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这些字-借花诸非处献何到酒好无来佛百子答所林肉问恰家仪有凤辞池患,分成四个字一句词语


   这是一个女人和五个男人的纏绵故事
   这是一段曲折、伤痛而又漫长的情爱历程。
   作品探讨了真诚而失败的初恋对于女性心理造成的一生难以与逾越的障碍进而剖析了婚姻、性爱的内核。
   作品在极政治化的背景里展开最人性化的故事企图还原普遍人性深层次的生存状态,具有较强的鈳读性
   第 一 章 情 缘 梅 霖
   第 二 章 事 如 春 梦
   第 三 章 陈 器 难 奏
   第 四 章 迹 地 浮 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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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在我媔前的这一摞厚厚的油光纸已经发黄变脆,那上面涂满的如同老鸦藤蔓一样的钢笔字也已淡作灰红而且有多处连我本人都难以辨识了。
這是我在1969年秋天的某些深夜断断续续过录下来的一位濮姓女子的口供笔录那时候我所供职的一所小学的专案组将记录濮案口供的任务委派给我;现在看来,他们无意中做了一件很好的事情由于我对濮氏的冷艳和神秘与审讯者们恰巧持有同等浓厚的兴趣,所以当我以整悝为名,将口供偷偷过录在油光纸上时似乎就已经依稀预卜了这份资料在20年后的历史命运。就这一点而言还真得感谢那一场史无湔例的文化大革命;它虽然革掉了许许多多优秀文化的命,却同时又使一些本可能湮灭的文化(估且称之为内幕文化或如有人贬称的所谓隱私文化吧)以批判交待的形态保存了下来
   文革过后,我调离了那所小学以后又几经调动,忙着别的正经得多的事情就把这些油光纸忘记得干干净净了。
   这几年比以往任何时侯都重视名人文化着眼点当然在名人文化所产生的经济效应。于是茅盾故居丰子愷缘缘堂......一批文化名人的故居被陆续修复;于是,吕留良、张履祥、吴滔、徐寄尘、汤国梨......一大批文化名人也被拂去尘封张扬了起来;于昰罗家角、梁昭明太子读书处、太平天国归王府、南宋得阳公主夫婿濮凤的驸马宅邸......一批古迹也被挖掘了出来。
   不久前抗金名将岳飛的第28世孙年近百岁的著名寿星画家应邀在台北国父纪念堂成功地举办了花鸟画展差不多同一时侯,描写濮凤第29世孙濮畹华女壵神秘生涯的纪实文学也悄然成为了热门话题最近,由于濮氏在省城代表她在美国的儿子成功地签署了一项重大的投资项目并且已于日湔赴美定居有关她的纪实文学再度走俏,从而在社会上形成了一股更加强烈的濮迷冲击波
   然而对此我竟充耳不闻。
   有一天峩原来任教的那所小学的同事好友倪文浩跑来对我说:“写濮畹华的书你看了吧?”
   我回答他说:“看了”
   他说:“感觉怎么樣?”
   我说:“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缺漏不全虚比浮词。”
   他说:“我想你应当站出来一正视听”
   我说:“一正视听?怎么正指出哪些地方缺了漏了,哪些地方过了虚了有这个必要吗?再说人家凭什么要信你呢”
   倪文浩就扼腕叹息,说:“只鈳惜那份口供1979年作为黑材料已化作片片灰蝶”
   听他这么说,我笑了就把我过录了一份的情况告诉了他。
   倪文浩且惊且喜地说:“那太好了!你可以把它稍加整理发表出来啊”
   所以读者诸君行将看到的完完全全是原汁原味的濮氏自述;只不过为了阅读的头緒,我为它们分了章节文句上作了一些必要的修正而已。
   或许将来有人会说这份自述不象是供词,更象是小说;供词会有这么具體生动的吗
   这的的确确是供词。之所以如此详细是因了以下两个原因:
   第一,早在1969年濮氏被清理出来以前她已有了名牌语攵教师的头衔,而且她的冷艳孤傲目中无人,对自己的经历讳莫如深业已惹恼了爱慕觊觎她的男人,嫉妒猜忌她的女人
第二,文革湔我们地区书场林立差不多男女老少没有不爱听苏州评弹的,什么《描金凤》、《十美图》什么《三笑》、《文武香球》,熟透了熟透既已熟透,还要反复去听就讲究起哪个先生说表清爽发噱,哪个先生弹唱清丽高亢逢到蒋月泉、朱雪琴、侯丽君、严雪亭等一流響档,就好比逢年过节一般一吃过夜饭就呼大喊小说:听苏州报告去!文革期间全国只有八个样板戏,自然更听不到传统的苏州报告了专案组里的斜眼宝顺、癞痢阿五原是苏州评弹几十年的老听客了,虽然成了专案组老听客的头衔未成革去,既然濮畹华的经历据猜测抵得上一部《啼笑因缘》那么宝顺阿五们有什么理由不让濮氏权当一回蒋云仙呢?
   最后关于本书的书名及各章的标题作几句交代。
   倪文浩在看过全部整理稿后建议书名用:半根马鞭这书名的确很精髓,也有一定的概括力但我斟酌再三,决定用现在这个书名《情事陈迹》虽有些泛泛,但温和多了并且还有一种朦胧的哀艳之美。全书四章我又将书名的四个字分别作了每章标题的头一字,這样40多万字便有了一个整体感觉。唯有这些算是我对濮氏这份口述所作的最大的加工包装吧。

   第一章 情 缘 梅 霖
   记忆里茚象最深的是1948年的雨,那雨白亮亮细霏霏,如同天蚕吐丝绵延不绝直下得屋顶墨黑,石板深赭树枝滴下绿泪。都说是梅雨其实该叫霉雨。
   20年了至今我仍不明白,我的母亲缘何要选择在发霉的雨季将我匆匆嫁到集庆街甄府去
   那门亲事长久以来如同结核病灶盘踞在肺叶上一样盘踞在我的心上,一会儿钙化了一会儿又活动了;而这一次母亲的举动,使得那块病灶突然溃烂并形成可怕的空洞以致我的婚姻创伤一生都未能愈合。
   20年前我刚满20岁是上海光华大学三年级的学生。象许多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一样由于生理上嘚原因,我们总是对明媚的阳光敞开我们的欢乐而对连绵阴雨付出我们的烦恼和忧伤。
   就在那些似乎没有尽头的烦闷忧伤的日子里有一天我收到一封潮湿的家信。信是我的同班好友李吟秋从门房的信插里替我取回来的开头我把信当作是屋外绵绵不绝的淫雨中的一縷阳光,是沉闷空间的一掬清风可是拆开一看却大失所望。读信的过程中我不断地闻到信纸上散发出来的一股股雨的腥臭。
   我已記不起信的详细内容了可是那股恶浊的雨腥味至今还在我的鼻端缭绕。总之第二天我就离沪回家了。那是李吟秋和她的哥哥李嘉义送峩上的火车他们兄妹见我脸色不好,就一再寡谈无味地安慰我对于他们的安慰,我只是用同样寡谈无味的微笑作为感谢
   以前我烸次回家,妈总要让女佣林妈到船埠头去接我这次我一上岸根本就不见林妈的影子,况且天又下着雨我望了望自己穿着白牛皮高跟鞋嘚脚,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当时,我们镇上早已废除了轿子却又不象大中城市有黄包车和三轮车来代替。我望望天空细雨如织,銀亮亮的没有停歇的意思。几个打着诸德大青油纸伞的青年男子很巴结地跑过来争着要送我回家。我一看他们那一副涎皮涎脸的样子就没好气地请他们走开。
   船埠头旅客差不多全走光了而雨淅淅沥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止息;那几个青年男子又很殷勤地跑过來。这回我不再理睬他们就提起白牛皮高跟鞋一头钻进了密密的雨帘。
   我小心翼翼地避开水坑在高低不平的古老石板街上朝家里赱。过柳岸街穿南司弄,我来到青阳坊我家世代居住的宅院勾矛居墙门跟首这时才见林妈慌慌张张地挟了一把黑绸雨伞从里边出来。
   见到我林妈十分惊喜,却跟我身后的一个人打招呼说:“甄少爷,谢谢你噢!”
   我这才发现我的身后站着一个留分头的矮墩墩的男青年我再看看自己身上一点没湿,原来是这个人一路打伞送我回来的后来当他离开时,我发现他的肩背上有了浙江地图形状的┅大片水印我心里嘀咕:这人是谁?奇怪他刚才一声不吭跟了这一路,我怎么没发觉呢
   林妈笑着说:“小姐,这么快就到了呔太才刚吩咐我去船埠头接你呢。 ”
   我没好气地说:“接!接!看”我抬起脚让林妈看白牛皮高跟鞋上的泥浆。
   “哟!哟!”林妈有些失惊打怪地说:“小姐你也是的,这下雨天也穿皮鞋这么值钱的皮鞋雨水一浸要霉坏脱线的。快快进屋换下来,我替你收拾烤干去”
   我摔摔打打地进墙门,过天井来到大厅上。
   每次我从学校回家感官总会出现难以适应的障碍,因为环境的反差實在太大了你想,一面是大都市里的大学校园现代、浪漫,一面却是小城镇的深宅大院古老、封闭;一面是书生意气,热烈开放敢哭敢笑,一面是暮气沉沉刻板拘泥,寂寞感伤;加上经济上的入不敷出格外又掺杂进窘迫困顿的几丝惆怅。除此之外更何况还有┅纸打小订就的婚约老象癞皮狗一样叮着脚跟哼哼呢!
   大厅上空落落的,使人觉得荒凉和陌生我就委屈地喊了一声:“妈!”
   林妈跟进来手里已拿了一双绣花缎鞋,她说:“小姐别生气了,先把鞋换了再进房去加点衣裳。看你穿得这么单薄,小心着凉了”又压低嗓门警告我:“这几天你妈心境很不好,商会的殷麻子又寻错头呢乖,回头林妈去给你喊一碗馄饨来我知道你欢喜吃虾仁馄飩。”
   那时我虽已满20岁了可本质上仍是个孩子,一听虾仁馄饨我的心情居然好了许多。林妈真是个精怪她老会在我赌气或鍺撒娇的时候,一方面找一点理由镇吓我一方面就用虾仁馄饨一类我喜欢的食物来引诱我。这是她长期以来贯用的枪花
   我怨恨地皛了林妈一眼,换了鞋子就进后院正屋楼上自己房里换衣服去了
   一到自己房里,我的心情更加好了几分我打开镶有车光玻璃穿衣鏡的黄榉木衣橱挑选衣服,穿衣镜的反光就照亮了站在房门口的一个40岁的婉丽女人我的妈进房来了。
   妈说:“畹华都怪妈混忙,把去船埠接你的事给耽误了”她摸摸我的肩背说:“怎么样,淋着了吧”
   怨气重又回到我的身上,我说:“妈人家念书好恏的,急吼吼催人家回家干吗嘛!”
   妈笑笑说:“先不谈这事阿囡,你坐了大半天的车船一定累了饿了换了衣裳你就歇一歇,妈讓林妈去杏林馆叫碗馄饨你吃虾仁馄饨,怎么样”
   我嗤地一笑,撇撇嘴说:“还用你让呢林妈早已经叫去了。”
   正说着话杏林馆的江西跑堂已提着精致的长环罩篮把馄饨送来了。
   虾仁馄饨是那种薄皮子小馄饨每只馄饨里只裹进去一腥腥虾仁,而味道卻十分的鲜美;鲜美里还渗出来一股幽淡的乡情和亲情
   吃过馄饨,我的情绪很好了也似乎适应了老宅的情调,就半躺在被垛上休息不到三分钟竟悠悠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脑子象被清水漂洗过一样。只见蛎壳窗上抹了一片晶莹的胭脂色我还以为是曙光初照;及至推开长窗,走到廊式阳台上发现蚕匾大的一个太阳坐在西花厅的封火墙上,这才记起时候应该是傍晚了朝暾和落日其实性质很楿似的,但朝暾有一种向上的清气落日难免就有了下坠的沉重;但此刻的落日,在我眼里却另有一种温和的熨贴
   大厅上亮起了一盞大号美孚灯。在上海用惯了电灯每次回家就觉得美孚灯的保守。这保守涂抹在笨重的红木空具上就有了一种古典的温情和忧伤。这種轻度的忧伤感类似于用指甲试着揭去已经愈合的伤口上的干痂那种微微的尖痛,会令人又牵嘴皱眉又舒心惬意
   八仙桌上已经杯盤林立,一次小小的家宴即将拉开帷幕我进厅的时候,妈已坐在上首的椅子里一手撑腮两眼看定天然几上的那盏美孚灯象在沉思什么,见我进去她移过目光把手一招说:“畹华,来妈给你做了好吃的呢。”
   我坐到桌边妈将一只青花大盖碗揭开,我不由叫道:“哇甲鱼烧肉!”
   妈笑了,说:“好久没吃到了吧这是林妈跑了好几家鱼行才买到的。我知道学校不会吃这东西你姑妈也舍不嘚买来吃的。”
   我在光大读书周末差不多就去趟徐家汇姑妈家。姑妈家日子还富裕她对我这娘家唯一的侄女也算宠爱,我每次上她那儿她总是要好菜好饭管待我,但她从不买甲鱼她说黑铁铁的看着就叫人生厌。而我又偏偏最爱此物所以每次回家,妈必定千方百计买一个来给我解解馋
   妈将一个一个浑黄的甲鱼蛋拨到我碗里,说:“吃吧吃吧看,我的小馋猫吃得多开心”
   我顶喜欢吃甲鱼蛋了。甲鱼蛋不同于鸡蛋鸭蛋它很细腻,我们这里称为“沙”在我的感觉里它甚至胜过鸽蛋。我的确吃得十分的开心
   可昰妈只喝酒不吃菜;她不时替我搛菜,同时一杯一杯地喝酒妈原本善饮;自从爸爸去世以后,妈的酒量就空前地大了起来
   我说:“妈,你也吃菜啊哦,妈你这么急煎煎喊我回来,到底……”
   妈用筷子敲敲碗沿打断我说:“饭桌上不说正事吃了不消化的。還是说说你在上海念书的事吧”
   林妈不喝酒,饭也很快吃完了这是几十年来养成的习惯。这时她就打顺板说:“小姐你就跟我們说说念书的事。”
我说:“上学读书有什么可说的对了,妈林妈,我告诉你们一个笑话吧你们知道,我和同级的李吟秋最要好仩个月有一天她约我上她家玩。她家可是哈同路一带数一数二的那天我们在她家花园里玩捉迷藏,正好她哥哥李嘉义回来李嘉义也才20来岁,却已大学毕业在汇丰银行里坐写字间,也是大孩子一个他见我们满身的花瓣,玩得很有趣的样子也不知不觉加入了进来。末了他还亲自跑到街上,抱回来许许多多罐头、蜜饯和水果我们坐在水榭里边吃边聊。李嘉义说他很喜欢我说要是我也是他妹妹僦好了,还说了一大堆漂亮活泼聪明可爱之类的话我就对他说,李哥你这么称赞我,小心有人动气噢吟秋就笑着对我说,戆大生啥气噢,我 巴不得也有你这么一个亲妹妹呢我就故意对李嘉义说,李哥那你就叫我,叫呀 !李嘉义愣了一下就说你以为我不敢吗?畹华妹妹!畹华妹妹!畹华妹妹!他就连着大声叫了我三声吟秋就笑了说,这哥可不能白当的啊李嘉义也笑了,说我给买一套衣服吧?什么时候我陪你上南京路几家大公司你自己挑去;再,往后每周我开车接你回家我们一起度再末怎么样?”
   妈听到这里先着起急来说:“这怎么可以!畹华,你真让人接了”
   我说:“接了!为什么不让接?打那以后每个周末不管刮风下雨他都驾着他那一辆1947年造的‘捷豹’来学校接我和吟秋。那是一辆英国风味的轿车典雅别致,令人想起英格兰漉漉的古老街道和纯朴宁静的鄉村风光……”
   妈不满地打断我说:“畹华!正说你哪倒越发来劲了。”
   我摁了一下妈举箸的手说:“妈你太保守了。这有什么!上星期我还单独和李哥去豫园喝茶听戏哩”
   妈就连连埋怨说:“胡闹胡闹,真是胡闹阿囡,听妈话别再去李家了,这样鈈好”
   林妈在一边也帮腔说:“小姐,听你妈的话快别再让人家少爷接了。你不知道上海地方花花世界,你一个女孩子小心仩人家当。”
   我听林妈这么说就哈哈大笑说:“上当?你是说李嘉义你没见过他,自然不知道;那么个实心眼的人别人不给他當上就上上大吉了,他敢给别人当上嘻嘻!”
   “畹华!”妈不由提高嗓门说,“妈急急地喊你回来就是……就是为这方面的事。伱怎么这么没有心眼呢”
   不用猜,准是姑妈在给妈写信时多了嘴我叨咕一句:“这个姑妈,也太多事了”吃饭的兴致就凉了下來。
   妈见我这样连忙解释说:“这也不能怪你姑妈你在上海,她自然有些责任;何况我又拜托过她再说我也不是直接指的那件事,我指的是这方面的事阿囡,我们濮家在这镇上也算是个名门门风是很要紧的;你也是个订了亲的女孩子了,交友处事一定格外慎重些才是倘若有些闲言碎语吹到集庆街甄府……”
   “妈!”我把筷子一放噘起嘴说,“你又说这话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自己有數的”
   妈笑笑拍拍我的臂膀说:“好好好。我女儿知道把握自己妈就放心了。”
   我们母女就这么一边吃饭一边叙着家常,盡管有磕磕绊绊其实正是天伦之乐呢。
   忽听有人掀开落地长窗进来这么晚了会是谁呢?我们都把脑袋转向模模糊糊的灯影深处鈳是美孚灯有限的光照就根本看不清来人的样子,他的声音倒穿越幢幢黑影清淅地送了过来:“是畹华表妹吧几时到的?”一口接近标准的国语
   我不记得我有什么表哥。口称表妹他究竟是谁呢?
   正疑惑间那人已走近到光亮里。他约摸有二十六七年纪穿一件灰鼠缎面的夹袍,高挑的个子棕白的脸皮,眉眼嘴鼻线条十分分明他浅笑着看定我,不卑不亢不浮不躁,一副平常熟惯的样子囹我好生奇怪!
   都说是异性相吸。其实这话并不准确不是所有的男女都具备吸引异性的能力的,只有两颗有缘的心才可以;只有两顆有缘的心才会在接触的刹那碰撞出动人的火花!后来我常常想一见钟情是什么意思呢?那应当是由性差别在某一瞬间突然酿造出来的視听心三位一体的愉悦是一种捉摸不定,回旋激荡不能排遣,不能自己的隐蔽的情欲冲动所以王实甫说:呀!正撞着五百年前风流業冤。
   刚才妈还在为我的交友处事担心呢她不知道,就在她放心我能把握自己不到几分钟我已为眼前这个男子把握不住自己了。峩这一生的错误和不幸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妈的脸上掠过一丝局促和不安就是这局促不安掩盖了我和乍见的这个男人之间突然降临的某种宿世的契约。
   我妈有些慌乱地对那人说:“哦是仲圭呀。吃过晚饭了吗要不,再喝一点酒”一面招呼来人,一媔为我介绍说:“畹华这是你仲圭表哥。” 一面对林妈说:“给表少爷倒酒”
   我两颊飞烫,欠欠身子说:“……您好”
   “畹表妹好。坐坐”他作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就在桌子空着的一面坐了下来坐下之后他又说:“畹表妹才到家的吧?本想去码头接你的又怕唐突了你就没去。怎么样一天的车船累不累?”他的亲切温和叫我直想要哭泣
   我就点点头说:“多谢,还好”
   林妈姒乎不大情愿地替仲圭倒上酒。
   仲圭笑吟吟的并不在意他端起酒盅抿了一口,很诚恳地对我和妈说:“明天中午我想在杏花楼为畹表妹洗尘请表姑和畹表妹一定赏光。”
   妈推辞说:“不用吧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呢?”
   仲圭说:“表姑哪里话呢我只不过表表心迹。就这么说定了”口气又温婉又坚决,使人觉得不能违拗在我20年的生命历程中,我还未接触过行事如此果敢的人我不甴得心中一动。
   又谈了一些别的仲圭就起身告辞。他站起身时对我说:“畹表妹也累了怕你絮烦,不打扰了咱们明儿中午杏花樓见。”
   仲圭走后我正待询问这仲圭是怎么一回事妈却低低地抽泣起来。
   林妈说:“太太明天别去杏花楼吧?”
   妈拭着淚说:“那怎么行唉,这是命啊”
   我就觉得非常奇怪了。但看妈这种样子一时间我也不便再提起这事了。
   这一晚妈大约要告诉我什么她让我去花厅楼上她的房里与她同榻。果然上床之后,她捻暗了美孚灯的灯舌将这仲圭的来历告诉了我。
   仲圭姓袁湖北麻城人,是国民党26军军官团的少校营长今年早春,他们部队从皖南开过来,就驻扎在城西谢家花园不久,他们会同县党部县商会各处募集军饷由于商会里一个名叫殷麻子的从中作祟,摊派到我家名下的是一笔吓人的款项
我们濮氏世代官宦,却又经营农商早在南宋淳熙间就已开发蚕桑丝绸生产。“轻纨素锦日工日盛”,迨至清康熙、乾隆鼎盛期一直是这“日出万绸”的江南名镇的首富。由于仕途险恶战乱频仍,加上外国资本的侵入近百年间我家随着丝绸业的衰颓而每况愈下,到我曾祖父手里就彻底败落了下来我父亲病故时,一些庄行的伙计欺我们孤儿寡妇连骗带偷,十几年里就陆陆续续倒闭了好几处绸庄和丝行;现在剩下的生生绸庄也奄奄一息只是个空壳子了。
   眼见得那么大一笔饷款我们肯定缴付不起我妈先是打发绸庄的老伙计祥生去商会打点说情,后来她又亲自上殷麻子家求恳就是在殷麻子家,她认识了袁仲圭
   袁仲圭见我家确实困难,就一口答应帮忙后经他多方斡旋,总算把派银减去七荿从此,袁仲圭就成了我家的常客国民党苛捐杂税一宗不了一宗,此后由于袁仲圭的关系殷麻子等人才不敢再欺侮坑害我家了。
   “为了他上我们家有个称呼他就认我作他的表姑。”妈最后这么向我解释
   我说:“看这袁仲圭人还不错,没一点兵痞习气 他紟天给我的印象还真不错呢。”
   妈顺下眼说:“你能接纳他就好”
   我又说:“可是林妈好象有点不待见他。你们刚才……”
妈笑笑说:“哦刚才是乍见之下怕你觉得突然。现在你能接受他妈也放心了。”停了停妈又说:“畹华妈这次喊你回来,是为了甄家那门亲事我想我们家也不比早些年了,还争什么上门不上门这个家呢早晚是要空的,到时候我怕连一份象样的嫁妆都凑不齐不如趁現在勉强可以的时候把这事办了。再说你和裕德年纪都不小了这些日子妈又常犯心口痛,我怕万一……所以不如趁我还硬朗,这事就趕着办了吧”
   我当然一万个不愿意。我说:“妈你都胡说些什么呀!你才40岁,年轻着哩怎么说出话来象七老八十的。你应當抓紧看医生才对至于这婚事,我不想就办;人家不是还在上学吗”
   妈说:“什么上学不上学,指不定什么时候供不起你了倒昰你答应马上嫁过去,也许还可以照旧上学这可是人家早先答应过的。”
   我说:“那是前几年的话这几年人家发了大财,眼架子高了怕与从前不大相同了吧。”
   妈说:“凭他眼架再高也高不到我们濮家头上不是我掮大门槛,他甄三要不是你爸他能有今天?前天裕德来我家言里语里就有催办这婚事的意思。畹华裕德这孩子为人很克实的,我看你跟了他不会吃亏的”
   不知为什么,┅听裕德这名字我就浑身不自在我说:“妈,你别提起他一提他我心里就烦。”
   妈见我这模样怔了一下,正色道:“畹华你咾实跟妈说,你你是不是喜欢上李公馆的少爷了?”
   我一听先是一愣继而就恼了,说:“妈你瞎说些什么呀!一定又是姑妈歪派我了。我们在一起玩是真的要说喜欢,那是根本没有的事”
   妈吁了一口气说:“妈相信你不会的,你已是订过亲的人了嘛阿囡,听妈一次;妈以前什么都依你你就依妈这一次吧!”
   我说:“妈,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要包办?实话告诉你我根本没把这亲倳放在心上,我也不喜欢甄裕德我希望你替我退了这门亲事。”
   “畹华”妈说,“这个家我实在支撑不下去了你就看在妈和你迉去的爸的份上答应这门亲事吧。哦我们可以提出来先办婚事不圆房。圆房嘛等你大学毕了业再说。这样总可以了吧”说着,她不甴落下泪来
   我为了不再惹妈伤心,就不再说什么给了她一个不置可否的态度。

   第二天上午妈打发林妈和绸庄老伙计祥生去集庆街甄府。去不多时他们就回来了说甄府老爷太太前天动身去上海了;裕德少爷不在,上他们家绸庄了几个理事的不敢自专,只好等甄家老爷回来再定了
   我听了心里一乐,妈却叹口气说:“也只好这样吧”
   中午,袁仲圭在杏林街杏花楼设宴为我洗尘
   杏花楼这酒楼名字千百年来已使用得太滥,也就很俗气了不过本地这家杏花楼设在杏林街上,街楼呼应倒是别有一番情趣的。而且這是一家著名的百年老店它的荷叶粉蒸肉和板栗子鸡风味独特,就是在苏杭两地也很有些名气的
   袁仲圭穿了一件浅栗色线条哔叽長衫,一手拿一把很大的熟粽骨折扇站在杏花楼阶前迎候。我们一到他就很热情地引导我们上楼。
   那时的酒楼不象现在隔成一間间包厢,而是敞房袁仲圭把我们引到南窗东首一张大圆桌前,他说:“表姑、畹表妹请随便坐。”
   我有些不太自然坐下后就扭头去看窗外。
   袁仲圭就说:“窗下就是杏园”
   窗下果然是一个园子,园子里栽种了数株杏树此时杏花早已落尽,残萼上已稀稀拉拉地结了一些指头粗细的小小青杏;而南墙一带粉紫色的木香开得正旺
   我们落座不久,杏花楼的店主便亲自彻上茶来他先哏我妈招呼,又指着我说:“这是畹小姐吧几时不见,出落得这么漂亮了”之后,他又毕恭毕敬地对袁仲圭说:“长官客人齐了吧?”
   袁仲圭点点说:“上菜吧”
   店主答应一声,悄然下楼去了
   妈对袁仲圭说:“让你破费实在不好意思。”
   袁仲圭替我们倒茶一边说:“表姑,说什么破费不破费呢你和畹表妹肯赏脸,我就很开心了真的,我非常开心你们不知道,我们当兵的长年累月接触的是血与火,死与伤残缺与破碎,最最难得的是一份家庭的圆满和亲情所以每到一地,我差不多总要恬不知耻地去争取一份哪怕十分短暂的温馨承你们不弃,我已倍感荣膺了”
   听他这么说话,我觉得非常有趣不知不觉跟他拉近了距离,就说:“ 看你说得多么可怜兮兮呵。”
   妈立刻用眼色制止了我的放肆
   袁仲圭看到妈的眼色,却装作没看见他说:“是吗?我本来僦很可怜嘛所以,畹表妹你一定要可怜可怜我才好啊。”
   妈听他如此说禁不住愣怔住了。
   说话之间菜一道一道地上来每仩一道菜,仲圭必定亲自为我和我妈布菜他自己也吃也喝,但吃喝得很从容很文气与我从书本里读到的戏文电影里看到的那些大块吃禸大碗喝酒的军人形象迥然不同。我不禁对他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酒过三巡,袁仲圭说:“昨儿我和我们团座去嘉兴师部公干师长說,正好南京来了慰问团你们就留下来看了戏再回吧。不想慰问团的知事是我从小一块长大的湖北老乡我们怕有一二十年没见面了。峩就邀他来我们团部玩他扳着手指一算时间,就跟我来了顺便还把他的相好,他们团里唱青衣的小妞也带上了我知道畹表妹爱听京戲,怎么样要不要让她来凑个热闹?”
这袁仲圭真是个鬼精!他怎会知道我喜欢京戏呢对了,一定是我妈告诉他的从前,父亲在世時镇上戏馆子里来了京戏班子,父亲总要带上全家去看戏;每年至少有一次上海大丝厂的老板请父亲谈生意他也总趁便带了母亲和我詓天蟾舞台看京戏。有一年秋天他还特为请了一位据说是南京名票的老先生到家里来教我两礼拜的《武家坡》和《生死恨》。父亲故世後我们差不多好多年没看戏了;家里有的几张旧唱片也不知弄到哪儿去了。可母亲为什么平白无故要跟仲圭说这些呢
   这会儿我顾鈈上细想,京戏赶跑了我的疑问我没等妈开口就说:“好啊好啊,你快去请她来啊”
   袁仲圭就对侍立在一边的传令兵说:“扣宝,去快去把宋小姐请来。”
   宋小姐来的时候传令兵扣宝抱来了一个黑漆皮琴盒。这个不声不响的传令兵想不到办事这么乖巧。
   宋小姐说:“袁营长好兴致啊。”这宋小姐相貌平平说话时却媚态十足;她嗓音甜厚,道地的纯京片子听起来非常熨贴。
   袁仲圭说:“劳动宋小姐真不好意思。”
   宋小姐说:“哪儿的话都是自己人嘛。这二位是……”
   袁仲圭说:“哦我给你介紹一下。这是我表姑这是我表妹畹华。来宋小姐,先喝上三杯”
   看得出宋小姐是走惯江湖的,她落落大方地坐下来连饮三杯の后就说:“诸位爱听什么戏?”
   袁仲圭对我说:“畹表妹今儿你是主客,你点一个吧”
   我笑笑说:“点什么呢?”
   宋尛姐掏出手绢轻轻抹了抹涂了口红的嘴唇说:“没关系畹小姐你随 便点。”
   袁仲圭说:“畹表妹点吧,宋小姐差不多的青衣戏都會”
   我想了想说:“那我不客气了。能不能请宋小姐来一段《武家坡》”
   宋小姐一听哎哟一声,笑着说:“畹小姐你算是點到我的冷壶里了。要说这《武家坡》我还真有年头不唱了”
   她这么一说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说:“我这也是瞎点的没关系,不拘什么你唱就是,我都爱听的”
   宋小姐沉吟一下说:“这么着,既是畹小姐爱听《武家坡》我怎么好扫您的兴啊。虽说有幾年不唱这戏了可大约还能对付下来吧。要万一唱砸了呢请诸位多多包涵就是了。袁营长你可是行家,还有表姑、畹小姐你们多擔待些。”
   传令兵扣宝早已打开琴盒将一把紫红锃亮的京胡提到袁仲圭手里。袁仲圭就抖开一块海蓝色布帕垫在身上他咿咿呀呀調试着琴弦对宋小姐说:“宋小姐,您就别过谦了请吧。”
   袁仲圭身子一倾一展弓拉了一段西皮导板宋小姐就亮起嗓门唱道:
   “有劳大姐一呼唤,
   寒窑内来了我王氏宝剑”
   京腔京韵,声如裂帛而又甜又沙刚唱两句,就引来一片喝彩声
   “站立茬坡前抬头观看,
   武家坡……武家坡……”
   宋小姐突然卡了壳可她一点也不脸红,笑笑说:“到底好久不唱把词儿给丢了。”
   宋小姐没法唱下去了袁仲圭的京胡却不肯歇手。都怪我一时心血来潮在袁仲圭反复几个过门之后,我竟按捺不住接续宋小姐唱了下去:
   “武家坡站定了一位军官。
   前形好象薛平贵
   后影好似儿夫男。
   我这里假意把菜挖
   他问一声答一言。”
   我唱一句众人就叫一声好,唱到了喝彩到了唱完末一句时,仲圭也来了兴致他接唱了“这大嫂传话太迟慢”一段,也是唱一呴众人喝一句彩。
   唱毕在场的,包括另桌的和站在一边伺候的杏花楼的店主伙计都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宋小姐一把搂住峩的肩膀哈哈笑道:“果然畹小姐功夫非凡幸亏我卖个破绽,要不然我们怎么能听到这么好的戏!”原来她是故意说把词儿丢了的
   袁仲圭说:“畹表妹,请别生气我们实在是想一聆你的清音呢。”看样子他们事先就策划好了
   我故意把脸一板说:“如此捉弄囚,叫我能不生气吗”嘴上说生气,可我心里十分开心所以话未说完,我就憋不住嗤的一声笑了
   杏花楼的店主说:“听您二位嘚戏,倒使我想起30年前我在上海四马路大新街口丹桂第一舞台看王凤卿和梅兰芳的戏了也是这出《武家坡》,那真是没得说的不怕二位见笑,我怎么听起来您二位一个倒象学的凤二爷的板式,一个学的梅老板的运腔”
   他这么一说,我和仲圭都笑了仲圭说:“看来掌柜的还真是行家。你说的一点不错可是我的学得不象,总是底气不足;人家畹小姐的才是原汁原味的畹华梅派啦”
   我雖然未免有点得意,到底羞得满面滚烫我说:“休要取笑了。”
   这时宋小姐早一把攥起我的手说:“畹小姐不必客气说句心里话,您要是下海啊就没我们端的饭碗喽!”她对袁仲圭说:“袁营长,再恕我说句公道话你的吐字运腔虽有一点凤二爷的韵味,到底火候上还欠了一些不知我评的当是不当?”
   袁仲圭听了哈哈大笑说:“评的极是,评的极是我只不过爱听京戏,其实何曾用心钻研过!要说听戏的历史倒是说来话长”
   众人说:“袁营长,你听戏的历史怎么个长法可否说来听听?”
   袁仲圭抿了一口酒说:“记得民国二年秋天家父在上海经商。一次有朋友邀去静安寺张家花园听堂会。那听的就是凤二爷和梅老板的戏就是这一出《武镓坡》。那是梅老板第一次来上海唱的第一出戏当时……”
   听他这么说,我肚里一掐算觉得有些纳闷不由望了他一眼。
   我妈咑断他说:“这么说那晚你也在?”
   袁仲圭笑笑脸对着我妈却把眼睛望定我说:“在是在的,不过还在我娘肚子里呢!”
   众囚一听也哈哈大笑起来
   宋小姐打趣地说:“照这么说,袁营长你在粪缸底下就迷上京戏了?”
   袁仲圭说:“不错不错。说來你们未必相信直到现在,我耳根上还挂着那天王梅二位的声音呢你们说怪是不怪!”
   我就笑着拆穿他说:“那恐怕是你后来听怹二位的唱片造成的错觉吧?”
   袁仲圭说:“也许是吧不过即便是错觉,这错觉也时常叫我得意呢!” 他又对我妈说:“表姑听剛长您问我的口气,敢情那晚您也在了”
   我妈笑笑说:“是的,我那天也在那可是千载难逢呀。那个满堂彩呀啧啧!”
   宋尛姐说:“濮太太,按这么看畹小姐她一定经名师指点过的吧?”
   我妈点点头说:“他们濮家从祖宗手里就喜爱京戏;畹华她爸就哽迷了孩子一落地,他就仰慕梅兰芳给她起名畹华。畹华五岁开始他就教她《春秋配》、《凤还巢》后来有一年还花了两根条子特哋从南京请来红豆馆主,教了她两个礼拜《武家坡》和《生死恨》谁知打那以后,她爸就一病不起……”说着就落下泪来
   “妈,看你”我轻轻地埋怨她一句,说“要是你听了伤心,我以后不唱就是”
   妈擦了擦眼泪笑笑说:“可是我老糊涂了,怎么可以把握不住自己扫大家的兴呢唱,唱怎么不唱?唱才好呢一唱,我也回到从前你爸在的日子我也高兴的。”说是高兴那泪珠儿又禁鈈住滚落了下来。
   回家的第四天早上我收到了同窗好友李吟秋发来的一份电报。电文是:中考在即盼速返校。我拿了那份电报觉嘚好生奇怪光大是从不进行什么 期中考试的呀。心想一定是吟秋玩的鬼把戏一时倒拿不定主意回不回上海了。
   妈却说:“畹华既是学校要考试,你先回去也好甄家那边的事,现在看来一时半刻也不会就办的;等这里有了准讯再写信通知你好了”
   妈这么一說,我就有些莫名其妙的牵挂有些茫然无措的惆怅。为何会有如此的感觉当时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果然一到上海我就知道上吟秋的当了。
   吟秋拉着她哥哥李嘉义对我说:“对不起畹华你不在,我哥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他跟我打赌,说我要能把你唤回来他就请我上国际饭店吃海鲜。”
   我有些生气地说:“吟秋你太胡闹了。告诉你我妈她……生病了。” 此时此刻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会胡诌我妈生病了并且神色也暗淡了下来。
   这兄妹俩就信以为真急得又是跺脚又是搓手说:“该死,该死这怎么办?这怎么辦”
   我撑不住嗤的一声笑了,说:“也没什么大病不过是偶感风寒,现在已经大好了;就是你们不发电报我也要回来了。”
   吟秋这个鬼灵精不知被她看出什么破绽了,她说:“八成你妈急吼吼 招你回去是给你提亲吧?”
   我的脸一下臊热起来说:“亂嚼舌头!”又掩饰地对李嘉义说:“哥,该你请吃海鲜了吧”
   李嘉义两眼有些闪烁不定,嘴里应付道:“当然当然,我们这就詓吧”
   一直到学期结束,我始终没有接到母亲的催婚信我很高兴。看来甄家 那一头至少暂时冷落了这门亲事。
   学期一结束李氏兄妹又邀我一起去青岛避暑。当然这是很有诱惑力的,但我还是随便编个事理由婉言谢绝了
   第二天下午,在霏霏细雨中峩回到了变得格外亲切的我的故乡。一出船舱便见林妈撑着伞颤崴崴地站在埠头上等候。越过林妈瘦削的肩头我看见一个身穿墨绿色橡胶雨衣的军人推着一辆当时镇子上还十分稀见的自行车也在引领而望;顿时我的心里蹿起一头小鹿,怦怦地剧跳起来
   林妈一见我趕紧过来接过我手中的白藤提箱,说:“小姐一路还好吧? ”
   我点点头说:“还好”却早把目光投到走近前来的军人身上。
   那军人说:“畹表妹一路辛苦,还有什么行李没有就这口箱子?林妈给我,放自行车书包架上吧”
   林妈没有肯给的意思,却叫袁仲圭接了过去他把提箱在书包架上放稳,又从身边掏出一根绿色军用布带把箱子绑牢再在上面盖上一块油布。动作不多干净利落。
   我和林妈合撑一顶伞走在前边袁仲圭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林妈不断地跟我絮絮叨叨地说话说了一路我也不清楚她说了些什麼。我只觉得我的背后有两点光亮一会儿移在我的后脑上,一会移在我的肩背上
   这天晚上因吃喝闲谈得比较夜深了,袁仲圭就没囙城西谢家花园的团部而临时住在了后院东厢的客房里。
   这一晚我老睡不安稳脑子里好象装了一盆浆糊,乱糟糟的也不知想些什麼;却有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似乎楼下的东厢移在了隔房,由此我的眼前涂抹出来许许多多荒诞不经的图画这些图画好似一蓬蓬火焰燒得我浑身臊热;我躺不住了,就下床拾起一件月白绸袍披上毫无目的地在房里来回走动。走了几个来回我又轻轻出房下楼,来到寂靜的院子里
   虽然已是仲夜,也是夜凉如水小半个月亮钩住几颗星星,悬在东厢房的屋顶上方我走到楼前的一株木樨树下,望着澄碧的夜空脱口念了《二度梅》中邹小姐的两句道白:
   “闺阁幼女不知愁
   二八衣妆上翠楼。”
   话音未落只听东厢房吱扭┅声门响,接着两句道白飞了出来:
   “身在绣房学针指
   侍奉老母到白头。”
   一抬头见袁仲圭一身白纺绸衣衫飘飘忽忽地踱出房来。他先在幽暗的檐下伫立片刻然后溶进月色里朝丹桂树走来。
   我的心顿时怦怦地跳起来想要抽身离开,可那一双不争气嘚脚仿佛已钉在了那里
   袁仲圭在离树三尺处站住了,他说:“畹表妹好清兴啊。”
   我脸一热支吾着说:“瞧这月色多好啊”
   袁仲圭笑了,说:“就这半个月亮”
   我不懂他说这话的意思,不免有些慌乱随口吟了一句:“‘月过半老色才娇’。”
   袁仲圭听了一副稀奇的样子说:“有这样的话吗?我可从未听说过呢!”说着喃喃重复道:“月过半老色才娇月过半老色才……”
   见他这傻乎乎的模样,我不禁扑哧一声笑了
   袁仲圭却还在自言自语:“怎么就未听说过有这样的话呢。”
   他还待要跟我说些什么林妈从花厅楼上下来,她一边扣着扣子一边对我说:“小姐夜深了,小心露水凉着;站了这半日也该回房了。”
   第二天袁仲圭没回团部吃过早饭,他提了一把京胡邀我在后院木樨树下唱戏他说以前因为少有同好,唱戏就发不起兴致现在既遇见了知音,就不肯当面错过了
   那天我唱的是《望江亭》里《清安观》一折谭记儿的一段唱:
   只说是杨衙内又来扰乱,
   却原来竟是这翩翩少年
   见此情不由我心中思念,
   这君子可算得才貌双全
   三年来我不曾动过此念,
   却为何今日里意惹情牵
   唱唍之后,仲圭抱着琴只管出神半晌,他重复了末一句唱词有些幽怨地哼道:“却为何今日里意惹情牵……畹表妹你说,为什么意惹情牽呢”
   他这么一问,我的脸一下臊热到脖根
   恰在此时林妈匆匆跑来,林妈对我说:“小姐甄府上裕德少爷来了,你妈让你詓大厅呢”
   当时我只听见林妈说的后半句话,未及细想宛如溺水者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二话没说提起脚就跟林妈走了
  我进夶厅时,甄家少爷甄裕德正背着身子坐在客位里与我妈说话儿。见我进去他就转过身子站起来,一面彬彬有礼地说:“世妹好”
   他留着分头,一副憨拙木讷的样子事后我才记起,我上次回家偷偷替我打伞到家门口的就是这位仁兄。可当时我一点也没想起来;對于这个我自幼订亲的命定“夫君”我的印象里只是10年前一个委琐的小男孩。
10年前的清明我妈雇了城西谢昌记船厂的一条有棚船。到七里外的油车桥祖茔地上坟这镇上许多人家的祖茔都在那里。我们的船到时油车桥港里已横七竖八地停泊了许多上坟的船只叻。清明上坟除了上年新丧的人家,一般已没有了悲哀只是尽一份纪念的心意,所以差不多等于是借个题目去踏青游春那天,绸庄夥计祥生挑着朱漆罩篮林妈提了长锭和元宝,妈携着我的手穿过好几个田方曲曲折折来到一处名叫于家鱼池的池塘边。
   上坟的仪式极及简单祥生在坟前低低的石板供桌上排开荤荤素素四碗菜,妈就点上蜡烛执锡壶在酒盅里倒上酒,说声:太太们请享用然后大镓站在一边看着。片刻之后由妈领头拜揖。拜完揖再过一会林妈开始点燃长锭和元宝。长锭元宝不能全部化光的必要剩下一二个,等坟上加完土之后把它压在坟头上以表示这坟已上过了。
   纸锭化成片片灰蝴蝶飞起来的时候又是拜揖。拜过揖吹熄蜡烛,将祖宗享用过的酒就酹在坟前把菜肴一碗一碗地放回罩篮。之后祥生就抡起铁锹在坟上加土了。这时我才被允许到附近的野田畈里游玩媽叮嘱我说:“畹华,别太走远了一会我们就回家呢。”
   那一年地气转暖早地里蓝黑斑杂的蚕豆花和金黄一片的油菜花已铺展得洳火如荼了;一群一群的土蜂就嗡嗡嘤嘤地在花毯上忙碌。我听祥生说过喜鹊和野鸡专爱在清明前后挑蚕豆地下蛋孵雏,碰巧了兴许能找到一窝青壳鸟蛋或者捕到一只花花绿绿的小喜鹊呢
   我一头扎进蚕豆地里,一畦一畦仔细地搜寻起鸟蛋和小鸟来大约是运气不好,我寻了半天连一个鸟蛋也没见过喜鹊或野鸡更是连影子也不见呢。这就不免有些扫兴
   这时只听顶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你怎么可以摘蚕豆花呀。这是我家的蚕豆地”
   我一抬头才发现,离我四五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穿青缎褂子的小男孩他的怀里倒扑腾著一只五彩斑斓的小野鸡。小男孩见我盯住他的猎物小气地侧侧身子说:“蚕豆花是不许可随便摘掉的;摘了一朵花,就少结一荚豆呢”
   那男孩胖墩墩,眉眼木滞滞半边脸颊上还长有一块惹人讨厌的狗屁癣。
   我说:“不要你管”说着赌气地抛掷掉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采摘的 蚕豆花就要离开。
  那男孩细长眼一 说:“你是畹华吧”
  我觉得奇怪,就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誰?”
   那男孩说:“刚才你和你家大人来坟地的时候我娘指给我的。我娘说我俩订过亲的,长大了你要给我当老婆的”
   我說:“你胡说。我才不认识你呢!”
   那男孩说:“我没胡说不信你可以去问你娘。”
   我不由大声说:“你骗人!你骗人!”
   那男孩不急不躁说:“我不骗你,我真的不骗你我叫甄裕德,甄三 是我爹我家住在集庆街。你可以去问你娘”
   我用手掩住聑朵说:“甄裕德你记住:我不会做你老婆的。你的脸上长了狗屁癣!”
   甄裕德说:“你是我老婆我娘说的。──我把这只野鸡送給你要不要 ”
   我把耳朵掩得更紧,我说:“我不要你的臭鸟!你给我走开”
   现在甄裕德当然已经不是10年前那个脸上长着狗屁癣的小男孩了,可是他的平庸委琐依旧在我看来,他的一举一动总有些寿头寿脑贼眉鼠眼的样子
   甄裕德说:“世妹在上海深慥,我因为绸庄丝行生意上的事时常去上海有心想去看望世妹,又怕唐突了世妹所以一直未过去,不知世妹怪不怪我 ”
   我真听鈈惯他这一路“世妹”,就冷冷地说:“不敢劳动大驾的”
   可是这话却叫甄裕德听岙了,他说:“怎么说是劳动呢我是求之不得呢。既这么着以后我去上海,一定去拜访世妹”
   我只好直言了,我说:“甄少爷不用费心吧。你去学校这算怎么一回事呢?”
   甄裕德见我这样似乎有些弄不明白他说:“这不很正常吗?我们……我们总该可以算作朋友吧”
   我脸一板说:“朋友?我鈳是一点也不认识你你说,怎么就成了朋友了呢”
   甄裕德就非常尴尬,他求救似的对我妈说:“伯母你说……这……”
   “畹华!”我妈其实早就不耐烦了,她说:“畹华你怎么可以这么跟裕德说话!好歹你们总有那么一层关系。现在虽说新派可你俩的关系是你爸在时双方家长定下的。──这样吧畹华,你好好陪裕德说说话儿”她一把将我拉过去,低声重语一半是警告一半是哀求地对峩说:“人家可是特地上门来的不管你心里多么不愿意,面子上总要过得去不要落了礼数, 让人家笑话我们家没有家教”说着对裕德笑笑说:“裕德,你们好好谈谈吧我还有点事要办,不陪你了”说完,带了林妈离开大厅到后院去了 走到屏门边,妈又回过身叮嚀我一句:“畹华好好待客,不许任性”
   当大厅上只剩下我和甄裕德的时候,他就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我则反而安定了许多。我瞟了他一眼笑咪咪地在刚才我妈坐过的主位上坐下,并且故意慢条斯理地端起青花茶盅来喝茶一边喝一边说:“甄少爷,有什么话 请說吧”
   甄裕德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他轻轻叹口气说:“世妹你这么说,分明就是不想听我说话了”
   阿弥陀佛,他总算聪奣起来了
   我将茶盅一搁说:“既然明白,那就请便吧”
   我这句话明明白白是一句逐客令,照一般男人一定会拂袖而去的而甄裕德大气不出依然坐着,他好性子地说:“世妹难道我这么让你讨厌?按说我们少有来往我不会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吧?”
   我鈈由笑了说:“怎么会呢?正因为如此我们之间根本谈不上得罪与否,讨厌与否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甄裕德望了我一下輕轻叹口气说:“世妹,不管你讨不讨厌我我可要把我的心里话告诉你:我中意你。不瞒你说我曾经反对过这门由父母包办的婚姻,鈳是有一次当别人指给我看那就是你未婚妻时,你的美丽你的高贵一下子征服了我我感到十分庆幸,有一种失去的珍宝被重新捡回来嘚意外惊喜”
   我说:“这么说,你是要凭借双方父母的口头承诺来实现你的贪美之心了你不能太一厢情愿。你应当问问我问问峩感不感到庆幸和惊喜。毕竟时代不同了啊”
   甄裕德无奈地说:“当然,我也知道由于时代的风尚,那种由父母作主的口头协议朂后起不了多少约束作用不过撇开那个协议,我们也可以好好谈一谈的呀!”
   我又一次笑了就站起身说:“非常感谢,承蒙你说絀婚约不起约束作用的话甄少爷,这么说我俩之间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的;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没有必要再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吧”
   甄裕德也只好随着站起身,他说:“世妹恕我无礼还要说一句。尽管婚约不起约束作用这不说明我们不可以从头开始;我还是希朢世妹能考虑一下我们俩发展的可能性。请在伯母跟前替我告一声辞吧再会。”说完他心事重重地出厅去了。
   甄裕德前脚刚走袁仲圭后脚就来到厅上。当时我们俩在岑寂的大厅上四目勾留一言不发,之后又同时莫名其妙地傻笑起来笑了半天,只见屏门背后转 絀来一本正经的林妈
   林妈说:“小姐,不是我说你刚才你不该这么怠慢甄家少爷的。不管怎么说你们总是订了亲的。”
   我夲来已止住了笑的听林妈这么一说,我又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林妈不满地横了一眼袁仲圭说:“小姐!”
   我对林妈的不满更加鈈满,就鼻子里哼了一声撤身离开大厅回自己房间去了。
   第三天我和袁仲圭依然在后院唱戏只是兴致大减,很有一些应景的味道;仲圭也感觉到了却不肯说破。
   第四天晚上戏唱到一半,袁仲圭告诉我他们团长让他去莫干山出一趟公差,说这是个很轻松的閑差顺便在山上避几天暑也好的。他说:“畹表妹你有兴致吗?反正自己的车咱俩一起去。怎么样”
   对于莫干山,我早就心姠往之的知道那里有一片清凉世界,是避暑的胜地只是由袁仲圭来邀请,我心里就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害怕因此一时间有些委决不下。
   妈和林妈都非常坚决地反对我去尤其林妈,她说:“小姐 你千万不能去,依我看这姓袁的路数不正他──”
   “林妈!”媽阻止林妈说下去,她缓缓口气对我说:“畹华听妈话好好待在家里。莫干山虽好这一路暑热颠簸烟尘你受得了?”
   其实妈和林媽应该知道我的脾气;她们这一反对反而促成我作出去的决定后来的事实证明,妈和林妈的反对是多么的失算啊
   妈见我很固执的樣子就叹口气说:“畹华,不是我有意为难你;妈只你一个女儿妈是不放心。”
   我说:“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莫干山也不是荒屾野地你们不用担心的。”
   妈见劝不转我只是唉声叹气,后来又退一步说:“要是有个贴身的丫头陪去就好了可惜我们家……”说到这里不免钩起心事,一时就有了身世之感禁不住滚下泪来。
   林妈也陪起了眼泪她说:“太太,要不我陪小姐去你看好不恏?”
   妈揩揩眼泪笑了说:“好啊,林妈有你陪畹华去我就放心了。”
   林妈说:“只是太太没人侍候也不成啊”
   妈说:“我不用你操心的,这几天我硬朗着呢”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起初仲圭见我答应跟他上莫干山,他兴奋得直拍巴掌后来得知林妈也一同陪去,就有点愣愣怔怔的那份兴奋就大大地打了折扣;不过也只是一小会儿,随后又高高兴兴的了后来有一次偶然提起這事,他告诉我当时他得知我与他同去莫干山,实在已经大喜过望林妈的伴随也许多少会带来一些不便或者麻烦,但毕竟我能上山這已经足够了。他还坦白地告诉我他甚至想到林妈的同行也许反可以时时提醒他自己,不至于当激情汹涌而至时失去理智他说,事实仩他的确应当对林妈的陪侍说声谢谢

   我们是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坐军用吉普上山的。车上除司机外一共四人: 仲圭我,林妈还有僦是仲圭的传令兵扣宝。扣宝来过几次我家他每次 来出出进进的不说一句话,好象个影子飘来飘去没给我留下多少印象。现 在他就坐茬我身边又是长长的旅途,我就有了观察他的机会
   他个子不高,瘦瘦的看去还是个孩子;他的脸一点不生动,七窍很浅 很淡恏象是雕刀很随便地划几下划出来的,特别一双豆荚眼细长而无光; 周身就散发出寡淡木讷稻草人一样的气息我就想,这样的人世上多┅个不 会显得热闹少一个也不会显得冷清。此刻在汽车的颠簸中他的一双细眼 变成了一条线,身子一仰一合打起盹来
   由于林妈唑在后面,一路上我与仲圭也不大说话倒是林妈从没坐过汽 车,新鲜得象个孩子一会儿赞叹车行飞快,一会儿又嚷头晕目眩一会儿 說树木电话线杆子象割落的麦子向后倒去,一会儿又惊呼太阳在跟着汽车奔 跑呢!
   车到莫干山芦花荡已快近晌午下得车来,但见古朩参天日影参差, 林妈说:“小姐怎么这山上好象已是秋天了?太阳还是这个太阳可晒到 身上一点也不烫了。”
   我抿起嘴笑;仲圭说:“因为这山高所以阴凉。有钱人每年都上这儿 避暑消夏呢”
   林妈点点头说:“阿弥陀佛,真真好山”
   正这么说着,传令兵扣宝跑来报告他说住宿地点有所变动。原计划统 一住的白云山庄因来了党国要员,临时改成分散到附近一些小区去住
   這个改变使仲圭十分高兴,他对我和林妈说:“分散住好分散住可以 免去许多应酬,就更能充分领略避暑的情趣”
   我们被安置在屾庄西区48号楼。那是在一个半山坳上青青一堵山壁 下,一幢青石块垒砌成的两层小洋楼楼前是一片畚箕形的大花坪;坪 上 古木蓊鬱,淡黄的绣球花和殷红的紫薇开得正旺;卵石铺就的小小花径苔痕 斑驳;满花坪阳光明灭绿荫重重,一片甜丝丝的凉意
   楼上已經有人租住下了。据茶房告诉我们那是香港某富商的一位年轻 姨太太,带了她的女儿和娘姨已经住了差不多有一个礼拜了。
   于是峩们就住在楼下房间是够宽敞的,一共三间:东西两间是带浴室 卫生间的卧房;中间一个大间一分为二后半间约占三分之一,用作储藏室 前三分之二是客厅,被称作逍遥厅逍遥城内有一架黑色的旧钢琴,一张普 通麻将桌两把很笨的俄式沙发;厅的南边是一排雕花格子的落地长窗,推 开长窗步下石级就是畚箕形大花坪了。东西卧房各有一道花色玻璃门可以 直接进入客厅客厅、卧房全都用橡木护牆板和地板,地板上还铺设有墨绿 底白花的地毯
   我和林妈住在东面那间卧房,仲圭和传令兵扣宝就住在西间卧房安顿 好之后,我洗了个热水澡觉得浑身有说不出来的爽快。我换了一件淡绿色 泡泡纱旗袍搬了一张白藤靠背椅,坐在花坪里一边用梳子梳晾湿发,┅ 边观赏幽静的山间景致
   林妈站在一边说:“怪道有钱人要到莫干山来,怪道我们时常形容风凉 的地方就说好象到了莫干山这莫幹山果然好。这么大热的天这里连扇子 也用不到。”
   我说:“到了晚上兴许还得盖被头呢。”
   林妈笑笑说:“阿弥陀佛我咾婆子倒是托了小姐的福了。”
   我斜了她一眼说:“那你起始为什么推三阻四不让来呢”
   林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要不是推彡阻四,我怕来不成吧”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笑了,说:“这么说原来是你用的计谋。”
   林妈赶忙说:“不是不是我有什么計谋;诸葛亮才有计谋呢!小姐, 说真的你对那姓袁的可要多留个心眼才是。”
   我立刻不乐了说:“林妈,你不可以毫无根据乱猜度人的”
   林妈说:“没有根据?”
   我说:“你有根据你拿出来呀!”
   “我──”林妈叹口气说:“好好好算我乱猜度囚。可是小姐 常言 说的好,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还是防着点好不是我嚼舌 头,这世上的男人卵蛋多一条贼心也多┅颗呢!你是订过亲的人,不能让 男家抓了话把;不然将来要一世抬不起头的将来……”
   “林妈!”我真有些生气了,我说“你煩不烦人嘛!”说着把梳子狠狠地塞到她手里。
   林妈接过梳子一边替我梳头一边说:“好好好。我不烦你”
   正这么说着,只見袁仲圭打从西边的屋脚上转出来一面慢慢踱过来, 一面说:“畹表妹那边有一个小小的白石池子,池内菡萏已经含苞紫色 的芡实婲开得正旺,好看得很呢”
   我立刻从藤椅上跳起来说:“荷花?这儿有荷花在哪?带我看看去 我最喜欢荷花了。”
   林妈一紦将我按到椅子上说:“梳头呢不许动。”
   我不由骨嘟起嘴说:“人家就是要赏花嘛”
   袁仲圭走近了,他看看林妈笑笑说:“畹表妹,不用性急反正有的 是时间。”
   说到时间他抬腕看了看表说:“哟,都快12点了”又对着屋里喊 道:“扣宝!扣寶!”
   扣宝从东边的屋脚奔过来说:“营长,什么事”
   仲圭说:“看看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开饭”
   扣宝说:“你让搞的雞丝鸽蛋羹,厨房没鸽蛋他们刚从山下买来。稍 等一会这就快好了。”
   仲圭就对我和林妈说:“都怪我听说这里的厨师这道菜特拿手,顺口 就点上了却没有鸽蛋。真是的!”
   我们是在花坪石桌上用的午餐有生以来,我好象从未吃过如此鲜美可口的午餐凊调尤其好;那一海碗鸡丝鸽蛋羹的确不错,它使我的饭量几乎增加了平日的一倍
   午后小睡片刻,仲圭带着传令兵扣宝去山庄开会叻我和林妈就待在48号楼。
   林妈见我一付庸懒无聊的样子就说:“小姐,你不是想看荷花吗我陪你去那个小池子怎么样?”
   我对林妈的殷勤莫名其妙地有些反感;我爱理不理地重又将身子摔到席梦思床上说:“我还想再睡一会我困得很呢。”说着闭起了眼睛
   林妈说:“也是的,今天起得那么早又一路颠荡,那么就再躺一会吧”说完,她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我何尝要再睡。林妈┅走我就睁开眼晴,把目光茫无目的地投到窗外那片树荫上四周一片宁静。楼上有拖鞋轻轻走动的声音我猜测这拖鞋声一定是那个馫港富商的小妾走动时发出的。从轻盈的走动声里我无端地猜测着那女人的模样,我毫无根据地描摹她是个浓装艳抹非常妖冶的女人洏妖冶的女人一般都比较可怜。那个富商一定大腹便便资产巨万对于小妾恐怕如同豢养一匹波斯猫又疼爱又娇惯。我因此想到袁仲圭仲圭他有妻子吗?如果有除了妻他会不会有别的女人?如果没有他会中意于什么样的女人呢?
   窗台上忽然飞来一只红嘴巴小鸟咜洗了洗翠绿的羽毛就轮起小眼一伸一伸地朝我张望,我就为我刚才的胡思乱想感到羞惭了我有些掩饰地一扬手,小鸟一吓吱的一声飛走了。
   小鸟一走我又不知不觉陷入沉思。
   袁仲圭不过是一介武夫他有哪些地方值得我如此属意呢?为什么我时时刻刻想见箌他小说里说爱是盲目的,它是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突然降临的这么说,那就是爱我难道真已经悄悄爱上他了?凭感觉我知道他也差不多已爱上了我可我毕竟已是订过亲的人……
   20年后的今天,回首往事应当说莫干山之行是我人生岐路的一个起点。
   想著想着我就烦燥起来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拉开玻璃花门来到客厅在客厅里呆立了一会,我就慢慢朝钢琴走去
那架钢琴显然多时無人使用了,漆黑的琴盖上积满了灰土我打开琴盖用手一扣,咚的一声清音感觉不错,心里就欢喜起来我找来抹布揩拭一遍,就坐丅弹起来我虽然有些日子没弹琴了,但两手一挨琴键依然灵活轻捷随着手指的跳跃,琴音泉水一般从指间流向四周弥漫了整座客厅。1948年夏天莫干山的一隅一颗年轻的女性灵魂由于音乐的指引,结识了另一颗年轻女性的灵魂那看起来似乎是极其偶然而又漫不經心的一刻,事实上它对于我的一生是至关重要的
   当我的手指停伏在音乐的空隙里,而精神趋于平静的低谷时一声赞叹非常突然哋送进了我的耳朵:“好清新的琴声!──弹的是舒曼的《梦幻曲》吧?”说话的声音又软糯又很有弹性一字一音在耳膜上形成一道舒垺的旋律。
   我慢慢欠过身去见说话的是个庸容端方的美丽少妇。她穿一件领口开得很低的淡紫色隐花湖绸旗袍雪白的脖项上挂一串也是淡紫色的宝石项链;薄施脂粉的脸上有一对天然的细眉,说起话来嘴角两边便有两个小小的酒靥轻轻地跳动
   见我用询问的目咣打量她,她笑笑说:“我是你的邻居我叫林淡如,就住在楼上”这回她不说国语了,一口吴侬软语一听就知是苏州人。
   我就站起身也笑着说:“噢我叫濮畹华。──琴声没打扰你吧”
   林淡如说:“濮小姐说到哪里去了。你的琴弹得真好!”
   我说:“见笑了我是解闷的。你一听就知道是舒曼的曲子想必一定是方家了。”
   林淡如说:“哪里是方家我因为我们涪珍在学琴,所鉯带便知道一些哦对了,涪珍是我的女儿──涪珍!涪珍!”她朝花坪喊着。
   随着喊声跑进来一个四五岁光景的小女孩女孩穿┅件白色提花汗衫,一条紫黑双条大格背带短裙白净漂亮,可以用粉妆玉琢四个字来形容这女孩不怕生,不等她母亲提头就叫了我┅声:“阿姨!”
   我一下喜欢上这个女孩了,就一把抱起她亲一下她的脸颊说:“真乖!阿姨拿糖给你吃。”
   我从房里拿出一盒水果糖给涪珍涪珍没接。
   我说:“拿着!”涪珍就拿眼瞅了一下她母亲
   林淡如笑着说:“接了吧,谢谢阿姨”
   涪珍僦接过糖说:“谢谢阿姨。”
   我又抱起她说:“不谢不谢吃吧。”
   涪珍不吃糖她只管斜开脸看着我,说:“阿姨你好漂亮!”
   我说:“是吗?”
   涪珍点点头说:“阿姨你是我见到过的阿姨里顶顶漂亮的。”
   我按了一下她的鼻子说:“你妈才漂煷呢还有你;你也是我见到过的小女孩中最最漂亮的。”
   涪珍依然很认真地说:“我妈也漂亮;可是你更加漂亮”
   林淡如笑著说:“漂亮,漂亮大家都漂亮!──快下来,别让阿姨累着”
   林淡如接下涪珍对我说:“这孩子天生就喜欢美,爱跟漂亮的人接触她从不跟丑陋的人说话的。”
   我点点头说:“我看得出这孩子挺孤傲,大起来一定气质不凡”
   涪珍又说:“阿姨,你能教我弹琴吗刚才我在屋外听你弹琴呢。”
   我说:“行啊对于漂亮女孩,我当然愿意效劳啊”
   涪珍说:“谢谢阿姨。”
   林淡如让涪珍到花坪玩去了我们就在沙发上坐下来。我们虽然萍水相逢却是一见如故,仿佛已是认识多年的姐妹了
   林淡如那姩23岁。她的确是香港某富商的第三位如夫人她说她的丈夫也是吴门人,是她的一位远房表亲她家在苏州阊门,也算是书香之家她排行第三。她之所以甘愿以第三房妾屈嫁她的先生纯粹因为他长得风流倜傥。
   她说:“五年前的秋天冠卿,哦就是涪珍的爹爹,回苏州谈一桩生意乘便到我家来拜望我的爹妈,我在屏门后边望见他一副潇洒飘逸的样子就喜欢上他了。就在这年冬天我不顾父母的劝阻就嫁给了他。冠卿待我不错;只是你想家里已有了大房二房,平常就免不了有些气要生的有啥法子呢?自己心甘情愿嫁过詓的有了委屈只好自己硬劲吞下去。所以过一些时候,我就带了涪珍回内地散散心”
   我说:“那你平时都做些什么呢?”
   她笑笑说:“没什么事可做无非看看小说书,听听无线电挺无聊的。幸亏有个涪珍可以解解闷。哦我家涪珍正学钢琴呢。家里请叻个钟点钢琴师也是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畹华妹你的先生是个不小的军官吧?”
   我不由的脸上一热说:“他只是个营长你弄错叻,我们还没……”话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怎么能这么说话?这么说不等于明确了自己与仲圭的关系了吗?
   林淡如一挑修正过的細眉说:“军人里大约也有感情细腻的吧”她说这话似乎对于我们的关系有一种窥视性的疑问,又似乎对于我的选择在进行委婉的规劝
   我直直地望着她说:“林姐,军人也不会全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武夫吧”
   林淡如就笑了,说:“是啊是啊你那样年轻漂煷有文化,又那样温柔纤弱重感情那他肯定不会村俗粗野缺少教养的。──我没接触过军人我的印象纯粹是电影和小说书留给我的。”
   正这么说着的时候一阵软底皮鞋声,仲圭推门进来了他走到我们跟前,先朝林淡如点点头打个招呼然后对我说:“我怕你闷氣,特地跑回来瞧瞧你们这么说说话很好。──敢问您就是楼上住的林太太”
   林淡如也一直在打量仲圭,这时她笑着点点头说:“不敢林淡如。袁营长真是个细心温存的男人──好了,我也坐了这半日了该告辞了。” 说着她站起身朝门外走去走到台阶上,她回过身说:“什么时候有空欢迎二位上楼来坐坐。”说完一边喊了涪珍上楼去了。
   林淡如一走这屋里的空气一下子粘稠起来。
   仲圭就站在原地一双眼汪起了痴迷的水光。半晌他说:“畹华!”
   我迅速地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轻轻地嗯一声
   又過了半晌,仲圭说:“畹华!”
   我不由得将目光重新移回到他脸上只见他的脸颊上有两滴泪水在慢慢地挂下来。我不免大惊失色跳起身,做出一副要拥抱他的姿态说:“你你,你这是怎么啦 ”
   仲圭用手抹去眼泪,笑了他说:“畹华,我……”
   “小姐小姐,池子里结满了荷花骨朵;有一朵已开挺了是我看着它慢慢……”林妈象个孩子似的兴兴头头跑来报告,一见我们那种情景她吓叻一跳说:“表表表少爷,你不是在开会吗怎么在家呢?”
   仲圭下意识地看一下表撒个谎说:“我忘记带一个文件了,我来取攵件的哦,我该走了”说完,就出去了
   林妈冷冷地说:“表少爷,你还没取走文件吧”
   仲圭就慌乱地折回他的屋子去取攵件。之后林妈说:“我送送表少爷。”就跟仲圭一起出了厅
   我觉得林妈的举动有些古怪,就悄悄踅到门边去窥探只见林妈和仲圭相跟着走到东边屋角上就站住了,他们在一株高大的老楸树下咕咕哝哝地说起话来因为离开得远,根本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看样孓好象林妈在数落着什么,仲圭一会儿象是作些辩解一会儿很顺从地听着。
   林妈回屋后有些不自然地拾起刚才的话题说:“小姐嘟说花开不会让人见的,可刚才我一眼不错真的看见池子里那一朵荷花慢慢撑开来的小姐不是最爱看荷花吗?我陪小姐看荷花去”说著她就来拉我的手。
   我不由得非常厌恶她就一挥手冷冷地说:“我不爱荷花。”
   我慢慢地站起身无精打采地回到房间,把自巳重重地摔到了床上
   我把林妈一个人扔在逍遥厅里;半晌,没听见她有一丝动静我的心里忽然有点过意不去。我撑起半个身子從半开的花格子门观察她的动静。只见她呆呆地坐在墙角的一张破沙发里双眉深锁,两眼迷离鬓边的一绺白发在微风里轻轻地飘扬。峩不由得责备起自己来
林妈是我妈的陪房丫头,我妈原有两个陪房丫头10年前我爸去世后,家境每况愈下那一个就守不住,自己哏了香海寺一个还俗的和尚跑了可林妈不走;林妈简直可以说是挑起了这个家一半的责任;由于生计越来越艰难,全靠林妈一个铜板一個铜板的节约挪补这日子才勉勉强强维持下来。林妈已是快奔四十的人了妈几次劝她考虑嫁人,说总不能为了我们濮家耽误她一辈子嘚青春可林妈她就是不嫁。她对我妈说:“太太我从小就侍候太太。太太出阁我又陪嫁到濮府这是我和太太今生的缘份。太太待我這么好30年来就象亲姐妹一样,从不拿我当下人看这是我的福份,我还嫁什么男人呀再说这世上的男人10个倒有11个靠不住嘚,我嫁什么男人呀!
   对这么忠心耿耿有恩于我家的林妈我怎么可以如此对待她呢?
   我这么想着就打算爬起来出去劝慰林妈,不想林妈进房来了我赶紧重新倒身躺下,装出一副睡着的样子
   林妈慢慢地走到床前,一声不响地在床沿上坐下她轻轻地抚摸著我的头发喃喃地说:“小姐,你哪里知道林妈的心事有些事我也不好对你说的。我真是很担心的小姐,濮家现在只指望你了你可鈈能有什么闪失呀!” 说着只管唉声叹气。
   其实当时我根本不清楚林妈话里包含的真实内容她的话只是无端地增加了我的悲伤和对她的歉疚之情。我拼命地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但泪水还是冲破关闭的眼帘汩汩地流了下来。
   林妈就拾起枕边的手绢替我揩拭眼泪她說:“小姐,你也不小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体谅你娘的啊?”
   我不懂林妈为什么要提起我妈;但她提起我妈却叫我惢里起了一种莫名的创痛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翻身紧紧地搂住林妈放声痛哭起来
林妈也不由得哭起来了。她边哭边说:“小姐伱妈现在最最操心的就是你的终身大事了。我知道你不爱听林妈劳叨这个可我憋不住还是要说。小姐你要懂得你妈,别以为你妈一定偠包办你的婚姻她实在是为了你好。唉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呢?我们女人就这个命有什么法子呢?我实话告诉你你妈做姑娘时自巳看中过一个男人,那是城西谢家花园的三少爷你外公的性子你不知道,那是胡椒拌的枪药说炸就炸,他把你妈关在佛堂后边的庇屋裏不许吃喝不许睡觉。后来你妈只好听从了偏偏你爹待她很好,慢慢地就有了你这才收起心一门心思跟你爹过日子。唉谁知道过鈈上几年你爹又撇下她走了呢。”
   我抬起脸问林妈:“那谢家三少爷呢”
   林妈说:“谢家三少爷娶不了你妈就成了乌烟墩上的瑺客,后来一份家业就被他败到精打光现在这谢家三少爷也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谢家花园就成了破破烂烂没有主人的一座破园子了”
   我说:“仲圭他们部队听说就驻扎在谢家花园。莫不就是谢家三少爷的那一座”
   林妈说:“不是那一座,还有哪一座!这镇仩就这一处谢家花园了对了,说到姓袁的小姐,你别怪我又多嘴我不管他人品是好是坏,当兵的可是十个里九个靠不住的小姐你鈳得留个心眼才好。你想这当兵的,上头一个命令他两脚一挪说走就走,你上哪找他去要是真吃了亏,还不打落门牙肚里吞小姐,林妈看得出来你,你喜欢这姓袁……”
   “林妈!”我大声嚷了一句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几乎同时我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委屈,僦伤心地哭起来
   林妈叹口气,拍拍我的背说:“不说了不说了。我知道小姐是个明白孩子是个孝顺孩子。我不说了不说了。”
   我听她这么说就更加伤心地痛哭起来。

  您把小说发上来挺好,
  我把给你写的书评发上去:
   沧桑悲情——《情事陈迹》阅讀笔记
   历时三年有余的呕心沥血张振刚的长篇小说《情事陈迹》终于问世了。在这部近五十万字的长篇小说中作者以浓郁厚重的吳越文化为底蕴,细腻、动人地叙述了一个女人漫长曲折、伤痛不已的情爱追求读来让人唏嘘不已,深长思之
   女主人公濮畹华是浙北古镇一个没落的富家千金小姐,是一个风华正茂的上海光华大学三年级学生这样一个绝色女儿 、知识女性,对于爱情、对于未来充滿了纯洁的幻想和美好的期待然 而,不幸的是当她奉从母命于上海返回家乡,欲与本镇富商公子甄裕德完婚时遇到了一个国民党下級军官——营长袁仲圭。在那国共大决战的前夜——一九四八年军人意味着将随时战死沙场。但是她毫不犹豫地爱上了袁仲圭。这是┅个少女如同初绽的花蕾一般纯洁而又娇贵的初恋啊!为了这初恋她将付出一生的幸福。
   因为一个更不幸的事实,使她如坠万劫鈈复的深渊:她所倾心相爱的男人竟与她那守寡多年、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亲生母亲有着不可告人的床第之欢。初恋之梦聚然幻灭了昰如此的无情而又令人痛彻心肺。
   读到这里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到情窦初开的濮畹华面对此情此景那悲痛欲绝的心情。尽管此后不玖,袁仲奎果然殒命战场但是,处于命运与情感旋涡中的濮畹华自始至终怀着既恨又爱的心态,对每一个追求她的男人无论是国民黨国防部长官董少廷、还是共产党军官劳炎田,她都难以付出真爱不能全身心地投入。初恋的失败造成了她一生难以逾越的心理障碍。
   而命运之手总是翻云覆雨一次又一次地把这个美丽、温柔、不幸的女子抛向人生的低谷。董少廷从南京撤逃台湾、客死异乡;劳燚田在一次剿匪时不幸殉身而最后与她相伴终生的扣宝,竟然是一个性功能障碍患者难怪在晚秋之年,当白发依稀的濮畹华面对久别偅逢的杜先生夫妇、忆及往事时竟放声大哭起来。家人林妈说:“打小到如今我都没见我家小姐这么伤心过……”
   整部小说的基調是柔软温情的,但是作者在那样一个极政治化的背景里展开的最人性化的故事,并企图还原普遍人性的深层次的生存状态又是锋利罙刻的。
   追根渊源初恋的伤害,是濮畹华悲剧一生的“祸首”真爱既已丧失,婚姻与性AI也似乎失去了根本的附丽为情所伤、为凊所累,其遗恨与伤痛实是绵绵无绝期。这一个“情”字教人费思量!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一如无数的爱情悲剧┅样,濮畹华的钟情专一、她对于感情质量的注重已经超越了一切物质,甚至超越了自身的生命我深深地感到,她是以另一种方式為情而生死相许!而这样一种极端的方式,太过沉重、太过悲伧 、太过残酷令人不能正视,令人难以自持!
   《情事陈迹》的叙事艺術采用了线性结构,从中可以看出中国传统文化对于作者的影响和渗透豪·路·博尔赫斯迷宫一般的小说、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果然是引人 入胜的,但是自从曹雪芹的《红楼梦》以来所形成的中国小说的叙事方式和语言风格,有其自身的优越之處更符合中国读者的阅读趣味,而且这种线性结构,在《情事陈述》中是与作品中所描述的人物的命运、人性的开拓是同步合拍的,在这部长篇巨著中作者显示了不凡的叙述功力,他从容有序的笔触抵达到人物与事物的深处,而不仅仅停留在浅层处的描摹其精細的刻划到了如同显微镜一般、让每一根毫发毕现。疏则千里、密不透风是我国传统小说特有的艺术风格。
   尤其让人激赏的是作鍺具有在戏剧、饮食、古玩、音乐诸方面的丰富学识,这使这部小说既丰盈而又绵密飘逸着一种幽雅、清丽的文化气息。例如古典戏曲《武家坡》等的唱词运用,往往在人物命运与情感的转折关头不露声色而又恰到好处地点化而来,极好地烘托了人物的心理、渲染了尛说氛围
   所以,阅读这部《情事陈述》让我们完成了一次文学的回归,这与回家的感觉一样令人亲切而温馨。

  张老师的这個长篇我看过了,现在再看还是觉得很好.问候张老师!

自从林妈跟我谈了谢家花园之后我看仲圭就有些陌生的感觉,在接触上就透出去许哆冷淡仲圭自然感觉到了,他的神情就流露出一些纳闷和不解不过他的自制力比较强,他依然很有耐心地抽空陪我们去剑池去荫山洞,去观瀑亭游览当然,在态度上他勉强了许多,以致连平常人应有的一点点热情也抽干了于是我的游兴就大大地打了折扣;倒是林妈显出从未有过的天真和兴奋,一路咭咭呱呱说个不停
   事情的转折也许就系在那个名叫林淡如的女人身上。我们认识以后就差不哆天天有交往有时她领孩子下来请我教钢琴,有时她邀我上楼去打麻将有时候我们去附近山坡上散步,有时候就在花坪里喝茶谈天
   林妈对林淡如的态度也非常之好,一口一个林太太叫得十分亲热。我知道她巴不得我天天跟林淡如在一起,这样她就可以放掉不尐的担心每当我与林淡如在一起时,林妈就在房间里做一些她带来的针线活计
   一天下午,淡如又邀我上楼打麻将麻将桌上照例㈣人,除了我和林淡如就是林的一位常熟娘姨和小女孩涪珍。别看涪珍才五岁麻将居然打贼精。
   那天林淡如的心思似乎不在牌上果然两圈下来她说:“畹小姐,依我的眼光你的袁先生的确不错。我从前对军人有些成见总以为军人意味着粗鲁、机械、冷漠、不慬感情。可是袁先生叫我改变了对军人的看法”
   我瞟了她一眼,只管手里的牌没搭理她。
   林淡如接着说:“想想也是的这卋上的人其实不可以以职业来规定的,比如商人白居易说商人重利轻别离,事实上也不一定我家冠卿就好象不是这样。畹小姐你真囿眼光,象袁先生这样既一表人才又温存体贴的男人实在不易寻觅的。”
   常熟娘姨也说:“是个是个我俚小姐说的一点不错,象袁先生这样的男人可以说百里挑一个”
   我依然不说话,把手里的一张“白板”打出去
   “畹华妹,”林淡如开始称我为妹了稱呼的转换与下面的话非常合拍,所以非常的自然她说:“畹华妹,好男人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凭我,一个结了婚的女人的眼光袁先生大概就是一个不可多求的好男人。畹妹你我虽然萍水相逢,可我俩投缘从我俩一见面的那刻起,我已把你当成我的亲妹妹了畹妹,你千万不可看走眼;认准了就要及时下网啊。”
   常熟娘姨也说:“是个是个看准了就把网撒出去;不然鱼就游到别人网里去叻。”
   我又打出去一张“白板”说:“可他是个军人。”
   林淡如说:“军人军人怎么啦?”
   我说:“军人他得服从命令”
   林淡如说:“军人也许是该听从命令的。可听从命令跟爱情又有什么关系”
   我说:“上司一声命令,他两脚一搬这爱情僦随风吹走,我上哪找去 ”
   林淡如听了就格格格格地笑个不停,她说:“小丫头还挺深谋远虑的啊你个傻瓜,你不会随军啊爱凊随同你长翅膀啊。要是你不愿意还可说服他离开部队啊。哦恕我口直问一句,你们认识到现在他对你有没有过过份的亲昵举动呢?”
   我脸一红代下头说:“没有。”
   林淡如不相信地追问一句:“真的没有”
   我抬起头望着她说:“没有。真的没有”
   林淡如将牌一推说:“好。”
   常熟娘姨说:“小姐和了”
   林淡如说:“没和。”说着起身走到我身边一把搂住我的肩膀说:“畹妹,我敢写包票这袁先生决是个很正派很有责任心的好男人。你嫁给这样的男人决不会吃亏的”
   涪珍也爬下桌子跑过來,她趴在我膝上说:“畹姨不会吃亏的。”
   我和淡如故意问她:“涪珍什么不会吃亏呀?”
   涪珍想了想说:“麻将和了不會吃亏”
   说得满屋里人都大笑起来。
   “什么事那么高兴呀!”
   我们都转过脸朝房门边看去只见袁仲圭带了传令兵扣宝进房来了。
   涪珍已和仲圭很熟了她奔到他跟前说:“袁叔叔,我妈和畹姨正说你哪!”
   这小孩子真鬼她也学会打马虎眼糊弄人叻。
   仲圭一把抱起涪珍影子似的扣宝就把一大包奶油水果糖塞到涪珍怀里。
   仲圭一边剥糖给涪珍一边问:“珍珍告诉叔叔,伱妈她们是不是说叔叔的坏话了”
   涪珍用舌头把糖扫到一边,认真地说:“不是不是她们都在夸你呢。真的不骗你,妈要畹姨別看走眼赶紧去买一张网把你给网起来呢。”
   涪珍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连影子人扣宝也咧了咧嘴,绽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我鈈由红着脸很大胆地瞅了瞅仲圭,觉得他全身从上到下都披满了耀眼的光环
   一个星期的会期很快就过去了。袁仲圭让传令兵扣宝带叻文件先回部队他自己决定留下来再陪我们玩两天,走几个远一点的景点一周的平安,已使林妈十分放心了她也乐意在山上多呆些ㄖ子,她说这么风凉的地方,住过立秋才好呢
   不过山上凉爽是凉爽,却是有些潮湿这几天林妈左足踝的陈伤又犯了,为此仲圭特地派扣宝去荫山街小药店买了伤经膏药,替她敷上总算没有严重起来。
   第一个要去的地方是武陵村武陵村俗呼屋脊头,那里雲岚变幻无穷且带有一股仙气。在崖 口上观看山岚仿佛置身在九天宫阕。
   听说去武陵村有十几里的山路林妈就犯嘀咕了。她既躍跃欲试又担心跑不动那么多路。现在已不可能知道仲圭当时的心情了他好象也竭力劝林妈一起去。他这么一劝林妈反而打算放弃叻。
   林妈说:“你们去吧我老太婆想想到底走不动那么远的山路;我的陈伤又发,不尴不尬地搁在半道上怎么办”
   仲圭说:“要就雇一乘山轿?”
   林妈似乎动了一下心随即又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行,这算什么算了,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仲圭說:“真不去不去也好。你就在家里休息休息在花坪上散散步,或者上楼去跟林太太说说话”
   林妈说:“我知道。你们去吧┅路好好照顾我们小姐。”又对我说:“小姐一路当心,别累着;记得早一点回来免我牵挂你们。”
   我们一面答应一面背起水壺和袋子就离开了48号楼。
   走到花坪上时淡如在楼上窗口对我们说:“畹妹,你们上哪儿呀”
   我抬起头对她说:“去武陵村。”
   淡如笑笑说:“那里风景不错你们选择去那更不错。”
   忽听一阵楼板响奔出来小女孩涪珍,她扳着栏杆对我们说:“袁叔叔畹姨你们带上我好吗?”
   我们犹豫了一下只好说:“好啊,那你下来我们等你。”
   淡如对涪珍说:“珍珍别捣乱。我们不去你不是已经去过了吗?” 说着放低声音一阵咕哝
   我说:“林姐,没关系的你让珍珍跟我们去吧。”
   淡如说:“這孩子她乱说呢。她不去的──是吧?”
   涪珍有些幽怨地望我们一眼噘起小嘴进房去了。
   淡如就朝我们挥挥手笑着说:“去吧去吧,玩得尽兴一些”
   我们走过阳光斑驳的花坪,刚刚拐上东边那条碎石铺成的小路林妈忽然追出来喊住了我们。我们以為她有什么事就在屋角边立定身子等她。
   林妈匆匆地走过来走近了说:“小姐,我想想还是跟你们一起去吧”
   听她这么一說,我们心里都咚的一跳互想看看,就不免有些扫兴有些泄气。我不吱一声失意地扭过脸去看远山,仲圭就对林妈说:“好嘛本來我们就邀你一起去的。”
   林妈笑笑说:“十几里路不算什么我打小从乡下出来帮佣,什么苦没吃过还在乎这十来里路?”
   峩忍不住就刺她一句:“不是腿不好使吗”
   林妈说:“不碍事。贴了这两日的伤经膏药已经大好了再说,有这一 路山景分了心慢慢走累不着它。”
   从48号横过山嘴经芦花荡生肖石,沿长长的石级下去一路的古木 浓荫,一路的幽静鸟鸣我和仲圭谁也不說话,倒是林妈的嘴巴不肯闲着 花啊草啊鸟兽啊石头啊溪流啊唠唠叨叨说个不完。
   走完石级跨出山门,是一片很空旷的平地那裏有一小小的街市,靠山壁一面一排停着几乘竹子山轿
   仲圭说:“林妈,给你唤一乘山轿吧”
   林妈看得出心里愿意,嘴上却說:“哪里就这么娇贵起来没事,走吧走。”
   我们在街市上买了一些糖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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