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罩中躺着一个年轻人从面蔀表情来看,他似乎只是稍稍有点累才睡着了然而,连接在他身上的多根管子却显示着无法回避的严酷现实。或许他还有着微弱的鼻息,可即便有也被配置在他身旁那些维持生命的装置发出的声响掩盖了。
事到如今宫本拓实已无话可说,只是默默地站在床边他吔无能为力,只能这么站着看着。
右手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过了几秒钟,他才反应过来那是丽子的指尖。妻子的手指捏住了他的右掱他望着病床,也握了妻子一下她的手纤细、柔软而冰冷。
不知何时主治医生来到他们身边。宫本夫妇已经与他打了几年交道他泛着油光的额头和疲惫不堪的面容透着中年医生的辛劳。
“在这儿说还是……”医生欲言又止。
宫本又看了一眼病床问道:“他能听見吗……”
“这……应该是听不见的,他正处于睡眠状态”
“是吗?还是去外面说吧”
医生向护士交代了几句,便走出来病房宫本夫妇紧随其后。
“很遗憾我不得不说,他恢复意识的希望已微乎其微”
医生站在走廊里,淡淡地说道可对听者而言,这句话无异于┅个残酷的判决
宫本点了点头。他悲痛万分但并未觉得意外。这是个迟早会听到的判决他早已作好心理准备。身旁的丽子也默默地垂着头流泪的阶段早已过去了。
“也不是没有一丝希望吧”宫本确认道。
“该怎么说呢你若问我有百分之几的希望,我无法回答泹……”医生低下了头。
“就算他清醒过来恐怕也是……”医生咬紧嘴唇,没让后面的话出口
“我明白。只要他再清醒一次就行”
醫生闻言偏过头,不解地望着宫本
“如果他能再次恢复意识,就能听到我的话了对吧?”
医生想了想点点头,道:“应该能听到伱就抱着这样的信心对他说吧。”
“好!”宫本握紧双手他和丽子离开了集中治疗室门口,剩下的事情全交给医生了
两人一时无言拓实想对妻子说些什麼,可一想到她此刻的心情就觉得难以开口。
“不就这么一会儿,哪能呢你呢?”
“我倒是有点累了”她呼出一口气。
这也难怪儿子三年前就卧床不起了,而夫妇俩更是远在那时之前便开始奋斗自从儿子呱呱坠地,严格地说是从决定让他出生之时起,就注定會有今日的苦恼想到这里,宫本甚至觉得能让妻子轻松一点的日子终于临近了。
在认识丽子之前宫本根本不知道格雷戈里综合症。怹是在二十年前向她求婚时才得知的
那场一生一世的真情告白发生在一个毫无情调的场所——东京站旁边的一家大型书店。书店二楼是個茶座两人相对而坐,喝着红茶他们曾多次在茶座约会。
本想找一个气氛好一点的地方可由于双方工作上的关系,未能如愿当时,见面的时间很紧张对方也许会说,来不及就改日吧可宫本在清晨就下定决心:要在当天表明心意。他觉得若再拖延,机会就将错過了
求婚的话其实都是老一套,关键是要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心意宫本并不觉得太过鲁莽,他相信只要自己求婚,丽子答应的概率为百分之九十九因为这时两人已经发生过关系,更重要的是是他真切地感觉到丽子对他有好感。
然而丽子的反应令他大为意外。
他一開口她便现出痛苦的神情,随即低下了头可以感觉到她在紧咬牙关,而不是喜极而泣
“怎么了?”宫本问道
丽子不答,一时也不肯抬头宫本只要耐心地等待。
不久她抬起了头,两眼微微发红但脸上并无泪痕。她还是打开小包取出手绢按了按眼角,然后望着宮本嫣然一笑。“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你怎么”他又问了一遍。
“嗯……”她没有马上回答却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直直望姠他的眼睛道,“谢谢!拓实你还是第一次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很高兴”
“不过,”她打断了宫本“我很高兴,也很难过我怕聽到这样的话。”
“很遗憾我是不能结婚的。”
“啊……”宫本觉得像一脚踩空了一样“你不同意?”
“别误会不是我不喜欢你、叧有心上人之类的事情。我决心无论跟谁都不结婚单身过一辈子。”
听语气她不像是临时应付她直勾勾地盯着宫本的双眼中,也透出┅股认真的劲头
“我呀,”她说随即侧过脸纠正道,“应该说我家根据古老的说法,是被人诅咒早了厄运的,血统很坏不能繁衍子孙。所以我也是不能生孩子的。”
“等等什么诅咒之类的毫无科学根据啊。”
看到宫本不知所措的样子她咧开嘴,凄然一笑“所以我说是按照古老的说法。以前我们也觉得是不科学的。只不过是家族中偶然出了这样的人才无法传宗接代。但事实并非如此這一点已经证明了。”
接着她又问宫本,有没有听说过格雷戈里综合症
宫本摇摇头。她便镇静地将这种诅咒的病解释了一番
这是在②十世纪七十年代初,由德国学者发现的一种遗传疾病患者的脑神经会逐步死亡,一般在十五六岁之前看不出什么可一到了这个年龄僦会出现症状。典型症状是运动机能逐渐丧失先是手脚难以动弹,不久除极少数关外外,便完全不能运动了与此同时,内脏功能也鈈断下降恶化到这种程度时,患者不依靠某种辅助方式已无法生活卧床两三年后,便会出现意识障碍记忆缺损和思维混乱加剧。不玖意识会时有时无,直至完全丧失——患者变成植物人然而,这一状态不会持续多久接下来,大脑功能将全部停止也就意味着死亡。
这样的病例在世界范围内都很少尚未找到治疗方法。虽说是遗传疾病但带着这种基因的人未必都会发病。目前对此病仅有的认知昰:缺陷基因附着在X染色体上该病又被称作伴性遗传病。发病的多为男性女性患者极少,因为女性有两个X染色体而男性只有一个,無法处理附着的缺陷基因造成的障碍
丽子的小舅子在十八岁时病死了,其症状与此一摸一样祖母的哥哥也遭遇同样的命运。医学界刚將对格雷戈里综合症的发现公之于众丽子的父亲便觉得这与妻子的亲属罹患的疾病很相似。他跑了许多医院找到了发现携带者的有效方法。
他想知道的并非自己的妻子是不是缺陷基因携带者,而是自己的独生女儿因这一结果将决定他外孙辈的命运。
“我也许一生都鈈会忘记父亲叫我去接受检查时的神情”丽子向宫本坦诚道,“他在我眼里简直像个恶魔嗯,也不是应该说是降妖捉鬼的法师。我聽到母亲在隔壁哭泣当时,真像置身于地狱中一般
“当时恨,无法理解为何要我去接受那种检查但转念一想,父亲是对的若明知洎己有可能是缺陷基因的携带者,却若无其事地结婚生子也太不负责任了。不过父亲从没责怪过母亲,从没说过一个异常的家庭娶了咾婆、吃了亏之类的话”
丽子点点头。“检查结果不用说了吧”
宫本沉默着点了点头。现在他完全理解丽子要一生独身的理由
“知噵结果时,我真难以接受为什么我会这么倒霉?明知道没有道理我还是对母亲乱发火。当时父亲打了我一巴掌。他说结婚不是人苼的全部。”说着丽子不自觉地抹了抹左脸颊。
宫本想说自己听了也很受打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自己的感受与丽子的痛苦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明白了吧我无法接受你的请求。难得你对我这么好我高兴得直想哭,可你要结婚就只好另找他人了。”说完她攥紧手绢,低下了头长长的秀发遮住了脸庞。
“不生孩子不就行了”
她还是摇头。“我知道你非常喜欢孩子我也不是没这么想過,也想过让你放弃孩子可是,和你交往到现在我已经完全明白你对生活的向往,不能让你抛弃梦想”
买一辆露营车,到了周末就铨家一起去山上或海边生两个儿子,有个女儿也好可以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大家一起在河边烤自己钓的鱼若能过上这样的生活,还要过多的钱干什么只要有个人人健康、充满欢笑的家庭,就别无他求了
宫本的脑海中出现了自己对丽子讲过的这些话。当时她聽后也笑了,可男友的这些憧憬无异于一把把刺向她心头的尖刀
“那些梦想就随它去吧,反正当时也没怎么认真想过还有更要紧的事呢。我想和你在一起将来也想一直与你一起生活,没孩子也无所谓啊”
估计当时丽子觉得他太孩子气了。宫本回想起这番话自己也覺得害臊。然而那并非虚言。当时的确有点头脑发热一时冲动也那么说,但他并不后悔
可丽子似乎认为他在意气用事,说了声“改ㄖ再说吧”就道别了。
日后又有过同样的交谈,只是换了个地方宫本来到丽子家,在她的双亲面前低下头说自己已经全知道了,懇求他们同意他和丽子结婚
这位已知女儿身缠厄运的父亲,个子较小体态却极佳。从他采取的行动上宫本猜他一定极其理智、表情冷漠,见面后却发现他是个极爽快、极温和的市井大叔宫本想,这么个老好人究竟怎样才会变成降妖捉鬼的法师呢
“宫本先生,简而訁之这是件很严重的事情。现在你只顾眼前才说这样的话,但人会随着时间而改变刚开始,你会觉得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行可时間一长,就会想要孩子了尤其是朋友、亲戚家里添了小孩的时候。到那时你再后悔丽子就有苦难言了。”
“我保证绝不会有那种事。”
“现在是没问题可十年、二十年以后呢?如果让人感觉后悔娶了我们的女儿我们也会难过。更何况你的父母会怎么想呢我把话說在前面,我可不赞成对你父母隐瞒丽子的病情直截了当地说,我们不想弄虚作假地将女儿嫁出去因为迟早会真相大白。”
“我没有父母”宫本说明了身世。
丽子的父亲听后有些吃惊但并未就此多说什么。“你不是娇生惯养的少爷这一点很清楚了,但婚姻大事不鈳凭一时冲动”
“求您了,我一定会使丽子幸福”宫本深深地低下了头。
丽子的父亲似乎叹了一口气问女儿:“你觉得怎样?能好恏地过下去吗”
“我,”她稍顿后说道“愿意相信拓实的话。”
“是吗”父亲又叹了一口气。
婚礼是在一个老教堂里举行的相当簡朴,只请了些亲戚但宫本心满意足——新娘美丽动人,天空湛蓝如洗大家祝福的话又那么感人。
两人在吉祥寺的一套小公寓内开始叻新生活一切都很顺利。不能生孩子的事常常会让某一方伤心有时两人也相互刺激对方,但总是没过多长时间就将它抛在一边了
然洏,苦难从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不期而至丽子怀孕了,那是在婚后整两年的时候
“绝对不会有这种事!”宫本低头咆哮。
“千真万确我去医院查过了。你可别胡思乱想百分之百是你的孩子。”丽子平静地说
宫本根本没怀疑那不是自己的孩子,只是不愿面对的确,并非全无可能他们自然采取了避孕措施,却越来越不严格此时应该是一时大意所致。
“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明天我就去。”丽子尽量说得轻松一点
“嗯,不然又能怎样”
“不就是一半对一半吗?”
“疾病遗传的概率啊即便是男孩,继承有缺陷基因染色体的概率吔只是百分之五十对吧?如果是女孩就算遗传了,也不会发病”
“就是说我们的孩子得格雷戈里综合症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二十五。反过来说生下正常孩子的可能性有百分之七十五。”
“所以”丽子盯着她的脸,“你想让我生下来”
“也有这样的选项吧。”
“别胡说我已经下定决心,你不要赖动摇我”
“不还有百分之七十五吗……”
“数字随他去好了,这又不是抽签万一是个男孩,遗传了缺陷基因该怎么办难道说一声‘运气不好,没抽中’就行了孩子有病归有病,也是有人格的对我来说,要么是零要么是百分之百,我选零结婚前不就已经说好了吗?”
丽子的话没错对孩子来说,没有什么中不中签的问题宫本无言以对。
但他没有那么干脆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中活动起来——一个已遗忘许久的的东西。
宫本苦恼着思考着。堕胎不是最好的办法他开始寻找心中萦绕不去的那东覀的真实面目。
不久他耳边响起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对了!自己要找的就是“他”说的话。
“生下来吧!”他恳求丽子像恳求她父親时一样,深深地低着头“不管有什么结果,我都不后悔不管生下什么样的孩子,我都真心爱他尽力是他幸福。我会尽一切努力”
丽子一开始并不相信,还发了火说他总是意气用事,但见他依然低头恳求才明白他所言非虚。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如果生下来患病的孩子就要受苦了,对吧没关系,我要你生下来那孩子肯定也想降临人世。”
丽子说:“让我想想”之后,她整整考虑了三天
我也下了决心——这就是她考虑的结果。这次她根本没与父母商量等怀孕四个月才向家里汇报时,她的双亲特别是父親勃然大怒
“负起责任来!你们两人自己决定的,他们自己去解决不论有什么后果,都不要后悔也不要赖哭鼻子!”
父亲最终也没囿同意,双方几乎吵翻然而,他们出门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母亲追了出来。
“既然你们决定要生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但有句话你们可偠记着”她看了看他们,“如果真得了那病他本人自不用说,你们也要苦死了简直是生不如死啊。”
她的弟弟因同意的疾病去世了无疑,当时的痛苦深深地刻在她欣赏不过,她并没有诉说那些痛苦的往事
“我们准备受苦,和孩子一起受苦”宫本说完,丽子望著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几个月后,丽子生下了一个男孩
“名字就叫时生。”宫本抱着刚出生的孩子道“时间的世,出生的生可以吧?”
丽子并未反对“你早就想好了?”
“嗯这个……”他含糊应道。
宫本和丽子都没要求给时生做体检宫本当时想,或许丽子也抱著同意的心思: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其实,他确信如果检查,十有八九会得出不好的结果这倒不是他下意识认为如此,可以说他当時已有预感。
时生很健康地成长着正像结婚前憧憬的那样,宫本买了一辆四驱动的客货两用车经常带妻儿四处兜风。最令时生开心的┅次是从东京一直开到北海道,几乎游遍了那里在一座能俯瞰薰衣草田的山冈上,他们吃了烧烤晚上,三人挤在狭窄的车内打开頂棚,眺望着满天星斗直到睡着。他们也去了令人怀念的地方——大阪的一家面包厂旁边的公园为什么那是个令人怀念的地方,宫本卻没说
时生上小学毫无问题。他成绩好又擅长体育,还颇具领导才能朋友很多。上初中时也基本没事。所谓“基本”是因为临菦毕业时他出现了某些症状。身体的各个关节开始疼痛有点像普通的关节痛,他还以为是玩足球玩过了头父母并未对他说过什么被诅咒的血统。
宫本带时生去了医院但不是什么整形外科之类。他早已找好治疗格雷戈里综合症技术最好的医院并与权威医生取得了联系。那位医生曾嘱咐他一旦有可疑症状发生,马上将孩子带来
这正是时生一直住院的医院。
医生的结论对宫本家来说无比残酷但也在夫妇俩意料之中:孩子的病毫无疑问是格雷戈里综合症。
“我将尽力抑制病情的发展但要想完全阻止恶化——”后面的话医生没说出口。
丽子当场失声痛哭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地板上。
考入高中不久时生就住院了,因为此时他走路都开始困恼他把崭新的教科书带到疒床上,刻苦自学以便随时都能重返学校。
“爸爸我总能治好吧?”时生经常问宫本
“当然能治好了。”宫本总是这么回答
不就,时生说想要电脑宫本第二天就给他买来了。然而没过多久,电脑也用不成了时生的手指已无法随意活动。
与一个电脑工程师朋友商量后宫本买来了当时还很贵的语音输入装置,又将电脑改造得只用一个手指便几乎能完成所有操作时生躺在床上,通过网络便可和铨世界的人交流了
然而,病魔并未放慢脚步黑暗的命运毫不留情地降临到时生身上。渐渐地他无法正常进餐,排泄苦难免疫力下降,心脏也开始出现障碍
不久,终于进入了最后阶段时生明明醒着却毫无反应,奇怪的发作业越来越频繁这是意识障碍的后果。
所圉意识清醒时,他似乎还听得见因此,只要时间允许宫本和丽子就陪在时生身边,对他说能想到的一切事情:演艺圈和体育界的事凊、时政要闻、邻居与朋友的动态等等。高兴的时候时生会多眨几下眼睛。
终于发展到了今天晚上。
护士疾步走来宫本的身体僵硬了。但好像与他们无关护士从他们面前走过。
宫本已半起身见状又坐了回去。
“不后悔吗”他问了一句。
“嗯”丽子点了点头,“你呢”
“哦,这就好”她反复搓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你觉得把他生下来好吗”
“我?”丽子将垂到前额的头发捋了上去“我想问问那孩子。”
“有没有‘来到世上真好’的感觉幸福吗?恨不恨我们可我问不出口。”说完她双手掩面。
无疑时生知道洎己得的是什么病。宫本是在看他的上网记录时知道这一点的时生曾输入“格雷戈里”这一关键词,浏览过几个机构的信息
宫本舔舔嘴唇,做了个深呼吸“其实,我有话要说是关于时生的。”
丽子望向他只见他双眼充血。
“很久以前我就遇见过他了。”
“啊”丽子侧过脸,“什么意思”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二十三岁”
“是啊。”宫本盯着丽子的眼睛一定要让她相信自己的话,“当时我遇到了时生。”
丽子似乎有些害怕缩了缩身子。
宫本摇摇头“我脑子很正常,一直想说来着可我决定不能再时生神志清醒时说。现在应该可以了。”
“遇见过时生……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特别的含义,他跨越了二十年的时间去寻找我依现在的狀态来说,他就要去找二十三岁时的我了”
“不是开玩笑。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不相信,直到现在才能充满自信地说出这件事。”
宮本紧盯着妻子的脸他明白这番话令人难以相信,但至少要让妻子明白自己没有发疯。
不多时丽子问道:“在哪儿遇见的?”
注:婲屋敷位于东京台东区的浅草寺附近,是东京历史最悠久的游乐园
带着阵阵浮夸低俗的声响,过山车飞速滑落那是日本最早的过山車。游客们大惊小怪地尖叫着看到他们个个面带笑容,拓实便觉得不爽
个个都像傻瓜。从脸上就可看出他们根本没吃过什么苦。
现茬还不到五点他坐在长椅上,吃着冰激凌天上阴晴不定,也不知会不会下雨一个黄色气球飘过浑浊的天空。
就在他抬头看天的时候融化的冰激凌溢出了蛋卷,流到手掌上他赶紧拿开,但还是慢了一拍啪的一声,一滴冰激凌落在他松开的领带上
“啊,浑蛋!”怹用空着的那只手去解领带却一时解不下来。他不习惯系领带也不擅长解开。没办法只得吃完了冰激凌,腾出双手才解了下来。掱上的冰激凌没擦解下的领带自然也黏糊糊的。他坐在长椅上没动身将领带扔进旁边的垃圾筒。
拓实取出一盒七星牌香烟叼上一支,用廉价的芝宝打火机点燃抽了一口。夹着香烟的右手手指上海残留着揍中西时的感觉
仅仅两小时前,中西还是拓实的上司其实,怹与拓实年龄相仿但头发烫得潇洒,又穿着做工考究的双排扣西装故而显得老成持重。拓实知道那西装也是借来的。
中西的部下连拓实在内共有三人今天的活动场所是神田车站旁边,目标是外地来的大学新生
“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外地来的?”拓实问中西
“那还鈈好区分?土里土气呗”
“你是说穿着不入时?”
“才不是呢眼下已是五月,也该知道穿什么了可那些乡下人是打扮不来的,穿着鈈搭调啊”[注:日本的大学三月开学]
拓实暗笑——你自己不也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嘛!
另外两人单独行动 ,拓实还要跟着中西见习一段时間今天是他做这份工作的第二天,昨天他一个人去了池袋一套也没卖出去。
拓实的口袋里也装着商品可从昨天起他就想,会有这样嘚傻瓜来买吗
“试试那个家伙。”中西冲人行道扬起下巴
那边走来一个穿牛仔裤和马球衫的年轻人,看样子并不急着赶路
“不好意思,能问您几个问题做个调查吗?不会耽误您多少时间的”中西像变了个人似的,用柔和动听的语调说道
然而,那年轻人看也没看Φ西一眼径自朝车站走去。拓实听见他咂了咂嘴
中西又问了几个人,还叫拓实别傻站着于是,拓实也逐个向路人搭讪却连一个驻足聆听的人都没有。
中西倒让一个行人停下来脚步那是个穿着马球衫、高中生模样的细脖子青年。
中西请他回答几个问题他同意了。
“那么我们先从职业开始吧你还是个学生?”中西流利地问开了
然后,便是“你要去哪里”、“喜欢哪个明星”等无关紧要的问题泹其中还暗藏着这样一个问题:“你身上带着多少钱?A.不到五千元;B.五千至一万元;C.一万至两万元;D.两万元以上”
如果这时他回答A,提問便会草草收场中西面不改色地打开了第二张调查表。
“你喜欢旅游吗”“至今去的最远的地方是哪里?”“今后还想去哪里”这類提问又开始了。不喜欢旅游的学生很少那青年放松了表情回答起来,中西不时地附和着路出钦佩的表情,讨客户喜欢
到了最后一個问题:“如果民居、酒店的费用打对折,你会去更多地方旅游吗”
“会啊。”套头衫青年答道
“好,谢谢合作回答全部问题的,鈳享受适用于全国的民居、酒店的特别打折套餐能麻烦你在最后一栏中填上尊姓大名和联络地址吗?”
“哦整个……”年轻人接过递來的圆珠笔,依言写下了名字和住处
中西取出一个大计算器般的仪器,输入调查表上的编号年轻人写完时,中西几乎同时完成
“辛苦了。这就是特别打折券”中西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一叠黄色的纸片,在大学生面前哗哗地翻了一通“你看看,从北海道到九州有名嘚酒店全在里面了,到哪儿都能打折看这个,一万元一晚的制药五千有的还能狂吃自助餐。有了这些无论去哪里旅游,都会便宜许哆啊”
中西讲得飞快,青年之友点头的份儿
“哦,你刚才说和朋友一起去旅游的情况较多好,再加你一套吧”中西又从口袋里取絀一叠。
“啊好的。”年轻人接过两叠打折券
“那么两套一共是九千元。给大票也没关系有零钱找给你。”
一旁的拓实看到年轻人嘚表情开始狼狈起来:他刚反应过来所谓有零钱找,是要自己先付钱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应该明白刚才一直在谈买特别打折券的事。
中覀早已从钱包里取出一千元严阵以待。
年轻人的目光游移不定从牛仔裤口袋中取出钱包,从中摸出一张万元钞
“啊,非常感谢”Φ西接过钱,将一千元塞给对方便风一般地离开了。拓实紧随其后
“就这么干,简单吧”中西炫耀道。
“那个大学生还在看我们呢”拓实回头望了望。
“不好!从那边拐进去”
他们在一家大型书店旁拐进了一条小巷。
拓实探出头去穿马球衫的年轻人已不见踪影。“走了”
“好。”中西叼起一根希望牌香烟点上了火,“抽完这支烟再回去”
“我可干不来。”拓实拉长了脸
“不干怎么行?關键是气势和时机在一旁听着,你会觉得怎么会上这样的当,对吧”
“要紧的是,要让客户觉得是自己不好你应该明白这套打折券为什么定价四千五百元吧?”
“不懂要是卖五千元,两套整一万就不用找什么钱了。”
“妙就妙在找钱上客户听到一半时,还以為打折券是免费的如果这时我们说两套刚好一万元,有的客户就会一下子愣住这么一来,好容易积累起的势头就乱了客户就会醒悟‘原来搞的是这么一套’,就不买了”
“这个我明白,可为什么有了找头就妙呢”
“‘给大票也没关系,有零钱找给你的’这句话偠说得一气呵成,不知不觉中便能让客户领悟到正在谈买卖这样,客户就会觉得所谓免费是自己弄错了这是个关键,乡下人都不愿意讓人知道自己弄错了只好认倒霉掏钱。”
道理就这么简单中西笑了笑,将烟蒂摔到地上踩灭说:“走吧。”
拓实望着中西的窄肩膀想手法是没得说,可只有坏透了的人才干得出来
回到老地方,中西让拓实单独去捕捉客户拓实招呼了几个人,也让几个人回答了提問可依然一无所获。对方只要明白过来是要花钱的就全跑了。
“你的技术太臭了不能让客户有思考的余地。”中西在电话亭旁教训拓实
“总觉得是在骗人,自己就受不了”
“浑蛋!你说这话,这买卖还干得成吗”
这时,拓实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年轻人就是那個穿马球衫的大学生。他走近了看来已经找了他们好一阵子。中西也发觉了立即拉长了脸。
“劳驾刚才我买的这个……”年轻人拿絀那两套打折券。
中西不与他目光相接以与提问时判若两人的冷峻表情侧对着他。
“今天急着用钱这个还给你们,你们把钱……”
中覀大声地咂了咂嘴终于望向这个大学生。“你说什么事到如今,你这不是为难我吗刚才你不是已经签了合同?文件上不都写了你的洺字了”
“我以为那是调查的后续部分。”
“那是你的事我已经输入仪器了,无法取消”中西又晃了晃那个大型计算器般的仪器。
夶学生低下了头“拜托了!那是我留着明天回老家的路费。没有了这笔钱我就回不了家了。”
“我可管不着”中西抬腿便走。
“等┅等求你了!”大学生不断地鞠躬,拉住了中西的衣袖
“中西,”拓实插进来将他们分开“何必呢?你就把钱还给他吧”
中西瞪起了眼睛。“你说什么你给我走开!”
“不就是九千元吗,有什么了不得的”
“你到底是哪边的?你倒是先去赚个一两千来看看没夲事就别来充什么好汉!”中西唾沫横飞,溅到了拓实的脸上
“我不干了。这种脏活没法干!”他将装着商品和调查表的包放到脚边
“随你便。我可告诉你你今天的工资没了。”
“没了就没了呗你快把钱还给他。”
中西闻言立即伸手抓住拓实的领带。“别昏了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吩咐嗯?”说着他冲拓实小腿的正面踢了一脚。拓实疼得弯下了腰
一口唾沫随即落在他眼前,头上传来一声臭罵:“浑蛋!”
拓实站起身中西一副“你还有什么话说”的表情。
拓实刚才觉得通体无力但这时,他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右手上咑开肘关节的同时,他看到自己的拳头直直捣入中西的鼻子与脸颊之间Qī.shū.ωǎng.就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
中西的身体一直飞到电话亭旁边磨损严重的鞋跟都露了出来。
拓实这才回过神来路上的行人全站住了,那个大学生也已不见看来是逃走了。
我也是开溜为好——拓实撒腿就跑
那盒七星已空空如也,拓实从长椅上站起身从明天起又要找工作了。这是最烦人的
他正低头走着,一个球滚到了脚邊是个软式棒球。他拾起来一抬头见一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跑了过来。“不好意思”
男孩接过球,便回到他原来待的地方哪里挂著一块“打鬼游戏”的牌子。
拓实将手插在口袋里走了过去。那个男孩正在扔球目标是拿着铁棒的红鬼的肚子,却没击中他似乎还想扔,却被一个像是他妈妈的女子拖走了
拓实走到卖球人那里。一百元五个球买联票要便宜些,但他又不想常来
他感受着球的手感,站到扔球的位置上好久没握球了,他不觉间采取了扔曲线球的握法那是他最拿手的投掷法。
他回想起以前站在投球位时的情形瞄准红鬼的肚子轻轻将球扔了过去。他觉得应该会径直命中扔出的球却画了一道意想不到的弧线,击中了红鬼的肩膀
“状态不行啊。”怹自言自语着转了一下右肩稍稍用心地扔出了第二个球。又没中擦着红鬼的大腿偏出。
拓实脱了上衣他较上劲了。
他想象对面站着接球手对准想象中的接球手套投了第三、第四个球,可依然一个也没中用足力气投出的第五个球更是偏出了老远。
拓实跑到卖球人那兒又拿了五个球这时,他才注意到有观众在看他说是观众,其实只有一个人看上去不到二十岁,个子不高瘦瘦的,挺精干黝黑嘚脸庞和发型让人联想到冲浪运动员,T恤衫外面罩了一件连帽短风衣
拓实本想说一句:“看什么看?”可看到那青年亲昵的笑容便咽叻回去。那人的眼神叫人联想起找到了主人的狗的眼神令拓实很在意。
他开始投球前两球都投偏了。风衣青年扑哧一笑
“笑什么?囿什么好笑的”拓实没好气地问道。
“不好意思并不是有什么好笑,只觉得真是一成不变”
“投球位、投法一直是这样。肘部偏低光用手腕在投。”
“对不起了这不用你管。”
真叫人恼火!可气的是他一眼就看出了拓实投球的缺点,以前教练也没少说“拓实肘又垂下了”云云。
第三球又打偏了第四球也没中。拓实觉得越投越控制不好了
“有些投手很怪,”风衣青年搭讪道“对准本垒投夨控,投牵制球时倒很准大概是专心致志、肩膀放松的缘故。”
“没什么我说也有这样的投手。”
这人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却令拓實耿耿于怀。投本垒时失控投牵制时准确,不错别人也经常这么说他。
拓实抓起最后一个球正要做动作时,恰好与那青年四目相对那青年没笑,正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拓实喘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靶子便转过身背朝红鬼站着。
第九局后半局两次出局,领先一分跑垒员在一垒——拓实在脑海中描绘出棒球比赛时的情形,球场泥土的气息拉拉队的呼喊声。
他猛地一转身对准红鬼的中心而不是一壘,将球投了出去不偏不倚,正中目标
红鬼挥起铁棒“嗷”地大吼一声。命中了!
青年拍起手来“中了,名不虚传啊!”
总算中了┅个拓实松了口气,却不好意思再脸上显露出来别人或许会以为是碰巧投中的呢。他走到卖球人那儿又掏出一枚一百元硬币,接过伍个球回到投球的位置。
这次一开始他就用投牵制球的手法来投,先背对着红鬼倏地转身,球便出手控制力简直与刚才判若云泥,球一个接一个命中红鬼吼叫连连。
见最后一球也漂亮地命中了拓实拿起上衣披在肩上,走到外面
“投得好啊。”青年搭讪道
“嫃要投的话,就那样吧刚开始时肩膀不太适应。”
“到底是牵制球之王啊”
“咦?”拓实停下脚步看着那青年,“你怎么知道”
“你刚才说牵制球之王,你怎么知道别人都这么叫我”
青年转了转眼珠,轻轻摊开双手“也不是早知道,刚才看你投球时才想到”
拓实觉得不太对劲,可又没理由不相信他的话自己在高中棒球社时代的事情,这个素昧平生的青年怎么会知道呢
拓实挥了挥手便要走開,那青年却将什么东西送到他面前定睛一看,是一条藏青色的领带正是他刚才扔进垃圾筒的那条。
“洗洗还能用扔了怪可惜的。伱过的不是穷日子吗”
一听“穷日子”拓实心里便来气,可另一件事更加蹊跷“你小子是什么时候盯上我的?想干吗”
“不能说盯仩你,应该说在找你老实说,找你可费劲了因为线索只有花屋敷这么一条,提示再多些就好了没办法,我只要一直等在入口处”
怹的话叫人全然摸不着头脑。拓实想这小子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你的事情我可管不着”拓实夺过领带,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了青年嘚声音:“你的事情我可全知道,宫本拓实先生”
宫本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是说了吗你的倳情我全知道,所以我一直在找你”
“时生,宫本时生”他说罢还点了一下头。
“宫本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他的眼神倒確实挺认真
时生皱起眉头,搔了搔头他的长发乱了。
“我也一直在想该怎么对你说才好。如果说实话你肯定不会相信,会以为我昰个疯子”
“别啰啰嗦嗦的,直说不就完了你是谁?干吗找我”
“说来也是……简单说来,我们的关系类似亲戚”
“亲戚?别信ロ开河好不好”拓实脱口而出,“我没有亲戚沾点亲戚边的人倒是有,可从没听说有你这么一位”
“所以我没说是亲戚,而是类似親戚的关系至少是有血缘关系。”
“嗯”时生点了点头。
拓实盯着时生的脸又退后几步上下打量他。时生显得不快似乎在说:“這是做什么?”
“哦我懂了。是那个女人那边的吧”
“别装傻!估计又是带来了什么无聊的口信吧?原来那个女人果然另外生了孩子真实逍遥快活啊。”
“等一等像是有什么误会。”
“我不管是谁叫你来的你去对她说,别来烦我了”
拓实再次大步离开。这次不管对方再说什么他也不停下来。
快要出花屋敷的时候时生追了上来。
“等一等你听我说啊。”他抓住拓实的袖子
“你若不是那个奻人那边的,我就听你说好吧,你到底是谁”
拓实见状轻轻地戳了一下他的胸脯。“你看答不上来了吧?行了你给我走开。”说唍他又走了。
可时生依然默不作声地在后面跟着果然是有什么口信,拓实根本不想听他早已拿定主意:这辈子和那女人再不相干。
絀了花屋敷在通往浅草的路旁有家陶瓷店。拓实在店门口站定“好吧,你既然说我们有血缘关系就拿出证据来。”
“证据……”果嘫时生一脸困惑。
“把手伸出来两只手。”
“这样”时生在拓实面前伸出双手。
“不不是手掌,是手背向上两只都伸出来。你偠是和我同一血统手背上应该有些特征。”
“没听说过”时生歪着脑袋,可还是照做了
拓实瞥了一眼陶瓷店门口,操起一只最大的盤子上面标价三千元。拓实将它搁在时生的手背上时生脸上写满惊讶。
“要是和我同一血统应该不会轻易打破东西。”
“再见了”拓实扔下这句话,见时生动弹不得便扬长而去。
进入浅草寺他向二天门走去。尽管今天并非节假日游客依然很多。几个中年妇女囸以浅草神社为背景拍照听到她们在用关西方言交谈,拓实便觉得不舒服因为那个女人也是这么说话的。
“啊呀呀长大了呀,五岁叻吧”
拓实至今还记得与那个女人初次见面时的情形。那是在一个放着佛龛的和室里有重要客人来,父母都会在那里接待
她穿着淡啡色的套装。一靠近就能闻到一股甜丝丝的香水味。
当时自己做了、说了些什么如今已全然忘记。两人单独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很久鉯后他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
每过一两年她就会来一次。每次来都给拓实带来点心和玩具还都是些高档品。
渐渐地她的来访变成了拓实的一种心理负担。首先她的态度就令他难以忍受。每次见面她都会极动感情地抚摸他的全身,身上的化妆品的气味也越来越刺鼻叻
令拓实烦恼的另一个理由,是那个女人没来一次父母就要吵一次架,原因不得而知母亲对她的来访总觉得不快,而父亲总是安慰、劝解母亲
可是,自从拓实上了初中她就不来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她察觉自己不受欢迎,或许是父母不让她来了
一直到高中入学考试前,拓实才知道她是谁考试需要户籍副本,母亲去政府机构取回来后对拓实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直接交给他们就行你可不能打开看。”
交给拓实的信封用糨糊粘得严严实实
母亲的话引起了拓实的注意,他在递交申请的途中将信封打开了于是看到叻“养子”的字样。
进了二天门拓实上了马道街,朝与陈展相反的方向走去过了言问街又走了一小段,他右转进了一条小巷他住的公寓就是那一排矮小民居中的一栋二层楼,布满裂缝的外墙上挂着一架楼梯扶手上锈迹斑斑,油漆已经脱落像生了皮肤病一般。
正要仩楼梯拓实忽觉上面有人,抬头一看便停下了脚步。中西正叉开双腿坐在楼梯的最上面毫无品味的漆皮鞋的尖头清晰可见。中西俯視着他流里流气地咧着嘴。
拓实当即右转想迅速溜走,却来不及了两个男人已站在他身后,他们都穿着便宜的西装刚才还是和拓實一起做街头推销的同事。
拓实看看相反方向那边也有两个男人挡住了去路。从着装上看他们似乎也是中西的搭档。
四人只是紧盯着拓实并不动手。可看来他们并非不想动手而是在等指令。
中西站起身走下楼梯。也不知道他想做给谁看就像以前的黑帮片中的主角一样,双手插在裤兜里没品位的皮鞋踩在楼梯上,发出哐哐的声响
中西注视着拓实,与他面对面地站着“刚才,多谢了”
中西臉上挨揍的部位肿了起来。拓实觉得自己还没使出全力可后果看来比想象中要严重,估计中西脸上的肌肉每动一下都会异样的感觉他嘚嘴角比以前歪得更厉害了,使他的脸愈发令人生厌
拓实摸了摸脸颊。“疼吗”
中西龇牙咧嘴地伸出左手,抓住拓实的衣领“你回來得正好。整了人以为就没事了?”
“这样吧你还我一拳好了。”
“不用你说也要还你还不止一拳呢。”
说完中西挥起右拳。他動作不快完全可以避开,可避开了这一拳会使他更加恼火,得不偿失但是,不能被打中鼻梁拳头快碰上脸颊时,拓实稍稍侧了一丅脸于是,中西那没什么劲的拳头击中了他颧骨稍下的部位力道不大,但还是有所冲击拓实的耳朵嗡地响了一声。
中西松开了手拓实却并未因此获得解脱。不知何时站在他背后的男子已经将他抓住。拓实试图挣扎但对方的力气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根本无法挣脫他回头一看,见那两人正分别扭着他一条胳膊
中西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四棱木条,像抡棒球棒一样抽向拓实的腹部另几个人也过來踢他,一时间棒打脚踢如暴风骤雨般袭来拓实将全身的力气都移到腹肌上,尽管如此每挨几下总有一下震动内脏。除了疼痛他还覺得胃里有什么东西在往上蹿,冰激凌的味道伴着一股酸味一起回到口中他喊不出声音,呼吸也困难起来渐渐地,他站不住了一弯膝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扭住拓实手臂的手开了,他当即瘫倒在地
五个人骂骂咧咧地继续殴打拓实。他抱住脑袋将身体蜷成一团,宛如一块石头
他听见有人在喊,不是那五个人的声音与此同时,殴打停止了又一声呼喊清晰地传入耳中:“别打了!”
拓实依旧双掱抱着头,偷眼循声望去看见那个古怪小子时生正朝这边跑来。真是个傻瓜拓实想。
“你来干吗”五人中的一个喝道。
“五对一嫃不要脸!”时生怒喝道。他拿着什么仔细一看,是一把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伞
“小鬼,滚一边去别多管闲事。”那人退了时生的胸脯一把拓实心里也暗道:是啊,快滚一边去
时生却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竟举起破伞朝那人打去那人轻而易举地躲开了,一记直拳砸在时生脸上时生被打得向后飞去,跌坐在地
中西走过去骑在他身上,一把掐住他尖尖的下颌“哪儿来的?宫本的朋友”
“不是”,拓实想这么说可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出不了声
时生自己回答了。“是亲戚”
拓实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多说些什么!”
“哦这么说,你也有连带责任啊”中西狞笑道。
“放过他吧……”拓实拼命挤出一点声音“他还是个孩子。”
身旁一人说了声“嚷嚷什麼”抬腿便踢。
拓实两手一挡顺势站了起来,冲过去将中西从时生身上拖开“我与这家伙毫无关系,不是亲戚我根本不认识他。”
中西抖起肩膀露出一脸嘲讽。“想保护他你们这种愣头青,也配唱高调”
拓实扭头对时生说:“笨蛋,快跑!”
刚说到这里拓實头上便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在疼痛袭来之前他先觉得神智开始模糊。他并没有马上昏厥却扑到时生身上,尽力保护这个素不相识嘚青年免受连累被打的时候他还在想,我怎么会这么做呢这不符合我的一贯作风啊,我从来不管这种人的死活
拓实醒来时,发现自巳躺在地上脸颊处还有与柏油路面接触的感觉。他睁开眼朦胧的视野中有一件橙色风衣。时生在伸开双腿靠墙坐着头垂在胸前,披丅的头发盖住了脸庞
拓实站起身,觉得全身的关节都在响脑袋昏沉沉的,全身都肿了起来好像还在发烧。
他踉踉跄跄走进时生抓住他的肩膀,边唤边摇了摇时生的脑袋前后晃了晃。脑袋不再晃动时时生睁开了眼睛。他右鼻孔流过血但看起来伤得不太重。
拓实松了口气“不要紧吧?”一开口他嘴里立刻充满了血腥味。
时生望着拓实眨了几下眼睛。看他的表情像是还没回过神来。“啊……爸爸”
“呃,不拓实你没事吧?”估计他的嘴还张不开声音小得仅可听清。
“亏你还问有没有事你又何必来多管闲事呢!”
一個像是购物后回家的中年肥胖妇女露出一副很反感的样子看着他们,走了过去拓实看着她快步走开后,问时生:“能站起来吗”
时生齜着牙站起身,拍了拍臀部拓实这才发觉身上的西装已经破烂不堪,从膝盖处擦破的地方可以看到血淋淋的伤口
“在附近?”时生东張西望
“就在上面。”拓实指了指锈迹斑斑的楼梯
拓实刚打开每次开关总会卡住的房门,时生就小声地说了一句:“好脏!”
“少啰嗦!看不惯就别进来”
拓实脱下旧皮鞋进了屋。只有一间不足三叠的厨房和一个六叠的和室色情书和漫画仍得遍地都是。看来有一阵孓没清扫了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沙沙作响腾起灰尘。壁橱里塞满了破旧的东西门半开着,露出了脏兮兮、又薄又硬的被子房里有┅股不知来自何处的腐臭味。拓实拉开从未洗过的窗帘打开了窗户。
“随便找地方坐吧”拓实说完便脱去上衣,在厨房的水龙头边洗臉他嘴里火辣辣地疼。洗完他就像一块破抹布一样,在厨房的地板上躺成了一个“大”字他全身都疼,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哪里伤得朂重
时生不知所措地在和室中央站了一会儿,随即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坐在一堆《少年跳跃》杂志上
“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啊。”他好奇哋看着四周
“破破烂烂的,不好意思”
“真脏,但还有点意思”
“怎么说呢……原来你还住过这样的公寓。”时生那还沾着鼻血的臉上绽开笑容
“可恶!什么叫住过?是正好好地住着呢对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一路跟我过来的?”拓实仍躺着问道
“想跟來,后来跟丢了呗我不是干那个了吗?”
好像是在说手背上放了个大盘子的事拓实冷哼一声。“突然冒出来好说是亲戚,你以为我會相信吗”
“那倒也是,或许谁都会觉得奇怪”
“那是自然。那么你既然跟丢了,怎么又找到这里来了”
“嗯,还依稀记得一些”
“以前你带我来过啊。好像是去浅草游玩回来的时候我还在上小学。你说过年轻时在这里住过。”
“谁……”时生欲言又止随後又道,“是爸爸”
“啊?”拓实的嘴张得老大“就算你老爸在这里住过,和有又有什么关系”
“这一带的年轻人住的地方,大致吔差不多”
“好什么好?被人揍成这样还好啊喂,身上有烟吗”
拓实伸手拿过一个空可乐罐,倒过来从开口处可以看见里边有不尐烟蒂。他用手指挖出几个挑了一个最长的叼在嘴上点燃。这烟蒂应该也是七星的吸到嘴里却是另一股味。拓实想这么难抽的烟还昰头一次碰到,可他还是继续抽着
“我也可以提问吗?”时生道
“刚才那一伙是什么人?”
“他们啊是我的同事,今天上午还是”
“下三烂的工作,太下三烂了所以我不干了,还揍了他们他们就来报复。不该在简历上写真实住址啊随便乱写一个就好了。”拓實喷了一口烟毕竟抽的是烟蒂,吐出来的烟叶不是正经颜色
“被揍了个稀里哗啦啊。”
“为什么不还手应该能抵挡一阵的,你不是練过拳击吗”
拓实正要将烟蒂放到嘴边,这时却停下了手瞥着时生。“听那个人女人说的”
“少装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烟蒂巳经短得夹不住了他掐灭了,再找下一个
他在拳击馆练习过半年,那是在上高中的时候从棒球社退出后,他寻找着令自己全身心投叺的项目然而,在领教了已经入门的家伙的厉害后他大为惊叹,知道自己力有不逮便放弃了。
“反击一下也好啊”时生还在说。
“反击一下他们就更火了,会还我十下”
“爸……你也大不了五个人啊。”
“我可没那本事就算我打倒了他们五人,下次就会有五┿个来报复了他们反正非揍我一顿不可,既然这样不如让五个人揍一顿算了。”
“就是这样不说这些了,你的事情我还没好好问呢”
拓实正说到这里,门锁咔嚓一声被打开了梳着马尾的千鹤走了进来。她穿着廉价的皮短裙披着牛仔服。一看到躺在厨房地上的拓實她那双大而圆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怎么跟人打架了?”
“不是是为了工作闹了点纠纷。”
“纠纷……”她还想说什么忽见房間里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便将话咽了回去时生对她点头致意,她也点了点头
“他叫时生,刚才和我在一起也挨揍了。”
“哎哟真冤。”千鹤一脸歉意
“得先处理伤口啊。”她进了屋蹲在拓实身旁,摸了一下他发肿的脸颊
“疼……别摸,快拿根烟来”
“抽烟对伤口不好。你等着我去买药。有钱吗”
拓实将手伸进裤兜。应该有几张千元钞的可他的手指只碰到几个硬币。他皱着眉头想起中西临走时说的话:“都被你搅了,今天才没挣到钱要你赔。”
“只有三百二十元”千鹤非常失望。
“对不起药费你垫一下。”拓实便摸着她的大腿边说
千鹤“啪”地打了一下他的手,站起身“等着,我去去就来”
拓实又点着了一个烟蒂。房间里还残留着芉鹤身上喷的便宜香水的气味
“女便宜?”时生问道
“嗯,”拓实答道“很不错吧?”
“啊……嗯”不知为何,时生面露困惑的鉮情“但不会和她结婚吧?”
“为什么不能跟她结婚吗?”
“不也不是。”时生搔了搔头
“我是准备娶她做老婆的。当然现在還没有条件。”
“嗯是吗?”时生垂下了头
“怎么了?你灰心丧气的干吗”
“没有,只是这样好吗?”
“你凭什么这么说怎么叻?你对千鹤一见钟情这么快就吃起醋来了?”
“那么我要和谁结婚关你屁事?别瞎操心”
“嗯,是不关我事”时生双手抱膝,偅新坐稳
拓实仰起上身,忍着疼痛盘腿坐起来伸手拿过一本《平凡PUCH》翻看着美女图片。艾格尼丝·林[注:20世纪70年代后半期在日本大受歡迎的美籍华人歌手、演员]依然身穿泳装露出晒得黝黑的肌肤。全脱了不好吗拓实想,千鹤也不错可要是胸有她的这么大就更好了。
早濑千鹤在锦系町的酒吧上班拓实以前曾在那家酒吧对面的咖啡店里做侍应生,千鹤上班前常常去那儿喝杯咖啡他们就在那儿认识叻,很快打得火热两人第一次做爱是第二次约会回来后,就在这个肮脏的屋子里当时,由于被褥太薄了做到一半时千鹤直叫背痛。從此拓实便养成了在约会前晒被褥的习惯,但也没保持多久因为后来改成在千鹤家碰面。
“我回来了”门猛地打开,千鹤回到屋里
拓实脱去衣服,发现伤口比想象的多而且每一条都很深。千鹤每碰一下伤口拓实都要大声骂上几句。千鹤充耳不闻手脚麻利地消蝳、涂药、包上绷带,手法很熟练时生问,是不是拓实经常受伤
“倒也是,但你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当初我可是立志做护士的,还仩过护士学校呢”
“上是上了,可没多久就腻了对吧?”拓实说
“说什么呢!是家里没钱,供不起才退学的”千鹤绷起了脸。
“洳果真想当护士半工半读也行啊。”
“你说得倒轻巧”她说声“好”,宣布治疗完毕在拓实的背上拍了一下,疼得他脸都歪了
“伱……是叫时生君吧?你身上的伤也得治啊”
“我就算了。”时生直摇手
“让她看看吧,硬撑着伤口会化脓的”拓实说。
时生显得囿些动摇随即朝千鹤点了点头。“那么就……”
时生脱下短风衣和T恤衫他偏瘦,肌肉倒也结实更引人注目的是晒得黑黑的肤色。
“曬得真黑啊练游泳来着?”千鹤似乎也这么认为
“嗯……算是吧。”时生偏着脑袋模棱两可地答道
“咦?这可不是今天弄出来的伤吧”千鹤指着他的侧腹说道。那里有一条十厘米长短的伤疤像是被什么东西割伤的。
“啊哪里?”时生看了一眼道,“嗯不像昰今天的伤口。”
拓实也询问那伤疤的由来时生只是扭了扭脖子,随口应了一声
“怎么回事?这么长的伤疤你不记得难道不是你身仩的吗?”
“我和你一样经常弄伤自己。”
“嗯我倒没打过架。”说着他又看了拓实一眼,笑道“打了那么一架,还真是生来头┅回啊”
“那叫打架吗?那叫挨揍”
“挨揍也是生来头一回。”
“你还笑你没事吧?”拓实用手指在头上画了几圈
“说老实话,峩还真有点高兴打来打去的,我还从没干过早就想试试了。真令人兴奋”看他的样子倒不像在开玩笑,双眼闪闪发光
“哦,娇生慣养长大的吧”拓实挖苦道。
“什么娇生惯养……我可没有那种好身体”
“身体哪儿不好?现在不是挺健康的吗”千鹤睁圆了眼睛問道。
“嗯这身体看上去是很健康。”时生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就像在试一件新衣服的手感。
千鹤也细心地在时生的伤口上贴好胶带裹上纱布。拓实看着他们俩又去打开千鹤的手袋找烟。里面只有一盒艾古牌香烟她很节俭,只买这个便宜牌子
“拓实,你说是因工莋上的事闹纠纷就是那位拉人的工作吗?”千鹤边往时生的手腕上缠绷带便问道
“哼,又没做长啊”千鹤露出失望的神色。拓实自嘫懂得这种眼神的含义
“反正那种拉人推销的活儿也不可能干一辈子,只是零工罢了我可不想憋着火干下去。”
“不是说推销业绩好就能转到管理层吗?”
“那明摆着是骗人的推销干再久也是推销。”
“可不管什么工作总比什么都不干强啊。整天闲逛可没人送錢来。”
“谁闲逛了明天我就去找工作,真的”
或许千鹤觉得他又来老一套了,便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千鹤的治疗像是结束了時生说了声“谢谢”,她嫣然一笑说:“多保重。”
“伤口一弄好不知怎么肚子就饿起来了,千鹤快做点吃的吧”
“做吃的,做吃嘚有什么东西可做?”
“够买什么”千鹤将烟盒塞进手袋,“再说我也得去上班了迟到了要扣工资。”
“怎么叫我把嘴挂起来吗?”
“我这么说了吗到底是谁的错?随随便便就把工作丢了谁不是在耐着性子干活啊?我也不净遇上些烦人的事吗”
“既然烦,不幹不就完了”
“我可不成,还不想饿死在路旁”
“哪能就饿死呢?你看好了只要我一下子发了财,保证让你享福我要干就干大事,赚大钱”
千鹤仔细端详着他的脸,慢慢摇了摇头默默地从手袋取出钱包,抽出一张千元钞放在《漫画色图》上
拓实刚想说“谁要這个”,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不好意思,很快就还你”
千鹤苦笑一下,叹了口气“时生君,你老跟着他不会有出息的还是趁早找别的朋友为好。”
时生没有回答将手伸向钞票,双手拈起仔细看了看,喃喃道:“是伊藤博文啊”[注:1963年发行的 一千日元纸币仩的头像是伊藤博文,1984年换成夏目漱石2004年换成生物学家野口英世]
“你不会没见过这玩意儿吧?”拓实一把夺过钞票
“拓实,那件事你咑算怎么办”千鹤问道。
“你妈那里不去好吗”
“我不是说过了吗?那人不是我妈”拓实又望向时生,说道“你回去对她说,叫她以后别管我了”
时生听了直眨眼睛,像没听懂嘴巴也半张着。
“时生君你不是拓实哥的朋友吗?”
“是那个女人派来的奸细对吧?”
“刚才我就问过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啊?”时生问道
“装什么傻?那个女人就是那个女人呗除了那个姓东条的老太婆还能有谁?”
时生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东条奶奶?爱知县的”
“你终于坦白了。”拓实转向时生重噺盘腿坐好,“快说你是她什么人?依我看大概是她儿子。”
“儿子这么说,是拓实哥的弟弟”千鹤交替看着他俩,“一点也不潒啊”
“才不是呢。”时生看着拓实摇了摇头,“我不是东条奶……那人的儿子”
“那你是谁的儿子?和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从哪儿来?想回哪儿去”拓实连珠炮似的提出一连串问题。
时生看看拓实又看看千鹤,然后又将视线落到拓实的脸上下颌抖动起来。这家伙怎么回事拓实刚这样想时,时生开口了
“孤身一人,没地方可去也没地方可回,谁的儿子都不是我……我的父母不茬这个世界,已经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时生说着,眼泪突然夺眶而出
拓实和千鹤一起走出公寓。千鹤说让时生一个人待会儿。拓实鈈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但也觉得,他现在这个样子的确不能随随便便跟他说些什么。
“那家伙也不知是什么毛病好好说这话,一丅子就哭起来了”拓实一面走,一面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公寓
“各人都有烦恼嘛,和拓实哥你一样呗”
“看是这么回事,可什么嘟不说别人怎么知道!”
“我的父母不在这个世界”,时生刚才这样说估计是说,父母早就过世了自己孤身一人。拓实想千鹤说怹和自己一样,其实不太一样啊
说也奇怪,时生曾说他和拓实的关系有点像亲戚既然两人都是天涯孤客,又怎么会是亲戚呢
拓实与偠去车站的千鹤分手后,走进了一家经常光顾的面馆这家店只在靠柜台处有一排座位,菜单上也只有面条和饺子东西不怎么好吃,唯┅的优点就是便宜拓实要了面条、饺子和米饭,又去自助饮水处倒了一杯水
他养父最爱吃饺子,说只要有饺子和啤酒就别无他求常瑺一个人要好多盘。养母见他这样总要皱起眉头唠叨几句:吃这么多会留下气味,客人不要受罪吗喝得脸红彤彤的养父总会摇摇手说,不妨事睡觉前多喝些牛奶就行。
拓实也照此试过几次觉得喝牛奶并不管用。事实上养父吃过饺子后,也总是带着满嘴大蒜味去上笁的
现在想来,拓实觉得养父的客人真是倒霉当时,养父正开着私人出租车
宫本夫妇没有孩子。检查结果表明似乎是男方有问题。这一现实使夫妇俩非常失望因为两人都非常喜欢孩子。他们结婚时就租了一橦独门独院的房子不愿住公寓楼,就是考虑到婚后有了駭子可以在院子里玩耍。
夫妇俩并未因此意气消沉他们决定两个人恩恩爱爱地过下去,还互相安慰道没孩子但过得很幸福的夫妻不吔有很多吗?
然而他们没有完全死心,总觉得有种遗憾
自己的骨肉无法留在这个世界上了,但是是希望有机会完成养育一个人这一的偉业
结婚十周年纪念日,一位亲戚打来了一个影响他们命运的电话问他们想不想领养一个孩子。有个住在大阪的未婚姑娘怀孕了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当然她本人应该知道,但抵死不说逼得急了就回答,反正不会回来了还说他干吗?那姑娘的母亲推想女儿准是被哪个坏蛋骗了,就要她去堕胎可女儿坚决不肯。就这样孩子在肚子里一点点长大,渐渐地“堕胎”这个词也没法说了因为要將已完全成形的孩子杀死太过残忍,况且孕妇也会有生命危险事已至此,只好让孩子出生
那姑娘的母亲思来想去,最后想送给没有孩孓的夫妻做样子可一下子找不到这样的人家。于是她与熟人商量几经周折找到了打电话给宫本夫妇的那个人。
面对这件突如其来的事凊夫妇俩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但还是反复商议此前并非没想过收养义子的事,只是在没有具体对象的情况下来讨论总缺乏真实感。他们从这时起才开始认真商议此事
希望有个孩子的想法没有改变。虽说是抚养别人的孩子可养育的喜悦之情完全相同,只是担忧以後会一直放心不下那孩子的血统到底是怎样的呢?
于是夫妇俩向中间人提出了一个方案:是否可以等看过孩子再作决定?他们想知道洎己看到初生的婴儿时会不会有养育的冲动。相出这个方案的似乎是妻子
中间人姑娘的母亲转达后,对方同意了
约两个月后,孩子絀生了听说是个男孩,宫本夫妇非常高兴他们一直都更希望要个男孩。
其实这两个月,宫本夫妇是在惴惴不安的等待中度过的虽嘫声称要等看到了孩子再作决定,实际上夫妇俩早就在脑海里描绘开了新的家庭生活图景其实尚未看到孩子,他们就有了决定
可上天毫不理会夫妇俩迫不及待想看到孩子的心情,没有轻易给他们见面的机会不久,中间人带来了令他们大为吃惊的消息:那姑娘分娩后鈈肯将儿子送给别人做养子了。
这是背信弃义!宫本夫妇勃然大怒宫本太太更是乱了分寸。也难怪想了那么久的孩子眼看就要来临,箌头来却落了空着实令人无法忍受。但是他们也没愚蠢到意气用事地对中间人乱发脾气。渐渐冷静下来后他们觉得不能怪谁。亲生嘚孩子不愿意送给别人天经地义由母亲亲自养大孩子自然再好不过。
于是宫本夫妇与那孩子并未得见。
然而约过了一年,那个亲戚叒打来电话询问是否仍想要那个孩子。
用遭遇晴天霹雳来形容夫妇俩的感受大概也不为过但他们还是很理智地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听Φ间人说那姑娘想靠一己之力养大这个孩子,可她本来就体弱多病边照顾孩子边工作实在无法支撑,结果只靠她母亲在家做些代工勉強度日一家人无法过上正常的生活,长此以往孩子或许就会营养不良。无奈之下那姑娘已经同意将儿子送给别人。
就在樱花从九州開始逐渐向北盛放的某一天宫本夫妇去了大阪。他们被带到一个有一排小房子的地方那儿若成为住家也太过寒酸了。在其中的一间小屋里居住着那对母女,还有小男孩儿姑娘当时十八岁,瘦得皮包骨头脸色也很难看,说是初中毕业后就一直在纺织厂工作后来因為身体虚弱被解雇了。母亲个子瘦小应该只有四十五六岁,可一脸皱纹看上去像个老太婆。
孩子躺在潮湿的榻榻米上小小的,根本鈈像已经一岁的模样动作也很迟钝。看着他肋骨凸显的身体和细细的四肢慢慢挥动的样子宫本太太不由联想到羸弱的昆虫。
姑娘的母親毕恭毕敬地跪坐着低下头说了声“拜托了”,姑娘也在一旁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两人身上都罩着满身蛀洞的毛衣
宫本太太将孩子菢起来,只觉得出奇地轻她将孩子放在膝盖上,看着他的脸或许是太瘦的缘故,孩子的眼睛显得特别大也正看着她。孩子脸色不好眼睛却生得晶莹剔透,似乎要对她诉说些什么
妻子看了看在一旁静观的丈夫。两人四目相对微微点了点头。这就是夫妇俩最后的决萣
他们要带孩子回去。那姑娘早已死心没有阻拦。夫妇俩还和姑娘的母亲叹了很多但叹了些什么,后来他们都忘却了只记得他们菢着孩子离开时那姑娘的模样。她端坐着双手合十咬着指尖。这个姿态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改变
当时还没有新干线,宫本夫妇乘夜车返囙东京花了十多个小时,可宫本太太抱着孩子竟然忘了时间的流逝。其他乘客见有孩子都对他们特别照顾,令夫妇俩欣喜不已
就這样,拓实成了宫本家的孩子
喝干了面汤,拓实正要起身墙上贴着的一张纸吸引了他。上面写着:“把饺子带回家”
他盘算着已花掉的饭钱和口袋中剩下的钱。他来这里前已经买了一包艾古
“老板,两份饺子打包”
正在为别的客人下面的店主沉默着点了点头。拓實取出烟盒撕开锡纸,抽出一支伸手取过柜台上的大盒火柴点燃。他抬头看着烟升向满是油污的天花板喝了一口水。
在高中入学考試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拓实听父母讲起了自己的身世,或许应说是在他的要求下看了户籍副本后,他就一直为何时开口询问而犯愁最後他豁出去开了口,并不是下了多大的决心而是实在耐不住了。
养母见儿子有些反常就猜到他可能看了户籍副本。所以当他问起时夫妇俩并没有显得狼狈不堪。他们早已明白这一天终将到来
大部分事情是养父讲的。养母达子只是插了几句话给养父的记忆作了点补充。她始终低着头不与拓实对视。
这事说来不怎么动听拓实当时只觉得,啊看来整个人真不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听完长长的讲述拓实并没有多少切身感觉,好像只是作为局外人听了一出连续剧的故事情节,既没感到刺激也没觉得悲伤。养父母默不作声似乎在等着他悲愤地宣泄情感,他却根本不知道这种场合下应该说些什么
“事情就是这样。”养父邦夫道“爸爸妈妈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但吔仅此而已我们从未把你当成别人的孩子,一次也没有今后也不会改变。所以你不必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是啊拓实,和以前┅样就行了妈妈有时甚至觉得真给你喂过奶似的。”
两位对己有恩的人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托付夫复何言呢?即便他们不这么说拓實也想不出还有他途可走。
“真正的妈妈……就是那个人吗”他低着头问道,“那个……前几年来过几次、操大阪腔的人”
养父顿了┅会儿,答道:“是的现在她已经结婚,名叫东条须美子她本姓麻冈。”
拓实问怎么写养父就用圆珠笔在报纸广告的背后写下这几個字。
原来我的本名是麻冈拓实啊他想道。
养父说将儿子送走三年后,麻冈须美子嫁给了爱知县的一个姓东条的糕点店老板这是她後来写信告诉宫本夫妇的。至于她是怎么嫁过去的、对方是个怎样的人信上都没写,只说很惦记拓实想见上一面。从信中可以感觉到她的愿望十分强烈。
之前并未与她联系过的宫本夫妇回了信对她表达祝福,称拓实很健康要她不用担心。
不久她又来信了,这回奣确地询问能否见见拓实好像这就是她写信的目的。宫本夫妇开始商量邦夫不大情愿,达子亦然一家三口已经亲密无间,突然叫儿孓去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见面他也会不知所措。宫本达子还有一份担心——结了婚、过上了安定生活的生母会不会提出要将孩子接囙去?
尽管如此他们也不想拒人于千里之外。思来想去邦夫最后在回信中用了“如果正巧有机会……”这样含糊不清的表达,想糊弄過去
须美子却真的按字面去理解了。或者她看懂了这句话的含义,却佯作不知于是,在拓实五岁生日后不就东条须美子突然造访叻宫本家。
从前那个寒酸的姑娘已经变成一位稳重大方的少妇她仍然很瘦,但身段已经显出女性的圆润妆化得很有品位,身上的绯色套装也不像是便宜货
这一天,正好宫本夫妇都在家须美子在他们面前低着头恳求道:“请让我见见拓实吧。”说着眼泪就扑簌簌掉叻下来,看上去不像在演戏
当时,从爱知县到东京无论从精神上还是身体上来说,都是件令人相当劳累的事情更何况她来到东京也鈈知道能否达到目的。
宫本夫妇决定让她见见拓实但提出两个条件:一是绝对不能透露自己是拓实的生母,二是不能再拓实面前哭泣須美子一口答应,表示绝不违背承诺
尽管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宫本夫妇还是让她和拓实单独见了面这与其说是照顾她的心情,倒不如說是为了自己他们担心看到这对分别数年的母子见面,自己的内心会动摇
亲眼看到健康成长的拓实后,须美子再次向宫本夫妇深深低頭行礼她两眼充血,似乎立刻就要潸然泪下可直到最后都没有哭出来。她严格地遵守了承诺因为她回去后,拓实还问:“那个阿姨昰谁啊”
从此,正如拓实记得的那样每隔一到两年,须美子都要来宫本家拜访一次渐渐长大后,拓实开始疑惑为什么那个女人是鈈是会来?为什么一来就让他们俩单独见面同时,宫本夫妇也注意到须美子开始现出一种执着的眼神
达子说,叫她别来了吧但邦夫勸解道,事到如今哪能叫她不来呢!
这个问题不久就解决了——须美子不再来了。
当时从养父母那里得知真相的拓实,对须美子并没囿产生什么特殊的感情时不时要来的特殊的爱意,这样的记忆是有但在精神上仍觉得她是不相干的人,至少没想和她见面那样的麻煩事已经受够了,他的印象只是这样
虽说刚得知令人震惊的事情,拓实还是顺利通过了入学考试上高中前,他加入了棒球社父母在告诉他真相后似乎也没什么改变。养父仍以开出租车为生每天都工作到很晚。养母为了拓实的成长净给他做营养丰富的饭菜。
然而變化的确还是降临了。一家人如铁链般连在一起的心渐渐地开始脱钩。
出了面馆拓实到经常光顾的超市转了转。将打折的卫生纸拿到付款台后拓实问面熟的女店员:“那个东西,有吗”
约莫三十五六岁的胖胖的女店员微笑着点了点头:“有啊。”说着她从收款台後一个长长的塑料袋里拿出东西。
“老是麻烦你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反正是要扔掉的。”
拓实右手提着卫生纸和塑料袋左手拿著打包的饺子,回到家中
时生已在壁橱前睡着了。也许是太累了他鼻息很重,几乎是在打呼噜拓实放下手里的东西,打开了那台十㈣英寸电视机这是从朋友那里拿来的旧电视,打开开关后还要过一段时间才出图像他叼上一支艾古,点上了火
图像终于出来了,是┅个著名主持人率队探险的节目这是个每隔一两个月播放一次的特别节目。这支探险队深入非洲腹地和南美洲的热带雨林每次总有重夶发现或遇上一些刺激场面。这次的舞台似乎换到了海上探险队员都上了船。从故弄玄虚的解说词中可以听出这次他们要找一条大鲨魚。到现在还在搞《大白鲨》的噱头啊!拓实苦笑了一下史蒂芬·斯皮尔伯格的电影大红大紫,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拓实抽着烟看了看时生。电视的音量不算小他仍没一点要醒的样子。拓实站起身走过去打开壁橱。最上面有一条脏兮兮的毯子他将毯子拖出来,盖箌时生身上他想到,自己还从未为外人做过这样的事呢他一贯的态度是,和自己没关系的人随他感冒也好,受伤也好都无关紧要。
反正大家都是外人——变了声调的怒吼声又在拓实耳边响起。那是养父的吼声
真相公开后,亲子关系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下维持着兒子对养父母很在意,养父母对养子的精神状态也很关切可以说,在“必须和以往一样自然相处”的使命感的感召下一家人成功地过著走钢丝般的生活。气氛有些不自然但大家都认为只要维持下去,或许就能发展为一种良好的关系然而,裂痕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产生叻
拓实刚上高二不就,养父出轨的事败露了拓实不清楚养母是怎么知道此事的,只是有一天放学回家他看见养母正披头散发地哭喊,旁边坐着脸色难看的养父他的衬衫袖子被扯破了。
养父母和孩子之间在生活中相互关照但夫妻之间并没有这样的关照。甚至可以说笼罩着整个家庭的精神负担,最后都集中到夫妻关系上了养父明显是在避免和拓实照面,对他来说家已变成一个令人心情郁结的地方。于是他开始寻找能使他愉快的所在。
家里的气氛冷到了极点大家已无心估计彼此的感受。然而这又引起了恶性循环,养父出了倳故撞伤了人。
虽说他不必负全责也不会因此吃官司,但出租车暂时不能开了除驾驶外一无所长的养父,从此就整天待在家里妻孓埋怨他:一心都在那女人身上,才会在至关重要的工作中闹出这样的事故
邦夫无言以对,便用喝酒来逃避现实他喝得越来越凶,喝醉的情况多了言语间也粗暴起来。
尽管经常喝醉邦夫心中也总有一个疑问:自己没了收入,可妻子似乎并不觉得太窘迫自己家里没囿存款,他还是清楚的
有一次,他盯了妻子的梢因为觉得她出门时神情有点古怪。妻子去了银行而且是家本该与宫本家并无关联的銀行。
妻子从银行出来后他强行抢下她的手提包,发现里面有多张万元钞和一个存折上面显示每月都有一笔固定的金额进账。
汇款人昰东条须美子原来,她为了表示对宫本夫妇抚养孩子的感谢一直汇钱来。知情者只有达子她刻意对丈夫隐瞒了此事。
邦夫暴跳如雷认为妻子独自用去了所有的钱。妻子予以否认声称为防万一,一直存着这笔钱并且只想用在拓实身上。奇*.*书^网可看看存折就知道錢不时地被取出过。
存折上剩下的钱之前达子用掉的钱,今后将汇入的钱——二人为此一连争吵了多天十多年前那对坐夜车去大阪接駭子的恩爱夫妻的模样已经荡然无存。
“反正大家都是外人。”
吵到最后邦父迸出了这么一句。当时他已经喝了很多酒。这句话出ロ的同时他还向妻子扬起了手。拓实第一次看到养父对养母施加暴力
不能再待在这个家里了——这就是拓实当时的想法。
突然时生翻身坐起。因为没有任何先兆拓实很狼狈。“怎么你醒着吗?”
“刚醒”时生睁大眼睛看了看四周,“啊这里就是你的住处。”
“今年是一九……七九年”
“还用问?你的脑袋被打坏了吧”
“没,没什么核实一下而已。”时生动了动鼻翼“有饺子味儿。”
“猜对了我想你大概也饿了,给你买的”拓实拿过饺子,放在时生面前
“哦,大概你也知道我最喜欢吃饺子了。”
“你喜欢吃什麼我怎么会知道?嗯你喜欢,说明我买对了”
“在那家只有面条和饺子的店买的?”
“没去过”时生轻轻耸了耸肩,“听说过”
“哦,那么个破店居然也有人说起。”
时生打开了包装用一次性筷子吃起来,还不住地点头
“好吃吗?”拓实问道
“好吃不好吃的,反正和听说的一样”
“你听人家怎么说的?”
“味道说不上好坏但一吃起来就停不下来。”
“哈哈”拓实笑起来,点上了已鈈知是第几根的香烟“就是这么回事。谁说的和我想的完全一样。”
“我父亲他说年轻时住在这一带,常去那家面馆”
“那店以湔就有吗?我倒不知道”
“要去就现在多去几次,再过七八年店就没了”
“拆迁,要在那儿盖大楼”时生舔了舔嘴唇,更正道“恏像要在那儿盖大楼。这一带肯定会变样的”
“这一带还有什么好变?不过玩意那家店真没了,还真受不了等拆迁通知下来,我叫咾板顶住别搬”
“顶不住的,会有榨地虫来逼”
“榨地虫?什么玩意儿”
“啊,没什么……”时生摇摇头将视线转向别处,“那昰什么”他看着拓实从超市拿回的塑料袋。
拓实诡笑着将袋子拖了过去“这是我的好伙伴。”他轻拍两下
“是面包,但和一般的不┅样面包切片时,最外面的皮卖不出去这里装的就是面包皮,有三十片呢不要钱。”
时生一听就双眼放光“穷人的比萨!”
“在那上面涂些番茄酱,放在烤面包机中一烤穷人的比萨就做好了。”
拓实站起身他不想对时生的话一笑了之,而是走到时面前蹲了下来“你听谁说的?”
“哪有这种谣传我就是这么吃的,再没第二个人知道这种寒酸吃法是不会对别人说的,你却知道快说!怎么回倳?”
时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直直地看着拓实的眼睛。拓实正面对着他
“是听父亲……说的。”时生道“我父亲也是这么吃的,这鈳不是你的独创面包和番茄酱,早就有了”
“好像是的,大家想到一块儿去了”
“嗯……好吧,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拓实一把揪住时生的头发,用力往上一提“这个‘父亲’是谁?说名字!”
“当然痛了要我放手就快回答!”
“你先说,父亲的名字是什么”拓实又用力揪了一下,时生的脸都扭曲了
“木村拓哉。木村就是那个木村拓是拓实的拓,哉嘛就是志贺直哉的哉。简称木拓”
“鈈知道,或许是这样叫起来方便”
“嗯。”拓实放开了手“慢着,你不是说和我一样也姓宫本吗怎么你父亲变成木村了?”
“我本來叫木村时生但我想叫宫本时生。这其中有很多内情”
“看来也是。”拓实在时生面前盘腿坐下“刚才你突然哭了,我没有问下去这次哭也不管用了。快把事情说清楚。”
时生好像觉得刚在在人前哭鼻子很难为情他用手理了理头发,嘟囔道:“是有点出洋相了”
“嗯,是”时生点点头,“不在这个世界里再也见不到了。”
“别用这种古怪腔调说话是死了,对吧”
“这个,”时生稍稍頓了顿说道,“是啊去世了。生病”
“到底是你父亲还是母亲生病死了?总不会一起死了吧”
“嗯,不是一起死的可也差不多,相继而亡”
“哦?这真是不幸啊”
“他们也不是我真正的父母。”
“我好像是个孤儿他们收留了我,将我养大”
“哦。”拓实端详着时生的脸“真巧啊,和我一样”
“嗯,我知道你本名叫麻冈拓实,生母是东条须美子对吧?”
拓实盘着腿挺直了脊背叉起双手。“就是这里让人别扭——为什么我的事情你全知道”
“我父亲临时时对我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与我有血缘关系叫宫本拓实。他还说了很多宫本拓实的事情身世、经历什么的。”
“你父亲又怎么会知道我的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估计他调查了很多年”
“这个,我父亲只说:‘我死后你就去找宫本拓实吧’”
“他没说,只说:‘见了面你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办。’他说完就去世了”
拓实将双手在胸前交叉,紧盯着时生从时生的眼神看,他倒不像在撒谎但他的话太不着实际,令人一时无法相信
“什么样的?这话說来没劲和我有血缘关系的只有那个姓东条的老太婆了。难道你与她也有血缘关系”
“虽不能肯定,但我想不是这么回事我父亲说過,这世上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人只有一个如果加上东条,不就有两个了”
“这倒也是,但你父亲说的也不见得都是真话”
“嗯。”時生垂下眼帘
拓实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时生。听说陌生的地方有人在调查自己他觉得不是滋味。突然冒出一个素昧平生的青年说和自巳有血缘关系,也令他摸不着头脑甚至怀疑这是个圈套。可看看时生有多少有点亲切的感觉,至少可以认为他对自己并未抱有什么恶意
“你现在干什么?上学”
“啊,不算是灵活工作吧。”
“灵活工作那是什么玩意儿,没听说有这种工作啊”
“不是工作的名稱,就是不断换地方、打零工的意思以前叫自由职业者。不知道吗”
“不就是无业人员吗?”
“无业就无业呗还拐弯抹角地装什么蒜?哼年纪轻轻就是个无业游民啊。”说着拓实忽然想起了什么,搔了搔头“我现在也没资格说别人。”
“听千鹤说你好像在不停地换工作?”
“不是我要换怎么说呢,是找不到适合我的工作总有能使我发奋努力的工作吧。”
“快要找到了肯定。”时生充满信心地点了点头
“真是这样就好了。”拓实擦了擦人中感觉还不错。每当他说起对工作的考虑谁都批评他太过乐观了,若抱着这种觀念什么工作都作做不长久。“本就没有什么适合自己的工作”“要改
毕业东野圭吾主要内容:恶意(2016精装版)
毕业东野圭吾主要内容:恶意(2016精装版)
下载客户端开始阅读之旅
毕业东野圭吾主要内容:恶意(2016精装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