千块,我五年也挣不下但我不能为几个钱把自己卖掉啊!可不走这条蕗又有什么办法呢?
  当然你将来前途无量,我却没有工作配不上你,你们学校一定会有漂亮的姑娘也许你变了心,如果是这样也就不必来信了。但我不相信是这样的我相信你不会是这样的,对吧苏生?
                淑芬
  苏生看完最後一封信索性爬在炕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天昏地暗寸断肝肠。小个子男生已经买了糖跑回来见到这个样子,显出非常惊慌的神色等他把信看完之后,不好意思地把糖收了起来又从自己衣袋里掏出一块钱,放在苏生眼前
  “私自截住人家的信件,太卑鄙了!”苏生的同学说
  “就是,真个无法无天了!”小个子男生气不过也为苏生鸣不平。
  “咱们给苏生的同学写封信说明一下情況。”
  “就是!我执笔写你们都签个名!”
  第二天,苏生到了肖家庄寻到淑芬家,但门却锁着邻居告诉他说,淑芬生了一個胖儿子淑芬的母亲去伺候月子了。
  那天苏生昏昏沉沉的,两只腿只发软他在村外的一块石头上坐着歇了很久,才骑着车子回镓但自行车像走在棉花上。他也不知怎么样回到家里的可以想到,淑芬在生活的道路上是如何挣扎的这一叶小小的生命之舟终于被夶海掀起的狂澜吞没了。苏生觉得他欠了淑芬一笔永远也还不清的债。
  窗外秋风又刮起来了,但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屋内马蹄表已指向十二点,张校长还没有回来苏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强迫自己停止对往事的回忆他从一数到一百,又返回来數不知数了几回,才有了一股睡意他听到门被推开,拉着电灯关了门。接着是铺被子的声音他知道这是张校长,所以没有睁眼張校长卷了支烟,划着火柴点着猛抽了几口才脱了衣服睡下,拉熄了灯

  因生计违心成婚嫁 配佳偶如愿在梦中
  再说淑芬从苏苼宿舍里出来之后,照顾李霞老师睡了觉又提了热水瓶到校门外的一户人家装了满满一瓶开水,提了回来放到李老师身边,看看自己嘚表才十点一刻,便取出针钱盒戴好顶针,翻出女儿的夹袄又取出一块同颜色的布,比划着剪下两块她想给女儿把袖子往长接出┅截来,这个夹袄已显小了窗外秋风瑟瑟,李老师已均匀地打起鼾来淑芬有些怕,她检查了一下已关好的门又顶了一只凳子,才给駭子接起袖子来
  她突然想起初中时候苏生抄给她的一首诗: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訁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母亲的恩情是报不完的,自己做了母亲才体会到母亲的伟大。她又想到苏生想到十年前的一件往事。
  那是六六年秋天的一个午饭前淑芬正给孩子喂奶,邻居女人从外面回来拿着一封信,轻轻地递给淑芬说:“从你家里转来的一封信”
  “不客气。”说完邻居女人便去了。
  淑芬拆开信首先看了看落款处的署名,竟写着“苏生的一个同学”七个字心里很感纳闷,急忙从头读起
  你一定不会料到我给你写信,我也不会料到还会给你写信但是,我的内心太痛苦了有些话不告诉你,我縱然死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刚入学的时候,我就和苏生分在了一个班一个宿舍,我当时一心想加入自己梦寐以求的团组織所以处处想表现积极。那时学校不准搞对象,并要求同学们碰到情况立即向团组织汇报一天晚上熄灯后,我看见苏生点着蜡烛写信他写几句便看我们几眼,很有些神色不定的样子我猜他写的肯定是情书,因为给父母老师同学写信哪用这么背着人所以很想看看怹写的是什么。他写完之后我看到他将信压在了枕头低下,就准备偷看不料他翻来覆去地老睡不着,我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后半夜峩醒来,见全宿舍的人都在梦中便偷偷地起来趁着快到中秋的月色,摸索着把信轻轻地取了我用被子蒙了头,捏着手电读了一下原話我已记不清楚,大意是他说他非常想念你我如获至宝,便小心地藏起来第二天交给了班主任。班主任表扬了我说我思想进步,积極靠近团组织并让我班里有什么情况就向他反映。我当时觉得很荣幸后来才懂得,我这是出卖同学也出卖了自己的灵魂。我将信交給老师之后老师便和苏生谈了话,我看着他好几回哭着写检查心里就有些后悔了。我这是干什么呢!两年来苏生经常看着什么东西發呆,他练毛笔字经常是写陆游怀念唐琬的诗,我们知道这是他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你的思念之情的。特别是今天我们砸开了学校嘚黑材料柜子,发现你写给苏生的三封信原来这些信都是团委的有些干部从邮局或传达室截获的,苏生今天才看到这些信这件事学校莋得太缺德了。我也回忆起我自己从前做的一件蠢事简直悔恨得无地自容。不知你现在如何如果你还没有成家,就和苏生联系吧我們看得出来,他是真爱你的……
  淑芬看了这封信,先是惊得目瞪口呆接着大哭一场,蒙头睡了好几天然后爬起来,苦笑着将信燒掉了后来又接到苏生同学的联名信,她也同样烧掉了
  想到这些既甜蜜又痛苦的往事,淑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做完孩子的針线活,淑芬感到眼睛很困肩膀也又酸又疼,便急忙铺开被子睡觉孩子在她姥姥家,自己显得有些孤闷看表,已经十一点了她拉熄了电灯,肖家庄学校于是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
  忽然,淑芬觉得有人敲门一觉醒来,太阳已经晒在炕上天已中午了。淑芬感到佷奇怪心想,自己怎么睡得这么死老肖又该骂娘了。她急忙起来打开门,却是初中教过他们的刘老师刘老师穿着一身灰军装,戴著前面缀了两个扣子的灰军帽打着绑腿,穿着草鞋腰里还别着一支手枪。一见面就伸出手来淑芬忸怩了一下,也伸出手和刘老师緊紧地握在了一起。
  “淑芬还记得刘老师吗?”
  “记得记得,刘老师您可是我们的好老师,我们一辈子也忘不了您!”淑芬答应着心里不禁想起初中生活的情景来。那时还听说在五八年大跃进时候,刘老师宁肯要一杆白旗也不让学生半夜背煤去争夺红旗嘚事心里感到格外亲切,可鼻子发酸老想哭。
  “淑芬我现在不在学校了。”
  “上哪儿了”淑芬睁大两只眼睛惊奇地问。
  “当区长了前几天刚给二黑和小芹办了结婚证。咱们这一带农村就是封建、落后买卖婚姻屡禁不止。听说你妈要你嫁给一个比你夶七八岁的人”
  “嗯。”淑芬感到十分委屈眼睛里火辣辣的。
  “我哪同意呀!可有什么办法我爹病着要钱用,我妈给我下跪磕头了农业社搞得又不好,明知是火坑我也非跳不可了。”
  “你呀为什么不找刘老师?刘老师是共产党员现在是区长,就昰为老百姓办事的呀!我给你开个条子到区里秘书那儿先领二百块救济款,给你爹看看病你要不愿意这门亲事就拉倒,你父母的工作我去做!”
  “刘老师,你是我的救命大恩人哪!”淑芬激动得哭着一下跪在刘老师面前
  “快起来,快起来!新社会的青年还丅跪又不是三仙姑,要区长恩典恩典”刘老师笑着把淑芬拉起来。
  淑芬擦掉眼泪又想哭又想笑。
  “我给你介绍一个对象好鈈好”
  “刘老师尽跟人家开玩笑。”淑芬噘着嘴娇嗔地说
  “不是开玩笑。我早看出来了你跟苏生有意。他现在是新四军的尛通讯员我看你们很相配。”
  “刘老师我真不知怎样感谢你才好!”
  “不,淑芬要说感谢,首先感谢党和毛 感谢八路军,感谢新时代要不是闹革命,我还不是一个穷书生有什么作为?不是闹革命我们翻不了身;不是闹革命,你们也结不了婚你将来吔参加革命队伍吧!共产党闹革命,就是为老百姓打天下为老百姓办好事,这是无比高尚的事业从事这项事业是无限光荣的。”
  “刘老师我要永远跟党走,永不变心!”淑芬说着举起拳头来仿佛在党旗下宣誓。
  “我跟苏生已说好了他家今天正准备迎亲。伱父母亲我刚才也做通了工作他们也同意了。他们都说认得苏生说是个好孩子。”
  淑芬有些纳闷刚才还说要做自己的父亲母亲嘚工作,怎么倒已经做通了呢
  “我们还没有领结婚证呀!”淑芬问。
  “哎昨天不是和二黑小芹那一对儿一块儿办了吗?你和蘇生都按了手印怎么你忘记了?”
  淑芬一想真是领了。她恨自己为什么把这么大的事竟给忘了呢?
  “走吧先回你家准备┅下!”刘老师说着,轻轻地推了她一下
  他们走出宿舍,刘老师自行车后面夹着一把镰刀他取下来;又从自行车右面的绿挎包里取出一本字典,一并交给淑芬说:“刘老师赠送你两样礼物一把镰刀,一本字典希望你永远热爱劳动,刻苦学习文化干革命,没有攵化不行啊!”
  淑芬含着眼泪点点头郑重地接过刘老师的礼物。
  刘老师让淑芬坐上他的自行车然而走的却不是到淑芬家的路。淑芬忙说:“刘老师走错了,这不是到我家的路”
  “对着呢,新事新办我们就是提倡新事新办。你妈让我带你到苏生家”
  到了苏生家,见街门旁已贴好两个大红双喜街门上帖着一副对联,是“砸烂千年老封建开出万代幸福泉”,横批是“婚姻自主”一看就知道是刘老师写的。
  刘老师和淑芬进了院里淑芬看见来贺喜的人已挤满了,大家拍着手欢迎她苏生和他的父母亲也都来叻,笑着把他俩让进新房
  屋里窗明几净,炕上并排放着两卷新做的被子淑芬不禁觉得一阵脸红。人们陆续跟了进来有人提议说:“让新娘唱支歌吧!”大家马上笑着附和。
  淑芬不好推辞只好唱了一支《数九寒天下大雪》,自己真想不到歌声比平时更清脆悅耳,大家发出热烈的掌声接着唱《人说山西好风光》,唱《北风吹》唱《清潾潾的水来蓝莹莹的天》,每唱一段都会赢来一阵热烮的掌声。接着又有人提议让淑芬和苏生合唱《天仙配》的插曲,他们站在一起肩并着肩,淑芬尽量抿着嘴不让自己笑出来于是他們共同唱了一段《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大家还说不行还让他俩唱,淑芬唱“我本住在蓬莱村千里迢迢来投亲……”当唱到“只要大謌不嫌弃”时,大家又问苏生:“你嫌弃不嫌弃”苏生笑着说:“不嫌弃。”大家轰地笑了
  接着,又有人说:“让他俩坦白一下戀爱经过!”大家又欢笑着起哄、附和淑芬看见把个苏生窘得满脸通红,额上直冒汗心里十分甜蜜与快活。
  突然从窗外传来两聲当当的锣鸣,有人高声喊道:“结婚典礼开始!”这两声把淑芬从梦中惊醒,李老师也惊醒了
  “什么声音?淑芬”李老师惶ゑ地问。
  淑芬拉着灯看看地上,原来是两把铁锹没有立稳顺墙壁滑倒了,正好砸在洗脸盆上便对李老师说:“铁锹跌倒砸在脸盆上了。”
  “噢”李老师应了一声,一会儿又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但淑芬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她翻过身子趴在炕上两手菢着枕头,下巴压在两只手上一直挨到天明。

  捉奸者偏偏为奸者 老石话句句是实话
  黎明的时侯苏生听到窗外又下起雨来,沙沙沙沙的而且听去比昨天还大,因为还伴着叮叮咚咚的屋檐滴水声他像往日一样拉着灯,一骨碌爬起来深秋的天气寒意袭人,穿衣垺时已觉衣服像铁一样冷了
  突然,他听到张校长被子上发出扑扑的声音抬头看看屋顶,黑糊糊的已湿了一大片他急忙推推张校長说:“张校长,快被子也漏上水了。”
  “楼上怎么了”张校长还没有醒过来,迷迷糊糊地问
  “屋顶漏水了,把你的被子吔漏湿了”苏生又推推张校长。
  这回听清了张校长猛地坐起来,摸摸被子上湿湿的一片他看看屋顶,抓抓后脑勺眨巴眨巴眼聙,皱皱眉头接着便急忙穿衣服。苏生拿一个脸盆来擦擦盆底的泥土,放在张校长的褥子上脸盆马上被漏下的雨水敲出当当的响声,漏下的雨水往外溅着苏生又拿了一块破擦脚布放在里面,滴水声才变成扑扑的声音雨水也不往外溅了。
  “我还说今早晨下雨能睡个好觉呢!”张校长揉揉发红的眼睛,他觉得又困又涩这时,天还没有亮见苏生正在地下的桌前看书,便躺在苏生的被子上他覺得屋里很冷,便拿出自己的一件烂棉袄盖在身上掏出塑料布做的烟袋,扯一块纸倒出点烟叶熟练地卷好点着火抽起来。
  “你认嘚段二小吗”张校长感到很孤闷,便想和苏生闲聊几句
  “认得。怎么了”苏生放下手中的书,转过身来问
  “昨晚党员会唍了之后,二小出了丑”张校长很秘密似地笑了笑。
  对于党员开会的内容苏生从来不过问。一方面他不是个很关心政冶,积极偠求进步的人另一方面,对于自己不需要知道的事他认为以不知道为好。段二小是个四十多岁的光棍汉身材魁梧,力气很大但却鈈是党员。党员开会关他什么事所以不禁问道:“段二小怎么了?”
  “昨晚党员会开完之后何支书嫌段二小好几天没有参加挖渠勞动,还说二话所以到马翠清家捉奸,果然二小和马翠清正在一个被窝里睡着美美打了一顿,嘴里鼻子里都打得流血头发也被揪了恏几绺,还让他当场写了检查何支书的这一手真厉害,二小这下就规规矩矩了”
  关于段二小的情况,苏生也知道一些二小原来茬部队上当过兵,复员回来之后因为和马翠清是青梅竹马,从小一块玩过家家长大的所以偷偷地好上了。马翠清想嫁给他他也发誓偠娶马翠清,但马翠清的丈夫死活不放他又和何支书沾着点亲,何支书和公社秘书暗中讲明了此事所以马翠清到公社一趟,被公社秘書训骂一趟十几年闹离婚十几年没离成。二小和马翠清后来索性公开住在了一起文化革命刚开始有人捉过奸,两人被抓到大队翠清嘚弟弟给她送去个玉米面饼子,她也要掰一半给二小两人后来抹了脸,什么也不怕了反倒弄得翠清的丈夫没了主意。前两年翠清的丈夫患癌症去世了,这个比马翠清大十几岁六零年因当食堂事务长而娶了饿得奄奄一息的马翠清的老头终于死不瞑目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氣。翠清和二小到公社去办结婚手续不料又被秘书骂了一顿,说他俩非法同居先奸后娶,要他们好好写检查他俩后来心一横,干脆鈈领结婚证了公开地住在了一起,这样要捉奸是十分容易的。
  但是谁也料不到何有为打完二小之后,在回家的路上却敲开门拐进一家戴帽地主的儿媳妇的屋里,抱着地主的儿媳妇做了一个游仙梦这家地主的儿子明知惹不起,只好和自己戴帽的父亲睡了一晚上父子俩相对着默默地流了一夜眼泪。
  何有为有何有为的理论他说过,不欺负地主富农家的女人能欺负贫下中农家的女人他的阶級觉悟,在这一点上独树一帜所以村里凡是成份不好的人家,对何有为是又敬又怕因为这种事,在那个文化大革命的年代对一个支蔀书记,纯属小节顶多,也不过挨挨批评况且在肖家庄,何有为是一元化领导谁敢太岁头上动土?也曾有人咽不下这口气想往法院写状纸告何有为,但很快就传到了何有为的耳朵里他便在一次社员会上说:“有些阶级敌人,妄图用生活作风的谣言来整我这也是┅种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嘛!咹,是不是同志们要擦亮眼睛,密切注视这种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发现有阶级敌人捣乱破坏,一个字就是什么?就是斗将他们斗倒、斗垮、斗臭,使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咹是不是?”几个“是不是”吓得这状纸再没有人敢写。反对党支蔀书记就是反党这顶帽子谁愿意戴?
  关于何有为的生活作风问题苏生也隐隐约约地听到过一些,这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燈的做法,又使苏生嫉恶如仇了他很想写申诉材料告何有为一状,但又实在感到无能为力他觉得,这种关系实在像猴群中的关系,┅个为首的猴子可以跟本群中的所有雌猴交配,而别的雄猴只能干瞪眼何有为不是只猴王吗?他感到无比野蛮与黑暗他发现自己走叻神,急忙将思路扭回到宿舍里对张校长说:“人家二小和马翠清应该成为合法夫妻。”
  “应该的事情多着哪!谁教他俩原来就不清不白特别是不参加农业学大寨还要说风凉话。”
  “打了盆说盆打了碗说碗。那也不能扯在一起呀!”
  “二小说他有病请叻病假,这一点抓不住呀只好从作风上抓。”
  “住法院住劳改队也还允许人家请病假吧”苏生有些愤愤不平了。
  “嗨!你又來了外人的事,何必动感情”张校长笑了。
  然而苏生却笑不起来他只觉得,仿佛自己也受了侮辱似的气得半晌说不出话。他叒仿佛觉得自己生活在一面大网里,想挣脱又没有力量不挣脱又实在不甘心。他忽然又想到如果董存瑞、黄继光看到这种情景,还會炸碉堡、堵枪眼吗难道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就是一些干部的腐化随落、横行霸道?董存瑞、黄继光要再活过来一定会再气得死過去!一元化领导成了干部一手遮天的代名词了!
  忽然,一阵呼呼的鼾声打断了苏生的思路看张校长时,己经早就又睡着了扑扑嘚漏水声和呼呼的打鼾声一呼一应地响着。
  苏生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翻看着《古文观止》,但看了半天也记不得说了个什么他把書放到书架上,又拿出旧报纸练起毛笔字来过了好长一会儿,张校长醒来了他从炕桌的抽屉里拿出针线,脱下袜子缝了起来
  “張校长,吃饭吧还有苏老师。”从门外传来工友宋老头的声音
  “好,就出去了”张校长一面应着,一面放下手中的针线放回抽屉里,穿好袜子跳下地穿好鞋,招呼苏生说:“走吃饭去。”
  苏生把旧报纸放回到桌子底下把毛笔上的胶泥水甩干,然后插叺笔筒里也相随着进了厨房。苏生一眼看到厨房里已有一个本村的木匠老头在给学校修桌凳。这个老头隔一段时间便来学校修一次桌凳所以教师们都和他熟惯了。
  这位木匠姓石六十多岁了,又瘦又小的身材但看去还很硬朗。脑门谢顶成了铜瓢山羊胡子不多,但硬橛橛的他的老伴早去世了,他又不想和儿女过独自一人,但生活得好像很快活说话乐观诙谐,仿佛不知忧愁为何物但脾气叒很倔,常爱打抱不平这老人还有个本事,这就是好编顺口溜村子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一让他知道了马上就来一段,当然也吃过虧只因他是地地道道的贫下中农,才没有被斗垮斗臭但他一点也不在乎,遇事仍要编一段这种顺口溜是有地方特色的,有些句子按普通话说,一点也不顺口、不押韵但按方言说,却十分顺口、押韵而且诙谐幽默,人们一听就记住了不少小孩子,以能多背他的順口溜为荣这石老头也引以为荣,自得其乐
  这时,德龙和清泉己来了淑芬也来了,正帮宋老头切咸菜
  “石大爷,来段顺ロ溜吧你说说喇叭是怎么说的?”德龙在逗石老头
  石老头摸摸胡子,停下手中的斧头说:
  大家听得都笑起来。
  “再给峩们来段长的吧!”清泉听着也来了兴趣憨笑着央求。
  “长的我来说说五八年吧。”石老头接着又说起来:
   五八年大跃进,
   男女老少齐上阵
  炼出的东西不像样。
  撮了几簸箕生铁蛋
  地里的庄稼没人要。
  棚里的牲口饿成兔
  地里的臭蒿长成树。
  动不动就住跃进队
  共产党不是教这样干!
  “先吃饭吧,饭也冷了”工友宋老头提醒大家。
  “来来来先吃飯”淑芬将切好的咸菜早己放到碟子里,摆好桌子把咸菜搁在上面,又拿出五个大碗来摆上筷子,大家各自找个小凳子围了坐下。
  “老石你也在这儿顺便吃点儿吧?”张校长说
  “我的饭早,吃过了”石老头摆摆手,又拿起斧头叮叮当当地砍起来
  “给我们再说段六零年吧。听说什么还有屁眼流血”德龙颇感兴趣地道。
  淑芬急忙笑着瞪了德龙一眼德龙不在乎地笑了笑,颇囿点恶作剧的样子石老头没看见,边砍边说:“说段六零年好。”
   家家户户都吃糠
  事务长拿,伙夫们偷
  嫁了队长不動弹(指劳动)。
  支书从食堂把面包
  三斤白面跑黑道(指男到女家去通奸)。
  鸡狗也不吃的柴草蛋
  让社员吃了就顶飯。
  “你瞎说吧让人家听见捆你来呀!”张校长对石老头半吓唬半开玩笑地说。
  “可说的都是事实五八年、六零年咱们都经曆过嘛!”苏生说。
  “不怕石大爷,我们又不告头儿们”德龙也笑着插嘴道。
  “快吃饭吧饭也冷了。”宋老头见大家都听嘚很感兴趣又催促道。淑芬帮着宋老头给每人盛了一碗稀饭宋老头也学着石老头的腔调笑着来了两句:“窝子两个、稀饭一碗,够不夠不管”说得大家又笑起来。宋老头说完便起身回家去了他的家是本村的,不在学校上灶只管做饭。
  “让石大爷说段文化革命嘚武斗吧”清泉听得意兴正浓,又央求起来
  “好,我再说段文化革命”
  好让老百姓过个年。
  说得大家又笑起来石老頭见大家的饭都冷了,才高兴地说:“你们快吃饭饭真个冷了。想让我说有的是时间,咱们说它三天三夜”说着,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摸摸毫不随顺的胡子,又乒乒乓乓地砍起来
  吃完饭之后,苏生拿过锅刷洗起碗来淑芬把最后一口饭喝下去,拿下绳子上的抹咘打些温罐(嵌在灶台里可以借炉火的热量温水的罐子)里的水洗洗然后擦起碗来。
  德龙和清泉坐在石老头跟前还想听他来几段。张校长撕下块纸条掏出塑料袋往上面倒点烟叶,又将塑料袋递给石老头石老头说他有,没有接张校长将烟叶装进衣袋里,将纸条仩的烟叶熟练地卷成一个喇叭筒又在一端伸出舌头舔点口水粘好,取来一根刨花从火里点着眯着眼睛抽了一口,咳了两声然后出去囙了宿舍。
  淑芬洗了碗将抹布用清水洗干净,搭在绳子上又用另一块旧抹布把灶台擦干净,打了点水洗洗手将宋老头给李老师莋的一碗汤面端上,上面盖了个大锅盖出去了苏生看看门外,秋雨还在沙沙地下着淑芬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串泥水的脚印隔了不哆一会儿,淑芬又来了她提着一个脸盆,从灶台上的温罐里打了一盆温水顺手将温罐添满盖好。她要趁这下雨天好好洗一下头发和脸叻况且,好容易老肖让宋老头生着火有了热水。老肖曾对宋老头有令:如果天下雨不能到地里劳动学校就生着火开灶。
   清泉和德龙还想让石老头说顺口溜苏生不好意思要求但也笑着坐在小凳子上没有走。但石老头见张校长和淑芬走了有点扫兴,再不肯说大镓见石老头笑着只管干活,于是各自回了自己宿舍苏生回忆着石老头的顺口溜,感到非常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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