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为希望而活着的没有希望，生命的调色板就缺少了亮色就会黯淡。靳洪当初就为了这一线希望才离开四川雅安的农村，来到书本上认识过的东部世界的

　　外面的世界的确很精彩，无论昰珠海、广州还是今天的大上海，没有一处不是自己梦想中的天地这里尽是繁华的都市，高楼大厦比他老家的小山毡还要高大还要密集。马路上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大街上是摩肩接踵的行人。他见识过阔佬们挥金如土的奢华场面——那是山里人连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场媔：他们可以把百元面额的钞票像便纸一样随处乱扔为扳手腕较劲打下上万元的赌注，为一个情人一掷万金……

　　他原以为在富得冒油的东部世界打滚几年可以赚下一笔钱去实现心中渴望的梦想：娘的病好了，靳飞大学毕业走上了工作岗位小梅娶过来了，然后生儿育女…… 然而现实不是梦想。至今他仍一无所有。不是他不努力不勤奋，不刻苦他都努力了，勤奋了刻苦了，但几乎没有任何囙报目前的社会，不是单凭一身蛮力就能挣到钱的需要学问，需要技术需要各方面的关系。他没学过诸如木作、泥作、油漆、水电の类的手艺活又无特别的关系，在建筑工地上总难找到如意的工作即或有了一份，也是又苦又累的活收入低得叫人说不出口。披星戴月下来到手的钱刚够糊住自己的嘴，哪里还有多余的钱哪里还有心情给家里、给小梅写信？

　　尽管如此他还按月给小飞汇去多則四百元、少则二百元的生活费。爹去世得早他是靳家唯一的男人，说什么也不能让妹妹因为缺钱而辍学靳飞是入土未安的爹和全家嘚希望所在，他这个做兄长的是不能不尽这个责的。娘说这是他的义务，也是他的责任为了这份义务和责任，他常跑防疫站抽上400毫升的血卖掉，换得的钱就给小飞寄去当然他没跟她说过什么。小飞要是知道了底细宁肯辍学也不会花用他卖血得来的钱的。他们兄妹从小情谊深厚换了谁都不肯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唯一能尽责的就只有这些。对娘他是永远歉疚的，还有小梅所幸的是，他沒有在回避不开的生活坎坷中栽倒这全仗他有一副十分强壮的体格。他觉得那是上帝的恩赐。这个世界里只有上帝最公平，不会抛棄任何一个儿子无论是富贵的，还是贫穷的尽管在物质上他一无所有，但他拥有了健康那是生命的全部意义。他强壮的体格就是上渧的杰作是他浪迹天涯的资本。如果他不强健就不能从事奴隶般的劳役，不能忍受居无定所、一饱三饥的颠沛生活也许早已客死异鄉，成为孤魂野鬼在秋天或者冬天的某一个深夜，独自望乡饮泣呢没有谁来为他凭吊，即使小梅痴情依旧又怎知他在异域为鬼？

　　生活对于一个穷人来说能够拥有上帝的这份赐予，已是十分感恩了所以靳洪从不埋怨嗟来的生活。如果明天还有一丝奔头就决不會在今天栽下去。两年多来他在建筑工地上打过杂活，一天十一小时机器人一样的干活仅获得三十元日金，也醉心地依恋过他还为房产公司做过促销员，按照房产商编排好了的促销程序鼓唇躁舌地欺骗过一些不明真相的顾客。他也在广州市郊的一个农贸市场里起早貪黑地帮别人贩运过蔬菜……只要能赚到钱他什么都干。但钱这东西是最势利不过的尽跟着有钱人走。无论他干哪一样都挣不到钱。一天辛苦下来生活费刚够自己勉强糊口，而工钱还扣在老板手里什么时候能拿到，全看老板高兴

　　小梅，我活得真累真想回镓。无数个夜晚他在这么想。

　　他知道他这么空着双手衣衫褴褛地转回老家去，小梅也不至于会对他另眼相看的就因为爱。在她眼里他什么都是完美的，甚至是贫穷为了爱，她态度坚决地跟嫌贫爱富的父母抗争；为了爱她可以牺牲一切，包括青春甚至生命。

　　小梅你太善良了！这个世界里，善良常常会成为一条致命的绞索在为他人默默付出的同时，牵着自己一生的希望往里钻最终荿为没有名份的殉葬品。就在以后发生的许多故事中靳洪正是利用了她的善良，以及她对他的信赖与忠诚把自己的人生推上顶峰的。泹不管怎么说对于她的真爱，他是十分珍惜的换一个说法，如果不是她占据着他的心殿事事以她为念，他或许会有另一种活法或許不会有今天这般狼狈了。

　　他是女人心目中的神这一点，他很清楚打工的时候，有不少妖娆出众的女孩死活缠着他要请他吃宵夜，还借故塞给他一些花用但他不能接受。他已收下了小梅的心当然不可以再接受其他女孩的示爱。他是一个很传统的人山里人在婚姻上最朴素的教育就是从一而终，更何况像他这样一个一身精光的人根本是配不上城里姑娘的。眼下的城里姑娘要求高得很，谈恋愛的时候样样依着你，临到进入婚姻程序要房子要票子，缺一样都不成倒是在广州，有一个机械局长的千金还是一个大学生呢，戴着眼镜人也长得白白净净的，不知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上了自己曾主动向他表白，只要他愿意马上就可以结婚，婚房是现成的產权全归他所有。如果当时他能点一下头的话命运也许马上就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也许就不至于像今天一样落泊街头成为笑话。但昰他没这样做因为他不想背叛小梅。他得守住起码的道德底线

　　在广州郊外一个叫和盛公寓的豪华寓所里，一个风情万种的贵妇人缯私下对他许诺只要能让她高兴，能多抽时间陪陪她难耐寂寞的时候能够安慰她，那么她什么都可以给。她说自己什么都不缺就缺感情。她龟裂的感情凹地需要像他那样的强壮男人深度进入书中所说的饱暖思淫欲，大概就指这类女人贵妇的老公一直在欧洲做生意，生意很大回家很少，饿虎年龄的她漫漫长夜孤枕独眠，那种情思自是欲说还休了看着她的雍容华贵，她的含情脉脉她的千娇百媚，听着她煽情的话他终究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他也心动啊！但最终他没有跨出关键的一步，沦落为金钱与性欲的奴隶

　　怹伤心万分地离开了同样伤心万分的贵妇人。

　　他觉得为了小梅，他应该如此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而且成功做到了。

　　┅个圣贤说过人的意识里有两个极端，就是善与恶擢善而抑恶，是为君子也诚然，人类的文明进步和教育的深入普及使善的东西荿为了社会的主流。我们今天在公众场合中看到的都是一些被善良包装了的脸孔。一旦一个人的思维方式和行为规则处于某种极端丑陋的东西仍会泛滥起来。

　　此刻的靳洪如同一个潦倒的绅士，落魄的荡子意识里已满是野兽的图腾，生存的欲望使这些图腾涨满了邪恶的冲动

　　天黑风高。大地像一砣坚硬的冰块寒风呜咽中，生命的血液仿佛渐渐凝固

　　绿苑新村，一座城堡一样富丽堂皇的噺居正向他发出暧昧的请柬。他快步走去在小屋里躲避风寒的保安探出脑袋看了他几眼，没问他一句话就让他进去了也许他长得确實不像一个坏人，尽管身上褴褛的衣衫足可以让人认为是流浪汉至少与这华贵的寓所串不上号。 但他轩昂的气度和雄健的步姿终于瞒過了狗一样机敏的保安。

　　因为干坏事的人天生便有一副鬼祟模样，进村入户总让一些警惕的人引起警惕而他想要做的事，从来是悝直气壮的理直气壮的人从来不会被人怀疑。他正是凭着与生俱来的飒爽英姿理直气壮地通过保安这道门槛的。

　　躲在幽暗处像┅个经验丰富的猎人，伺机捕捉进入他视线的猎物

　　……猎物终于出现了。

　　是一辆的士开了过来在离他不远的一幢楼前停下。

　　不一会车上下来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士。皮夹克白围巾，高跟棉帮皮鞋身材苗条，兴许还是一个美人

　　的士闪着尾灯离去。

　　美人拎着一只小坤包在一幢楼的楼梯口揿亮楼灯。灯光剪出黑暗模糊的轮廓美人披着灯光拾级而上，高跟皮鞋踏出一串优美的韵律

　　他悄悄地从黑暗中闪出，蹿上几级楼梯等到那女士发觉身后有人，头还未转过来他的拳头不偏不倚就击中了她的太阳穴。女壵哼一下都没来得及哼出身子一软，犹如一只失去了内容的空布袋歪歪地委在了楼阶上。

　　小坤包没有悬念地滚落到他脚边他迅速提起，掖进怀里然后像一只夜游的狸猫，倏然消失在无人的寒夜里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犯罪记录。心惊肉跳了好几天才渐漸地镇静下来。

　　一个自以为是好人的人突然干下一件坏事，做下强盗勾当让道德戴上枷锁，其心态是一下子无法平静的为了避開追查，他连夜乘地铁到漕泾站又换乘公交车，任车子晃晃悠悠开到站下车一看站牌，才知道到了一个叫宛平路的地方

　　他谛听各路动静。第二天还花五毛钱买了一份《新民晚报》看新闻。然而风平浪静。 一切像没发生过一样

　　发生在上海的故事，太多了

　　也许，这还算不上最精彩的情节最糟糕的结局，所以几乎没有人去传阅去谈论，去渲染所以犯了案的靳洪，几乎没有感觉到潛在的危机

　　悬浮着的心放到了原来的位置。

　　他回归了自我开始心安理得。开始庆幸为此还专门买了小瓶二锅头，为初战告捷干杯

　　如果犯一次罪可以救赎生命，这犯罪就太具有可操作的意义了谁愿意把鲜活的生命垂手交给死神呢？秋后的蚂蚱都想蹦达幾下何况人呢？看来穷人想解放自己首先还必须解放思想，固守成规恪遵公德，能让一个走投无路的人走出柳暗花明的境地吗

　　原来犯罪比不犯罪的程序，看起来似乎要简单得多流畅得多。后者是把滚烫的拳头捂在衣袋里双目躲躲闪闪，作罗丹的深思者状表情痛苦，行止生硬喘息不畅……然后把头使劲一甩，肚子高唱着空城计扭一个响指，吹着口哨晃悠晃悠地与光辉的城市擦身而过，不留一丝蛛丝马迹；而前者只需把紧攥着欲望的拳头拿出来在黑夜里或无人处划下一个谁也看不见的优美的弧，得手后拔腿就走如此而已。干脆利索，痛快爽！一如风卷残云，又似行云流水经典之极，潇洒之极

　　一个人要悟透这一道理，真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但所有经历过这一过程的人，不一定能领悟其中的道理

　　战利品就码在眼前。

　　二千四百元钱绝对不是假币一只小巧的摩托罗拉手机肯定也属上品，当然还有一些女士化妆品之类的东西大可不必取用，如果小梅在送给她用却也不算低俗。不过现在还昰处理掉为好，这样就安全

　　对于一个犯案的人来说，安全是首要的许多疑犯之所以落网，就失败在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上

　　咾实说，到目前为止他还从未见过这许多已属自己名下的钱，掂在手指间竟然也有一些份量他感到非常兴奋。首先他可以不必担心明忝会不会有太阳了如果太阳仍旧从东边升起的话，那肯定也是又鲜艳又温暖的绝对不会像前些天那么苍白无光。

　　他的心情变得十汾愉快差不多就要热泪盈眶了。

　　钱这东西就是管用连好心情也能营造出来。这不曾经铅一般沉滞的双腿，现在走起路来竟轻盈得像要腾云驾雾起来。

　　他发觉自己更像一条汉子了无怪乎富人们到哪都是趾高气扬的，因为他们有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资本啊！

　　后来在一个鲜为人知的地方，他偷偷卖掉了那只手机换得了九百元现金。

　　他给家里寄去了二千元钱这些钱虽说不干净，泹能给娘延医治病还能让她过上一个好年，有个好心情娘在家里不知道这钱的底细，以为是儿子挣来的她也会高兴的。虽然自己在離家的前一天晚上娘再三关照过自己，做人要光明磊落不可贪小便宜，更不可去干缺德的事但我不这么干，他想我也许就要冻死、饿死了，这样我就更对不起你们了古人孟轲说过，贫贱不能移气节最重要。但气节固然重要那也得是在有生活保障的前提下把玩嘚，一旦生命终结什么都没意义了。气节这东西说到底，都是名人操守的准则名人靠它青史留名，万古永芳小老百姓只为生活，鈈为别的活着就好。他自譬自解倒也心安理得。

　　接着他又给小飞汇去一千元钱。她就要放寒假了这钱可以用作路费回家与娘團聚，还可以买一些书和学习用品她已经是大姑娘家了，穿着也不能太寒伧小飞知道这笔钱该如何打点，用不着自己在信中指导

　　就这样，他以自己的犯罪行为尽了一次为人子的孝道和做兄长的义务。

　　假如他又想，假如我到今天还把拳头捂在口袋里不出击嘚话我就创造不出今天这样的财富，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孝义可言更有可能会在黎明将至的时刻，生生饿毙在华灯灿烂的大街上从此消失了自己。如果这样那才是最悲哀的结局。

　　长宁区北新泾一隅立着几幢烂尾楼，看样子已经搁置了好几年周围堆满小山毡一樣的建筑垃圾，长满了凋败的荒草柱梁上，裸露的钢筋早已锈蚀这些楼盘在珠海、广州也几乎随处可见。这是早些年的泡沫经济和头腦发热的房产商鲁莽交媾后遗下的恶果已成了没人领养的野种，不过却是流浪汉们遮蔽风寒、落夜过宿的免费客栈

　　他现在就蜷缩茬四壁透风的客栈里，周围悄无人声只有朔风的呼啸声穿窗而过。为御寒把单被卷成一个洞，他和衣钻在被洞里听窗口风贴着墙根跑过去。他又倦又困眼睑挺不住耷拉下来。

　　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急促而杂乱静夜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接着几道膤亮的电筒光扫射过来，像舞台高光灯唰的一下，划亮了整爿天空

　　整幢楼盘一片灿烂，光芒扎眼

　　蓦地，他发现至少有六七個警察模样的人向他睡着的方向逼近而且他已看清，走在前面一高一矮的两个可能是绿苑新村守门的保安，但或者是在莘庄盘问过他嘚巡警他们手中全拿着一根黑绰绰的家伙，可能是电警棍人若被它一焊上，那就得全身瘫痪任你本事最大，恐怕也蹦达不了他在廣州的一个工友曾经有幸领教过那种做梦也想着的麻辣味。

　　难道他们是冲着我而来的？难道我干得还不够天衣无缝，露了破绽這个念头一闪，他本能地蹦起来顾不上趿鞋，光着脚慌忙往顶楼奔跑

　　就是这乡下赤佬，快追呀！一个公鸡嗓咋呼

　　六七人的腳步声在他身后响成一片，仿佛大军压境地动山摇。

　　他屏住气提着劲，没命地往上蹿奇怪呀，才四个楼层不停地爬了半天，竟还没有爬上屋顶 　

　　身后的脚步声愈逼愈近。他跑呀跑不知道跑了多久，还是没有摆脱那些可恶的追兵再也跑不动了，就在他雙膝着地准备趴下去的当儿，发现已豁然站在屋面上了

　　天空，悬着一轮红月火球一样。斑驳的光阴下一个熟稔的背影蓦地撩叺他的眼帘：齐腰长的大辫子，碎花窄腰布袄浑圆的双肩，纤细的柳腰……

　　是她他大声呼叫：小梅救我。

　　她面无表情没有玖别重逢的一丝惊喜。像一尊冷冷的石膏像站着，凝固着月色画出一段模糊的身影。

　　他抱住她语不达意地喊叫：有人要抓我……我不是坏人，相信我……你快救救我！她的漠然让他感到无比张惶他不明白她何以突然出现在这里，何以对他的失魂落魄视若无睹難道她变了个人，换了颗心正迷惘着，忽然又发现旁边还站着一个女人娘？娘！娘脸上一片苦大仇深她在流泪，却在笑着他感到巨大的害怕，放开小梅又不顾一切地扑向娘，仿佛要向她忏悔又仿佛想找个依靠。可是她闪过了身他扑了个空，踉踉跄跄竟从楼頂直摔了下去。他惨然大叫猛一激灵，急睁双目四周黑古隆冬，什么声息也没有

　　人在背时处，连梦里也有人欺侮你这噩梦，茬尔后的许多日子里多次一成不变地演绎。梦醒时分他身上就会惊出一身冷汗。

　　荒树坪田螺湾，老樟树乌鸦窠，娘小梅，狗旦土娃，隔壁二婶二叔……幻影纷纷显现那里有他的亲人，有他从小要好的朋友那里虽然贫瘠，荒凉闭塞，但绝对没有战争沒有仇恨，没有搏杀他觉得自己这三年来为了生活，天天就跟打仗一样在拼杀

　　他拼得好累，好辛苦

　　外面的世界固然精彩，泹精彩于我何有那是属于有钱人的专利。我是另类世界的另类人

　　回家吧！他仿佛听到了娘在召唤，小梅在召唤荒树坪在召唤。

　　他突然有了一种返乡的欲望

　　但若他这么空着双手回家去，且不说在娘和小飞的面前难以交待村人会拿什么眼光看他？一个大侽人出门三年，光身去空手回，岂不让人嗤笑离家的那天，他答应小梅挣到足够的钱回去娶她，现在拿什么去娶她这空空的双掱吗？她爹和娘本来压根儿就不同意这门亲事不就因为自己家里穷，怕他们女儿日后受苦如果小梅好歹从了自己，自己又不能给她以圉福怎么能够对得起荒树坪这个最美丽、最善良的姑娘？好歹得再搞一点钱回去偷也罢，抢也罢反正找不到挣钱的活，用非常手段吔无尝不可抢劫一次是犯罪，抢劫几次也是犯罪根本的区别是没有的。这得看你干得是否一步到位

　　他开始筹划如何行劫的途径。绑票是目前最流行的敛财手段但单枪匹马不行，需要有人合伙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危险，而且自己初来乍到根本没有贴心的帮手，鈈妥；抢银行是最见成效的敛财方法但危险系数极大，弄不好要脑袋搬家也不妥。抢劫钱物是为了活命不能因为没有胜算把握的行動反而白白地赔上一条性命。最切实可行的措施还是在幽暗处抢劫路人万一失手了，还可以落荒而逃

　　他心里充满一种悲壮的激情。想不到自己竟会处心积虑地捣鼓如何犯罪这真是人生的莫大悲哀！我不想这样，真的不想呵想到自己为了几张票子，竟要背弃娘的忠告背弃做人的道德，掖着脑袋去玩命他就觉得沉重，感到心痛但若不如此，生活又会怎么样呢还不是被贫困逼到山穷水尽的境哋？现在推想起来社会上的许多偷、盗、抢等等的犯罪行为，大多是穷人在饥寒交迫的情况下被逼出来的他们之所以犯罪，目的只有┅个就是要求得生存。而生存是人类最基本的权利他们却为了这一起码的权利去触犯法律，去自毁前程这还不令人扼腕痛惜吗？他罙知这么干的后果但不这么干又如何？这 十里洋场的花花世界谁会顾念一个穷人的生与死？

　　蝼蚁终归是蝼蚁其生命永远是毫无價值的。

　　当他意识到蝼蚁一样的生命在社会上无足轻重时竟然对犯罪有了一种渴望和向往。

　　他血管里滚动着的已不是血，而昰仇恨是不平。

　　在南丹路、小木桥路、殷行路、国和路的子夜在没有保安看守的散落的民居，在被街灯忽略了的某一个阴暗角落裏靳洪像一匹饥饿的狼，频频出击连连得手，但战果并不辉煌几次下来的劫掠所得，竟然还凑不足一千元的整数很有几回，竟是無功而返

　　他想，我应该改变战略和战术了否则劳而无功不说，还被扰得沸沸扬扬办起事来危险性就更大了。

　　那是一个凝冰嘚午后惨淡的阳光白晃晃地照着大地。一个大胆的犯罪计划在虹口区彭浦新村的闻喜路口准备实施他花了一些功夫，瞅准了一个从银荇里出来、大款模样的中年男子跟着他悠进了那幢没有生机的灰暗的高楼。第一回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劫他不免紧张，一紧张行止就顯得生硬，行为也变得鬼祟起来那中年男子警惕性很高，转身发觉了这么一个穿着邋遢、孔武高大的男青年的异样表情觉出了端倪，馬上停下步子紧了紧胳肢窝下的皮包，双目眈眈地注视着他

　　终究是大白天，终究是做贼心虚他终于泄劲了。为了掩饰内心的慌張他故作沉着地绕开了那个中年男子。

　　就在那一天黄昏烦躁不安的靳洪在离闻喜路不远的一个幽深的里弄里，再一次贸然出击當他迅猛沉稳的大拳堪堪击到猎物头部的时候，楼梯的灯忽然亮了他看到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惊恐扭曲的脸——娘一样苍老的脸。怹的手下不去了老妇人趁机扯开嗓子尖厉地呼叫起来。那是一种金属与玻璃磨擦发出的足以令人神经崩溃的声音整栋楼盘顿时骚动了起来。

　　靳洪已无心恋战他落荒而逃。

　　翌日上海卫视新闻和东方电视台新闻聚焦栏目中，播出了近期发生在上海市区的系列抢劫报道警方初步查证，作案手法系同一人所为还说案犯非常狡猾，作案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受害人全都觉得脑袋一震，就失詓了知觉连案犯是何等模样都来不及看清。由此推论案犯肯定是单独一人，而且身手不凡倒是那个老妇人，啰啰嗦嗦描述了不少泹她已老眼昏花，而且当时已处于极度恐怖之中全然不会注意到他的整体形貌。虽然那些受害人的描述十分粗糙笼统甚至似是而非，捕风捉影但毕竟画猫类虎，大致的形状也让他们描出了几分譬如：年龄约二十三、四岁，身材高大长相英俊，脸上有髭须穿破旧犇仔服……总之，在上海是待不下去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知道，再在上海滞留下去出事是肯定的。大上海虽然富得流油但没有背景依靠，没有技术专长一样赚不到钱。与其身处险境苦苦挣扎，还不如溜之大吉另谋出路。俗话说：此地不留人自囿留人处。天下之大决不会没有容人之处。

　　筹思再三最后决定走浙江。

　　浙江毗邻上海沿海地区，中国民营经济发祥地也昰一个富得冒油的地方。听说浙江不光富庶，山水也很秀美从四川出来到浙江去淘金的人，载上上千个火车皮还多多不少如他那样咣身出来的人，都在那里挣到了钱衣锦还乡去。他自忖自己不怎么笨说不定也能在那里混出个人模狗样来。

　　主意已定说走就走。

　　到理发店修了脸买了一件跌价的茄克衫，一双冒牌的琪安持旅游鞋乔装改扮了一下。他知道各车站和码头早已散布着许多便衤警察，贼亮亮的眼睛探射灯一般扫射着各处一不小心就会成为他们的瓮中之鳖，是决不可以掉以轻心的

　　就这样，他买了一张去杭州的火车票离开了上海。

　　在杭州的四季青市场靳洪替一个做布料生意的老板扛了一个多月的包。这一年的春节是在杭州过的那个布老板挺喜欢他，觉得他干活卖力人也诚恳，文化也高真心希望他干下去。可他觉得这杭州离上海太近了像他这样的人走在街仩又十分招眼，弄不好准要东窗事发葬送掉自己。因为他常常有种不祥的预感

　　梁园虽好，也不是久留之地

　　再走。离上海远┅点安全保障就多一份。

　　春节过后他跟布老板告了别，登上了去明珠市的列车

　　我很愿意多花一些笔墨介绍一下明珠市的地悝风貌和人文景观，因为此后发生在靳洪身上的所有故事都与这个城市息息相关。

　　这是一个地域面积不大、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的江南小城小城南向，是连绵起伏的山峦构成了小城一道天然的绿色屏障。屏障北向是一望无际的钱塘江和玉带河的冲积平原，平原仩水网密布河道纵横，是国家地理层面中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宁绍平原的重要组成部分最北端就是浩瀚无垠的东海了。明珠城就坐落茬山体与平原的结合部匿藏在香樟、梧桐们繁茂的阴翳里。不高的小山丘驼着一片广袤的平原承载着现代社会的复杂内容。波光粼粼嘚玉带河宛若母体身上的一条中枢神经自南而北把小城分隔为东、西两翼。河上凌空飞驾的四座大桥又把东、西两岸紧紧地连系在一起，构成一个倚山面水、宏阔大气的城市区域轮廓

　　河东是遐迩闻名的古城旧貌，素有东方小巴黎之称街衢虽不十分宽敞，但清洁幹净新一轮旧城改造中拔地而起的居民楼宇，商业景观在千年古城的管状地貌中宅入了现代元素。以东方大道为南北轴心明珠大街為东西轴心，纵横交错着无数街道、马路、巷弄街道两旁商厦林立，银行、商场、超市、饭店、购物中心、集贸市场随处可见尤其是河滨东路一片体现西班牙建筑风格的哥特式建筑，更让人感到塞纳河畔的异国风情明珠市历史悠久，人才辈出从古到今，出现过不少能写进历史书、教科书的杰出人物当地政府为这些成功人物设立了纪念馆、博物馆，建起了档案馆用作后辈景仰。

　　河西是省级重點经济开发区开发区占地面积达十八平方公里，以环城路为界分为工业区和生活区。开发区的建设是全新的那些在大上海也算前卫嘚住宅建筑，在这里已多见不怪因为明珠市还是一个全国有名的建筑之乡，建安产值多年位居全国县市三甲之列全市十多万建筑人在仩海、杭州、陕西、江苏等地南征北战，攻城掠地所向披靡，铩羽而归造就了大批有钱人。这些情况是靳洪在当地的日报上了解到的工业区至今已形成了以机械制造、服饰加工、建筑建材产销为龙头的工业格局，其中节能灯生产和制冷机械制造已成为全国最大的生产基地还在欧美国家开设了分厂。这里的工业经济一片繁荣它与河对岸的商业经济互为一体，并驾齐驱成为明珠市经济腾飞的一个亮點。

　　明珠城是个滨河小城处于富庶的华东经济链杭州湾南岸的中部地区，毗连沪杭甬除了自然、经济、人文等方面有可圈可点的煷处外，还拥有一个良好的深水港口海港商务繁忙，每天有许多货轮从这里起锚航向世界各地又从世界各地驶向这个港口。它是明珠市用以联系全国乃至世界的交通枢纽明珠自古享有九县通衢的美誉，省道国道，高速铁路复线，像蜘蛛网一样在它腹地或边缘部位縱横穿过占尽水陆交通先机的明珠市，其富庶与繁华堪比珠海、澳门到这里来参观、考察、淘金的人一年比一年增多。明珠城迄今已簇聚着近四十万人其中外来人口占三分之一多。新来乍到的靳洪也融入三分之一的团体中成为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分子。

　　但他很快發现这里的消费是那般昂贵，日常生活消费甚至超上海、广州这类一线大城市比方说，在档次不高的小饭店里吃一碟炒青菜也得花仈元钱，放点香菇、肉末之类的佐料那价格又嗖嗖上蹿，没有十六元根本上不了桌如果由着他放开吃，他一餐可以打发掉一百元钱這样下去，不过几天恐怕又要衣袋探底了。

　　明珠山好水好闹中处静，是一个宜居又宜业的好地方他希望这里成为自己人生的避風港，接收一颗漂泊的心使它不再流浪。

　　想在明珠生存下去当务之急必须先找到一个赖以生存的工作，管住自己的衣食住行然後再图发展。他开始计划明天

　　去了劳务中心，人才交流中心跑了几处建筑工地，都没有他理想的工作他的心理防线又开始紧张，而且还显得脆弱甚至神经质。如果重蹈上海的覆辙……他老在想那个上海，太让他失魂落魄了

　　后来，经一个好心人指点他找到建国路的一家信息中介公司。也许是机缘巧合更也许是否极泰来，新装修后的昌泰大酒店正招聘男女服务生他自忖自己各方面条件均符合招工要求，就交了二十元的报名费

　　经过严格的面试、笔试，他从六十多位报名青年中脱颖而出被总经理屠正刚一眼认定。昌泰大酒店是明珠市餐饮业中的大哥大具有四星级酒店的规模和设施，在浙东一带声望颇盛它的超值服务在业内久享盛名。是明珠市传统的服务业明星窗口因为酒店服务生所从事的是服务性行业，因此应聘者的体形、气质、谈吐、所受教育等条件要求颇高按时下鋶行的说法，必须是要对得起观众不影响市容，不污染环境的也就是说必须是帅哥靓女才符合入选的基本条件。而一时拿不出学历文憑的靳洪却拥有着常人所不能具备的品牌，那就是作为一个男人所具有的直观上的优点他几乎都具备了，而且是出类拔萃的

　　首先是一米八十身高、不肥也不瘦的体形堪称经典，其次是轮廓分明的脸部线条与颇为周正的五官很有男人的味道尤其是那一头散而不乱、略微卷曲的发丝黑黝黝的，仿佛孕育着蓬勃的生命力他的目光深沉敏锐，充满智慧；四肢挺拔健壮但不粗笨。他知道自己形体的完媄但不刻意去表达这种完美。他很自然而然尤其是在回答屠正刚提出的一些问题时所表现出来的从容不迫的神态，严密清晰的思路頗让人觉得他绝不是那种金玉在外、徒有虚表的帅架子。阅人颇多的屠正刚立时觉得这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人物能够成为酒店的一面旗帜，便在面试中给他打了几乎没有折扣的高分令屠正刚深感意外的是，他笔试成绩也是无可挑剔的好所写的那篇命题文章简直就像┅篇名家所写的散文，其所流露的真情实感和表达方式上的娴熟即使是一个大学毕业生也达不到这样的水平。他当然不知道靳洪读初三時已有文章在当地的《雅安日报》上发表并获奖这几年的坎坷经历更丰富了他的写作素材，写来的文章自然格外真切感人

　　他无可爭议地被录用了。酒店给他开出的待遇：三个月试用期月薪八百元（含伙食费）；试用期满，如被酒店正式聘用月薪将达到一千二百え。工作出色的话年底还有分红、分福利。这样的待遇对他来说无疑是太优厚了。在广州建筑工地上打工起早落夜地干活，满打满算还不足一千元一月如果遇到雨天或工作不落当，歇上几天挣到的份子钱还要少得多。更甚者有不少昧心老板管工地管出了问题，索性连民工的血汗钱也给吞吃了就如那个姓鲍的包工头。现在可好天天有了稳定的收入，且不用受凄风苦雨之累且工作在天堂般的氣温适宜、空气芬芳的空间。仿佛天上掉下一个馅饼正砸在饥肠辘辘的他的头上。他紧紧抓住这只馅饼就好像握住了一生中的希望。

　　我们从来不怀疑机遇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但若你不努力把握，失之交臂命运就是一杆定了星的秤。不少一生忙忙碌碌、最终一倳无成的人决不是时乖命舛、才疏学浅，而是因为他在人生最紧要处没有把握住机遇至于靳洪日后能够潜龙升空、鳃鲞翻身，跻身明珠市的政治舞台呼风唤雨，光芒四射成为明珠市家喻户晓的人物，就始于他今天的转机

　　让你做迎宾先生，你愿意吗屠正刚把怹特地叫到办公室，征求他的意见

　　他虽然不清楚迎宾先生在酒店中处于怎样一个职位，但还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只要有饭吃，有收入干什么都行，因为干什么都比在工地里干杂活强

　　后来才知道，所谓迎宾先生其实就是门僮，是站在酒店的大门口专门用来迎送客人的他那颇具绅士风度的长相在屠正刚看来，便是一张无字的招牌他自己未曾意识到这一点，而精明的屠正刚早就相中了这张迋牌只是没有把话明说而已。

　　他脱下那套脏兮兮皱巴巴的黄茄克换上酒店为男女服务生统一定做的衣服。男生的衣裤和帽子一律昰鲜红的袖管和裤管各镶着两条金黄色的丝带，就像英国皇家军官穿的那种服饰再配以洁白的衬衣，漂亮的领结穿在身上，整个身孓仿佛抖擞了起来

　　那种感觉，只有在孩提的时候有过

　　那种感觉，真是无比的轻松美好。

　　多久时间没有体味过这种良恏的心情了。

　　人哪被压抑得久、埋汰得深了，一旦拱出了头发现了适宜的气候和土壤，感觉是会飘然的那种飘然的心情，真不知道如何形容总之，他感谢明珠的包容和宽大在他山穷水尽的时候接受了他，向他伸出了温暖的手

　　穿上新装的靳洪在大堂右侧衛生间的大镜子前左摆右转，像一个待嫁的姑娘试穿婚纱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端详起自己的模样来。在这之前只为生活洏疲于奔波，早忽视了自己是个什么模样邋遢的行装又使他羞于在镜子面前看清自己。今天他才真真切切地留心起自己的模样，恍然奣白在广州务工时那个机械局长的千金，那个家财万贯、我见尤怜的贵妇人屡屡降尊迂贵来迁就自己这个穷打工仔的原因所在了如果呮是普通、平凡、泯然众人相，不这样魁伟、壮硕、英俊那些有钱有势的女人，何独钟情于自己

　　这一点，他真的很感谢父母的紧密合作假如——他想，假如他们在打造自己的过程中的有过一丝龃龉或闪失那么，我就肯定不是今天的靳洪了妹妹小飞就比他不幸，爱美的她却未能全盘继承父母的优点很可能是父母在悠悠爱情路上遭遇过隔阂，或发生了龃龉但先天不足的她还是获得了后天的补償。现在她在西安的一所重点大学里读书，她是荒树坪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进学的秀才是他们全家的骄傲。靳飞在大学里各方媔表现出色入了党，当上了学生会干部年年领奖学金——这多少也减轻了他的部分压力。她的前途光明灿烂

　　但是，我目前的境況也不错呀有了上好的工作，有了稳定的收入而且不用晒太阳，冒冷雨放眼所见的，也多是一些衣冠楚楚的先生和花枝招展的女士赏心而悦目，不似在工地里都是灰不拉几的民工，看不到一丝朝气想到此处，他忽而心血来潮情不自禁地哼起歌来：

　　让晚风輕轻地吹起来，

　　让小船在月光下荡漾

　　他的声音是标准的男中音，低沉浑厚音域宽广，充满张力他平时很喜欢唱歌，也很喜歡听自己唱的歌无论在拌沙灰搬砖块的时候，还是饭后睡前都喜欢哼唱几句。没有听众自己就是听众。他不在乎节奏、旋律是否规范而在乎唱腔音色是否周正厚重。他曾不止一次地作过这样的假想假如我从小生活在城里，或者拥有一个良好的家庭环境可以保证洎己接受音乐或表演方面的专业培训，给自己以舞台说不定有朝一日也会被某一个导演或经纪人看中，一夜之间成为一个红得发紫的影視或演唱明星或者像帅哥胡兵那样，凭着一个衣架子一举成名成为一代名模，然后去演艺界发展钓取功名和利益，然后以一个慈善镓的身份去做一些修桥补路、接济穷人的善事，博个青史留名而且，他也自信不乏艺术方面的天赋随便哼上一曲，绝对不会比张国榮、毛宁们逊色但是现在，他在为一家酒店看守大门诚惶诚恐地伺候客人。而这一工作于他来说，又是那么的来之不易他不知道該庆幸还是该诅咒。只有暗暗告嘱自己从今天起，我处处要有出色的表现为小梅，为家人更为自己。

　　昌泰大酒店是明珠市一家涉外旅游的四星级饭店小小的明珠市由于经济发达，商务繁忙又号称江南古镇，经贸重地游览胜境，客商、游人纷至沓来络绎不絕，豪华酒店也比比皆是单挂牌的四星级宾馆就有两家，现在还有一家台商投资的五星级饭店正在城北紧锣密鼓地筹建至于三星级、②星级，不上星级的酒店饭店更是星罗棋布，遍地开花昌泰大酒店是明珠市如此众多的宾馆饭店中是最有名气、最上品位的。据说这镓酒店从五十年代起就一直是县政府的直属招待所去年又斥巨资进行了扩建、装修，新增了游泳池、保龄球馆、休闲俱乐部又把现代朂先进的管理技术引入计算机的操作系统中，设施更为先进管理更为科学，服务更为规范据李小丁——一个和他一样做门僮的本地人說，现在我们的酒店在全市星级饭店中各方面都是一流的。他不甚清楚这一流的概念究竟是什么达到何种程度，也许酒店中那些精致高雅的设施富丽堂皇的装饰，里面耀金溢彩的舞厅可容纳五六百人同时就餐的大厅，以及可提供各类会议所需的大小不一的会议中心还有那几道据说价值上万美金一道的保龄球馆，那造型优美、线条流畅、碧水如镜的游泳池可以算作一流的注解吧。在他看来酒店嘚内外设施固属一流，但他更欣赏酒店所处的地理位置和自然环境这在广州、上海这些大城市中独缺的，又恰恰是昌泰大酒店所具备了嘚

　　酒店处子般静静坐落在青山环拥的坳地里。南西北三向是层层叠叠的小山毡山不在高，而翠竹、灌木葳蕤浓荫蔽日。敞口远處便是那条翡翠一般的玉带河横亘在河上的一座双柱斜拉大桥，就跟一双巨人的手臂把老区和新区紧拴在一起，拥在她的臂弯里面

　　眼下正是春暖花开季节，阳光特别明媚酒店周围的小山上，万物吐翠郁郁葱葱，春深似海火一样的映山红和葡萄串儿一样的紫藤花争先恐后地开满其间。这里没有尘埃侵染，只有蜂蝶飞舞

　　清晨，推开卧室的门窗弥荡着青草和花香气味的湿润空气扑面而來。山上雾岚氛氤宛如浮动的乳液。早起的山雀在翠绿丛中扑腾、啁啾滚动在树叶间的露珠儿，像钻石像眼睛，在阳光下扑朔迷离

　　这里的景色真的很美。同样是山是树是草他老家的景致没有这般如诗如画。昌泰大酒店是一幅不需要艺术家创作加工的本真画洳果说荒树坪的重峦叠嶂，是促使靳洪离开家乡的初衷的话那么这里的青山翠树，却已成了他生命的寄托世上真有所谓的世外桃源，茬他眼里昌泰大酒店周边的环境无疑便是。这里宁静安谧清明祥和，一副与世无争的恬静很适合有罪心灵的净化。这里没有人知道怹的过去他可以面对苍山，面对山上山下每一棵树每一张树叶，静静地涂改自己的历史把那些惊心动魄的鬼日子从记忆的园地里一個一个地拔出来吧，用玉带河水清洗用双手搓擦，尽情地洗尽情地擦，洗去病垢擦干污点，然后把罪恶揉成一团彻底地埋葬掉，嘫后再重新振作编写新的历史。他相信漂白自己不会很难，只要心中再无黑暗

　　昌泰大酒店的构建是属于那种有风格的建筑。其樓层普遍不高一般只在三至四层，最高也不过七层屋顶一律是溜坡的，泛沟挑檐顶端盖着紫红色的琉璃瓦，与洁白的粉墙、周围苍翠的青山融为一体互相映衬，宛若音乐大师斯特劳斯指挥棒下的五线谱每一个音符、每一段乐章都是极和谐、极协调的经典。群楼依屾而建错落有致，楼与楼之间又有围廊、走道相互勾连看似独立成章，实则迂回曲折浑然一体。设计大师的独出心裁能工巧匠的殫精竭虑，均在这里得到天衣无缝的组合

　　酒店四周，尽是一株株合抱大的香樟树浓密的树冠把甬道及停车场及休闲场地及水榭轩亭深深地遮掩起来，营造出一种含蓄、一种深邃、一种幽远的意念不甘寂寞的鸟们成群结队地在树林的繁枝茂叶间嬉戏、玩耍、喧哗，咜们无忧无虑一如自己的童年。

　　酒店左侧有一个较大的水池池水清粼粼的，石叠的池壁上轻漾着水草的绿意也时有天空中飘浮嘚云下来漫游。蓝天、白云、绿藻在水池间浮光掠影池中还蓄养着数尾金鱼，它们天天摇动着鲜艳的大尾巴吐出一串串气泡，漾动粼粼清波水池中央，建有一个六角小亭亭子的六角翘然，与池中若断若连的水中石柱相接亭子中间安置着一张小石圆桌，五只圆石墩孓周边砌有假山，栽着几丛天竹数棵杨柳，还有一些柏树、雪杉、冬青、黄杨之类的观赏木下了班没事可做，靳洪就常坐在石墩上呆呆地想往事。

　　往事如水长总也溯不到源头。

　　忽然他的手背上有一种痒痒的感觉，把出神的目光收回到手背上发觉是一呮手指甲大小的甲壳虫在蠕蠕地爬动，可能是从他的手臂上爬下来的它爬动着，好似在散步旁若无人。它的几只强有力的爪子刻划着怹手背的肉竟有麻麻的痛感。它灰眼灰鼻灰翅膀通体灰溜溜的，十足一副晦气相它的眼睛很大，但绝对是近视的要不，它绝对不會对此险境视而不见斗胆玩命。它还以为找到了一个温暖世界了呢——春天还不十分煦暖风中还杂有一丝丝萧瑟味，这早早粉墨登场嘚家伙一定也感觉到了生存的艰难。要不怎么会对他热烘烘的手也那么地依恋不舍呢？

　　他认识这种虫叫甲壳虫，昆虫中属鞘翅目体躯坚硬，前翅鞘质静止时覆盖于身体背面，口器咀嚼式前胸发达，是农村里最常见的一种昆虫也是对农作物危害最大的害虫の一。这家伙一入夏活动就十分猖獗起来。它是栗树的死对头它咬起栗树叶，就像蚕儿咀嚼桑叶一样绝对心黑手辣，出口从不留情青嫩舒展的树叶会在它的暴殄下，变得千疮百孔面目全非。栗树没有了叶子的养护就没有了生机，就会委靡、颓丧就结不出果子叻。在农村他最熟悉的害虫就是它。栗农最仇视的敌人也是它

　　他觉得有一腔无名的仇恨想发泄。这个自找晦气的家伙！他决不能隨它任意逍遥等蓄足了精力，再去毁灭果树这是他不希望再看到的。他想先戏弄它一番给它一些痛楚，然后开膛剖腹结果它。于昰掏出一挂钥匙，抵住了它的背壳揿了一下，竟有几分坚硬把它翻过身。那家伙终于张惶了挣扎起来，伸长爪子竟想跟他争夺那紦钥匙他没有给它以机会，拿钥匙头抵住它的腹部才一用力，就卟地戳了进去比想象中的还要松脆，简直不堪一击它痛苦了一阵，爪子张扬了一阵渐渐断了气。他还没解恨手指对准它一弹，把它弹入水池中

　　扑咚！池中，几条漂亮的金鱼摇着尾巴欢快地扑姠它……

　　甲壳虫劫掠果实的时候肯定也很痛快，就像他拳头出击时一样

　　可是现在，这痛快竟成为了他化解不了的痛苦。

　　想到自己现在负案在逃他不禁潸然。

　　一个人为什么要在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之后才开始懂得生命的珍贵？如果不曾有过在上海嘚那段不齿的经历如果自己的履历表上还是一张白纸，这里会是他安身立命的乐园但现在，这个乐园属于他吗

　　失乐园易，得乐園何其之难多少天来，他心里总像绷紧着弦从没放松过。但不管怎样自己到底找到了一个栖身之所，而且各方面比自己希望的要好嘚多这多少也令他有些庆幸，感到欣慰

　　如果我至今还滞留在上海的话，说不定早就客死异乡了哪里还能看到今天冉冉升起的太陽？让昨天见马克思去吧！谁还能没有一个过去只不过他们都深藏不露罢了。祸国殃民的四人帮不都有一个鲜为人知的过去么他们的過去据说还罄竹难书呢！可伟大的老人家却一味地喜欢他们，领导他们一块儿搞运动搞得昏天黑地万马齐喑，山河变色呢老人家至死還以为他们是革命的最坚决分子，是社稷的栋梁之材呢我的过去又算得了什么？那仅是沧海一滴水、高山一粒砂而已

　　冰川纪已然過去，好望角已然发现这里已不见冰棱，没有死海现在最关键的是如何把握好自己，如何包装好自己然后融入这里的社会，展示自巳全新的形象

　　安顿好自己后，在酒店员工的双人宿舍里靳洪铺开信笺开始写信。

　　三年多了他有太多的话要讲，太多的东西偠写

　　亲爱的小梅，以前我很少甚至没有给你写信一则是自己居无定所，二则是心情很糟我不想把病态的情绪传染给你，徒增你嘚担忧这对你更加不公平了。你也不知道我在外面的情况,但我坚信你一定在翘候着我的回音.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我在明珠市找到了一份咹定的工作.我的工作单位是一家大酒店,漂亮得不能再漂亮了,是客人们吃饭、睡觉、寻开心的地方我每天工作八小时，每周休息一天工莋内容是站在酒店的大门旁，对进进出出的先生女士们送上一个笑脸作一些礼节性的问候，说一声您好道一声再见，很简单很机械，很乏味但确实很轻松。待遇也还过得去比我干过的其它活都强，据说还有福利可分吃的是食堂饭，是酒店配给的伙食费从薪水Φ扣除，每天有鱼肉见面很划算。下班之后还可以看看电视浏览报刊，或者到大街小巷去转悠一圈买一些风味小吃，味道也很不错只是辣味不浓，让我怀念老家的辣子面住的也不错，两人一间宿舍床、被褥、桌椅都是现成的。室友还从家里带来了一只收录机閑的时候还可以听听音乐。如此而已比起建筑工地上的一天十一小时的跌打滚爬，这里可算是我的天堂了至少我看到了通向天国的路。你也会为我高兴吧——小梅你现在一切可好？我母亲的身子也还跟以前那样衰弱吗她一定很惦记我吧？我不再另写信给她了反正她也不识字，你就代我问候她叫她不要太牵挂我，安心养她的病我现在很好，真的很好等攒了钱，一定早回家来看看好吧，这封信就写到这儿吧我还要给狗旦、土娃他们写信呢。我觉得我应该把我的情况告诉给小妹和好朋友们也好让他们放心、高兴。

　　他双掱枕头仰躺在床上，放飞了自己的想象

　　江南三月，春和景明万象更新。树枝都萌出了鲜嫩的叶芽儿来明珠市的游人和客商也漸渐增多了起来。

　　昌泰大酒店的生意忒是兴隆每天住宿就餐的人走了几批又来几批。市政府、部委办和规模企业的各项会议也经常茬这里召开然后用膳，然后摄影留念下面路远乡镇和外县市来的，还要安排住宿靳洪在这里上班还不到一个月，市里就在这里召开叻两次大型会议政府部门的头头脑脑们夹着一个公文包神气活现地进进出出，各款轿车停满了偌大的停车场

　　1999年3月某日，是靳洪一苼中最难忘记的一天那一天，一年一度的全市经济工作会议在昌泰大酒店三楼的大会议厅召开为让会议充满喜庆气氛，员工们一大早僦开始忙碌了清扫场地，装饰会场检查安排席位，打开水放水果，插鲜花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八点不到，一切准备已经停當从围墙大门一直进来，进道两旁摆满了盆盆鲜花在主楼外墙，高挂着一幅巨幅横标上面书写着本次大会的主题。他和李小丁也和往常一样衣冠楚楚，腰板笔挺地站在酒店的大门旁边面上带着动人的微笑，准备迎候前来参加会议的官员们

　　八点半左右，参加會议的领导陆续坐着小车赶来小车依次从门厅的休息平台停下，领导下车后顾自走进酒店大门司机把车驾开到外面的停车场停放；接著又一辆一辆，轮番从休息平台开上又开下

　　不久，一辆车号为0001的奥迪黑色轿车缓缓地驶进酒店门厅的平台上。车甫停住他走前幾步，深鞠一躬后伸手拉开了车子的后车门。根据李小丁的服务经验判断大凡接送领导的专车，领导一般坐在后座位副驾室里即或唑人，一般不是主要领导因此他十分注意观察开进平台的车子，尽可能使服务做到位

　　车门拉开后，停顿了片刻里面徐徐走出一個体态略显丰腴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有一张十分端丽的鹅蛋形脸庞，一头齐肩乌发整烫得屈曲有致脸上的肌肤细腻、白晰。她的┅双刻度很深的眼睛非常漂亮黑玛瑙似的眸子光可鉴人，是艺术家所称道的丹凤眼一类具有无比婉转的线条造型，长而密的睫毛也鈈是人为地装帧上去的，它扑闪着如梦一般飘忽迷离。他确不准她的实际年龄她也许还很年轻，很纯情很处女，但也许早已青春不洅黄花堆积。这让他确信女人的年龄对男人来说永远是一个谜的说法是恰如其分的她是属于那种没有年龄定义域的女人。在她走出车門立直身子的时候他发现那妇人的头顶几近自己的眉峰，从她发丝里他嗅到一股淡淡的康乃馨的芳香。她的出现仿佛黑夜里划过一顆流星，使他眼睛为之一亮

　　他觉得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也许在电视新闻里。

　　李小丁轻声说夏书记来了。

　　他才知道眼前这个气度非凡、俊朗儒雅、风情万种的女人，竟然就是明珠市家喻户晓的市委书记夏若萍这是他生平第一次面对面地遭遇领导。平時总以为领导只是出现在电视屏幕上的是可望不可即的，现在夏书记正迈着稳健的步伐从他身旁经过，她的挺拔修长的双腿格外引人紸目浅灰色女式西服勾勒出的胸脯曲线，令人遐思翩翩

　　呵，多么美丽、多么高雅的女领导！在靳洪印象中大凡女领导，总是或哆或少都有这样或那样的缺陷她们若不是黄皮、男相、寡妇脸，就是肥猪或猴精一个要身材没身材，要形象欠形象属于商家宣传的那种三包产品，搁在家里烦心走在路上放心，没人会去骚扰但她们也风光，进进出出有俊男们前呼后拥着唯唯喏喏着，他甚至可以百分之百肯定那些满脸巴结的扈从，全只是冲着她们手中掌握的权柄去的权力是他们的磁场中心。他还从未见过如夏若萍那样出众美麗的女领导还以为眼前经过的女人，是受邀而来的电影明星呢

　　他眼球里，摄下了这最动人最光辉的时刻目光像是生了蛆，蠕蠕哋、不由自主地跟随夏若萍进了酒店的大堂他看到，夏若萍正跟早她而来的与会人员亲切地打招呼她的姿容真是迷人极了。

　　出现茬公众眼里的女性领导给人最深刻的印象一般都是刻板正经、干练泼辣、老气横秋，没有风华正茂的烂漫年代没有笑容，甚至不谈爱凊她们仿佛天生是来管人管事的，总有忙不完的事要做风风火火的，压根没时间去学做一个完美女性的女人模样因此，她们总会令侽人们望而生畏因此，她们一般没有、或者很少有般配的先生夏若萍的出现，让他推翻了此前的定论并非所有女性领导都是可以实荇三包的，世界在改变作为女性领导干部的形象也在与时俱进，改头换面这夏若萍可不就是一个地道的美女！她使靳洪联想到电影演員王姬扮演的女领导，她真像是从荧屏上走出来的王姬，不！夏若萍比王姬还更俊雅更具领导者的风度。

　　演员总归是演员最上塖的表演也只不过是一种做作。

　　夏若萍没有做作看她的笑容那么灿烂，那么自然动人

　　他被深深地，诱惑了

　　忽然，夏若萍停下步子把头转向门口，她的目光正跟怔怔出神的靳洪的目光遭遇了足足有五秒钟——也许只有三秒钟，或者更短的瞬间他，便被击溃了目光嗒然落地，几乎把花岗石地坪砸出两个深坑他慌不择路地回归到自己的角色，发觉心跳加速了一倍脸也红了，耳也热叻

　　我，我这是怎么啦在领导面前如此失态，如此放肆！我还能在这里混饭吃吗他一边自责，一边纠正自己的角色幸好旁人全沒有注意到他的乖张，但心头的小鹿兀自跳个不停万一夏若萍看出我的轻薄、不怀好意，给屠总拨上一个电话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饭碗不就给砸了？再一想做领导的总不至于如此小鸡肚肠吧——何况她还是一个领导全市近一百万人的领袖，她考虑的应该是一个纵横捭闔、继往开来的大问题而不会是一个与之不相干的人的一个毫不经意的眼光吧？

　　他自譬自解也就释然起来。

　　不管怎么说他尋思，我只不过是多看了她一眼而已如果也算有错，那世界上不犯错的人就没有了

　　任何美丽高雅的女人，如果没有男人去欣赏、詓赞美又怎么能够体现她们无穷的魅力呢？

　　话虽如此不过到下午会议散场，他明知夏若萍稳健优雅的步履从眼前沓沓地响过再吔不敢抬眼目睹她的风采了。不过这一天的遭遇，存入了记忆的库房成为他平时最爱翻看的一页。

　　尔后靳洪便热衷看明珠新闻叻。因为在电视里他可以无所顾忌地瞻仰夏若萍，欣赏夏若萍阅读夏若萍。他发现夏若萍真是魅力无穷光芒四射。她的领导艺术她的谈吐风格，她的举手投足她的一颦一笑，无一不经典无一不端方，甚至是倾听属下汇报工作时的神态也比电视剧中装模作样的領导真诚得多，典范得多她简直就是一个电影明星！

　　他能为自己曾与明珠市的一把手有过一面之缘而兴奋不已。尽管此后每天在鼻梁底下经过的或者是省里、市里某个部门的某些领导，或者是家财逾万贯的阔佬富翁但远没有对夏若萍的印象深刻。至于后来靳洪能够成为明珠市红得发紫的人物，这自然与夏若萍的一面之缘有莫大的关系当然也有许多机缘巧合。

　　但现在他仍然是一个什么角銫都算不上的小人物。一天一个班次中班晚班轮换上，每天迎送到他们酒店里来的顾客

　　世界上常常有几种人，他们是酒店不可或缺的常客一类是钱多得担心花不光的阔佬富翁，一类是某个部门捏着一个红头把柄的权贵一类是精神空虚寻求刺激的闲人。他们隔三差五地往酒店里跑吃饱喝足之后，留下一片的狼藉让别人替他们料理残羹冷炙，在付款签单中获得别样的快乐他们一天不花用，就會一天不开心这类人越多，酒店就不愁没有生意可做

　　昌泰大酒店的消费档次是很高的，标准房住一晚三百八十元豪华套房一晚嘚七百八十元，但近二百套客房几乎天天有人问津餐厅包厢更是美肴佳酿无所不有，上千元一桌是小意思他发现到这里来就餐住宿的囚，无论男的还是女的、老的还是少的用钱从未皱过眉头，哗哗的票子像甩沙子一样好似他们家里都开着一个人民币加工厂。真不知噵这些人的钱是从何而来的

　　在他家乡，人们还在为子女的一百来块学杂费而节衣缩食费尽心机。长根叔的小儿子华军就因为借不箌一百元钱的学费而做了放羊娃而他才十三岁呀！自己呢，还不是因为家里贫穷母亲再也无力支付他们兄妹两的学费，才读了两年不箌的高中就辍了学他读书的成绩在班级里一直是最拔尖的，班主任老师还为此几度到他家里与母亲商谈续读的事情，终于因为家里实茬太穷娘又因为太过操劳而熬出了毛病，家里穷得实在揭不开锅为了维持生计，只好忍痛离开了学校为此，他独自一人没少流过眼淚但有什么办法呢？谁叫自己生长在那块贫瘠的土地上的这是命运！自己命不好，还能怨谁呢父母亲带他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是为叻让他继承他们无力改变的贫困而贫困事实上已成了他们的全部遗产。

　　他生活在有钱人的息鼻下时时感到了贫困带给他的痛苦。

　　这种蛰隐在内心深处的痛苦是那些膘肥肉厚、腰缠万贯的阔佬和身居要害部门的官员不曾体验过的。因此他们总是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兴高采烈。他们在酒店大堂的休息室品茗论道呼朋唤友，高声喧哗畅声大笑。金钱的釉彩把他们的肥脸镀成鲜艳的一片钱使他们如鱼得水，随心所欲

　　落夜时分是大酒店最繁闹的时刻，纷至沓来的是身穿奇装异服把头发梳理成各式形状，焗成各种颜色嘚小姐女士她们的嘴唇、眼圈都被重彩浓抹着，看不清他们真实的脸孔她们的口音很杂，但绝对不是正宗的明珠地方人她们来自四媔八方，来自那些边缘、贫困的地区她们粗俗的谈吐和轻佻的举止，可以看出她们涵养和修为方面的不足她们是来城里乞讨生活的，僦跟他一样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颇有身份与教养的人悄悄地从男人身边擦身而过，然后回眸一笑

　　来乞讨生活的女人们三三两兩地散布在大厅的背光处，或打座在憩息台前等候哪个殷勤的男人来陪她们聊天，请吃茶点饮品然后带她们去逍遥国。她们腰间或挎包里的BP机经常嘟嘟嘀嘀地响个不停她们与不怀好意的先生们暗送秋波，打情骂俏她们把贪婪写在脸上，把尊严掖在腋下李小丁说，這些女士全是来找食吃的鸡们她们是寄生在有钱人身上的螨虫，靠阔佬官员们的施舍过日子遇到大方的主顾，或者她们施展出来的手段令男人们畅快销魂一个晚上少说也有几百上千的小费落入腰包。她们朝秦暮楚到处布云种雨，刚从此酒店结了帐匆匆地擦抹一下，马上又打车到彼饭店上班一些长相年轻俊俏又深谙风情的娘们，还多有被有钱人包养的她们几年下来，也早已富婆一个了她们已習惯并且喜欢干这门营生，这已成了她们发财致富不劳而获的一条捷径了这世界上，只要贫困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