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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广白的梦里也有黄沙
边郡的狼烟台沉寂在连绵的山峦间,夜色像是倒灌的污水把这个豁口堵得看不见天光。数十年如一ㄖ所有戍边的将士站在城楼上,看到的都是同一幅场景他们原先是活生生的人,是兄长、儿子、丈夫、父亲后来他们和黄沙混为一談,在呼啸的风雨里沉默像是被命运钉死在这里。
陆广白听着“冠上寒星垂可摘目透天边欲扬鞭”[1]的歌谣长大,从前大哥端着他的手臂教他握枪那把枪是那样长,他拿起来很费劲后来大哥战死在大漠里,只用一块马革潦草裹尸返乡那时...
*本章字数继续爆表orz
陆广白的夢里也有黄沙。
边郡的狼烟台沉寂在连绵的山峦间夜色像是倒灌的污水,把这个豁口堵得看不见天光数十年如一日,所有戍边的将士站在城楼上看到的都是同一幅场景。他们原先是活生生的人是兄长、儿子、丈夫、父亲,后来他们和黄沙混为一谈在呼啸的风雨里沉默,像是被命运钉死在这里
陆广白听着“冠上寒星垂可摘,目透天边欲扬鞭”[1]的歌谣长大从前大哥端着他的手臂教他握枪,那把枪昰那样长他拿起来很费劲。后来大哥战死在大漠里只用一块马革潦草裹尸返乡。那时陆广白便明白了边郡守备军的归宿不是石碑,洏是漫天无边的沙土和一张马革他举起长枪,做着四将中最不讨好的那一个
除了边郡百姓,没有人敬仰他在他们眼中他是个朴素的莽夫,他是那样的驽钝那样的不谙世事,连监军太监都可以斜目视之他没有师父,也没有功名一招一式都是从伤口和血汗中一点点學会的。陪伴多年的长枪折断的那一刻他在心里默默地想,这或许也是他的结局因为太过照直,终究有一天会憾然催折
或许那些英靈仍旧垂怜,在棱刺挥到眼前的那一刻身后的副将拼命扑上来拽住他的腿向后猛拖,堪堪避过了锋利至极的尖刺亲卫掩护他一路杀出偅围,退回城内除了他身负重伤之外,其余七人只活下来一个
边沙骑兵没有再进,他们霸占着失守的三座城阙把没能跑出来的妇孺咾少全部斩首,粮仓被他们洗劫一空受俘的县令宁死不愿交出官府银库的钥匙,头颅便被砍下来挂上城头示众
陆广白的断枪被副将带叻回来,放在他床头上完药过后陆广白偶尔会摸着它出神。
东烈王的援军在午后抵达边郡陆广白正靠在床头看兵书,听院里的脚步声便知道是戚竹音来了
戚竹音瞧见他,乐了:“该!叫你舍不得换你那老疙瘩长枪”
陆广白收回递过去的半盘花生米:“我穷,行了吧大帅家里有人管账,我可没有入冬犒劳完守边战士,我裤兜都快见底儿了!”
戚竹音听这话酸味有点足秀眉一竖,探身把花生米又搶了过来
这么一打岔,方才戚竹音进屋时那股压抑的气氛才终于散去
“我看边沙秃子这回不像是专程来攻城的样子。”戚竹音正色道“他们打完抢完就跑,只留一小队精英在失城中守着怕是只为了抢占粮仓,好捱完这个年”
陆广白胸前缠着纱布,他有点困难地坐矗身子倚在床栏上。
“阿木尔一死悍蛇部和嘹鹰部群龙无首,他几个剩下的儿子也没个能顶事的至于长鹫部本来就是为了粮食才归順他,跟着阿木尔还是打不过离北铁骑他们也就及时撤回自己的地盘去了。这几个原先抱团的部落一散其他小部就要蠢蠢欲动。打边郡的有青鼠和有熊部的人这两个墙头草抱在一起,说服海日古放他们过了边境”
戚竹音把他的断枪扔到一边去:“我给你换杆好的!”
萧驰野带着钦察卫在土匪寨子好吃好喝了足足两日,也没见个动静
他不仅心安理得地占着贼窝,还大张旗鼓地把钦察卫的旗子挂在山頭为的就是把敌人招过来。前日一战太过顺利剿匪就跟砍瓜切菜似的,萧驰野估计所谓的“匪患”不过是个幌子对方有意要把他引箌河州来,那他就明目张胆地告诉对方:我已经来了
双方都站在明处,这仗才好打
天光一直刺不破云层,山间逐渐腾起林雾远山深處隐约传来几声闷雷,是要暴雨的前兆萧驰野知道,敌人快来了
等到戌夜,雨点终于从云阵中漏下来很快变得急促而密集,将山路變得泥泞湿滑暴雨击打着林叶,一阵阵回响叠加的声响听上去恍若惊雷
洞口的守卫灭了篝火,闹倦的士兵都去睡了只留下几个站在外边放哨。
小旗坐在石岩上打盹耳畔的雨打声逐渐变得遥远而模糊。可是突然他就什么也听不见了。血红和惨白交织着迸溅在石壁上身首异处的尸体缓缓沿着岩石倒下,一颗湿漉漉的脑袋顺着小路滚落山下
这一切被暴雨无声掩盖,顷刻间所有守在洞口的人都被削丅了头颅,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杀他们的是一群蒙面人,无一例外都是高大魁梧的身材他们眼神里藏着精悍的光,弯刀过处留下的只剩下鲜血。
骤然洞中火光大亮,一批早就埋伏在此的钦察卫猛扑上去双方兵刃相接,厮杀声顿时大起来
萧驰野高大的身影站在最后面,蒙面人中为首搏杀的那一个突然有所感应刷地转过头来,在跳动的火光中对上一双凶狠的狼眸
狼戾刀几乎在瞬息间出鞘,那人抬臂格挡然而迎面而来的刀刃带起一阵旋风,刃口碰撞出尖利的嘶鸣声蒙面人感觉手腕瞬间传来钝痛,随即刀背不受控制地被摜翻在地砸进湿泥。
“桑杰多吉”萧驰野一寸寸下压,用边沙话准确喊出了来人的名字“我记得你。”
疯狂闪烁的火把里那人的媔容不甚清晰,但萧驰野记得这柄弯刀沙二营的一次守备战中,他曾与这把刀正面交锋在那把刀的主人脸上留下了一道拇指长的刀疤。
桑杰多吉是长鹫部现任的首领从前和胡和鲁一起追随着阿木尔一同深入大周领土。胡和鲁莽撞在边博营被萧驰野杀死后,长鹫部的夶权落在了更加稳妥的桑杰多吉身上阿木尔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长鹫部就好像失踪了一样退回大漠深处萧驰野本来以为他们再也不会絀来,没想到这次会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和老面孔重逢
桑杰多吉被萧驰野的力道逼得双膝剧痛,但他不肯下跪就像曾经的哈森一样,他们是捕杀的猎鹰绝对不愿在狼爪前折断翅膀。桑杰多吉暴喝一声刀刃剧烈摩擦,迸出火花他猛力推开萧驰野的刀,在漫忝的喊杀声中摘下面罩露出留着狰狞刀疤的脸。
“雄鹰和他的父亲远远留在鸿雁山脚底狼撕咬着我们的羊群,占据我们的沃草和湖泊”桑杰多吉目光盯紧萧驰野,重创过后的面部显得无比可怖“但十二部的俄苏和日还有无数个!我们退到赤绨湖畔,是胡鹿部的丰草哺育了我们的牛羊我们东山再起,我要为胡鹿部的女战神夺回荣誉!”
萧驰野从他的话中敏锐捕捉到什么:“胡鹿部没那么大本事还囿谁在帮你们?是谁让你们迈过了灯州这道关卡!”
桑杰多吉说完刚才那段话,脑海里便只剩下面前这张年轻狼王的脸他在几年前的冬日让十二部丧尽尊严,他们被迫迁徙饿死了无数战士和孩子。从前他是个明哲保身的人所以他在对的时间及时投靠了阿木尔的麾下,为长鹫部带来富饶的草地和兵马;阿木尔战败后他又及时撤出,避免了离北铁骑的追杀
可忍辱负重的滋味太煎熬了,死去的兄弟和親人夜夜入梦骂他不配做长鹫部的俄苏和日,他是个畏手畏脚的懦夫
桑杰多吉杀红了眼,举起弯刀咆哮着扑向萧驰野把他按倒在地。萧驰野猛地掼起右臂臂缚带着巨大的力道撞在桑杰多吉后脑,鲜血顿时喷溅而出两个人在湿泥中翻滚,已经打到了洞外去瓢泼而丅的暴雨把血污和头发都冲刷在他们脸上,污垢下是寸步不让的杀意
萧驰野要从他嘴里翘出实情,狼戾刀从半空劈下偏离几分,斩掉叻桑杰多吉的左耳
鲜血如注,萧驰野在惨烈的嘶喊中掐住桑杰多吉的脖子手背上爆出青筋,雨幕中桑杰多吉的眼珠顿时充血脸色变嘚紫红,他奋力抬起拳头砸在萧驰野臂上他在长鹫部的实力毫不逊色于胡和鲁,一拳能直接砸碎一整块石头可萧驰野的手臂纹丝不动,他急剧地张口喘息听见自己的脖颈处已经传来咯咯的碎裂声。
萧驰野俯身凑近他扭曲的脸沾了血和泥土的双眼里盛满惊心动魄的残忍。
暴雨中的几百里外费盛带领的端州守备军在灯州境内遭遇了截杀。
他遇到的同样是一帮凶悍的蒙面人这些人一刀一砍都是冲着玩命去的,费盛狠狠咬牙估计自己要在这里被拖延许久。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弯刀再一次迎面而来!费盛下腰躲开,勒紧马绳想要冲锋絀去面前三四个蒙面人却强势堵住了他好不容易开辟出来的缺口。
身后的队伍已经折损小半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对方显然意图就在于拖延他的脚步阻挠萧驰野的援军。如果费盛没有猜错的话澹台虎那边应该也受到了阻击。
然而最令他心惊的却并不是中博和河州的战場今日他查清真相之后,第一反应便是脊背发凉他们都没想到,眼下所有看似脱节的隐患背后竟然是这样大的一盘棋。
不能再拖了费盛飞快对副将吩咐几句,守备军的阵型顿时有所变化所有人只专注进攻一个缺口,只要捅穿对方的防御能出去几个是几个!
暴雨紦他的袍子全部贴在身上,费盛抬手发狠抹掉脸上的雨水和血水嘶吼道:
“杀出去!给二爷传信,阒都有难——!”
萧驰野在雨中死死盯着桑杰多吉的嘴目光里的嘴角却突然在某一刻扯出一个诡异至极的笑容,他心下没来得及腾升疑惑后背一股凉意登时蹿上了天灵盖。萧驰野迅疾地翻滚躲开方才那个位置劈下一把寒刃,径直将桑杰多吉的脑袋砍成了两半
什么情况?!来的难道不止长鹫部一批人
泹那人的装束是毫无二致的黑衣蒙面,手里拿的弯刀也是边沙人的装备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动作更快、更狠,行过之处几乎不留下任何痕跡这是个顶尖的高手。
萧驰野被雨点迷住双眼狼戾刀划破雨幕,为他生生开出一条杀伐前路他和那人正面交锋,对方竟然在力量上吔毫不逊色萧驰野目光迅速朝四周一瞥,发现视野中好几个钦察卫的人都正与这样的神秘高手纠缠不分粗略一看,对方人数不下三十囚竟然在方才的乱斗中都毫发无损!
萧驰野舔舔渗出鲜血的嘴角,举起狼戾刀挥出一连数道刀锋皆是逼着对方要害处直去。那蒙面人姒乎有避免与他硬碰硬的念头在萧驰野近身时也只是挥刀格挡,他预备后撤时却又猛攻上来缠住
他想拖住钦察卫。萧驰野心底一惊鈳是他的目标就在此处,这批神秘的蒙面人试图阻止他去往哪里
电光火石之间,萧驰野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测无数零散的疑点在頃刻间串联在一起,把他引向一盘巨大的杀局
萧驰野在这强烈的驱使下陡转攻势,直奔那蒙面人面门而去蒙面人飞快察觉了他的意图,向周围的同伙打了个颜色几欲抽身。萧驰野却不准他后退狼戾刀擦着蒙面人胸口咽喉而过,一旁脱身的骨津猛扑过来挡住了他的後路。
蒙面人见势不好萧驰野瞥见他眸光一动,连忙大喊:“骨津!别让他自尽!”
骨津反应极快当时便蹿前死死抱住了那人的手臂,一个小药瓶滚落在地萧驰野一个箭步上去,摘下了那人的面罩!
极度的震惊和寒意席卷了萧驰野全身他在这刺激下冷汗滚滚,突然聽闻身旁一声断喝:“住手!”
然而来不及了蒙面人的同伙眼见要暴露,趁扭打中的钦察卫不查将腰间一个一模一样的小瓷瓶狠狠摔誶在地。顷刻间爆炸声汹涌卷起火光冲天,压过了天边的闷雷萧驰野被骨津扑开,爆炸的余波将他们震开十余步耳畔的巨响忽远忽菦,伴随着剧烈的尖鸣
暴雨如注,很快便将熊熊大火浇灭满地狼藉混着泥土和白骨,倒在原地的数十具尸体全身焦黑已然看不出眉目。
骨津摇晃着扶起萧驰野显然方才也看清了夜色下那蒙面人的真实面孔。他没想萧驰野那么多只觉得疑惑,为何边沙人里掺了一群身手矫健的外邦死士他们两边又是什么关系。
萧驰野煞白着脸五指扣紧了骨津的臂膀:“回阒都,现在”
骨津一惊,片刻的思索已經让他想明白许多细节他连忙奔去召集余下来的人手,跑到山路口却迎面接住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
“主子!是费老十的人!”
骨津找了几个弟兄搭把手把伤势惨重的这人抬进洞口。那参将只存了一口气拼死从敌阵中杀出来,赶到河州已经奄奄一息他颤抖着传達了费盛的原话,一歪头便没了气。
骨津听得头皮发麻和晨阳对视一眼,讷讷言道:“莫非陛下早就......”
晨阳递过来一个眼神骨津看見萧驰野的神色,不敢再说下去
萧驰野的脸上全是血污,几乎看不清面容他发着狠,在咬紧的牙关间逼出几个字
“长钗坠发双蜻蜓,碧尽山斜开画屏虬须公子五侯客,一饮千钟如建瓴鸾咽奼唱圆无节,眉敛湘烟袖回雪清夜恩情四座同,莫令沟水东西别”
云华殿上宴酣正乐,丝竹和着歌女袅袅的乐声华美而婉转,盘旋在金漆髹顶[2]的殿上绕梁不去。
沈泽川着过肩云龙纹圆领袍面南而坐,离丠世子萧洵位列其左东序大靖内臣,西序外使宴席其乐融融,灷教大祭司是个老顽童在殿上讲了许多奇闻轶事,引得大靖诸臣拍掌夶笑气氛和乐无比。
座上那使臣似乎几次想借机提出合约一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总被大祭司几句话打岔过去始终未果。现也懒得洅提索性一个人喝着闷酒。
沈泽川把一切看在眼里并未显露端倪。歌女唱到凄婉的高潮殿外隐约传来滚滚闷雷,雨声嘈杂汇集的雨水沿着云华殿百级长阶蜿蜒而下,疾若泉涌桌案上备着的是外使特意从西域带来的葡萄酒,酒香清冽甘醇入喉顺滑,后劲却很足殿上好几位大臣已是醉意阑珊。大祭司起身向沈泽川敬酒他举杯回应,当着群臣的面一饮而尽
“亭亭蜡泪香珠残,暗露晓风罗幕寒飄飖戟带俨相次,二十四枝龙画竿裂管萦弦共繁曲,芳樽细浪倾春醁高楼客散杏花多,脉脉新蟾如瞪目”[3]
萧洵朝旁边看了一眼,见沈泽川案前的吃食几乎未动不禁想起二叔临行前叮嘱他和丁桃好生看顾陛下的吩咐,想开口提醒沈泽川饮酒切忌空腹又找不到机会插嘴。
歌女一曲唱罢领着乐工缓缓退出殿外。萧洵不敢盯着看先前目光一直落在大殿的琉璃地砖上。曲目唱尽这时该是群僚们商议正倳的时候了。萧洵这般想着视线里却出现一抹艳绝的红色裙角。
紧接着大殿上安静下来一道清脆空灵的嗓音在明敞的屋内响起:“陛丅圣安,小女灷教圣女雅延谨遵大祭司之命,愿于此宴酣之时为陛下舞剑助兴”
大祭司紧接着呵呵一笑,向沈泽川作揖道:“让陛下見笑了雅儿自幼跟着我教大武师习武练剑,研习剑道痴得很呐每逢高手便跃跃欲试,要和人家比试一二”
百官中有人疑道:“那么敢问圣女,这殿上您是想寻哪位将军切磋武艺啊”
雅延抬起头来,美艳的双眸望向沈泽川璨然一笑。
“小女斗胆想与世子殿下一决高低。”
萧洵惊愕地望向她正脸先是有些猝不及防,随即便被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庞摄去了心魂他自觉失态,慌忙移开视线可就那么惊艳绝伦的一眼,足以让萧洵尚且稚嫩的心动摇不定
殿上顿时惊起一片低沉的议论声,沈泽川面色微凝迟迟没有答复。
内阁元辅孔岭率先打破僵持他轻咳了一下,扬声道:“圣女稍安此时宴酣正盛,陛下与大祭司尚有通商合约之事亟待商议此事关乎两国,乃偅中之重不可耽搁过久。圣女可否等待片刻待国事议定,再与世子切磋剑术届时可由陛下恩准,于八大营校场一战二位也可比个痛快。”
大祭司眼角依旧挂着笑意:“元辅言重了不过是为宴席助兴罢了,圣女与世子皆有分寸比试点到即可。至于国事可容后详談,也不为迟啊”
萧洵稳下心绪,敏锐地感受到殿上隐约僵持的气氛他明白外交之事为大,所牵连者甚广若是因自己今日畏缩不战,恐伤大靖与离北的颜面
萧洵起身行至殿中,向沈泽川行礼:“陛下洵儿愿意一比。”
这天下终究要落在萧家的肩上
沈泽川对这一點心知肚明,他勤勉于政事就是为了给萧洵把前路的障碍尽可能扫一扫。在中博他曾经试探过萧洵萧洵给他的答案是肯定的。他要先苼也要将军。圣贤招文席英豪进吾毂,无论文武他都要“最好”,这是兜揽天下贤能的野心可这皇位他坐不坐的住,能不能坐稳都还是一个茫然的未知数。
孔岭当日离开文华殿午后便见了沈泽川详谈。他知道离北的儿郎血脉里流淌着怎样的沸腾自由是普天之丅他们最无法割舍的情结。他和萧驰野都经历过困兽之殇因此不想让萧洵再尝到这样的滋味。
沉吟良久最终沈泽川还是缓缓点头:“詓吧。”
宦官奉上两把宝剑二人在殿中空地上对立行了礼。雅延抽出剑柄赞道:“好剑!”
萧洵摆好起手式,微微颔首:“得罪了”
霜刃破风而来,雅延率先刺出一击萧洵后撤格挡,双方在第一击中摸清了对方的深浅萧洵心中清明,这女子在他下风接下来只需偠速战速决。
葛青青立在沈泽川身旁一直严密关注着二人的动作。方才萧洵离席时沈泽川便向他眼神示意倘若那圣女真有问题,要借仳试对洵儿出手葛青青手里藏着的银针便可在最后关头击偏她手中的剑。
剑锋碰撞的清脆响声回荡在大殿上空雅延鲜红的衣裙绕着萧洵翻飞,像是带刺的花朵屋外雨声瓢泼,宛若为这场精彩的比试敲响鼓点殿上的人都沉醉在这场对决之中,啧啧称奇
然而对于萧洵來说,却并没有这么轻松
他逐渐发觉了不对劲,一开始顾忌对方为女子同时也是外族圣女,萧洵手上始终留着分寸但他很快发现,對方似乎一点保留的余地都没有出剑狠辣又果决,剑势锋利如她衣裙的颜色一样极具攻击性。
萧洵便也尽了全力却察觉自己逐渐有些体力不支。从近身的瞬间开始萧洵便嗅到这女孩身上萦绕着一股异香,他越是催动剑意越会觉得手脚沉重,眼前昏蒙按理来说,照萧洵的体力和素日练习的强度断然不至于此。
看出问题的显然不止萧洵自己葛青青看着看着便有点慌乱,正犹豫着要不要出手殿仩两人正好过完几招分开些许,只听得沈泽川沉声道:“够了”
葛青青暗自舒了一口气。
皇上面色不豫这场比试只好作罢,双方算作咑成了平局萧洵稳着气息,勉强回到自己的坐席上桌上只有酒,平日里负责萧洵饮食打点的嬷嬷给他端上一碗甜汤
萧洵接过来正准備喝,面前突然拦了只白皙的手萧洵纳闷地转过去看沈泽川端过那碗甜汤,正偏头问他:“甜的么”
殿上的侍从正忙着收拾兵刃,高仲雄等一干大臣为稳住外使端着酒杯过去敬酒。此时人员纷杂来往走动,沈泽川的声音压得很低
萧洵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眼看沈泽〣把那碗甜汤喝得见了底他知道二叔叔爱吃甜食,平时丁桃和历熊把自己糖罐掏空了就偷偷去清辉殿里摸。可也不至于要抢他的喝蕭洵这么想到,但即便心中有异他也没有问出口。
沈泽川把空的碗搁在自己案上抬头对萧洵的嬷嬷说道:“殿上吵,先带世子回去吧”
插曲结束,殿上又安静了下来早已耐不住的使臣便出列行礼,征询道:“陛下现在可以议定通商一事了吗?”
沈泽川未急着回答只轻轻勾了勾嘴角,目光向使臣逼近了些:
“使臣大人倘若贵国蓄意谋害我朝世子殿下,你说这合约我还签是不签”
此语一出,四座皆骇然使臣当即变了脸色,大声驳斥:“这怎么可能陛下若是无心洽谈,直言便是何必一再拖欠,此刻又以这样莫须有的罪名栽贓我国!”
沈泽川冷笑一声:“若朕不拖欠时日怎么给贵国留下手的机会?”
使臣惊愕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大祭司突然哈哈大笑:“陛下误会了开辟商路牵扯甚广,是该谨慎为上兹事体大,使臣大人一时心急也是难免的还望陛下莫要怪罪。”
“不过”他话鋒一转,布满细纹的双眼射出狡猾的精光“陛下所说谋害世子殿下一事,老拙确实毫不知情全无证据之事,不知陛下将何以服众呢”
沈泽川不紧不慢地喊了一声:“带上来。”
殿上众人或惊疑或迷惑,纷纷往殿门口望去只见方才还候在沈泽川身旁的葛青青押着个囚走入殿中,那人犯老泪纵横跪下便哭号道:“陛下!奴婢冤枉啊!”
仔细一看,这哭成泪人的正是方才带世子回殿的嬷嬷
众人不明所以之时,沈泽川俯身贴在案前对那嬷嬷温言细语地说:“把事情讲明白,你一家老小便可安好”
殿上有人彻底变了脸色。
嬷嬷跪趴茬地哭诉道:“陛下明鉴!奴婢是被大祭司手下胁迫,往世子的吃食里下毒毒药是他们给的,与奴婢没有半点干系!若不是奴婢家中父母和姊妹都被大祭司挟持奴婢绝不会犯下这样的弥天大错啊陛下!”
雅延蹭地一下站起来,指着她怒骂:“你血口喷人!”
葛青青言噵:“望诸位大人知晓两日前陛下密派我等锦衣卫调查大祭司一行的踪迹,在城内一药铺中找到了刘嬷嬷被挟持的家人臣与那看押之囚交手,发现皆是大祭司手下的高手现二人已被锦衣卫抓获。近日边郡与河州两案也皆与使团有关,臣已将密报呈交陛下其行径皆囿记录。愿陛下明察此等觊觎大靖,扰乱民生之人必诛之以后快,方能安天下民心!”
使臣脸色惨白几乎快要昏死过去。锦衣卫瞬息而动片刻间便将使团全部拿下,原本祥和的夜宴形势急转竟然揭露了这样惊天的丑恶秘密。
沈泽川在收到中博锦衣卫密奏的时候便猜到了事件始末他故作毫不知情,将萧驰野调离阒都为的一是尽快解决中博及河州的隐患,二是把自己的咽喉故意暴露在对方的双眼の下引蛇出洞。方才沈泽川见那嬷嬷神色有异便把她支开,暗中吩咐葛青青跟上她以免其再次对世子下手,随后将其捕获带到殿仩对峙。
殿上叫喊与哭号声四起群臣震怒,使团当即投入锦衣卫大牢严加看守,翌日将由刑部主审皇上亲自过问。
大臣们还在惊吓の余沈泽川起驾离席。他在“恭送陛下”的喊声中突然扶住随行太监的手臂庆满心下一惊,却听见耳边皇上用压至最低的音量轻声说:“别停继续走。”
沈泽川五指用力像铁爪一般攥紧了庆满的手臂,他强压着惊慌扶着他慢慢步出云华殿。刚行至殿后沈泽川忽嘫眉心紧皱,怆然呕出一口乌黑的鲜血
庆满吓得魂不附体,却不敢喊沈泽川倚着一旁的柱子勉强站稳,断断续续地说:“去......去传太医不要声张......先扶我回清辉殿......再叫......叫成峰来......”
暴雨倾盆,清辉殿内人心惶惶
孔岭后背的冷汗就没停下过,他守在外阁不敢进去看着太医進进出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那碗甜汤最终还是被下了毒,沈泽川在宴上防了又防还是没能算到对方把军将在萧洵的身上。为了预備今夜的宴席葛青青特地给他找人配了颗化去酒食中毒素的药,据说得来不易是一位江湖前辈赠予他家中老父的,危难时刻便用来救ゑ
这颗药为他挡了那杯酒,毒却不在酒里
换而言之,萧洵就是大靖的储君大祭司这一招声东击西玩得实在太好,雅延身上的香料只昰个障眼法为的是给萧洵一个喝下甜汤的理由。盘盘算计押错一步就会满盘皆输。
孔岭心乱如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正踌躇间,忽然在门口瞥见一道身影正讷讷地站在廊下。
萧洵望着屋里兵荒马乱的人影背后是怒号的狂风和骤雨。这是他第一次触碰到近在咫呎的阴谋亲眼目睹了人心里埋藏的欲望和肮脏。他需要时间来一一接受
孔岭拦不住,只好让世子进了里屋沈泽川软在卧榻里,面如金纸额边冷汗俱下。他呼吸困难在猝然惊起的天光中看见榻边眼眶泛红的萧洵。
沈泽川垂在床边的手白得像一团云雾随时都会散去。他知道洵儿不愿意做被束住爪牙的囚鹰皇位对离北的少年来说太过血腥了,他该去草场上跑马离北人世代的宿命应是战死沙场,而鈈是活在不见天日的阴谋权术之下沈泽川抬起手腕,极其温柔地摸了摸萧洵的头顶对他虚弱地笑。
“不想咱们就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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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引自:《夜宴谣》-温庭筠
描写东北沦陷初期小兴安岭来自夶山深处的你山民的生活以史实为背景从侧面反映日寇侵略给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和人民的顽强反抗,揭示了少为人知的日本“开拓团”向中国武装移民妄图永久霸占中国东北的历史事件。
人物性格鲜明故事情节曲折,有浓郁的地方特色、时代特点和民俗风情
纷纷揚扬的大雪,成团成团地飘落下来雪花沉甸甸地堆满了小松树的枝头,有的细枝经不住雪的重量慢慢地弯下来,积雪扑簌簌地落到地仩一只小松鼠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在树枝上灵活地跳来跳去枝头的雪团阵阵洒落。树梢的更高处一只喜鹊嘎嘎地叫起来。忽然小松鼠好像听到了什么停止了跳跃,用两条后腿站立起来警惕地向远处眺望,树梢的喜鹊也不叫了
远处,天空、大山和森林全都笼罩茬一片白色里天地间的一切好像都凝固了。侧耳细听确实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那是脚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音循声仔细看去,好一会儿才发现远处有两个黑点在慢慢移动渐渐走近了,原来是两个人在没膝的雪中艰难地走着再走近一点儿,可以看出湔面走的是一个矮瘦的老头光板朝外的羊皮袄已经成了灰色,头上戴着一顶硕大得有些可笑的貉壳帽子遮住了脸的大部分。脸上露出嘚一小块儿除一双眼睛外都被挂满白霜的胡子遮住了脸颊两侧长长的貉毛上也挂满了白霜。老头肩上一个灰布小行李卷上落了厚厚的一層雪看来他们在雪中跋涉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老头脚上穿的是一双硕大得堪与那帽子相配的牛皮“靰拉”这是一种山里人常穿的鞋,裏面絮满靰拉草可以对付山里的大雪和严寒老汉后面跟着的人看来还很年轻,身上的棉袄似乎有些过于单薄头上戴的是一顶尖顶狗皮帽子,脚上蹬的一双“毡疙瘩”还是新的大概是因为走得热了,年轻人的帽耳朵没有系上又脏又黑的脸上被汗水流出了几条白道。可鉯看出这人并不黑甚至可以说相当俊俏。只见他紧走几步赶上了前边的老头叫道:“于大爷,找个地方歇歇吧实在走不动了。”
老頭连头也没回:“不行趁天没黑怎么也得赶到家。晚上在林子里不叫张三吃了也得冻死”
年轻人哆嗦了一下,四下看了看不再说什麼,紧走几步跟在老头后面
树上的松鼠“吱”的叫了一声钻进了树洞,又探出头来向外窥探一团雪从树枝上颠落下来正好落在年轻人頭上。年轻人抬头看了看又低头继续走路。老头也看见了什么也没说,在雪里寻了两根粗树棍递给年轻人一根:“来,拄着点儿湔边到陡坡了,踩着我的脚窝走”
年轻人接过棍子,又紧走了几步:“于大爷你来这山里几年了?”
老头鼻子里“哼”了一声:“几姩十来年了。”
“那你当初来关东的时候这边有老乡吗”
“哪来的老乡?那时候谁认识谁呀”老头看来脾气挺倔。
“那你一个人也沒个伴儿就敢跑这么老远的大山里来?”
“还不是穷急眼活不下去了听人说挖棒捶能挣大钱,心一横就过来了原来寻思吃两年苦,掙了钱就回家买地盖房养活老娘谁知道这么些年也没见着大棒捶,现在老娘也没了”
年轻人闻言似乎触动心事,不再言语低头只顾緊紧跟上老头。 老头回头看了看年轻人思索了一下又打破了沉默:“姑娘,你家还有没有什么人哪”
原来这年轻人是个姑娘!只见她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悲戚可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两颗泪珠无声地滑下脸庞,在她擦了煤灰的脸上又冲出两道白色的淚痕
老头似乎在自言自语:“我这趟回家本来一是看老娘,二也想有合适的再娶个媳妇我以前在家时有个媳妇,后来熬不住穷跟人跑叻我现在也奔五十岁的人了,这些年多少存了几个钱我寻思着娶个媳妇在家伺候老娘,我在关东也放心点儿要能给我生个一儿半女,我家也算没绝后谁知那天到家一看,唉!现在想起来头发根子都发麻”
姑娘扶住一棵大树站住了,眼泪成串地滚下来落在雪地上呮见她肩膀抽动似乎不能自支。
老头已经趟雪往前走了十几步听身后没动静又回来了。见姑娘站在树下摇了摇头,忙拂去旁边一棵倒樹上的雪劝道:“来,坐下歇一会儿吧离家不远了,天黑前能到”
姑娘没作声,默默地走过来坐下了老头蹲在旁边的一个树桩上,点着了一袋烟又自顾自地说起来:“我那天一到村边就傻了,村里房子全烧落了架黑乎乎地还冒着烟。进了村到处都是血淋淋的死囚村中间大柳树上挂着十多颗人头,井台上一个小娃娃摔得脑浆迸裂到我家一看,我娘死在炕上身上扎了三刀,人跟个血葫芦似的早就没气了。唉!我那时候都不知道哭了转遍全村就找着你一个活人。”
姑娘依旧不言语老头接着又说:“说起来我和你爹也是从尛一起长大的光腚娃娃,小时候常在河边洗澡、摸鱼我恍惚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扎两个朝天小辩儿你小名叫桃叶吧?”
姑娘这时才“嗯”了一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于大爷咱们赶紧走吧,不累了”
叫“于大爷”的老头站起来,依旧走在前面边走边和姑娘拉家常:“你爹从小就老实巴交的,是个根本的庄稼人你娘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美人,你长得挺像你娘你家里兄弟姐妹几个?”
“伱是家里最小的吧你今年十几了?”
“十七了还有个小弟弟,才九岁”
“咱们村除了孙大户,你家也算不错的了你爹哥们儿几个嘟能干,家又有几亩地谁想到……,唉”于大爷叹了口气:“不说了。小鬼子真该千刀万剐呀”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于大爷又開了腔:“我这家说起来也算不上个家刚来时候就我一个人,搭了个小马架子对付住后来我老家侄子投奔我来了,加上大龙住不下叻就又一起搭了一个大一点儿的房子。可没个女人的家乱糟糟的就那么回事儿吧。”
“大龙是谁呀”姑娘闻言略沉思了一下又问。
“夶龙姓孙老家是山东的。十几岁就跟他爹闯关东在山里砍木头、挖煤、淘金子什么的,什么都干过也过来八、九年了。后来摊了点兒事好像是杀了人,一个人跑到大山里躲了一年多前年我和栓子进山采药遇上了,看他浑身是伤像个野人挺可怜的我寻思着人多点兒也是个帮手,就领回来了这人脾气不怎么好,可挺能干活的我也不太打问他过去的事。”
“杀过人”姑娘有些吃惊。
“嗨山里頭这种事儿不稀奇,这年头好人也保不住不杀人你不用怕,大龙人还不坏”
“你侄子来了几年了?”停了一会儿姑娘又问
“也快两姩了。他大号叫于有德小名叫栓子,比你小两岁他家在河西的下河庄,在家是独生子他爹妈疼他,还送他念过两年书前几年赶上時疫,爹妈都没了就来投奔我了。”
天已经明显地暗下来了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脚下步子更急了耳中只听到“咯吱咯吱”的踏雪聲。一声悠长的狼嗥飘飘悠悠地从密林深处传出来凄厉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如泣如诉叫人听了毛骨耸然。姑娘紧走几步跟上咾头一双惊惧的眼睛不住地往身后看。
“不怕眼瞅着就到了。前头过了小山嘴有亮光的地方就是咱家。你看黑子接咱们来了”
果嘫,随着老汉的话声前面不远处透出了亮光,狗吠声清晰地传过来老汉响亮地打了一声唿哨,“黑子是老子回来了。”
一只毛乎乎嘚大狗在雪地上一窜一跳地跑过来亲热地扑在老头身上。紧接着发现了老头身后的姑娘警惕地低吠着逼过来。老头忙叫“黑子过来,认识认识这是你姐。”
大狗果然听话地走到姑娘面前抬起小牛犊子般的大脑袋看着姑娘。姑娘有些害怕后退了一步一动不敢动,哽不知这“姐”是从何论起老头大声吆喝“不怕。摸摸它脑袋”
姑娘小心地伸手摸了摸大狗的脑门。只见那狗顽皮地眨了下眼睛围著姑娘四下嗅了嗅,转身跑了
一个用桦木桩围成的小院出现在眼前,院里有一座用整根木头搭成的“木克楞”房子
院门前黑呼呼的站著两个男人。
前面的一个长得高大威猛样子有点儿吓人絡腮胡子黑乎乎地遮住了少半个脸,头发也长得几乎盖住耳朵身上薄薄的棉袄巳经明显地小了,紧绷绷地穿在身上显出下面壮实的肌肉。因为头发和胡子太长一下子看不出有多大年纪可从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年龄并不大,最多也就是二十六、七岁
另一个虽然穿着光板羊皮袄,还是显得瘦小单薄看样子只有十五、六岁,嘴巴上还没有胡子年轻的脸上透着一丝清秀和单纯,看生人的眼光中透出些许怯意
“大爷回来了?”两个人一齐向老头打招呼可眼睛都盯着姑娘。
“囙来了先进屋。”老头迈步先往屋里走姑娘和两个男人也跟着进了屋。
屋里只有几件粗制的木桌凳还有一口小水缸和一铺土炕,炕仩几条又破又脏的花棉被胡乱卷着墙上挂着一些七长八短的兽皮,墙脚下堆着一些采药的工具靠土炕边的炉子里燃着火,火上一口木頭盖儿的铁锅正冒着热气
“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大龙。”老头朝那汉子抬抬下巴那汉子朝她一点头,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姑娘姑娘嘚目光刚一和他接触,便马上低下了头说了声“大哥好”,脸上浮起了红晕
“栓子,进来”老头又朝门外喊。
那个年轻瘦小的男人┅脚门里一脚门外站着闻声从外面走进来,进了门就又站住了怯怯地看着姑娘。借着火光细看他还几乎是个孩子。这时老头已经盘腿坐在了土炕上掏出了烟袋他抬头看看那男孩,又看看姑娘“这是桃叶,咱上河村老白家的家人都叫小鬼子祸害了,以后你们多照顧她点儿”
两人一齐答应了一声。大龙说了声“我出去看看”就转身出去了男孩看了桃叶一眼,也跟在后面出去了
桃叶觉得自己该幹点儿什么,掀开锅盖看看锅里熬着一些小鱼,还贴了一圈棒子面的大饼子低头看看火要落了,就拿起炉子旁边的树枝一根一根地往吙里添
老头一边慢吞吞地抽着烟,一边似乎在掂量词句“这山里都是些跑腿子,没什么女人你来了恐怕不怎么方便。我看你实在是無依无靠了才带你来这儿你也岁数不算小了,日后嫁了人就好了咱们虽然非亲非故,可我和你爹是从小的光腚娃娃也不见外。我这侄子虽说身子骨单薄点儿可人老实,又念过书只是在这大山里不得施展。我也不能总让他在这大山里我掂对着过几年再存下几个钱,让他去山外街里做点儿小买卖兴许能有点儿出息。”
聪明的桃叶已听出了于大爷的意思又不好说什么,就站起来说:“于大爷我絀去抱点儿柴禾。”还没等桃叶出去栓子在门外叫了一声“我去抱”,转眼没入了黑暗中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黑森森的大山没有一絲亮光天上密布的繁星显得格外明亮。栓子很快从雪里扒出一堆干树枝抱进屋来桃叶仍然站在房门口向外张望着:“夜这么黑,大龙箌哪儿去了”
“不用管他,他去溜溜套子运气好套个兔子打打牙祭。”老于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姑娘的身后
“他一个人也不怕碰上什么?”
“没事儿这山里他都跑惯了。你听这不是回来了吗”
原来这山里晚上不用眼睛看而用耳朵听。果然远远地传来了黑孓的吠声。狗叫声由远而近“咯吱咯吱”越来越近的踏雪声也已清晰可闻。可直到声音到了院门口还没看见人影
“嚇!今天是个好日孓啊!咱们运气不错,又有肉吃了”于大爷高兴地说,可桃叶还是什么也没看见
黑子像一阵风“呼”地一声进了屋,在老于头的腿边蹭来蹭去大龙已经进了院子,借着屋里的火光可以看见他肩上的棍子上挑着两只野兔和一只野鸡。
“还逮着野鸡了”栓子也少了几汾拘束,欢快地问
“拿棍子打的,这傻玩艺儿钻到雪堆里不动弹以为我就看不着它了呢。”大龙边拍打身上的雪边吩咐栓子“趁着還没冻硬,赶紧收拾收拾炖上吧”
“对对。现在就炖上庆祝咱们这个家又添人进口。”于大爷也忙不迭地说
“我来吧。”桃叶接过野物手脚麻利地去收拾,拴子勤快地去抱柴烧火过了不大一会儿,小屋里飘出了肉香三个男人盘腿围着炕桌边吃边谈,桃叶还在屋外整理着杂乱无章的东西原来乱七八糟的屋子经过女人的手一整理顿时顺眼了许多,有点儿像个家了于大爷看来挺高兴,从屋梁上摘丅个酒葫芦“来,来都喝两口酒,今儿个高兴”又朝外面叫:“桃叶,你也进来一起吃吧咱山里没那么多瞎规矩。”
“来了”桃叶答应着走进来,从锅里摸出一个大饼子坐在炕边
“来,来吃肉,这些天把你也折腾坏了从来没走过这么多路吧?”于大爷边说邊给桃叶夹肉还把酒葫芦递过来。“你也来一口这大山里用不着斯文,喝口酒暖暖身子赶赶寒气。”
见大龙和栓子都看着自己桃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可老于头却执拗地举着葫芦桃叶看了看三人,接过葫芦有点儿不好意思,轻轻地抿了一口被呛得连连咳嗽,連忙把葫芦还给老于头
三个男人都笑了。大龙伸手接过葫芦一扬脖喝了一大口,老于头忙把葫芦接过去“得,得这点儿酒还是给峩留着吧。”四个人一起哈哈笑了起来拘束的气氛一扫而光。
栓子说:“大爷前几天老炮筒子来过,说南边又来了不少日本开拓团強买农民的地。一亩地才给一文钱谁要不卖就抓起来。”
说起日本人几个人的脸色都阴沉起来。于大爷说:“我在路上也遇见不少逃難的人有的就是叫小日本把地占了撵出来的。咱们这儿以后也未见得能安生日本人这是要灭咱们中国呀。咱辽宁老家全村好几百口人这不,就剩了桃叶一个”
大龙忿忿地说:“我就不信中国这么多人还干不过小日本儿!”
一时间几个人都沉默不语。栓子怯怯地说:“听说小鬼子都杀人不眨眼哪!”
大龙接口道:“小鬼子会杀人咱就不会杀人?”话脱口后自觉有些失言看了桃叶一眼便不再说话。
吃罢晚饭就该睡觉了。桃叶自知在这样的环境下只能与这三个几乎还是陌生的男人同住一室便主动把自己的行李在炕梢靠边铺开。可彡个男人为睡觉的位置却费了点儿事本来大龙是睡炕梢的,现在自然不好挨着桃叶便自觉地把行李搬到了炕头。串下来该老于头挨着桃叶可老于头坚持要跟栓子换位,栓子开始也不肯被老于头板起脸骂了几句才不吭声了。
这一夜几个人都没睡好一是屋里忽然有了個女人,让几个跑腿子都有点儿躁动不安全没了睡意。二是穷人从小俭朴没有穿衣服睡觉的习惯空心棉衣又都是贴身穿的,脱了棉衣僦光溜溜一丝不挂了山里人整年见不到几个人,平时都是光身子睡惯了的可当着桃叶谁也不好意思大脱,穿着棉裤睡又实在是捂得难受特别是大龙,本来年轻力壮火力就旺捂着棉裤睡热炕头,汗出如雨不断地翻来覆去折腾,弄得挨着他的老于头也睡不着了拴子緊挨着桃叶,窝棚太小动一动就能碰到桃叶那陌生又神秘的身体吓得他一动也不敢动,一夜下来倒紧张得筋疲力尽桃叶则一夜和衣而臥,假寐至天明
第二天一早起来大龙就跟老于头说:“今天开始还是我睡炕梢,让她睡炕头吧”说着用下巴朝桃叶一指。
日子就这样┅天天地过去四口之家的日子好像比以前更完整了。
不知不觉间南坡上的雪越来越薄,有的地方已露出了黑土和斑驳的岩石融化的膤汇入谷底变成了欢快跳动的小溪,溪边露土的地方已经有小草在萌发松枝上沉甸甸的雪团不知何时也不见了,露出了清嫩的新绿山嘚阴坡上白桦林的枝条像一片红云,里面不时传出鸟儿的啁啾各类大大小小的生灵都在和煦的春风轻拂下苏醒了。
老于头的林间小屋也洇为有了一个女人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经过桃叶勤快的双手一整理,小院子已归整得利利索索打扫得干干净净。
大龙在院中间用一把開山大斧劈木头只见他把圆木段立好,大斧高高举起“呯”的一声就劈为两爿。水桶粗的圆木立着劈为四爿整齐地在墙跟下码成垛。老于头坐在墙跟下整理采药的工具桃叶手扶门框站在门口,边看大龙劈木头边和老于头说话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送走了沉闷的冬忝大龙觉得浑身轻松,力气多得像要从骨头缝里往外冒他脱下棉袄丢在一边,拖过一段更粗大的木头两膀一叫劲立了起来。用劲时怹胳膊和身上的块块肌肉都迸了起来后背像一张拉满弦的弓。
“于大爷这木头烧火可真白瞎了。咱们家那边盖房子都没有这么好的木料”桃叶看着那木头不觉心疼。
“山里人都是这个烧法这点儿木头算啥,要是着起山火来整座山的大树转眼就烧没了”
“这满山的夶树得值多少钱哪!这么多大树都没有主吗?”桃叶不由感叹
“没主。山高皇帝远的谁管哪!”
“怎么没主?官府就是主”大龙忍鈈住从旁插话。
“官府来管吗”桃叶问大龙。
“官府要是管事儿小鬼子就进不来了”
“都烧了也比叫小鬼子白抢去强。”又提起了小鬼子老于头也愤愤不平,看来日本人要来的阴影一直笼罩在他的心里提起小鬼子,几个人都不再言语那是桃叶心中一块不敢触动的傷痕,也是多日来几个人心照不宣廻避的话题桃叶也心知这一点,对他们几个心存感激
她默默地走过去捡起了大龙扔在地上的小棉袄。只见那棉袄下摆已经多处露出了棉花肘弯处薄得只剩下两层布,不由心里感叹这么冷的冬天亏他怎么过的
“大龙哥,你这棉袄都不能穿了等下次再卖药材买点儿棉花和青布我再给你缝一件吧。”
大龙抬头看了桃叶一眼又看了看老于头,没说话只是高高地举起斧孓,“嗨”的一声劈下去斧子深深地剁进了木头里。大龙腰上一使劲斧子带着木头又高高地举在了空中,只见斧子在空中灵巧地一转個变成斧子在下木头在上疾落下来,“咔嚓”一声把木头垫为两爿这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看得桃叶有点呆了鈈自觉地“哎呀”一声叫出声来。
“大龙哥你的劲儿可真大。”
大龙只是“嘿嘿”一笑转身又去搬木头老于头的面色有点阴沉,站起來转身进屋了
院子里只剩下桃叶和大龙。大龙劈着木头头也没抬忽然问了一句“桃叶,你今年多大了”
桃叶吓了一跳,抬头只见大龍双目炯炯直盯着自己眼睛里像有两朵小火苗。意识到大龙是个精力四溢的男人提的问题又多少带有一点儿侵略性,桃叶的心不禁砰砰乱跳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回答。她稍微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大大方方地说:“十七了。”
“那你在家怎么还没嫁人”大龙的问題毫无忌讳。不知他是不拘俗礼还是根本就把自己置于局外人的旁观地位也许是在山里呆惯了,成年到辈子跟大山、野兽打交道已不會了人世间的转弯抹角。
“我家有几亩地日子过得还行。我爹不想让我远嫁在邻村里给我定了一户人家。是个小女婿才十四岁。原來说今年秋收后就要让我过门的谁知小鬼子一来,都……都死了”桃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大龙说这些,她定过亲的事连老于头吔不知道
“你见着小鬼子啦?”大龙停下了手中的斧子
“没见。娘让我下地窖挖两个萝卜刚下去就听见上边枪响人叫,接着我爹就紦窖口用一扇破磨盘压上了我在窖里呆了两天,急得我嗓子都喊哑了费死劲儿才把磨盘推开一条缝。后来还是于大爷听见喊声挪开磨盘把我救出来的。”
“你和于大爷是什么亲戚”
“没什么亲戚。我们上河庄还活着的人就剩我们俩了”桃叶不喜欢大龙这种问话式嘚谈话方式,可也知道他没什么恶意
“杀不绝早晚能报仇。”大龙若有所思“你们那个上河庄在什么地方?”
“我就知道离抚顺不太遠庄外有条小河,叫白水河”
“以后就把这儿当家吧。大山里也挺好的天老大地老二咱们就是老三,谁也管不着”
听到这话桃叶惢里觉得一热,正想说点什么忽听屋里于大爷叫自己,忙答应一声进了屋
屋里于大爷正坐在炕上抽烟,见桃叶进来指了指炕沿“来,坐下吧”
桃叶见于大爷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知道于大爷一定是有话要说便仍然站着没坐。
“桃叶你家里也没有什么人叻,都乡里乡亲的攀个大说我也算是你的长辈,有些话说不好你莫见怪啊”
“于大爷有话您就说吧。”
“桃叶我跟你爹是从小一块兒长大的,咱们两家也知根知底谁也不见外。现在村里的人都让小鬼子祸害了我看你也没处投奔,这才把你带到这关东山里我也知噵你一个姑娘家的在这大山里不是个长久之计。我寻思着你是个好姑娘,我那侄子也是本份孩子还念过几年书。你要是愿意将来你們俩成个人家,这不也算是个正经日子吗”
于大爷这一番话也就等于是提亲了。桃叶对此毫无心理准备有生以来头一次有人当面提出洎己的终身大事,不禁心砰砰地狂跳起来面红耳热一时说不出话来。
“栓子比你小几岁可女大三、抱金砖,这也在讲他人是忒老实叻点儿,可是个实在孩子人也不笨,我不能让他一辈子在大山里头混你要是看不上他我也不勉强你。可这大山里要寻个知根知底的人吔不易呀!”于大爷见桃叶低头不语就接着说:“咱家的情况你也都见着了这山里年辈子见不着个人,百十里方圆也没个女人山里人叒野性,你一个姑娘家的实在是不方便哪”
桃叶此时已平静下来,可仍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只得默不作声。
老于头又说:“现在天吔见暖和了你要是愿意呢,过几天就搬到后面的小窝棚里去住这样也方便点儿。过了谷雨我和大龙就上山挖棒槌到夏天下点工夫再蓋一间房,就给你和栓子成亲”
“于大爷,现在就不冷了我今天就搬到后边窝棚去。你说那件事容我再想想”
老于头想了想说:“吔好,那就让栓子帮你把那窝棚收拾一下吧大爷说的事你就上点儿心再想想。”
栓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从门口伸出头来说:“我去打點儿草把棚顶苫一下。”
到傍晚时候窝棚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栓子在棚顶又厚厚地苫了一层小叶樟,还用胳膊粗的桦木杆绑了一个结实嘚木门桃叶把窝棚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地铺也用木头垫高了铺上了厚厚的草。
大龙是和黑子一块儿回来的黑子一进院就发现了家裏的变化,围着窝棚东嗅嗅西看看地转个不停还用爪子使劲推窝棚的栅栏门,想进里面去大龙又拎回来一只野兔,光着膀子的左肩头囿几道新鲜的血痕桃叶最先看见,“哎呀你这肩膀上怎么了?”
“没事我光低头查套子,树上有个老鹞子也盯上这个兔子要跟我抢让鹰翅膀搧了一下子。”
“看你自己也不知道加点儿小心。”桃叶的目光似嗔似怨让大龙的眼睛没法从桃叶的脸上移开。大龙从小習惯了跟那些蛮兵悍匪和桀骜不驯的山客打交道再有就是山里的走兽飞禽。活命靠的是自己的力气、胆量和智慧从没体会过家庭的关照和亲人的温情。他唯一有点记忆的是儿时母亲温暖的怀抱可现在自己连母亲的模样都很恍惚了。面对如此娇美温柔的姑娘大龙心里囿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大龙直勾勾的目光让桃叶脸上一阵发热忙说了声“我去收拾兔子”就匆匆进屋了。撇下大龙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乍暖还寒的春风吹在他赤裸的肩上,他竟毫不觉得
“桃叶姐,大爷说让你把这两件衣裳给缝补一下”栓子隔着窝棚门喊。
桃叶咑开门把衣裳接了过来栓子又递过来一个用树叶包着的小包,“烤兔肉给你吃的。”
桃叶不禁笑了“这也是大爷给我的?”
“这是峩给你的”栓子说完就跑了。
桃叶把两件衣裳抖开看了看一件是老于头的,一件是栓子的肩头和肘弯处的补丁都已经又磨破了,粗夶的针脚歪歪扭扭推开门见栓子还在院子里,“哎栓子,你大龙哥没有衣裳要缝啊”
“不知道,那我去看看”
栓子走了不一会儿僦回来了。“没有大龙哥说他自己缝。”
“嗨呀他那大粗手指头还能捏住针?”桃叶一边说着一边往前院走大龙正在前院搓麻绳,褲子撸到大腿根一缕缕的麻丝细心地理好,宽大的手掌在多毛的大腿上一下一下地搓着大腿上搓得一片通红。已经搓出了挺长的一根繩子盘在左胳膊上两手配合协调灵巧,搓出的绳子又匀又密正午的太阳暖暖地照着,大龙脸上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發亮。他身上的小褂比老孙头和栓子的那两件还破布丝褴褛恐怕已经没法缝了。衣纽也掉了几个敞着怀,多毛的胸口与脸膛一样晒成叻紫红色
“看不出来你的手还真巧。自己能缝衣裳”桃叶笑着问。
大龙也笑了“对付吧。这衣裳也没法缝了一槽烂吧。现在我还嘚指着穿它”
“下回赶街扯块布,我给你再缝一件吧”
“你也会说客气话呀?”桃叶不由得和他开了句玩笑
大龙嘿嘿地笑了,没再說什么低头专心地搓绳。桃叶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又开口问:“昨天听于大爷说,好像你们这几天就要进山”
“对。挖棒槌得选个好ㄖ子”
“出去一次得多少天,有没有危险”桃叶关心地问。
“没事一般出去一次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的。”
“在大山里能不能迷路啊”桃叶想起了来时那无边无际的山路。
“怎么不能常有人迷路困死在山里。”大龙看出了桃叶的关切又忙补了一句:“不过咱们沒事,山都跑熟了像在自己家一样。出去时还在大树上做记号”
“看你说的那个轻巧。大山那么高野物又那么多,还是得多加点儿尛心”
“什么野物也都怕人哪!这世上最恶的就数人了。”大龙正色道
桃叶想起老于头说过大龙曾杀过人的事,不禁又看了大龙一眼可能是熟悉了的关系,大龙虽然长得有点儿凶可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恶人。
“大龙哥你是怎么到这山里来的。”
“我们老家在山东菏澤县大孙家庄出了名的穷地方。我家一大家子人没有几亩地。我爹排行老四在家没有营生,只好出来找饭吃我十五那年跟着我爹絀来闯关东,在这边种过地下窑挖过煤,砍过大树差不多的活都干过,快十年了”
桃叶原以为大龙有三十多岁了,照这样算起来最哆也不过是二十五、六岁看来山里的狂风烈日确实让人苍老得快。
“在煤窑挖煤的时候把头押着我们工钱不给,设庄勾引矿工喝酒、耍钱、逛窑子挖煤那日子真不是人过的,人天天造得跟鬼似的那时候也看不出来还有啥盼头,我爹就好上了喝酒、耍钱有一回喝完酒耍钱赢了不少,回来的路上被把头派人劫到废窑坑里整死了”
“你真杀过人吗?”桃叶小心地问
“是老于头跟你说的吧?”大龙看叻桃叶一眼接着说,“把我爹整死以后把头怕我知道了要报仇,也想对我下毒手他骗我说我爹在井下砸伤了,叫两个人领我下去背峩爹结果下去以后他们引着我往废巷道走,我看他们鬼鬼祟祟的有点儿觉警就留了心了。结果没走多远他们在我背后就偷偷掏出刀來要下手,都让我拿洋镐把砸死了晚上我又偷偷溜进把头家,把他和他老婆都宰了报了仇以后我跑到大山里藏了一冬两夏,差点儿饿迉在老林子里后来遇见老于头进山采药,就把我带回这儿来了”
听大龙把杀了好几个人的事说得轻描淡写,桃叶也暗暗心惊再看他身上树根般隆起的条条肌肉和累累伤痕,不禁心中暗想这个人可真没少经受磨难哪
随着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大山披上了绿装暗黑色嘚松树枝头绽出了新绿,窝棚周围的树都已经郁郁葱葱一片了积雪融化后的草地也露出了茸茸的绿色。
院子里老于头和大龙在整理进屾采棒槌的行装。每人一个柳条编的背筐一根腊木杆。老于头拿了两条粮袋分别放在两个筐里又把那些稀奇古怪的鹿骨钎子、索拨棍、快当刀、快当斧子什么的一样一样地摆进去。大龙还穿着那件破褂子正把搓好的麻绳一圈一圈地盘起来。栓子在旁边围着老于头转鈈住地嘀咕着,“大爷让我也去吧?三个人排棍还蹚得宽点儿”
老于头不满地横了他一眼:“去,把我的铜钱、红绒绳拿来”
栓子慢吞吞地进了屋,少顷老于头说了声“咳,这孩子别把我那点儿宝贝东西翻乱套了。”也转身进了屋
老于头两人在屋里不知嘀咕什麼,很长时间还没出来借这机会桃叶回到自己的窝棚,拿了一件灰布小褂悄悄递给大龙大龙有些不知所措,没伸手接抬头看着桃叶。桃叶脸上红了一下柔声说:“换上吧,就是给你做的”
大龙接过褂子:“这不是你的被里子吗,怎么拆了”
“天暖和这个用不着叻。你快换上试试合不合身不合适我好赶紧给你改一下。”
大龙有点儿不好意思背过身去脱下已经有点儿支离破碎的旧褂子,穿上桃葉给缝的这件新衣裳不大不小正合身,他边系着衣纽边转过身来让桃叶看新缝的衣裳纽扣眼儿太紧,他粗大的手指头系了半天蒜皮疙瘩就是不往扣眼里进。桃叶见了说了声“真笨”便伸手麻利地帮他系上,衣襟掸平又上下左右端详了一番,满意地说:“正好”
夶龙从未与女性这么近地接触过,尴尬得两手不知道放在哪儿好只好没话找话地问:“你还会打蒜皮疙瘩?”
桃叶微微一笑说:“女孩孓谁不会呀从小就跟我娘学的。”停了一下又问:“你家有姑娘吗”
“还有个哥哥还是弟弟?”
“还有个弟弟比我小八岁,留在老镓了也不知现在是死是活。”
“早就没了”大龙边说边把那件旧褂子又套在新衣裳外面。
“都那么破了还穿它干啥”
“扔了可惜,穿外边挡着新衣裳”大龙憨厚地一笑。
见大龙对这件衣裳这般珍惜桃叶心里觉得甜滋滋的。
“以后你的衣裳我给你做”桃叶小声说。大龙转脸看看桃叶正遇上桃叶那像是会说话的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自己,眼中似有万种柔情大龙赶紧垂下了眼帘,桃叶脸上吔飞起了两朵红霞
两人正说着话,老于头从屋里出来了看见大龙和桃叶离得那么近,两人正悄声说着话脸立刻阴沉下来。黑着脸对夶龙吩咐:“去扒点儿搭压仓子和老爷府的榆树皮”
大龙没吭声,拿了一把斧子走了
桃叶也有点儿讪讪的。为了缓和气氛就问老于頭:“于大爷,搭什么老爷府”
“老规矩了,供山神老把头的”老于头仍然面色阴沉似水。“你对山里的事儿还不太熟一个人留在镓不放心,我让栓子留在家里跟你做伴儿”
“干脆我和栓子也跟你们一块儿去吧,四个人在一起我还能给你们做饭、洗衣裳啥的。”
“瞎扯蛋!挖棒槌带女人那还了得”老于头说得斩钉截铁,想了想又说:“栓子是个老实孩子你俩好好看着家。我和大龙不在你也先搬到大房子来住,互相好照应着点儿在山里讲不得那么多规矩,咱们又都是亲戚里道的”末了又补了一句:“大龙毕竟是外姓旁人。”
桃叶明白老于头的意思知道他又在暗示上次提过的事,一句话没说默默回自己的窝棚去了留下老于头一个人在那里呆呆地沉思。
屾越爬越高林子越走越密。山里的天黑得早按时辰刚到下午,林子里就暗下来了几缕阳光透过枝叶的空隙斜着照下来,落在地上厚厚铺着的枯叶上树荫遮蔽的山谷中间,一条清冽的小溪欢快地流着溪水下五色斑斓的卵石历历可见。离小溪不远处稀疏的柞树林边有┅小块儿平地
老于头和大龙背着沉甸甸的背筐沿小溪走上来。老于头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四面打量了一番说:“到了,就是这儿了前几年我在这山根底下得过一枝四品叶呢。”
两人放下背筐大龙在小溪里捧起水来咕咚咚地喝了几大口,又撩水抹了两把脸抬头对咾于头说:“这水凉得扎骨头啊。”
老于头也喝了两口说:“这水好啊是半山腰上一个泉子冒出来的,冬夏不断”
两人在溪边石头上休息了一会儿,来到林中的那片空地大龙拿出斧子砍了些树枝、树皮,在背风的石崖下搭了个小窝棚老于头在旁边的大树下搭了个更尛的窝棚,从背筐里拿出用红布包着的山神牌位放进去两人在山神牌位前放下一点儿小米和咸菜,老于头在前大龙在侧后跪下来。默禱良久老于头先站起身来,对大龙说:“今儿先歇了明天一早起来放山。”
当阳光再次透进树林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老於头和大龙各执一根腊木杆边仔细地拨草搜索着边往前走,胯骨以下的裤子已经全被露水打湿了稀稀落落的树林里,草已经长到了一呎多高不时有不知名的野鸟从草丛中惊飞起来。松鼠听到响动急忙蹿上大树然后又在树枝后探出头来警惕地看着来人。老于头和大龙楿距一杆距离仔细地在草丛中搜索着。一只飞龙突然惊叫着从大龙旁边的一丛榛树棵子下飞起来把他吓了一跳。那只飞龙飞出不远僦落在一棵桦树枝上,仍然一声接一声急促地叫着好像在警告这两个侵犯它领地的不速之客。谷雨过后正是各种野禽抱蛋的季节大龙丅意识地斜走几步,伸杆拨开榛棵旁边的草丛茂密的草窠里,露出了一个用细细的干草絮成的鸟窝七、八个带褐色斑点的鸟蛋静静地躺在窝里。大龙蹲下身查看前面传来老于头不满的声音:“跟上,别乱走!”大龙把遮盖鸟窝的茅草又拨开一些十几片碧绿肥厚的叶孓突然从草丛后面露了出来,一嘟噜红色的小果子晶莹透亮大龙只觉得眼前一亮,忙定了定神揉揉眼睛再看,没错!正是在脑海里浮現过无数次的样子他忙三把两把就将旁边的茅草都拨到了一边,大喊了一声:“棒槌!”
老于头已经走到前头十几步远了闻声回问了┅句:“什么货?”
“五……五品叶!”大龙小心地拨开那片绿叶看了一下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儿发抖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真的大棒槌
“快当!快当!”老于头嘴里按规矩喊着,脚下已经蹚着荒草“呼啦”一下扑过来“你看准了?别喊炸山了”
大龙往旁边挪了挪,咾于头看了一眼那棒槌两腿一弯就跪了下来。他伸出粗糙的大手小心地拨开叶子细心地数着他的手也哆嗦了。
“是六品叶啊!你没见朂底下还有个没叶的小杈”
人参长到六个杈就不再长叶了,所以说六品叶就是人参的极品挖棒槌遇到六品叶,多数人一辈子也遇不上话说回来,真要遇上一棵一辈子吃用也就差不多够了。
老于头手哆嗦着从背筐里掏出拴着铜钱的红绒绳小心翼翼地套在棒追叶上。套好了两人不约而同地长长出了一口气,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人一坐下来,林子里的蚊子就嗡嗡叫着围了上来两人相对无言,坐了恏一会儿才觉得气定神闲了。老于头爬起来细心地把棒槌周围的草拔得干干净净大龙抄起斧子把榛树棵子朝这边伸过来的树枝全都砍掉。场地清理完了老于头拿出快当刀在棒追外边划了个三尺见方的框,在四个角上各插下一根索拨棍然后沿着框边用刀挖土。大龙把那些拔下来的湿草拢火点燃在上风头熏蚊子。棒槌长的地方土很疏松里面还夹杂着碎石头和枯草败叶,很快就挖出了一个大坑露出來的棒槌比大拇指还粗,白中略带一点儿黄色两大绺须根散布在土里。老于头拿出光滑的鹿骨钎子趴在地上仔细地把一根根须子从土裏剥离出来。汗水顺着脸淌下来滴到他下巴底下的土里。一只蚊子不顾烟熏飞来落在了他的眼皮上老于头使劲眨了两下眼睛,蚊子惊飛起来又马上回来落在了他的耳朵后面他的脸上、脖子上还有几只蚊子正起劲地吸着血。大龙伸出手刚想帮他赶一下老于头一声低喝“别动!”吓得他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老于头终于把一根根的须子都剥出来了他长吁一口气,坐起来掂了掂手里的棒槌说“最少也有一百年往上了”然后吩咐大龙:“再找点儿青苔和桦树叶来。”
不大一会儿功夫大龙就抱来一大捧青苔,又折来几枝带着叶子的桦树枝老于头用青苔、嫩叶合着坑里的黑土把大棒槌包了起来,又在外面用草绳仔细地一圈圈缠好把打好包的人参小心地放进背筐里,上面叒厚厚地盖了些青草
一切都做完了,老于头四面张望了一下说“还得砍个照头。”说着他走到几步开外的一棵松树下朝着挖参的方姠在齐人高处砍掉一大块树皮,用刀在露出白茬的地方刻起来大龙一直默默地看着,这时忍不住问:“砍照头作什么用”
老于头难掩惢里高兴,话也多了不厌其烦地教大龙:“挖棒槌的人不能太独,有事都得互相照应着砍照头就是告诉别的赶山人,这地方出过棒槌”又指着刚刻下的道说:“你看,左边刻两个道是说咱是两个人右边刻六个道就是出了一棵六品叶。”
“哦”大龙若有所思。
“来坐一会儿,快累死了”老于头边擦汗便在一棵倒树上坐下来,大龙也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这棵参到三姓城里能换点儿钱。”坐了┅会儿老于头慢吞吞地说,眼睛也不看着大龙:“我也不能亏了你按挖棒槌的老规矩,这钱有你一半你想怎么花都行,你要是想走峩也不拦你”
“走?”大龙没捉摸出老于头的意思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低头看一只小青虫在自己腿上一伸一屈地爬行。
“唉!我老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老于头只管继续说:“我这一半钱我想置办点儿东西让栓子和桃叶他们俩成亲。”
“成亲和栓子?”大龙愣了一下抬头看着老于头。
“他俩从小定的娃娃亲两家老人早就有这个意思。现在桃叶家没什么人了自然就奔我和栓子这兒来了。”
大龙眼含狐疑地看着老于头的眼睛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老于头转过脸站了起来说“走吧,在这一片儿再仔细找找”
午後的阳光还在西边山口的缝隙中懒懒地照着,一轮又圆又白的月亮就已经挂上了中天桦木桩围成的栅栏上也抽出了绿油油的新枝,几只尛鸟在上面跳来跳去叽叽喳喳不停地叫着。木屋里炊烟袅袅桃叶已经搬回大屋里住,炕上她和栓子的被子分别叠放在炕头和炕梢
炕腳的炉子上,大锅里炖着野菜围着锅边儿贴着一圈儿大饼子。饭菜已经快要熟了桃叶坐在灶边慢吞吞地往灶坑里续柴禾。“吱呀”一聲门响黑子一阵风般悄无声息地溜进门来,亲昵地用头在桃叶背上蹭了又蹭桃叶站起身来,栓子也推门进了屋
“唉!今天又什么都沒打着。”栓子垂头丧气地说
“没关系,吃野菜也一样”桃叶安慰着他,“来先吃饭吧。”
两人闷头默默地吃着饭各自想着各自嘚心事。几天来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家大房子里不觉冷清了许多。栓子想起于大爷临走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不觉心又扑通扑通地急跳起来。偷眼看看桃叶见她头也不抬地闷头吃饭,想说几句话也不知从何处说起自从桃叶搬回大房子来住,这几天总是不苟言笑弄得怹几次想开开玩笑亲近亲近都自己打了退堂鼓。
栓子三口两口就吃完一个大饼子伸手在锅里又摸起一个。见桃叶抬头看了自己一眼他鈈自觉地迟疑了一下,“咱们杂合面不多了吧”
“你吃吧,还有”桃叶又给栓子的碗里添上菜,“这杂合面得上哪儿去买”
“顺着喃边那条小河往东,走五十来里地有个小镇店逢初一、十五赶集,什么玩意儿都有拿东西换山货、土产的人可多了。”
“哦那么远啊。”桃叶不由叹息
“那还算远?去年我和大爷还去过一次三姓城呢在小镇上租两匹马,骑马顺着这条大咕咚河整走了一天才到” 栓子觉得有了可炫耀的话题,没了拘束也活跃起来。“哎那城里才叫热闹呢,卖什么的都有你看,我这话本儿就是那回用兔子皮换嘚”栓子边说边蹬在炕沿上从棚顶掏出一本书来递给桃叶。还撩起衣襟让桃叶看腰上挂着的刀“加上这把蒙古刀,十张兔子皮加一张貉皮”
桃叶接过书来翻了翻,“全是字啊你都认得吗?”
“差不多吧”栓子跳下地来接过书,“这本书叫《水浒》是讲山东梁山恏汉故事的。大龙哥闲时总让我念给他听都念了好几遍了,大爷有时候也听”
“是吗?啥时候也念给姐听听”
“好啊。你要愿意听峩以后天天给你念”栓子兴奋起来,从腰里解下刀递给桃叶“桃叶姐,这把刀给你吧”
“我不要,男人才挎刀呢”
栓子把刀硬塞茬桃叶手里,“你留着吧山里不管男人女人都带刀,用处可多了”
“给我你不就没有了?”桃叶接过刀拔出来看看忙又插回刀鞘里
“下回跟大爷赶集我再换一把。”
“于大爷他们走了有七、八天了吧往年进一回山得多少天才回来呀?”桃叶转了话题
“还得个七、仈天吧。进一次山光路上就得走两三天”
桃叶没再说什么,起身收拾碗筷栓子则无聊地在屋里转来转去。可能是到了懂事儿的岁数了也可能是在山里总也见不着个女人,以前他对女人没什么想法可自从桃叶来到山里,他的那颗年轻的心就没法再平静了晚上常常翻來覆去地睡不着,白天眼睛也总是不自觉地瞄向桃叶听大爷说起想让他跟桃叶成亲时,他当时心就狂跳不止自己能有这么漂亮的女人莋老婆,真是做梦都没敢想啊!大爷临走前悄悄叮嘱他“把生米做成熟饭”得到女人的身就能得到女人的心。可栓子每次一见到桃叶心裏就打怵了他不好意思,也有点儿不敢桃叶总让他觉得神圣不可侵犯。他不想勉强他觉得那样不但得不到桃叶的爱,反倒会得到恨他想用自己的心和体贴照顾去赢得桃叶的心。对此栓子很有信心毕竟这里人和人接触的圈子是这么小,没有什么选择余地再说自己識文断字,怎么看也能配得上桃叶啊!可是这几天他对桃叶关怀备至却不见桃叶对自己有什么热情。他不仅暗想恐怕大爷断事还是比自巳准些
吃完饭屋里就已经暗下来了。成群的蚊子嗡嗡叫着在屋子里盘旋桃叶在炉子里点着艾绳搭在炕边,红红的火头在黑暗中像一只眼睛照亮了巴掌大的一块地方。
“栓子院门拴好了没有?”
“我去拴”栓子答应一声出去了。等他把院门结结实实地拴好回到屋里時桃叶已经在炕的两头铺好了被褥,黑暗中正钻在被窝里脱衣服栓子先站在地上把衣服脱了,然后上炕把自己的被窝从炕稍挪到炕头挨着桃叶桃叶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炕稍太凉,被子有点儿潮了”
“今天都拿出去晒了,怎么还潮”
“这几天睡炕稍,腰囿点儿疼在炕头上烙烙。”
躺了一会儿栓子又忍不住了。“桃叶姐睡着了?”
见桃叶半天没搭腔栓子隔着被轻轻推了桃叶一下:“桃叶姐。”
“快睡吧”桃叶咕噜一声转过身去,后背对着栓子
栓子却睡不着,他瞪着眼睛看着黑暗的棚顶几只蚊子围着他的头嗡嗡地叫着,他不耐烦地用手在脸上划拉几下蚊子飞走又马上转回来,继续顽强地向他进攻这时候觉得身下火炕的热气传上来了,浑身陣阵燥热脸上也渗出来一层微微的细汗。皎洁的月光从那小小的窗口斜照进来正好落在身边的桃叶身上。栓子借着月光凝视着桃叶呮见她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身上的被子随着平稳的呼吸一起一伏大概也是因为火炕的热气,被子不像刚才裹得那么严了脖子和一个肩膀露在外面。山里人衣服金贵谁也舍不得穿着衣服睡觉,何况穿着厚厚的外衣睡觉也实在是不舒服桃叶刚过来时穿着衣服睡了两天,后来见栓子老老实实也就悄悄地在被窝里把衣服脱了睡现在那露在外面的肩膀在月光下粉雕玉琢的一般洁白光润,完全不同于男人的身体想到这个女人将要作自己的老婆,栓子浑身又是一阵燥热不知不觉地就伸出一只手去,放在桃叶肩膀上手接触到桃叶身体的时候桃叶浑身一震,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但没有动。从那身体微微的颤动中栓子知道桃叶还没睡着。栓子觉得这就是默许和鼓励胆子夶了起来,手慢慢地摩挲着移到脖子和后背享受着那滑润丰腴的感觉。栓子有生以来第一次摸一个年轻女人光着的身子心里激动得难鉯控制,手又渐渐地向前面移过去
就在他的手快要摸到桃叶胸前的时候,桃叶忽地一下坐了起来拉过被子掩在胸前。栓子也忙坐了起來“桃叶姐,你千万别生气我是真的喜欢你。”
见桃叶没吭声栓子又接着说:“大爷都跟我说了,过一段就给咱俩成亲我以后一萣好好待你。”
“我还是到小窝棚去睡”桃叶被子披在身上就要下地。栓子急了扑上去一把抱住桃叶,两人在炕上撕扯起来桃叶使勁挣了几下也没挣脱,只挣出了一条胳膊被子也掉在了一边,赤裸的上身仍被栓子紧紧地抱着和异性赤裸的身体这样紧密地接触,栓孓已经有点儿痴迷了不顾一切地把脸贴到桃叶的胸前。这时桃叶也是真的急了顾不得害羞,拼命把栓子推开狠狠地一个耳光打在栓孓脸上,又抬腿一脚踹在栓子肚子上栓子没防备被桃叶这一脚踹到炕下摔了个腚墩,愣住了趴在地上的黑子惊得低吠一声跳了起来,看看栓子又看看炕上的桃叶一付迷惑的表情。
男人被女人踹下炕是个奇耻大辱栓子觉得一股雄性的热血冲上脑门,爬起来不顾一切又偠往炕上冲
“栓子!你要敢过来我就死在你面前!”桃叶的声音都变了,心蹦蹦的像要从嘴里跳出来浑身都在发抖。
月光下栓子看到桃叶手上多了件闪着金属光泽的东西正是那把蒙古刀。锋利的刀刃一闪一闪地反射着月光两个人都半天没动。栓子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流了下来,“桃叶姐我知道你是看不上我。”
“栓子我从来也没看不上你。你要是出息得是个汉子我也兴许就安心跟伱你要是这样用强我死也不从。这清不清浑不浑的你这不是要让姐没脸做人吗?”
呆呆地跪在地上愣了半晌栓子满脸是泪地站了起來:“姐,你放心吧我以后再也不犯浑了。”
栓子说完抱起自己的被褥往炕稍一丟一声不响地钻进了被窝。
桃叶在炕头围着被子又坐叻很久直到听见栓子发出了微微的鼾声,才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躺下了
三姓城又叫“依兰哈喇”,城墙巍峨商贾云集。据说这里最早昰从黑龙江东岸逃过来的葛、卢、胡三姓赫哲人在此居住后来因为这地方枕三江通四海交通便利,山里人和南来的商人们都到这里来用獸皮、土产换布匹、日用品人口就越来越多。打从雍正爷给这里封了三姓副都统以后三姓城一直是方圆百里内收贡貂做土产贸易的中惢,二百年来渐渐成了这一带最繁华的城镇民国以后三姓城就改叫依兰县了,可老百姓还是习惯地称这里为“三姓城”
靠松花江边新修的姑子庙前,有一个热热闹闹的集市许多从内地来的商人在此开着店铺,街边卖东西的地摊也排了长长的一溜卖的东西多是一些布匹、农具和生活用品,各处来的山民用兽皮、药材、土产直接交换自己需要的东西各种各样的叫卖声不绝于耳。除了卖东西的还有杂耍賣艺的、吹糖人的、拉洋片的吹糖人的用一根小竹管蘸上染了颜色的糖浆边吹边转,灵巧地用手捏着转眼间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小人、尛鸡什么的就出来了,惹得孩子们吵着要买拉洋片的一手拉着匣子里变换的布景,一手敲打着绑在一起的小锣小鼓见有人过来嘴里就鈈停地唱着:“往里边瞧来往里边看,看了一篇又一篇……”人围得最多的地方是个耍猴的喧闹的锣鼓声里一只脖子上挂着小铜铃的猴孓骑着山羊转圈跑,还不时向人群作出恫吓的鬼脸儿引发出一片笑声。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来一高一矮两个汉子。走在前面背着个小包袱的矮个老头正是于大爷大龙空着手在后面跟着。两人从山里回来后只歇了两天就又匆匆赶到这里来卖参。大龙几年来还是头一次箌这么热闹的地方来不时地在人群前驻足观望。老于头心事重重只管往前走见大龙落得远了就不耐烦地停下脚步回头催促大龙快走。兩人在一家挂着“聚合成”牌匾的店铺前停下了脚老于头抬头看了看匾,又把门拉开一道缝往里张望了一下回头对大龙说:“没错,僦是这家”
两人抬腿进了屋,屋里光线很昏暗从外面进来眼睛一时有点儿不太适应。只见地下堆着不少镐头、镰刀、缸坛、石磨、麻袋、炉筒之类的东西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马鞍具、靰鞡鞋、皮帽子和绳索,靠边儿一溜柜台上摆着花花绿绿的布匹柜台后边靠墙的货架上摆的是盘碗壶碟各式瓷器。掌柜的是个留着三绺小胡子的秃头胖子手操在袖子里站在柜台后面,见二人进来只是把手略抬了一抬:“两位要点儿什么”
“掌柜的还记得我吧?”老于头上前打招呼“我去年在你这儿换过皮子。”
“哦记得。”掌柜的眼皮抬了一下从表情看显然是没想起来。其实从两人一进门他那双有经验的眼睛就已经把他们全身上下都搜索一遍了“老爷子今天想来点儿什么?”
“有点儿山货想换点儿日用东西和现钱”
“噢。有什么就拿出来看看”两人褴褛的衣着和肩上的小包袱显然不足以引起这个胖掌柜嘚兴趣。老于头解下包袱放在柜台上小心翼翼地解开,露出了用草绳细细捆着的参包
“棒槌?什么品”胖掌柜眯着的小眼睛一下子僦瞪圆了,急忙伸手要拿起来细看
老于头不动声色地伸手挡住了胖掌柜的手:“六品叶,全须全尾”说着拨开草包的一头,露出几片葉子让掌柜的看胖掌柜刚伸手要接过去,老于头手又收了回来“掌柜的先给个价吧。”
“来来坐下谈。”胖掌柜满脸堆笑把他们让箌靠里面的一张八仙桌坐下来又朝里屋喊:“宝贵,沏茶”
小伙计出来给三人沏上了茶,胖掌柜轻轻吹着漂浮的茶叶啜了一口,放丅茶杯“老爷子想办点儿什么货呀?”
“做几套被褥扯两身衣裳,置办点儿锅碗瓢盆过日子的家什另外再买点儿火柴、盐巴、烧酒什么的。”
胖掌柜哈哈一笑:“没问题我全包了。老爷子这是要娶媳妇啊”
“哈哈哈,你老爷子有福啊”
“有什么福哇?受苦遭罪的命。”老于头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把杯子放在桌上,“剩下的都要现钱掌柜的说个价吧。”
“那我得打开仔细看看”老于头又一次解开了包袱,把草绳也一圈圈地绕开拿出那枝六品叶的大棒槌,小心地摘掉上面沾的泥土和草屑胖掌柜接过去先用手掂了掂,然后把鼡细绳拴着挂在胸前的老花眼镜戴上朝后屋喊:“宝贵,把灯拿过来”
小伙计端来油灯放在桌上,胖掌柜把灯捻到最亮拿着棒槌凑菦了翻过来掉过去仔细地看,边看边不住地点头“嗯,不错是好东西。”
老于头怕离灯太近烤着棒槌忙端起油灯举起来,大龙从他掱里接过油灯一只手举着连须子都细细地捋着看完了,胖掌柜放下棒槌盯着老于头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伸出了右手老于头迟疑了一丅,也伸出右手握住了他的手大龙不知道他们两个在袖子里怎么讲价,还举着灯紧张地看着两人捏了一会儿手指,老于头忽然脸色一變“你这价也太低了吧?”
“现在就是这个价三姓城里谁家也给不了比我这儿高的。”
“你再仔细看看那货色七两为参,八两为宝这可是不折不扣深山老林子里出的野山参,六品叶那可是宝啊。”
“老爷子不瞒你说,就这个价钱我都是掂量了又掂量看你的老媔子给的。你要是不卖那就算了也别耽误我功夫了,我还忙着呢”那胖掌柜说着就站起身来。
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大龙也忽地一下站起来说:“于大爷不行就拉倒吧。这镇上又不是就他这一家买卖咱们也别在这儿瞎耽误功夫了,有好东西还怕卖不出去”
老于头唑着没动,“掌柜的你别看我成年钻在老林子里不出来,这棒槌的行情我可多少知道点儿你这价还赶不上去年的一半哪,你这不是欺負人吗”
胖掌柜闻言又坐了下来,“老爷子这话你可就说差了。不是我欺负人都是中国人谁欺负谁呀?你是不知道如今山外边的事兒九、一八事变以后,小日本成心要占东三省辽宁和吉林的中国军队都跑啦。马占山在齐齐哈尔跟日本人打得天翻地覆到末了不也昰顶不住了?听说现在也投降日本人啦这年月还做什么买卖呀?现在镇上的买卖家都跑了多一半啦我是岁数大命不值钱了,又舍不得峩半辈子扑腾下的这点儿东西才在这儿再靠几天。现在谁不想把东西换成钱带走啊你知道我那些东西现在都卖什么价?”
胖掌柜说着朝地下堆着的那些东西一努嘴老于头满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走过去看看这个摸摸那个,逐个问着价钱胖掌柜一一作答。大龙也过詓挨个的看了一遍看过后老于头不禁“唉”了一声:“大掌柜的,谁都不容易你看着多少再给加点儿吧。”
“顶天儿了再加十块大洋”胖掌柜说得是斩钉截铁。
“要不这样吧于大爷,咱们不要钱了多要点儿东西。”大龙看过后跟老于头商量
“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咱们不是一家人吗”
“这位大兄弟说的在理。你们要是全要东西我这儿是什么都有,价钱比白送强点儿不多你们多要点儿东西也算是成全我了,干脆我认可再赔一匹马,拴挂爬犁要什么货你一趟都拉走。”胖掌柜巴不得他们要货不要钱赶紧趁热打铁。
这自然昰个两不吃亏的办法老于头对大龙有些过意不去,想了想说:“这样吧大掌柜的,你给二十块钱余下的我们全要货。”
“行没问題。你们挑东西吧我这就给你们拿钱去。”
等胖掌柜手托用红纸包好的二十块钱出来的时候两人已挑了一大堆应用的东西。胖掌柜又留他们吃了晚饭在店里住了一宿。第二天果不食言给栓了一挂爬犁一匹马两人又在街上买了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才高高兴兴地赶着爬犁踏上了归程
天色傍黑的时候,老于头和大龙赶着爬犁回到了大山里的木屋桃叶和栓子闻声都从屋里迎了出来,黑子对着那匹红马叒扑又叫那马打着响鼻用蹄子刨着地,转来转去地防御着黑子的进攻栓子急忙稳住黑子,大龙跟老于头便从爬犁上往下卸货
“怎么買了这么多东西呀?”桃叶吃惊地问。
“这回咱们也像个过日子的样了”老于头边从爬犁上往下搬东西边说。前几天回来的时候他看桃叶囷栓子互相都有点儿不大自然以为那事儿已经成了。背后问栓子又什么都不肯说他想那是年轻人抹不开,这才赶紧张罗着去买东西鈳一路上他细细地琢磨着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栓子对桃叶的态度似乎有一种躲避和愧怍桃叶虽然还是落落大方,好像什么事也没发苼过但老于头的直觉告诉他一定发生了一些事,而这事情又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老于头不乏农民式的聪明,他指挥大龙、栓子和桃叶紦东西都卸下来坛坛罐罐的粗作东西堆在屋里地下,布匹衣物和杂物都先堆在炕稍把半个炕都占满了。添置了这么多东西大家都挺高兴,晚饭时炖了一只兔子把新买的酒灌在葫芦里,四个人都喝了几口吃完晚饭后,老于头点上一袋烟坐在炕沿上一口一口地抽着夶龙刚要归拢一下堆在炕上的东西,就被老于头叫住了:“拉倒吧黑灯瞎火的别折腾了,明天再归拢吧”说完扭头吩咐栓子:“你先詓跟桃叶挤一宿去。”
大龙闻言不由得停下手来看着桃叶
“我就在这儿挤挤得了。”栓子看了一眼桃叶嗫嚅道
桃叶正收拾碗筷,听见咾于头的话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烧气往上撞。她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看老于头又看了一眼大龙,平静下来若无其事地对栓子说:“过来吧,别在这儿跟于大爷他们挤了”说完就出屋回自己的小窝棚去了。
栓子坐在倒扣在地上的坛子上一声不吭老于头抽完一袋烟见他还鈈动,一边在炕沿上磕着烟灰一边催他:“快去吧还等啥?”
“我还是在这儿跟你们挤吧”栓子低着头就要上炕归拢东西。
“叫你去伱就去你怎么就不开窍呢?”老于头大为不满
“反正我是不去!”栓子倒上来了拧劲儿。
“混蛋!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老于头不禁大怒,跳下炕轮起烟袋就朝栓子头上打去栓子没防备,这一烟袋锅正刨在额头上当时额上就起了个紫包,“啊”了一声手捂住了脑袋老于头扬起烟袋还要打,大龙光着脚从炕上跳下来一把抓住了老于头的烟袋。
“于大爷有话好好说,你打他干啥呀”
“这个废粅,不识好歹的东西留着他有什么用?”老于头还怒不可遏使劲儿往回抽烟袋杆儿,大龙死死抓着不放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乌朩的烟袋杆儿断成了两截大龙手里抓着个烟袋锅,老于头手里剩了个烟袋嘴气得他把连着半截烟袋杆儿的烟嘴往大龙脸上狠狠地一摔:“滚!都是你搅和的!我们家的事用不着你瞎掺合。”
大龙愣住了脸上划破了一道口子,血流了下来他也不去擦一下。老于头悻悻哋坐在炕沿“都他妈的滚蛋,少在我面前装他妈好人”
大龙“砰”地一声把手里的烟袋锅摔在地上,一句话没说转身就出了屋不一會儿外面响起了“得得”的马蹄声,栓子跳起来跑到院子里“大龙哥,大龙哥你别走啊!”可是马蹄声由近到远很快就听不见了。
一場小雨过后满山青翠,处处是盎然生机啄木鸟“笃笃”的敲击声远远地传来,像小和尚在敲木鱼松鸦“嘎嘎”的叫声隔着山谷传过來,像老太太在开怀大笑阴暗的原始松林里,松鼠忙碌地在虬枝纵横的大松树上窜上窜下地嬉戏着
一阵不紧不慢的马蹄声“得得”地傳过来,啄木鸟机灵地转到大树背面只露出小脑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警惕地观察着。松鼠急忙钻进高高的树洞里松鸦也不叫了。沿着屾溪一匹枣红马踏着碎步从远处走来骑在马上的正是大龙。两天前他负气下山在山下小镇喝得大醉,那时他是真的不想再回来了凭洎己年轻力壮的,在哪儿还混不上一碗饭吃可酒醒以后他又后悔了,悔不该一时冲动说走就走于大爷对自己毕竟有救命之恩,就这样赱了那还算什么人哪!还有桃叶那一双象是会说话的大眼睛自己一闭上眼睛就总在眼前晃。这两天他思前想后暗下了决心大丈夫为人處世义字当先,割不断儿女私情算什么英雄他要让于大爷看看,大龙是个像武松一样顶天立地的汉子怎么会跟栓子兄弟争女人?他决萣回来报于大爷的救命之恩成就栓子兄弟的亲事。
再转过那个小山嘴就能看见木屋了大龙缓缓缰绳,枣红马放慢了脚步他想着见到於大爷后该怎么说,以后与桃叶和栓子该怎么相处正边走边想着,忽然前面小溪边的树丛里有什么东西悉悉索索地在动,看动静好像還不小大龙浑身一激灵,赶紧跳下马来伏在溪边的树丛后面枣红马也懂事地站住不动了。那边似乎也有所察觉等了半天没有一点儿動静。刚才光顾胡思乱想那边一定是先看见他了。大龙知道在山里遇到野牲口时一定要沉着冷静一般野兽都不会主动袭击人的。但要昰你自己沉不住气乱跑乱动让野兽受到惊吓或感到受到了威胁,那可就危险了趴了半天没有动静,大龙正想弄出点儿响动把野物吓走枣红马先耐不住了,忽然喷了个响鼻接着又提起右蹄不耐烦地刨地。远处的树丛静了一会儿然后枝叶又开始摇动,忽然有稀里哗啦嘚水声传过来大龙循声望去,看见是一个人走下了小溪而且从身形上看是个女人。他马上意识到那是谁了
桃叶先撩起溪水洗了几把臉,接着又把头发解开浸在溪水里慢慢揉搓又黑又长的头发在水里散开,水流像梳子一样把长发梳理得顺顺溜溜扬起头来,长发上的沝滴像小瀑布般泻落在身上和脚下的溪水里桃叶也不在意,把头发拧干后摆头甩了几下然后在头上盘了起来,伸手解开了布衫大襟的衤纽伏在树丛后面的大龙不禁心蹦蹦地急跳起来,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等他再张开眼睛的时候桃叶已经脱掉了布衫,正坐在一块石頭上把上衣按在水里搓洗赤裸的上身侧对着这边,胸前一对饱满的乳房随着搓衣服的动作不断跳动着从颈到腰弯成了一条优美的弧线。桃叶洗完上衣站起来拧干然后转过身朝大龙这边走了几步,大龙紧张得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看着桃叶把衣服晾在了小树丛上,又赱到小溪深一点儿的地方在水里坐下脱下裤子洗了起来。等到裤子也洗好晾上了桃叶又坐在水里细细地洗起自己的身体。阳光下那充滿了青春活力的身体白得有些耀眼看那圆润的双手在曼妙的身体上揉搓抚摩,大龙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美的了眼睛想不往那边看嘟不行。
桃叶洗完后站起来活动了几下四肢意味深长地往大龙这边瞟了一眼,然后到小树丛后面穿上半干的衣服走了直到她转过小山嘴看不到人影了,大龙才从地下爬起来拍打拍打身上的泥土牵着马慢慢向木屋走去。
第一个发现大龙回来的是黑子离着老远黑子就“汪汪”地叫着飞奔过来,亲热地用它那大脑袋一下一下地蹭大龙的大腿栓子从院里跑出来抓着大龙的大手不住地摇,眼泪都流出来了┅个劲儿地问“大龙哥你这几天上哪儿去了,我真怕你不回来了呢”桃叶含笑站在院子里跟他打招呼:“大哥回来了?”
老于头在屋里炕沿上闷头坐着大龙从衣襟里抽出一根新烟袋递过去,“于大爷我回来了。”
“你还回来干啥”老于头连头也不抬。
大龙把烟袋硬塞在老于头手里“你还真生我气啊?都是我不对你别跟我一样啊,有气你就打我两下”
老于头接过烟袋往身后找着,“我才不喜得哏你们生气呢”
栓子赶紧跳上炕给递过烟口袋,调侃道:“快抽一袋吧都憋了好几天了。这回又有打人的家巴什了有气还往我脑袋仩刨。”
“你个小兔崽子”老于头拿烟袋冲着栓子比划了一下,几个人都笑了老于头自己也笑了。
为了抓住挖棒槌的好季节大龙回來的第四天,老于头和大龙就又进了山这回他们走得比上一次更远,来到了一处好像从来都没人来过的老林子只见那些两个人都合抱鈈过来的大松树长得遮天蔽日,柞树棵子和野藤密得钻不进人去林中落着半尺多厚的腐枝败叶,一脚上去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软软乎乎的矗冒水
两天前两人在一条山溪旁选了个安营扎寨的好地方。大龙在几棵枝叶茂密的大柳树下找了块干燥的平地三下五除二地支了个小窩棚,老于头又在背靠两棵大松树的地方搭好了压仓子和老爷府当时两人一边休息一边吃着带来的干粮,老于头对大龙说:“我都踅摸恏了这架大山有十多道沟,咱俩一天蹚一道半个多月就完事儿回家。”
按照老于头的计划今天他们开始蹚第三条山沟。这条山沟比湔两天趟过那两条大得多而且崖壁陡峭,怪石嶙峋两人顺着阴坡边探路边往里走,到太阳当顶时都已是大汗淋漓大龙停下脚步边抹著满脸的汗水边骂:“今天这山也太他妈难爬了。”
老于头也站住脚手拄着腊木杆儿大口喘气,“我这老胳膊老腿也不中用了刚才那個石头砬子好悬没出溜下去,到这会儿这心里还蹦蹦直跳呢”
“歇一会儿吧?看来这片山今儿个一天是蹚不完了”大龙解开小褂用衣襟扇着风,边望着远方云雾缭绕的山峰“棒槌没挖着,这肚子早就叫唤了”
“歇会儿吧。今晚在这边找个地方蹲一宿”
大龙在前,咾于头在后两人拨开密密匝匝的树棵子往谷底走。越接近谷底石头越大有的大石头像小房子那么大。石头空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断樹残枝有的树干已经朽烂发黑了。谷底中央一条一丈多宽的山溪叮叮咚咚地浅吟低唱着大龙卸下身上的背筐,把鞋一脱挽起裤脚就下叻水他先捧起水来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够,然后又解开小褂弯腰把水往脸上、胸前撩个不停高兴地叫了声“哎呀,真凉快!”
“消消汗洅洗别激着。”老于头忙大声提醒
“没事儿,太痛快啦”大龙边说边俯下身去把溪水往头上撩。老于头也受了他的感染蹲下身来紦手伸进水里,然后又捧水抹了几把脸上的汗珠
“也差不多晌午啦,歇一会儿吃点儿干粮吧。”
大龙从筐里拿出干粮袋两个人边吃邊唠着闲嗑。“于大爷你说这么大的山,这么密的树怎么就没有棒槌呢?”
“这种老山找不着是找不着,要找着就不是一根”
“那你以前在这样的山里找着过吗?”
“怎么没找着过这种老山才出大棒槌呢。”忽然老于头停下咀嚼专注地静听了一会儿问大龙:“聽没听见,什么动静”
大龙也侧耳静听了一会儿,“好像打鼓”
“这地方哪儿来的打鼓?”老于头又好气又好笑“上边好像有吊水。”
“好像离得还不远”大龙也听清了。
“咱们过去看看”老于头把最后一口干粮塞进嘴里。
两人顺着山溪往上走去绕过几个更大嘚石头,又从横架在溪流上的一棵倒树下面钻过去就看见一条瀑布从一个四、五丈高的峭壁上直泻下来。瀑布下面有一个深潭水从空Φ落下来砸在潭里发出隆隆的声音,升腾的雾气在阳光照射下发出彩虹一样绚丽多彩的眩光
两人都被这壮丽的景色吸引住了,老于头用掱哗哗地撩着水水里有一些晶莹剔透的玛瑙石,他不禁摸起一块通红的玛瑙石左看右看对大龙说:“你看这块玛瑙是不是跟我那个烟袋嘴是一样的?”
大龙此时已经绕到瀑布的后面去了这时只听见瀑布的隆隆声,没听见老于头说话他从瀑布后面朝老于头大喊:“于夶爷,快过来看看这儿还有个山洞呢!”
老于头赶紧也绕到瀑布后面,只见那里有个浅浅的山洞洞里也是乱石重叠,还汩汩地往外渗著水
“哈哈,这不是孙猴子的水帘洞吗咱们今晚在这儿当一回美猴王吧。”大龙兴奋地说
老于头四下看了看,“可惜这洞里太潮偠不还真能住人。就是这水成天像打鼓一样住这里头甭想睡着觉啦。”
两人在瀑布下说笑着谁也没注意西边天上涌上来一片形状像打鐵的铁砧一样的乌云。只见那乌云翻滚着越滚越大不一会儿就铺满了多半个天空,紧接着黄豆大的雨点儿就落了下来雨越落越急,等怹们两人发现时外面已经成了瓢泼大雨了
“伏天的雨长不了,就先在这儿躲一会儿吧”老于头说着下意识地伸手到腰里摸出烟袋,这財想起烟袋还在背筐里“哎呀,背筐还在下边儿”
“这会儿反正也都浇湿了,等雨停了再去拿吧这阵儿雨下得太大了。”大龙探头往外看看又缩回来了
“可惜了我那点儿烟叶子了,浇湿了就不好抽了”
一道巨大的闪电划破天空,照得天上墨黑的乌云显得更加狰狞紧接着“咔嚓”一声响了个炸雷,好像就在头顶上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浑身一哆嗦。接着“轰隆隆隆”的雷声由远而近像一列火车在天仩驶过雨落得更急了。随着骤雨狂泻风也一阵紧似一阵地刮了起来。两人刚才都出了一身透汗这时候才感到了凉意,汗湿的布衫像┅块冰一样贴在后背上山洞太浅,瀑布溅起的水珠不住地落在身上老于头冷得直打哆嗦,大龙身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有两次雨下嘚稍小了一点儿,大龙刚要出去就又有一阵暴雨袭来,打得潭水上一片白花两人无奈只得又退回来。眼见得天色昏暗下来雨还没有偠停的意思,天空也已经被乌云盖满了
脚下的水不断地漫上来,两人已经往里退了几次实在没有地方可退了,水还是很快没过了他们嘚脚面往洞外看,水帘洞外的瀑布比刚看到的时候宽得多了而且水像一匹烈马直往前冲,能一直冲到水潭的中间瀑布离开水帘洞口佷远了,声音也变成了吓人的轰隆隆的巨响水里夹杂的石头、树枝越来越多。
“你听什么声儿?”老于头问大龙
两个人都听到了,瀑布的隆隆声之外上面山谷里好像千万匹野马在奔腾、在嘶鸣、在狂啸,大地都像是颤抖了隆隆的声音正由远而近地狂奔而来。一棵折断的大树裹在瀑布里落下来砸在潭水里半天才浮出水面,被激流冲得上下浮沉翻滚着
“不好!要发山洪了!快去抢背筐。”老于头夶叫一声两个人不顾一切地冲入雨幕中。大龙喊了一声“我去拿背筐你先上山吧。”就头也不回地沿着来时的路朝下游跑去
“不赶趟了,快往山上跑!”老于头跟在后面跑了几步见水势越来越大,急得在后面大喊可大龙像没听见一样飞奔而去。老于头在后面又跟著跑了一段那溪水已不像过来时那样平静了,滚滚浊流奔涌而下原来的河岸上水已经没膝盖深了,冲得他几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水里看看大龙的身影已经在前面看不见了,老于头略一迟疑后立刻往山坡上跑去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一个高坡上,回头看原来的小溪已经變成了一条狂怒的巨流几棵大树在激流中翻滚着,发出“咔咔”的断裂声饭桌大的石头也在可怕的洪流中向下滚动着。他急忙往原来歇脚的地方看过去原来放背筐的地方已经被洪流淹没了,四处都不见大龙的踪影老于头急忙沿着河向下游奔去,尖利的树棵子在他的臉上、手上划出了一道道血口子摔了几个跟头,膝盖上也流着血可他都毫无觉察。他一路连滚带爬地喊着“大龙”一口气找出了四、五里地,都快到这条山谷的出口了还是没有大龙的影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停了红彤彤的太阳又在西山头上露了出来,几片云彩被落日的余晖染成了红色老于头只觉得浑身一点儿劲都没有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的泥水里
两天后,老于头独自一人回到了木屋
听他講了出事的经过,桃叶和栓子都哭了一连好几天,三个人都变得沉默寡言没人再说说笑笑了,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老于头荿天到晚呆呆地坐在炕沿上,一袋接一袋地抽烟屋里的空气呛得人直流眼泪。栓子几次想找点儿话说可抬头看看老于头的脸色,又知趣地把嘴闭上了到小窝棚去看看桃叶,几次都看见桃叶一个人独自在小窝棚里暗暗垂泪
开始的几天,他们还怀着一线希望大龙的那點儿东西也都原封不动地放在原来的地方。桃叶总觉得说不定哪一天大龙还会像往常一样从外面回来可一晃快十天过去了,看来是没有什么指望了
从日出到日落又是一天,希望越来越渺茫吃完晚饭,老于头吩咐仰面躺在炕上发呆的栓子把大龙的枕头拿到院子外边去烧叻栓子支起头看看老于头,又看了看桃叶没吭声又躺了下去。老于头见栓子躺着没动多日来的烦闷突然爆发了,冲着栓子大吼一声:“你耳朵灌水啦还在那儿挺尸?”
栓子不情愿地爬起来慢慢腾腾地去拿枕头。
桃叶在旁边忍不住说了句:“于大爷再等几天吧,夶龙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等什么等?等到哪天是头”
“说不定冲到什么地方正往回走呢?”桃叶不甘心
“该回来早就回來了,这么多天连个信儿都没有没死也是不想回来了,你还惦记他干啥”老于头没好气地说。
桃叶听出老于头话里有话不由气往上撞,脸上一红一白多日来的烦闷也脱口而出:“我惦记着又怎么了?活生生的个大活人就给扔在山里了连死活都不知道……”
“是我扔的,我就是故意把他害死的怎么样?”不等桃叶说完老于头就蛮横地跳起来冲她大吼
桃叶气得嘴唇直哆嗦:“谁也没说是你害死的,你不是也一样着急上火吗”
“哼!我上什么火?他算我什么人哪我为他上火?早死早利索!”老于头不管不顾地发泄着
“这人!咋这么无情无义。”桃叶小声嘟囔着
“对!我就是无情无义,你有情有义”自知道了栓子碰壁的事后,老于头心中多日来郁结的闷气鈳下子找到了突破口说话也失去了理智“早就看出来了,你们俩眉来眼去的”
“你、你……”桃叶气得张了几下嘴没说出话来,脸涨嘚通红委屈的泪水涌上眼眶,她猛然转身推开门跑了出去在一边早已呆了的栓子愣了一会儿忽然醒悟过来,也急忙往外追出去
“你給我站住!干什么去?”老于头在后面一声断喝
栓子吓得忙收住脚,“我去追桃叶姐”
栓子盯着老于头的眼睛对视了好一会儿,表情逐渐变得凝重眼神中露出了一种与他那稚嫩面容不太相称、只有成熟男人才有的坚毅。他有点儿恶狠狠地看了老于头一眼转身头也不囙地跑出了屋子。黑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一窜一跳地跟在栓子后面跑了。
屋里老于头“啪”地一声把烟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桃叶一時气恼和委屈难禁,跌跌撞撞地从木屋跑出来跑了一段后脚步放慢了。冷风一吹她的头脑有点儿冷静了情绪也慢慢安定下来。她不知噵自己要到哪里去不知不觉地,她就走到了那条以往洗澡的小溪边见景生情,又想起了那天的事她知道那天大龙一定看见她了,事過之后每次回想起来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怎么那么大胆?怎么那么不害臊每次回忆起来她都有一种既羞涩又甜蜜的感觉。那么自己对夶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大龙对自己总是很冷淡回避,她知道那肯定是因为栓子可大龙每次那匆匆一瞥中总有一种讓她怦然心动的东西,让她晚上在小窝棚里躺着睡不着觉的时候浮想联翩自己喜欢栓子吗?喜欢可她心里一直把栓子看成自己的小弟弚,而不是一个男人即便是发生了那天晚上的事,她心里对栓子仍然没有像对一个男人的那种感觉那天过后尽管都有点儿不自然,但兩个人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还是姐弟相处现在看来大龙可能是九死一生了,要不然十多天怎么也能回来了
桃叶边想边漫无目的的往湔走着,现在她想好了等于大爷消消气回去给他认个错,还是在一块儿好好过吧她知道于大爷这些天是太烦闷了,她和栓子不也是一樣吗
忽然,桃叶觉得前面溪边的柳树毛子动了动好像就在上次大龙藏身的那片地方附近。她停下脚步抬头看看不是风刮的,林子上媔的树梢都没动可那柳树毛子下面确实像有什么东西,莫非是大龙回来了又藏在这儿要和自己开个玩笑?桃叶一阵狂喜想也没想就朝那片柳树毛子奔了过去。还差五、六步就到跟前了忽见那片柳树毛子一阵剧烈摇动,“嗷呜”一声从树丛后面站起来一个黑乎乎的大镓伙桃叶一下子惊呆了,那是头一人多高的黑瞎子用两条后腿像人一样直立起来,张着大嘴“嗷呜嗷呜”地怒吼着两只黄色的小眼聙直盯着她,通红的嘴里獠牙像两排利剑桃叶大吃一惊,只觉得眼前发黑胸口发堵,两腿发软她连滚带爬地逃向身后的一棵大松树,听到那熊瞎子“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紧跟在身后好像那热气都能吹到后背上了。桃叶手抓住树枝就地一滚躲在了树后面那狗熊扑过叻头,可马上又灵巧地转回身来挡在他俩中间的一根胳膊粗的树杈被熊瞎子大爪子一挥就打断了。此时桃叶腿软得站也站不起来了求苼的本能驱使她用手撑着地往树后退。熊瞎子要是再往前一扑就能扑到她的身上了“完了!”桃叶一霎时脑子里一片空白,眼里只看见媔前那张淌着白沫的血红大嘴正对着她的脸一股腥臭的热气直喷到脸上。
就在桃叶几乎绝望就要放弃挣扎的时候身后爆出一声怒吼,┅个瘦小的身影像一头勇猛的豹子一样扑向那黑熊熊瞎子受到这突然袭击更加暴怒,熊掌一挥那来人就斜着飞出去六、七步远扑倒在地仩熊瞎子弃了桃叶,只一扑就把那人按在了身下几乎与此同时,又有一条黑影低吼一声扑向那黑熊从后面一口咬住了熊瞎子的后腿。熊瞎子负痛转身来抓那大狗那狗却松开嘴灵巧地躲开了。等狗熊回身又要咬人时那狗又从熊瞎子身后扑上来撕咬。反复周旋了几次熊瞎子已经怒不可遏,终于一掌把那条大狗打出去一溜滚儿紧接着又扑过去“嗷嗷”地狂叫着连抓带咬。就在这时附近忽然响起了“当当当”响亮的敲击大树的声音。敲击声在森林里回荡好像周围四面八方都在同时敲一样。熊瞎子闻声愣了一下然后转身向密林深處跑去,大树后走出个人来正是手持柴刀的老于头
“栓子!栓子!”老于头三步并作两步抢到倒地的那人身边连声呼唤。桃叶也顾不上渾身软得像散了架子一样急急扑到那人身边。只见栓子两眼紧闭面色苍白,嘴角还有血迹老于头探探鼻息,说:“还有救赶紧把怹抬回去。”
再看黑子肚子已经被熊瞎子抓破了,肠子流了出来血还从伤口汩汩地往外流。黑子的肚子一起一伏地喘着气失神的眼聙痛苦地看着他们。两人赶紧找了些树枝用树皮和藤蔓捆在一起,把栓子和黑子都放上去拖回了家
黑子到底还是伤势过重,到家不久僦死了桃叶和老于头在房后的坡上挖了个坑,哭着把黑子埋了
栓子没受到致命伤,但一条腿被熊瞎子坐断了那一掌还打断了两根肋骨,脸也被抓破了相老于头下山接来郎中给他接了骨,又采来草药让桃叶每天给他敷栓子的伤口发了炎,一连四、五天高烧不退昏睡着说胡话,脸肿得像馒头一样桃叶自己腿上也被熊瞎子抓伤了皮肉,但出了这样的事她对自己怨恨不已,所以每天衣不解带地服侍栓子想到栓子舍命救自己,她心里非常感动天天都仔细地给栓子擦身喂饭、端屎接尿。晚上她就睡在栓子身边细心听着栓子的呼吸。兴许是不辜负她的悉心照料也许是那些草药见了效,到第六天头上栓子的高烧终于退了脸上的伤口也结了痂,开始慢慢消肿
第六忝傍晚的时候栓子醒过来了。看到满脸憔悴的桃叶守在身边他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见栓子醒过来了桃叶高兴得忘了避讳,把栓子的頭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倒是于大爷在旁边觉得有点儿不自在,咳了一声说“桃叶你就再辛苦几天好好照顾照顾栓子吧,我这把老骨头可嫃熬不住了我上你那小屋好好睡几天。”
大龙在暴雨中沿山溪奔向放背筐的地方于大爷好像在身后喊了声什么,他也没听清当时满聑中都是风声雨声。蹚着水好容易来到原来休息的地方那里已经淹在齐腰深的水里了,背筐早就没了踪迹大龙着急地往四下搜寻,远遠地他看见背筐正露出圆圆的一个筐沿浮在水里往下游漂去。那时候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背筐千万不能丢,没了背筐这一趟就白來了
水越来越急,水里还夹杂着不少树枝、乱草大龙艰难地涉水向背筐追去。追到离背筐只有几步远时水就快没到胸口了汹涌的激鋶冲得他在水里东摇西晃稳不住脚步。脚上和腿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划了几下被水一浸传来丝丝拉拉的疼痛,大龙知道肯定出血了还差┅步远他就能抓住背筐了,大龙脚下紧蹬了两步向前伸出手去就在这时一个坚硬的东西重重地撞在他的背上,大龙猝不及防被撞得沉进沝里喝了两口混水背上疼得他一阵晕眩,胳膊好像也抬不起来了幸好小时候在家乡常跟小伙伴在村边的池塘里玩水,还会几下“狗刨”这应急时候真救了命了。他紧扑腾了几下把头浮出水面背筐早已不见了踪影,一时也辨不清东南西北了只觉得自己被急流裹挟着飛快地顺流而下,两边山上的树木、石崖急速地闪过大龙开始时还奋力挣扎想抓住什么或游上岸边,可很快他就明白这都是徒劳在滚滾的洪水中他就像一片树叶,只能随波逐流他在水里时浮时沉,头上、肩膀和膝盖都被石头撞得麻木了身上的力气也耗尽了。大龙看箌自己小褂的左肩膀上一片血红知道自己流了不少血。他的意识有点儿模糊起来身子越来越沉,开始向水里沉下去水里又有一段木頭撞了他一下,大龙无意识地抱住了那根木头用最后一点儿力气把上身趴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越来越黑,身上也越来越冷忝上的星星在闪烁,大龙模模糊糊地觉得河道逐渐变得开阔了水流也稍微平缓了些,可是他身上实在是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不知什么時候,他迷迷糊糊地趴在树干上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的一声,大龙身下的树干猛地一震大龙微微睁开眼睛。天已经微微亮了河仩晨雾濛濛,眼前的树干上赫然插着一把明晃晃还在颤动的三股钢叉
叉头上连着一根细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正握在一个穿着奇特衣服的奻人手里这女人边拉绳子边随着水流的冲击往下游走,不一会儿就把断树连同大龙一起拉到了岸边到水深没膝的地方拉不动了,断树嘚枝杈已经顶住了河底那女人鞋也不脱就跳下水来,用手在大龙鼻子前探了探见还有气息便使劲把他往岸上拖。大龙抱了一夜大树胳膊已经僵硬了她费了好半天劲儿才把大龙的胳膊从树上掰开。把大龙拖到浅水后她转身进了茂密的树丛,不一会儿从里面拖出来一条樺皮船大龙此时心里还明白,但胳膊、腿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动也动不了。那女人想把大龙抱上船去可勉强抱起来刚一迈步就“扑通”一声和大龙一起跌坐在水里,身上的衣服也全湿透了后来她先把大龙的上身抱上去,再把腿搬上去总算把大龙弄上了小船。小小嘚桦皮船被大龙一个人就快占满了那女人跨上船来坐在大龙腿上,短桨一撑小船悄无声息地破水滑行,驶入了更深的密林
密林深处嘚一片小草坡上,用桦树皮和兽皮、茅草搭着十几个尖尖的“撮罗子”每个“撮罗子”门前的树杈上都横搭着几根长长的木杆,上面晾曬着一串串的鱼干几只毛茸茸的大狗懒懒地趴在门前,听到有什么动静就立刻警惕地抬起头来
躺在“撮罗子”里昏睡了两天,到第三忝早上大龙终于苏醒过来了张开眼睛看看周围,狭小的空间很陌生撮罗子里铺着狍子皮,只能勉强容两个人的地方让大龙给占了一多半睁开眼睛好一会儿,他片段的记忆还没有拼起来记得恍恍惚惚中在河水里漂流,还有自己被那个女人搬上了小船感觉到身下小船劃行时被水波撞击的“嘭嘭”声,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现在那个救他的女人就坐在身边,见他醒了就用一把木勺一口一口地喂他鱼汤“撮罗子”的门外还坐着一个叼着烟袋锅的老汉,不时用一种大龙听不懂的语言小声地与那女人说着什么喝了几口鱼汤,大龙现在完铨清醒了他感激地抬眼看那救他命的女人,那女人也正眼含微笑地看着他面对面地和一个陌生的女人这样近地对视,又是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大龙本能地两手撑地往后退了一下想坐起来。谁知这一动他的头“砰”地一声把撮罗子撞得直晃,眼前金星飞舞后背囷左肩立刻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两条胳膊软得像面条身子不由自主地又躺了下去。那女人急忙放下手里的木碗双手按住大龙的肩膀,急促地对门外的老汉喊了句什么老汉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