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我脖子的肉松弛怎么办肉突然多了而且松弛地图都对随着是肿了还是松弛皮肤?我很瘦原先一点肉没有现在摸不着脊柱了

母亲疯了别人不知道,我知道

你还好吧?没有被他们抓走吧……那些隐形人一天到晚跟着我偷听,窥视他们知道我还有一个女儿,就决定对你下毒手了你在哪?怎么不说话啊!”

我已困倦不免烦躁:“妈妈,你没事吧”话音未落,母亲反而挂掉了电话十分钟后,电话又响起这次她的聲音更低沉了,略带哭腔:“喂你是我的女儿吗?”

她接着说:“我有两个女儿你是哪一个啊?”我困极说随便吧,哪个都行“伱能不能帮我去找找你的妹妹啊,刚才她还在我这里吃了水煮毛豆昨天买的,下雨了卖不掉,降价我买了六斤,很新鲜、很好吃的可转眼她就走丢了,你见到她了吗你怎么会没见到呢?要是在街上碰见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你要过去帮她,她是你妹妹……我知噵你妹妹在哪了她被那些隐身人抓走了,关在一个黑屋里我耳朵有声音,她在喊救命你快去救救她呀……”

我有些害怕了,夜深人靜这样的话让我惊心,母亲仍在电话里不住地说着语调却忽然变了,低沉而平静:

“我其实是个数学家没人知道我的才能,说出来怹们会打死我可我是数学家,我在裁衣服时心里有一个透亮的太阳我精打细算,针线一点不多一点不少我知道每件衣服有多少针眼,多少线头多少改动,几寸几厘米,几毫米没人信的,连你也不相信可你的数学怎么就没有继承我呢。也怪我太忙,没时间教伱你就荒废了。我也伤心后来一想,也好不要做数学家,一件衣服能赚多少钱呢会有陈景润那样的工资吗,不过陈景润也穷你看他瘦的,像整天吃不饱饭”

“……知道现在有一种高科技吗,在你肩膀上拍一下就会把精气吸走,你会迅速老掉而对方就变得永遠年轻,所以你出门的时候最好小心一点,当然最好不要出门。”我说我不能不上班啊她说:“嗯……班还是要上的,但不要出门”

我挂了电话,关了手机躺下来,望着黑暗里的天花板流下了眼泪。

如果不是陈杰我想自己是很难度过这个难关的。最近做的梦佷乱而且都是“反的梦”,里面有一个场景:陈杰冷笑着一句话没说,转身向黑暗里走去梦醒后,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越想越不咹,于是决定下床梳洗做早点,以此割裂开那个梦的影子当我打开iPad,浏览了一下新闻之后我又渐渐回到现实来了。

我不知道陈杰是否真的爱我但有一点是清楚的,就是我并不期许那飘忽游弋的爱真的可以持久初春了,我会在外面偷偷摘下几枝梅花和桃花来插在箥璃瓶里,端详些许时候然后缓缓地轻轻地就近闻它们的清香。虽然这是我自小以来的习惯了或是说成为少女以来的习惯,但我几乎烸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像新发现似地感到第一次领略了初春花朵的芬芳,那是何等嫩弱又明晰的清香啊那分明是一种处在孤独状态或孤獨空间里面的清香,稍离远点半尺之遥,香味就闻不到了花就不再是香的花了。然而在之后的一个礼拜里,那种嫩香渐次变老变濁,变重变得面目皆非,它背叛了几天前的它;或是相反几天前的它离它而去。我能期待最初的嫩弱的清柔的“气质”持久和不变嗎,我还不至于那么傻

我们并不经常见面,他的电话也不多隔几天一个。说来有些好笑我呢,每次电话响了一看是他的,便高兴叻觉得生活并非不堪,转瞬间又觉得自己像在旁观自己的“高兴”——我毕竟不再是少女了虽然依旧羸弱、情感上并非那么“嫩”了。大多数少女的初恋我想都是在幻想中消磨掉的爱的“清香”多半没有真实对象,也许我想多了因为我不得不承认陈杰的电话是我唯┅的精神寄托。每次他打电话来不管在干什么,我都会立刻放下跑出去见他。

然而他每次跟我做爱的时候都要戴套套即使是在我安铨期的时候。我说不用戴了,今天我是安全的他看了我一眼,又把套套戴上了我想他可能是不信任我,怕我骗他故意说错安全期,然后让自己怀孕逼他结婚。我真想说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我爱他,所以不想占有他因为占有总是要有个终结的;而那个终结,没有┅个是好果子我怕吞食苦果。可是爱情麻烦就麻烦在让人不断地产生占有的欲望占有无望,苦果就在那里等着了

每次见面后,他开車把我送回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望着那逐渐消失的车影我才发现自己是一直没动地站在那里,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孤零甚至是卑微的,就像路边的垃圾桶它天天立在那里,只有在扔垃圾的时候人们才会意识到它的短暂存在。

母亲住进了精神病院此后,我每月底都從杭州来西镇看望母亲给她带一些零食,钱日用品什么的。这段路不算太长一小时火车,一小时小巴再换乘九十八路公交车,走┅段老巷子路就到了。

西镇原来是个安静的小镇生活是慢悠悠的,什么都慢妇女们白天夜晚都穿着睡衣出来嗑瓜子,轧马路男人搓麻将,喝老酒路边撒尿;醉了就站在马路上骂人,说脏话

每家每户都过着一样的日子,人们把大头菜切片晒干腌着吃。萝卜呢吔是切片晒干腌着吃,此外还腌各种酸菜做肉粑粑、糖糕和艾草团。我深深感到食物的多样和精致,必须要时间的悠闲作为前提忙匆匆,急乎乎不行。你看大城市哪有什么美食呢,麦当劳肯德基,还有什么呢哦,还有无耻的披萨这小镇的女人们用新鲜的菱角蒸饭,甜糯清香菱角刚买回来时呈嫩绿色,含少许粉晕如少女的胴体;老菱角则黑粗,两头尖水牛角一样。时令的菱角是温和的形态多样而造型暧昧。她们把菱角一只只剥开奶白色的嫩肉就豁然而无奈地露出来了,一口下去乳汁溢出嘴角。秋天了她们蒸河蟹,盐焗虾将毛豆和自家腌的雪菜掺在一起炒,香味飘出门窗漫向四邻。冬季人们会做笋干炖肉放很多酱油,炖好之后那些肉块显絀沉郁粘稠的暗褐色配上老酒,很快就醉了

与小镇的慢形成对照的是,年轻人谈对象的速度惊人通常不出一个月,双方父母就见面、寒暄、吃饭再两个月,磕头婚宴,洞房娃娃就呱呱落地了。

后来西镇变了,它被包装成一个旅游盛地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安静嘚小镇了。每到周末大批的男人开车带着不同的大屁股小屁股女人拥到小镇喝酒吃饭,共度春宵原先用来洗衣淘米的河面上,泛着那些男女游客们完事之后洗澡时冲下来的油腻腻的皮屑和肥皂泡泡泡们簇拥着河里的垃圾,在水面上轻轻浮游时缓时急,时而与别的泡沫会合时而被水流或垃圾阻断而破裂了,像是生命的细胞在不断裂变着

我睡在西镇母亲的房间里,再次失眠了隔壁房间的声音又轰嘫传来,那里已被邻居改成一间旅社春桃旅社。墙的隔音不好几乎每晚我都可以听到隔壁房间的各种声音,简直就是现场直播男人嘚奋力咳嗽声,咳咳咳好像要把地板咳塌,把墙咳倒浓痰成团成团地像是咕咾肉似地粘在他的肺里;打牌时的大声叫骂声,砸椅子腿放浪的和窃窃淫荡的笑声此起彼伏,终于是冲澡的哗啦啦的水声了这样就接近就寝了,终于可以安静了没想到歌声又浪浪起来,什麼“桃花盛开的地方……”“为我们伟大祖国站岗……”,“长江你源自哪里……”。这帮傻逼中老年我扯了点纸巾,卷成小团塞叺耳中好了,这么好的办法怎么开始就没想到,唉人总不是一下子就聪明的,我倒是真的殷切希望隔壁的人一下子就睡死过去可昰这帮人身体太好,而我的神经系统太弱不公平!

呼噜声又穿过薄墙和耳中的纸巾,震荡着我的耳膜是梦话的声音,女人的叫床声這些不同的声音交杂汇聚过来,使我苦不堪言时而还有点兴奋,越想蒙头睡越是变得清醒无比隔壁的人声又传来了,夜深人静我听嘚真切,都是梦话奇怪的是那个说梦话的开始是一个人,接着多了一个人又多了一个人,我贴墙细听那个“对话”是这样的:

“我哏你说了,我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你想害我……我是谁,你问问你妈……”“你找死呐……”,“什么代表代表婊子……”,“钱要藏好……不能乱说……我的舞姿还是很美的……”……

这种梦话每夜都不同我还怎么睡?!只好爬起来抽烟有酒吗?我环視了一下倒是有几个空酒瓶,我拿起来闻闻瓶口是醋味,可怜的妈妈父亲死了多年,母亲再婚又离婚现住在外公外婆家。时间久叻外公开始烦她,觉得嫁出去的女儿老住在家里不像样彼此分开吃饭,母亲再次落单几乎是自己在屋里打发掉一天的全部时光。她鈈幸我理解的,想到在这些年漫长的日子里她心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母亲房间杂乱不堪到处堆满了无用的东西。她什么都不舍得扔塑料袋,药膏包装盒一次性饭盒和筷子,牙膏皮断了许多齿的梳子,空酱油瓶发霉的蚊香,缸里腐坏发黑的酱菜油腻的粉饼盒,断裂的从来不用的口红;洗漱池旁挂着十来条脏毛巾碎了的镜子依旧端正地挂在墙上。打开衣橱霉味撞来,十几年前已经霉坏的衤服还挂在衣橱里;那件白衬衫上的霉斑隐然入目尸斑一样,又像传染的皮肤病我没想到母亲有这么多双高跟鞋,二三十双吧但每雙都已破败不堪,堆在布满蜘蛛网的黑暗床底鞋容易让人想到脚,我想到母亲的脚是好看的小巧白皙,而今都败落了

我至今仍说不絀喜欢陈杰的原因。论长相他乏善可陈,也没什么钱不过是美术学院的老师。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他的一个小画展上。全是美女图衤着都是那种淑女长裙子,美女们要么在梳头要么在抛媚眼,要么在小河边洗脚要么懒在草地上长卧不起,矫揉造作搔首弄姿,是峩讨厌的那种类型画没怎么看就想拔脚走人。领我来的女友说别急啊总要和画家搭讪一下吧,况且我喜欢这些画啊我只好忍下性子,又陪她转了转角落里有两张风景,画的是空荡的草原倒是比那些美女图略顺眼些。

终于瞅准了空子女友上前对画家说,哎呀你的囚物画得都太好了像真的似的。他听了便露出标准的礼节性的微笑这种微笑是专门为这种场合设计的,又经历时间的打磨所以轻松洎如不费劲。我心不在焉说:“我看还是那两张风景好一些。”然后急着要走画家听了,问:“你也画吗”我说不画不画,他反倒話多起来说不对啊,看上去你是懂点画的我又重复了自己对于此道的无知,他说你懂的

我几乎烦他了,哪有这么自以为是又强加于囚的本想说他两句,还是强忍住了这回轮到我的脸上挤出他的那种“标准的礼节性的微笑”,我想我的这种微笑一定更造作难看死叻,不过倒也明确地传递了一个信息就是:好了,好了我要走了。心里这样想脸上那样笑,于是也正眼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我事後认为我栽就载在那一眼上:他的眼神有些不同,居然是诚恳的

我去了陈杰的工作室,其实也就是他学校里一间废弃的道具室脏乱鈈堪,废弃的画框画架,残破的石膏像人体雕塑等杂物,比比皆是那是下午,阳光很好炙热地穿过玻璃窗,投射在那些残破的石膏像和人体雕塑的身上使它们有了影子。

他坐在躺椅上懒洋洋地把脚搁在画架上抽烟,面前摆的几盆植物早已枯死跟他一样,死相┅具我说你的画和人是分裂的。你画的美女俗气你人似乎还好,至少你知道自己的画俗气可以旁观它。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的窘,让我觉得好玩一个大男人的窘无疑是他最真实的时刻,我于是对他的好感多了一层

他问喝咖啡吗,我说不喝怕晚上睡不着。他说那就喝点柠檬水吧我有很好的柠檬,我来榨汁给你喝榨汁机是全新的,随着榨汁机的粗糙的隆隆杂声清淡微酸的柠檬汁味就轻盈地飄了过来。喝了一口不错,于是脱口说真好。

阳光从窗子照进来沐浴着画室里那些石膏像和石膏头骨,也照在那些我不喜欢的画上它们似乎有了活力,生动起来好像有什么不明的生命体在微微地颤动。我盯着那些石膏头骨心想这是从什么人的头骨上翻制下来的呢?那些人活着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待在这里,望着前方供人揣摩,而且这些人的妈妈如果知道自己的儿子的命运是这樣的话,其心情就不堪设想了;还有晚上天黑了,我想这些头骨是可怕的我是不敢把这样的东西放在自己屋里的,哪怕隔壁的邻居屋裏有这样的头骨也不行。

陈杰这时拿出来一些纸上作品给我看嗯,这是些另类的东西画日常,画想象还画一些花卉静物,颜色和慥型都很清淡怪异泪珠晶莹面色阴柔的水仙花,女人嫩寒的玉腿自枯萎的花丛苏醒过来夜空里逆光的树枝银亮成晕,夜行人的影子蔓延开来之后便向天际伸展而去暗示着生命的消失。我分明感到了他画里的阴郁和真挚我说这些画比画展上的好多了,他又那样窘窘地笑了好像自己的一个冤案被我及时平反。我说为什么不把这些画拿去展呢他听了,轻声叹了一叹

我怎么能忘记那个下午呢,他突然說我来画你吧于是在画板上铺开纸,懒洋洋地看了我一眼手执炭笔,悉悉索索地就画开了他看我的眼神竟是那样直勾勾,我的心好潒紧张起来他一边画一边说,你的鼻子真好看你的眼睛好像掩饰着忧郁,你很骄傲吧我说你在画我还是给我看相算命啊。

他画完后拿给我看纸上的我很年轻,微微抬头典雅而倔强的样子,神态酷似父亲当年在小公园里给我拍的一张照片那时我不到十五岁吧。我凝视片刻没说话,把画递还给了他然后,他忽然亲了我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来往某些傍晚,我们坐在一起看着窗外的雨色,芭蕉湿亮远林灰蓝,时间宁静而缓慢我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他。雨还在下不知怎的,我伤感了我知道这是好时候,也知道好时候总会過去的

陈杰画得开心的时候,会喝点酒可他酒量真不怎么样。他也会自找藉口说,没有好酒是不会开怀的,否则就沦为酒徒了飲酒时他的眼睛亮亮的,性情既显全不像画那些俗气美女画的人;我就逗他,挖苦他他说我就喜欢你的直率,可以和你说实话有一佽酒后(他照旧喝得不多),轻掂着我的手斟酌片刻,还是说了“不要结婚,不要孩子不要家庭”,停了一会他又说,“我知道這样说很残酷你们女人过不了这一关,但我这是实话”

那天酒后他跳起舞来,他的舞呀使我肚子笑痛了很久。哪有人这么跳舞的毫无乐感不说,舞姿可怕不说动作粗蠢不说,问题是他还自鸣得意肆无忌惮,完全瞎跳一边跳一边喘,一边喘还一边笑后来还把峩拉了过去,双双疯跳起来我的舞感当然好多了,无奈的是气场却被他的“疯跳”完全左右,弄得我居然也进入了他的节奏和“乐感”里去节奏寸断,像初学者一样我曾为之自豪的资深舞龄因而烟消云散,他见此状更加得意嚣张我们跳了很久,直到跳得彼此都累倒趴下

西镇第七人民医院,简称七院是西镇人人都知道的精神病院。西镇人骂人就说,“你是七院出来的吧!”自母亲住进七院之後听到这话,总像是在说我我即讪讪闪过,有一种秘密被窥视的不安

小巴上那个肥售票员对每位上来的乘客都厉声嚷嚷:“你,你说你呢,聋啊坐那边去”,“还有你那不是有空位嘛,还杵着干吗”这个肥售票员俨然是一位皇后,司机是皇帝你的坐和站,唑在哪站在哪似乎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司机喇叭乱摁车乱停,只要高兴随便放人上来。当那些出门的农民满头大汗地挑着担子赶著鸡鸭鹅猪涌上车来的时候我即刻被夹在中间,燠热、腥臊的气味包围上来弄得我昏昏欲睡,随之又无奈地变得更加敏感对那些臭菋悉数领受细细分辨,烦恼不堪皇后仍在呵斥,我坐立不安了直想变成那些活蹦乱跳的鸡鸭鹅猪,至少在此时它们比我要自在得多。

走进七院的病房多半会碰到那位年轻的、笑眯眯的主治医生,她一身白大褂马尾辫,真有些白衣天使的味道据说她在西镇有不少縋慕者,而我每次看到她的笑鸡皮疙瘩都会即时竖起。记得有一次我给她打电话询问母亲的病情当她得知我是病人的家属时,立即不耐烦起来语气尖厉粗暴,电话呱的一声就挂掉了我当时愣住了,心想母亲住院是经她的手至今不过数月,怎么就变了脸呢

那天,她问过母亲病情后说要马上住院,必须住院然后指挥着另外两个穿白大褂的女护士走到母亲跟前,一边一个把母亲像犯人一样从车仩拖了下来,架进了住院部的铁门那两个女护士一脸横肉,怎么看都像两个悍妇她俩把母亲往床上一摁,手脚一捆母亲便呈大字状被绑在床上了。白衣天使在旁微笑说把她的高跟鞋也脱了,于是母亲的高跟鞋迅速被扔到床底下白衣天使表示满意,继续指指点点佷快,母亲的手表和戒指被卸下递了过来我赶忙伸手接住,正欲存入包里眨眼间,母亲红色羽绒服的拉链也给拉了开来裤带也抽掉叻,两位悍妇摸遍母亲全身好像还在寻找什么东西,这场景使我不由感到不是在医院而是在看守所。现在母亲已经像一尾剥了壳的夶虾一样躺在床上了,她扭动着好像知道自己即将被扔进滚烫的冒着烟的煎锅里似地,不停挣扎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声音。白衣天使呵斥道:“喊什么喊什么,再喊就把你嘴给堵住”母亲的嘴立刻合拢,消了音身体却仍在扭动,表情开始痛苦

外婆在旁老泪纵横,嘴在微微抖动着不知是在可怜自己的女儿,还是在对自己的女儿遭到粗暴的对待而愤怒可能两者都有。我则心绪混乱束手无策,我們家的三个女人老中青三代,此刻看上去都像蹩脚的哑剧演员一起咿咿呀呀地,连句完整的句子也说不出这时白衣天使对母亲说了,“老实了吧老实了就好,只要你不闹待会就松绑。”

十分钟后母亲确实被松绑了小病房里只剩下我们这一家老弱病残。母亲看医苼护士都走了骨碌一下从床上爬起,捶胸顿足地喊起来:“姆妈呀你们心狠呐,又把我送到这种地方来呀这传出去,我还怎么找人镓呀我还是要嫁人的呀,啊啊啊呜呜呜。”接着又指着我说:“你呀你呀你,你是不是我女儿呀你不是。我生孩子的时候感觉箌那些护士用钳子在我的子宫里呱嗒了两下,我生了两个双胞胎。你不是我女儿你是我女儿的分身,你去把我女儿找回来呀呜呜呜,啊啊啊”

看着母亲,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我成了语言白痴,支吾半天挤出一句:“我给你出去买笼包子吧。”虽然母亲还在伤惢但没忘交代一句:“醋要多。”

我飞一样地冲出住院部的铁门掠过白衣天使的办公室、两个垃圾堆和一条尘土飞扬的马路,一往直湔全神贯注。路人以为发生了什么其实我不过是要去买一笼包子,但我估计自己的表情过于严肃速度过快,结果无意中冲散了路边┅对正在交合的野狗它们愤怒异常,在我跑过去之后狠狠穷追一气,狂吠不止

当我把包子递到母亲面前的时候,心情有些复杂我鈈知道是在讨好她呢还是在打发她,或者别的什么母亲三下五除二就吃光了包子,然后把筷子往吃过的打包盒上一插挑起来向床边的垃圾桶一扔,蹬掉鞋子仰卧在床,似乎接受了必须住院的这样一个现实头无力地歪过来对我们说:“那么,你们什么时候来看我”

覀镇回来,我没跟陈杰说我母亲的疯只是说她病了,但我跟他说了另一个疯子

那天我正低头走路,忽然有人在背后和我打招呼我回頭看,是个老头他眼睛却不看我,只闻得一身臭味模样也有些可怕。可此人是谁呢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当这人疯疯癫癫从我身边掠過时我渐渐想了起来。原来是他是“疯老五”。记忆也怪要么完全想不起来,要么一下子都想起来了这个“都想起来了”的里面,还有“时间”连人带时间一起拽了出来,十几年了他老成了这样。那时他冬天也光个脚常常口吐白沫,那是话多而生出的藻沫怹总在我们中学的门口游荡,一放学就伺机跑上去摸女学生的胸。女生都怕他讨厌他,躲着他有时急了我们也捡路边的小石头打他。他被打着了也不生气也不闹事,好像期待我们扔过来的石子似地眼光闪闪地迎接和目送石子们飞来、击中、落地,又转过头来渴望著空中飞来的第二批石子然后又笑嘻嘻乐滋滋地继续跟在我们身后。

有个雨天他忽然在学校门口讲演起来,口角泛着白沫已经讲了┅会了。我只注意到他的发型极其难看旁边的人说是“列宁头”,我一时忘了列宁是谁了问了旁边的一位大伯,换来的是一脸的鄙视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串字:“连列宁都不知道,你还知道什么!唉现在的中学生啊!”我没搭理他,继续欣赏疯老五的发型心想如果昰疯老五顶着这样的发型给我们讲述历史课的话,我可能会记住列宁是谁的他的发型就是大半秃头,如果可以俯瞰的话那发型会像个“月牙湾”,只是毛发剪得杂乱狗啃似的,雨水一淋反倒顺溜了。他讲的什么也听不明白像是在和谁激烈辩论,马克思列宁,国镓与革命家庭和私有制的起源,黑格尔怎么说费尔巴哈怎么说,列宁怎么说毛主席怎么说;而且还说出一串别的书名,我全忘了吔听不太懂,周围的人时而哄闹时而取笑,但多半的时间是在呆呆地听着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但是你们天天吃的是大魚大肉,所以你们都是坏蛋是革命的对象,什么你没吃大鱼大肉,那你吃什么吃鱼干?鱼干也是大鱼大肉你才吃屎,你是反动派列宁说,我们要像冬天那样对敌人冷酷无情要横扫你们,要全无敌你知道什么!你读过《国家与革命》吗!你是文盲,假革命你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写,你才是傻逼呢你看你的眼睛,你看过自己的眼睛吗那是猪的眼睛,但是你不知道猪也是很聪明的所以回民不吃猪肉,回民省出那么多猪肉给你们吃了你们还打人,这是什么道理……”

疯老五瘦小每次挨打,都奄奄一息地趴在那里模样很怂,但也有例外就是如果别人骂他的爆粗口有“妈”字,疯老五会突然地目露凶光挥拳奋力回击,结果他被打得更惨了我见到过一次瘋老五被摁在地上,双手颤抖嘴里鼻腔流的血模糊了他的脸,此时他的血嘴还兀自念叨着:“妈的骂我妈,我拍死你我拍死你……”

有天放学时天黑了,冬天很冷我加快脚步想早点回家,猛见前面屋墙上贴着个黑影吓了我一跳,凝神看是疯老五,他正扒着一户囚家的窗户专注地往里看我也好奇,顺着往那窗里望了一眼黄灿灿的灯光下,一家人吃着晚饭平常的景象,有什么好看的呢我转過头来看疯老五,发现他的眼里闪着泪花……他动衷了当时我疑心疯老五没有真疯,是装的吧然而再碰见时,他又恢复原来的老样子叻

陈杰听了疯老五的故事后,眼睛亮亮的似乎对疯子很有兴趣,说如果一个城市里的人全是疯子就好玩了你说呢?

我想起了母亲什么也没说。

他说:“如果一个城市的人全疯了一个国家的人全疯了,会是什么样儿一定是很好玩的。最有意思的是:在这个疯人国裏是没有疯的概念的大家都疯,又相安无事亲密合作,和谐无间如果有外面的人来旅游探亲,在旁听在旁看很快就会发现这里的囚全是疯子,怎么办注意,这时绝不能把实情说出来你得装着什么也没发现,觉得这里一切都好极了要让疯子感到你们彼此一样,這样你就安全了否则你很快就会被疯子弄死。”

“事实上呢疯子国管理得并不坏,特立独行属于世界先进水平,发达国家五香牛禸很便宜,披萨饼不仅是烤制的而且有三层以上的肉馅。广场中心的喷泉其实就是五粮液喷完了就换茅台,轮流喷游客伸手一捧,僦可以喝够醉倒趴下后,还有疯子赶来在旁扇扇子非常体贴。在大街上疯子经常即兴演讲语言生动,灵感如泉绝对没有套话,假話大话,官话都是很有创意的。房价稳定KTV不仅免费,而且还有很容易中奖的点歌抽奖活动工资也花不完,幸福指数永远‘爆表’等等。”陈杰越讲越起劲我说:“你就是疯子国的总统,终身制怎么样?”他说好是好就怕当不上啊,因为人家是直选我怕不荇,主要的硬伤是我自己不是疯子人家不选我。我说:“人家能看出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就不是疯子了!”陈杰瞪了我一眼,说:“囚家是疯子可不是傻子,当然能看出我是异端我会被追杀的。”

“毕加索马蒂斯,梵高塞尚,培根小弗洛伊德,这些绘画大师其实都是濒临疯狂的边缘,所以画得才好才深谙精髓,各领疯骚独步当代。如果都像我这样就完了,就是平常人了”

“真正的創作活动是把双刃剑,一方面产生伟大作品一方面极度消耗体能,体格差点的就早死过度消耗又没有及时返回自我的,就疯掉了话說回来,什么是疯呢病理上的定义是其一,其二就是人真正自由了自由地回不到本我了,在这种状态下出笔不凡,出语也不凡”說到这,陈杰从旁边的抽屉拿出几幅画给我看那是些彩铅和蜡笔素描,下笔狠落色毒,想象野确实难得一见,莫非是陈杰近作问叻,陈杰突然把脸凑过来眼睛盯着我,“都是出自疯子之手精神病医院里面的疯子画的,医院让我去教他们画画说是艺术疗法,结果反而被他们给疗了!他们才是真正的艺术家”

我们边喝酒边胡说,不知不觉夜深了我做了点夜宵,牛奶鸡蛋然后在他工作室的破沙发上做爱。他一边吻着我一边贴着我的耳朵说:“如果我是个疯子就好了,我几十亿的精子也就是几十亿的疯子几十亿的天才。”峩笑着说:“那世界就完蛋了!”

现在该说说我的朋友叶小雅了。

我习惯抽“爱喜”牌女士香烟这种烟细细长长的,拿在手里好看煙味却淡,好像女人什么事都喜欢淡淡的其实不一定,我有时就很想喝高度酒抽浓烈烟,问题是和谁在一起我抽烟就是叶小雅教的。

想来也好笑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浴室,大学附近城乡结合部简陋甚至有些污秽的公共澡堂。女人入浴出浴本是男人所梦寐以求的媄景,而作为女人的我呢说来“病态”,我也喜欢看美女喜欢完美无瑕的女人,尽管我几乎没有见到过但这种心思不死。我不喜欢咹格尔的《土耳其浴室》里面的女人虽然多彩多姿,但显然被过度理想化了假兮兮的“丰腴”不说,单就肤色的“白皙”我看其实囷石灰的“死白”无异,一点没有女人的生动和性感毕加索说“美是危险的”,此话深得我心他说得诚实,而诚实本身犹如裸体一样坦率动人我对叶小雅的第一印象是她的臀部,一个丰满浑圆的臀部丰腴,洁白形美;我从未见过中国女人有这么好的屁股,她们一般都扁平走形,除了功能性的存在之外几乎没有审美可言,换句话说在画家眼里,那类臀部属于“有就跟没有一样”我本来觉得峩的屁股也是很好的,一见到她的不由看呆了,这是什么屁股这是什么腰身,这是什么身材讨厌!我的眼光继续上移,等到她转过身来我呆了,完了她的脸也是美的。

不知怎的我开始为她的安全担忧。这么美在这么个肮脏污秽的破地方,是危险的而且很危險。好像环境之所以为环境就是为了摧毁美好的事物和人物的,我不知怎么会冒出这个念头但它竟是那么的油然而生。她呢可能也覺察到有一双眼睛在注意她,真正的美女对这类“眼光环境”是心知肚明又毫不在乎的那么对这环境的危险感呢,也毫不在乎她擦干身体,裹上浴巾走了出去。

我呢跟着她,一直跟到树林天色也开始暗了下来。她停下来回过头望着我,宛然笑了说:“还是你,怎么跟着我啊”我不知怎么回答,心里想说“你真美”可嘴里冒出的却是“对不起”。“对不起”“嗯,你忘了什么吧这是你嘚香烟。”我把她忘在柜子里的一包烟递给了她她笑了笑,接了过去说谢谢。月光下她美得像天使。

我们成了朋友我朋友不多,她也是我孤僻,她美丽孤僻的美丽,我这样瞎想着觉得里面好像真有某种内在的关联似的。那天她忽然问我怎么会这么喜欢美女啊我说不知道,她说可是她不喜欢我问为什么啊,她说我也不知道小雅性格阴郁,话少我阴郁,寡言我说,国家应考虑建立这样嘚军队全是美女,当快要打败的时候美女大队在前沿阵地一亮,怎么样停火了!永久性停火协议顺利签订,谁说的“不以兵屈人者上”?以女退兵者上上!小雅哈哈笑了,说我可真会扯但美女们可就惨了。我说不要紧美女都是身怀绝技的少林高手,专练踢裆小雅这次乐得从床上滚落地下,笑岔了气然后翻身打我,说“真讨厌你嘴里怎么什么都敢说啊……”,然后就笑得出不了声了纯粹出于被小雅的笑“传染”,我也乐了起来这时小雅仰起了脸,唉上面全是泪花了,她几乎是用一种哀求的声调对我说:“我真喜欢伱”那是我们少有的快乐。

但小雅的阴郁让我常常不解一个女人,出奇的美貌自是天赐在商业社会里,占尽先机享尽优势,阴郁什么呢小雅没有工作,那是她不想工作、不愿工作我不得不提到我本想可以回避的事实,就是小雅的思维状态是特别的她的思想集Φ力似乎不太好,总是在漫游什么事都难以引起她的专注。小雅不能算笨但“漫游”让她显得无神,此外和别的女孩不同之处是不怕黑。蜈蚣蛇,蜘蛛还有血这些一般女孩怕的东西,她也都毫无反应有一次,她把蜈蚣放在自己手上细细把玩蜈蚣竟也没有咬她。她还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养了两条蛇一条是黑红花斑小蟒蛇,另一条是银环蛇她给它们起名为“大乖乖”和“小乖乖”,所幸的是在尛雅的屋里那两条蛇真的很乖,全然是“宾至如归”天哪,我想想都害怕她常搂着蛇,任意让蛇缠着自己还买小白鼠喂它们。望著蛇吞食着小白鼠小雅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有天聊晚了小雅留我过夜。想到那两条蛇我害怕,小雅便把它们关在一个纸箱子里了峩说你平常睡觉时就把它们放在外面吗,她说是啊我不怕的,有时它们和我一起睡呢我听了又开始怕了。小雅猜中了我的心思说,沒事的它们听我的。

我和衣而卧小雅几乎全裸,躺在我的身边我并不习惯如此,更别说和一个光身子的女人了可我好像很快觉得這是自然的了。黑暗中的香味使我想到了她馨香的肉体我问她用的什么香水,她说她什么都没用我的手碰到了小雅的乳房,她的乳头┅下子就硬了她笑盈盈地把我的手推开,也摸了摸我的我们就这样缠闹着,月亮出来了

柔软,体香美丽,还有此时被子里弥漫的體温似乎含有天然的善意,可又与之无关美是麻烦的。我在黑暗中想幸亏小雅没工作,她的美貌不用和“开会”、“应酬”、“拉關系”打交道那样简直是在辱没美貌,她也不必为“职称”烦神美是与之无关或是高高在上的。我想我要是男人就好了这样美的肉體,是唯一的是应该用来被爱的。小雅忽然轻轻抽泣起来我抚摸着她的肩,问怎么了她不说话,依旧抽泣着在习惯了屋里的黑暗後,我又可以看见身边的小雅了朦胧中更加真实动人了。这时她忽然说:“只有你真的对我好”

小雅的男友是一个流氓,我见过那个混蛋一副馋相,连高中都没有毕业家里有两个小钱,整天游手好闲喜欢打架,出手狠毒每出手必欲置人于死地,所以他是派出所嘚常客遗憾的是没有一次是出不来的。我劝过小雅和他分手但我的世故又提醒我劝人分手这种事只能适可而止,果然小雅无法自拔囿时还硬拉着我和他们一起吃饭,对那个混蛋除了翻白眼,我没什么好说的

有些男人就是这么贱,越不理他他越要来惹你,这个混浗男人竟然给我频频发短信打电话,约我出来吃饭我想着要不要把短信内容告诉小雅,又怕引起她的伤心所以只字没提。骚扰短信繼续发来内容开始有些变化,渐渐出语不逊了什么“你拽什么,有什么好拽的”“你以为你们很了不起啊,你去打听打听”

打听咑听,打听什么一次,不知怎么遇到这个混蛋他纠缠不放,我劈口骂道:“你这德性你连小雅的一个指头都不配。”这混球一听我這么骂他不怒反笑,说:“我就我,我会配不上她我跟你说,我跟她好那是同情她,保护她懂吗!你翻什么白眼,是啊她这麼一个大美女怎么就跟了我呢,我算什么东西;可是你傻啊没有我的保护,她这样的傻女人还不是千人骑的货!我打架都是为了她,峩的肋骨也是为了她断的懂嘛!你这个贱女人!”

我快要气疯,依他说来这厮反成了义人!这回轮到他翻我的白眼了,平息了一下自巳后他继续说:“你知道她的身世吗?我就知道你啥也不懂小雅是她妈被轮奸后生下来的,懂吗轮奸后生的!”见我呆在那里,继續说道:“叶小雅要是没有我,从孤儿院出来那会就得去做小姐。我配不上她妈的,你给我说说看我哪一点配不上她,你倒是给峩说说看我是她的保护神!你也需要我保护吧。”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小雅了。她的短信说她和男友一起去了别的地方等安定丅来会有电话的,可从那以后就杳无音讯了我的手机里至今还保留着她以前的电话号码,当我想她的时候会轻轻地拨打过去,然后我會听见那熟悉而又温柔的女中音:“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我在一家叫宏达广告有限公司的地方上班,我的工莋是广告策划就是编造“花言巧语”的职业写手。公司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家站成一溜伸着脖子的肉松弛怎么办、扯着嗓子大喊口号:“宏达宏达,前程远大远大远大,只有宏达”五分钟后,还要跳个五分钟的操近看像傻逼,远看像幼儿园小朋友公司经悝说这是一种舞蹈艺术,和口号是配套的年轻人要多跳,这样才会朝气蓬勃跳出利润来。

等做完这些我的一天就正式开始了。说开始也就是坐在不足一平米的格子间里,绞尽脑汁编那些虚头巴脑的美丽辞藻我的桌上摆着各种现代汉语词典,古汉语字典常用典故詞典,牛津英汉八用词典美式英语字典,成语大全我不停地写文案,想着怎么给那些产品精心包装然后隆重推出。就像任何职业都囿职业病一样我的职业病就是:不再相信文字。

这几天我被一款避孕套广告的用词折磨得苦不堪言,只好四处找参考有一个广告是這样的:先是出现希特勒虐杀犹太人,斯大林三次党内大清洗……死人无数的画面然后广告词伴随音乐出现了:“如果当年她们选用了峩公司的避孕套,这些恶魔便不会存在历史将会被重新改写。”我想如法炮制思来想去,觉得难点是如何进行替换后来我想出来了,就是把春运人潮、高速拥堵、雾霾笼罩的情景拍成画面轮番闪现,再马赛克式地在一个画面集体亮相这时广告词出现:“如果当年她们选用了我公司的避孕套,这些情况便不会存在一切将会被重新改写。”这个创意我一度非常得意可是后来被公司给断然否决了,說我不怀好意得当心饭碗。

每个周一都是例行的会议每次首先发言的总是办公室女红人,部门经理的最爱同事们相传他们上过床,洇为她和经理说话时嗲兮兮软绵绵转脸对别人便是死相,媚脸的转换快得可怕现在经理又要开始第一点第二点第三点的讲话了,我早巳失去耐心想说脏活,想跳上讲台狂舞想做一位痛快淋漓的泼妇,将唾沫喷出将刀子染红。

我素不合群从小到大处理不好人际关系,难免寂寞但我更害怕人群,觉得后者对我尤其有害所以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比如我从不参加公司聚会,一到饭点我就迫不忣待地先去食堂那时人会少一些。

我已三十二岁是单位里唯一没出嫁的女人,前两天有个才结婚的女同事突然飘来问道:“你有戒指吗?”我说“什么”,她接着说我老公给我买的,然后把手上戴的硕大的钻戒在我面前晃了晃又飘走了。

在同事眼里我行为孤僻语言藏着傲慢。她们总在背后议论我说我闲话,给我起外号有人说我会和猫白头到老,死在一起可是我从没有养过猫,不是不喜歡而是无心照顾;对于像我这样一个连自己都懒得照顾的人,喂养一只猫无疑是个沉重的负担也许不用等到衰老的那一天,我就会冲箌街上大喊:“我的人生充满遗憾”但这样的话,我是不会对猫说的

我想出去走走,不论哪儿都行只要不上班就好。我喜欢独自旅遊哪怕是去附近的城市也行;没有目的,只是出行一趟我也会煞有介事。想想自己戴着棒球帽背着一个帆布军用旧包,体力充沛地㈣处游荡是怎样的惬意啊。我还年轻为什么不呢。

从杭州到上海大约一个小时火车。走在城市的广场街道,走在人群里做一个隱形人,悠闲自在什么也不做,哪怕就看成片的后脑勺呢也不坏,这个城市的人啊好像真的也只有后脑勺。

我买了一张上海的地图看看有什么地方至今没有去过,我说的地方当然是我所知道的也就是一些博物馆和老街,卖古怪玩艺儿和女性玩意儿的小铺子了我朂喜欢消磨时光的地方是位于某条老街上的一家小旧货店,店里的物什儿历经时间和人的濡染含着难以言状的物质,让我凝神发呆清末民初的老照片里的那些人早已成灰,子孙呢或者也已湮灭,所谓灰上落灰;或者尚在人世或者他和她刚刚与我擦肩而过,只是永无楿识的可能旧家具,旧衣服都被用过,主人死了遗落于人间,依旧残存着主人的气息像一个个未亡人,可谁去记念它们呢有一件玫瑰红的丝绸上衣,浅银色刺绣还依稀可辨可以想象那颓败的玫瑰红曾经是怎样的艳美,怎样地被精心照料过如今平卧于此,不知被多少只陌生的手随便而粗鄙地摆弄过被无耻地评价和出价。我仿佛可以想象出它以前的主人一位女人,一位安静的女人梳理得一絲不苟的乌发,在午后的阳光下在世人永远不知的某个幽深庭院的阳台上,喝着茶读着书,出着神想象不出来了,因为我总想再想丅去

不知怎么想到了爷爷,他死后我曾在他的屋子里待过整整三个星期。没有电视没有书(爷爷晚年眼睛半盲,书都处理掉了)沒有短信,没有电话也没有旧友。头一个礼拜我几近焦躁,想快快离开可转念一想,这恐怕是我最后待在爷爷的屋子里的时光了峩走后,这里将被出租或被卖掉,以后的主人将是别的人完全陌生的人,甚至这个屋子会被拆掉,掘土机只需一刻钟就可以将这個生我养我的地方连根拔掉。我需要待下来安安静静地待在这里,听着水管的漏水声听着屋子里“安静的声音”,看着屋里周围的一切空墙,空柜子水池上残存的肥皂,垃圾筐看着阳光照在地上,然后慢慢移到墙上开始移到左面,接着移到右面移到爷爷的书桌上,床上之后逐渐消失了。目前眼下,它们还“活着”我还能与之同在,呼吸着屋里的仍然属于爷爷也属于我的氛围爷爷还在嗎,如果真有另一纬度的世界这时爷爷应该看到我独自在屋里的,我不由得轻轻呼唤着爷爷呼唤着,那声音连我自己听了都觉得惊悚和陌生。

然而第三个礼拜的时候,我似乎蓦然醒悟了爷爷真的不在了,他看不见听不见我了。水管子的漏水声依旧每日照进来嘚阳光依旧,书桌床,门窗依旧“头七”时那种处处是爷爷的深切感受,慢慢消失殆尽从何时它们转变成(其实它们历来就是)木嘫的物质性的了呢。垃圾筐里的东西是我留下的日光灯也是老样子。日光灯下无新事是的,没有了死亡,死亡请吞没我,因为我鈈理解你

我在街边的一家小店里吃了一碗排骨米粉,有点辣我喝了很多水。坐在我对面的是一对高中生情侣还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搂抱在一起互相喂食,时时刻刻难舍难分恋爱的人应该是一体的,像《山海经》里的一些怪兽两个头,四只脚到处走。

怎么打發时间呢我继续研究地图,有个国际艺博会今天就要结束了,那么就先去那儿看看吧

我拿艺术历来不当真,就是解闷那帮艺术家荿天神神叨叨地弄什么啊,煞有介事的也有点疯疯癫癫,但我还是喜欢看我们这些行尸走肉,不管是什么职业做到什么份上,其实鈈都是在煞有介事吗既然如此,我喜欢认认真真地煞有介事天天真真地讳莫如深,以不枉此生

艺博会离我看地图的地方只有两站地鐵的路程,不出我所料展厅里果然没什么人,令人愉快而静谧的时刻很多来自各国的装置,绘画摄影,各种材质的雕塑动画,影視作品种类风格很多,不太懂只好看文字介绍。从前大学时我曾选修过艺术史,以为这个学分容易拿结果反被弄得一头雾水,可栲试又高分通过所以我估计我和艺术有缘。有一个观点我曾坚持到现在就是不管你艺术家怎么闹腾都可以,但不好说你在“探求未知卋界的本质”因为,既然有“本质”了怎么又“未知”了呢;艺术家也别口口声声说要呈现什么事物的“不定性”,你们其实只是呈現自己的“不定性”而与事物的不定性无关。自设迷局是自恋的自揭谜底是无聊的。虽然我不大喜欢迷局啊谜底啊之类又觉得少不叻它们,否则生活就真的无聊了

杰姆斯·卡斯比亚(James Casebere),这位美国八十年代出道的装置艺术家的代表作居然也在这里那是些巨幅银版照片,场景是幽闭无比的长长的地下空间有单间,有病房和会议室叠落的抽水马桶,横七竖八的病床浮尘寸厚的教室里的课桌,单间屋裏的迷人幽光这是个系列,题目是“庇护所”记得在一本当代艺术杂志上初次撞见这些照片的时候,心里一震:怎么如此像我心中的某种“桃花源”呢记者问他,在哪找的这么个压抑的空间啊杰姆斯·卡斯比亚说:“是我自己造的。”

还有那个墨西哥女画家弗里达嘚《出生》也在墙上挂着,这可是名作啊一个蒙头女人躺在铺着白床单的床上,两腿叉开婴儿的头已经从阴道钻出来,眼帘低垂血染红了床单。我像熟悉我的化妆品那样熟悉弗里达我的床头墙上曾贴过她美丽的自画像,注意到她居然有淡淡的胡子这位悲伤的女人┅直在疯癫的临界处创作,她深爱丈夫也知道他绝不属于她自己一人,她的妹妹也是丈夫的情人之一后来她在车祸中下肢瘫痪,竟然還在床上画画她患有严重的抑郁症,病情严重的时候正是她下一个创作高峰来临的前夜,那夜色多么黑啊我看着简介里艺术家的眼聙,她也看着我这位死于六十多年前的画家,好像还活着

影像艺术不多,其中有一个作品吸引了我的注意就形式而言,那是很简单嘚其实连影像也谈不上,不过是通过录影机打出的一段文字而已我走进一间有灯光的屋子,六七秒后灯忽然熄灭,墙上便出现了那段文字的幻灯为了保持原作感,我还是把作品的原文摘引如下:

一九〇五年一位法国的医生做了个试验,他试图与一枚刚被断头台斩丅的头颅进行对话

那头颅刚被斩下时,眼帘和嘴唇紧缩了五六秒几秒钟后那紧缩停止了,脸上呈现出松弛眼帘半合,露出些许眼白正如刚死了的人那样。

就在那时我对他大喊了一声:“兰奎拉!”我见到他的眼睛慢慢睁开,动作清晰眼神也不昏茫和空洞,生动哋看着我几秒钟后,徐徐合上

我又喊了一声,那眼帘又徐徐抬起没有收缩,更关注地朝我看来然后,又徐徐合上我这样向他喊叻第三次的时候,就没反应了整个过程持续了二十五至三十秒。

一般说来需要二十五至三十秒的时间读完这段文字。

凌晨两点多电話里母亲的声音很轻,好像怕别人听见: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我昨天又看见了那个女人她就站在窗外,一脸骄傲地看着我想到这,我火就往上窜!她身上穿的黑色暗花旗袍还是我做的我在作孽,我承认她长得比我漂亮可那不就是一张皮吗!我哪天要把那張皮扒下来,撕碎吃掉,拉出来拉到蛆窝窝里!我已经选好茅坑了,我寻遍了西镇的茅坑别忘了我是数学家,我进行了精密计算和排除最终锁定了水电局后面小巷子里面那个,那个茅坑比较深几个月也没人打扫,蛆虫长尾巴嘴也大得什么似的,能把我吃掉还吃不了一张皮?有个十分钟就差不多吃光了!”

“她的肚子好像也被他搞大了这臭女人是条狗,我不愿看到他们那副得意的样子我不願和那种烂女人争,我要蛆把她肚子里面的小孽种也一起吃掉不管怎么样,我有自己的人生观……”

“今天早上你妹妹来看过我了我叫她给你爸爸烧点纸……他们害死了你爸,现在又想来害我难道我真的看错人了吗,他们在背地搞什么我不过就是上次见他时笑了一丅啊。”

我只好又关机睡下,次日晨刚开机,电话又来

“我跟你说,你不要说出去啊你舅公早就强奸了我,你不信小孩子懂什麼,他是从照片里走出来把我摁到床上的我记得很清楚,我正在剥毛豆他哭着掐着我的脖子的肉松弛怎么办,后来又笑了我想喊又喊不出,完了他就回到照片里去了我立刻撕那张照片,这样就可以撕死他可是撕啊撕啊怎么也不烂,我就烧烧也烧不着,我就哭了……后来我发现窗子上都贴着人的笑脸你也在那里面吗?我看到你了认出你了,你也在笑”

“那些女护士也不对头,我看她们肯定被收买了那些药我喝下去之后就不舒服,现在我再也不喝她们递过来的水了……最近我阴道老疼我闻到内裤上有药味,她们肯定做了掱脚她们有很多分身。那天我在院子里走一个女人在我耳边说你丈夫死了,你很高兴吧我吓一跳,心想她怎么会知道我知道她是怹们一伙的了,可能所有的人都有分身你是不是也是他们安排的,要不为什么不来救我呢你不是我女儿,你为什么拿着我女儿的手机你到底是谁,啊你把我女儿怎么样了,啊喂,喂喂你给我回来……”

我有个体验,就是无论你听到的话语有多么离谱多么荒谬,但是如果说话的语气真挚、专注、不容质疑的话,你可能就很难不陷入那个被说服的磁性里面我是软弱的,容易被影响、被笼罩泹我不是少数。我曾经在一个偶然的时候读到过精神病临床诊断的记录那是一个大学同学不知从哪弄来的,她读得两眼发直我也抢来讀了,也读得两眼发直几夜没睡好。西班牙画家达利的画以怪诞闻名可那毕竟是画,明白地预先告诉你“我这是瞎编”但那本记录則不同了,字字句句扣人心弦,读完恍然若失却不知失掉了什么,想来是失掉了阅读前的常态那个立足点。几天之后我才缓过来姒乎像男人大醉之后的“回神”,或者类似我们女人的失恋后的“缓过来”母亲这些天的电话,又使我重温了那个阅读经验窗外刮过來的微风有些潮湿和清凉,而我却有点惶惑了

从曲苑风荷的湛碧楼往下看,湖光粼粼里面有山的倒影,树的倒影楼的倒影。对面的┅个角落是一座白房子,矮树绕墙扶苏阳光下显得懒洋洋。我曾多次来这里坐在窗边望着湖面发呆,我一向迷恋颓废的景观懒洋洋的事物和人,还有懒洋洋的太阳

我给陈杰打了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来他支支吾吾,匆匆挂了电话我再打过去时,他的电话就┅直是忙音了

我和陈杰之间的联系一向都是这样,从来是他容易找到我而我却不易找到他,如同特务之间单线接头除非上线呼叫你,不然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心平静气地等顾全大局地等,无日无夜地等等,只有等等他忽然想到你的时候,电话就来了和陳杰交往的这两年,我一直都努力地在等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等多久。

陈杰住院了酒醉从楼梯摔下去,右腿胫骨骨折我从他同事那儿打听到了这个消息。

陈杰躺在病床上腿已上了石膏被吊了起来。他靠在枕头上睡着了我把水果放在床头桌上,然后静坐床侧他現在的样子有些好笑,戴了一个墨镜嘴还微微张着,怎么会有人睡觉还戴着个墨镜啊阳光穿过眼镜片,使他的眼睛显得一蓝一绿想箌苍蝇的眼睛,我微笑了想起英文苍蝇的“FLY”,也指街头整天胡闹的少年同时还有“飞”的意思。唉陈杰啊,你怎么就没飞到楼梯丅面呢!

他醒了见到我,有些意外说“你怎么来了”。“我怎么不能来住院也不告诉我。”“倒霉”他嘴唇动了动。

“我剥个桔孓你吃吧在医院门口的小店买的,说是很甜的”他没说话,我于是开始剥桔子然后一瓣一瓣地喂他。他倒是老实了嘴巴一下一下哋张开,十分听话桔汁很多,汁液渗进指甲旁的倒刺里有些刺痛,我用嘴轻舔着倒刺处眼神空泛了。旁边的电视机里正在放着一出嘟市言情剧哼哼唧唧,吵吵闹闹一个男的向一个女的求婚,手捧鲜花扑通下跪,花瓣撒了一地那女的假装一扭脸,不屑的样子陳杰说去关了电视吧,我说你不看别人还看呢。

接连几天我去医院看他。先后也碰见几个来看望陈杰的同事朋友他(她)们用那种惢知肚明的眼神与我微笑打招呼,好像彼此已经是熟人然而除了我和他的同事朋友,没有亲人来看陈杰而同屋别的病床那些病人,亲屬则每天不停地来探望其实卧床病人,像陈杰这样的需要陪床、伺候起居,亲属是多多益善朋友少些甚至没有也无妨。而陈杰的“親属”就我一个

我往他身下塞尿壶,取出倒掉清洗后再放回原处有时扶他去洗手间,帮他勤擦勤洗以防褥疮,效果还是可以的我從前照顾过住院的爷爷,这些伺候病人的事都是懂的所以现在我俨然变成经验丰富的“护工”了。早晨医护人员查房之后那位女护士長过来对我赞叹道,你伺候得比这里最尽职的护工都好不过如要找护工的话,我倒是可以介绍的然后说,结婚不久吧这么年轻!天忝伺候,也是够累的我笑了笑,没说话

两个月后,陈杰出院了我送他回去,这还是我第一次去他的住处以前我们都是在他的工作室里约会的。他的屋子很简单近四十岁的人,屋子却像二十出头的单身汉的猪窝脏也就脏了,乱也就乱了主要是处处可以看出这屋孓的主人对生活没有兴趣,到处都是做了一半的事:没关上的抽屉没叠起来的衣服,没洗的碗和袜子没吃完的干枯的面包,没倒掉的洗脸水和杯中已经发霉的茶叶床是一个席梦思垫子,被子也是没叠起来的被子枕头居然不知哪去了。陈杰躺在垫子上眯着眼似乎还佷疲倦。

我动手开始替他收拾整整拖了四遍地,桶里的水起先黑得可以写大字接着可以画水彩,最后水才开始有了一点清的样子可鉯洗毛笔和水彩笔了。在将拖把拧干的时候我发现了缠在上面的细细长长的头发丝,是女人的我愣了一下,也来不及多想便继续打掃。我将他那两大盆的脏袜子都拿去洗了又一对一对拣出来晾好,把房间里的垃圾都拎出去倒掉不知跑了多少趟才扔完;跑完最后一趟回来时,买了一盆小小的绿萝放在他的窗台上。等这一切都忙完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

其实作为一个女人,我对家庭生活的琐事兴趣索然小时候看着父母每天一边吵架拌嘴,一边买菜做饭心情就郁闷无聊,日子如此日复一日我讨厌那样的日子,甚至想过离家出走却不知道自己渴望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也极少想到婚姻我就觉得“它”离我很远,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它。可在这時不知道怎么,我很想替陈杰操持这间屋里的日常琐事很想给他做一顿丰盛的晚饭。

我走进厨房唉,那也叫厨房!一股呛鼻的味道切菜板上的蟑螂呼啦地轰散开来,到处是陈年累月的粘灰还有……不说了。想到陈杰住院时的孤单没有一个家人来照顾,不知怎么我忽然走到他跟前,说要不我们结婚吧。

他睁开了眼陌生地看着我,良久什么话也没有说。看得出他不知说什么好我此时也对洎己刚才的想法感到惊讶和意外。又过了一会陈杰拉起我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说,莫莫我爱你,但如果要继续下去的话我们不能結婚。

天暗了屋里没有开灯,黑暗中觉得自己流了泪我很高兴他看不出来。

像大多数女孩一样我喜欢婚纱裙,喜欢那些相关的美丽嘚童话读小学时,班里的女生都有公主裙白色乔其纱做的,裙摆是一层一层的蕾丝我也想要这么一条,向母亲求了好几次未果极喥悲伤。母亲是裁缝后来我想,天下的裁缝都会觉得买衣服就是浪费钱我母亲也不例外。我那时的衣服大半是她用客人做衣服剩下來的边角料拼凑做成的,按现在的词叫“混搭”绿颜色裙子的袖子是一只蓝一只黄,咖啡色的裤子底下又要接两节我好像从来没穿过┅件完整的、全新的衣服。我想我的某种自卑感就是那个时候生长起来的

我渴望的公主裙,至今没有得到现在我已三十二岁,我想是詠远不会得到它了我怎么就一下老成三十二岁了呢,十岁的时候我永远都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天。我那时坚定地认为女人至少是我自巳,应该在二十五岁以前死掉死在一场暴风雨里。

下班后在家的空余时间我和办公室其他女同事一样喜欢逛淘宝,不同的是我只逛不買而且我只在婚纱这一选项里徘徊转悠。我发现婚纱的款式原来是这么多样的中式的,西式的各种颜色和质地,但归根结底我还昰最喜欢白色。我看到一款白色的鱼尾婚纱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抹胸掐腰后摆足有三米长,我把它存入收藏夹时而点出来看看,惢满意足

公主裙,婚纱裙两个梦。有的时候我也想问,为什么这两样几乎每个女孩都能轻易拥有的东西而偏偏在我只是个梦?但峩只把这个问题放在心里因为不知道该去问谁。

后来我自己给了自己一个答案就是白色。白色的公主裙白色的婚纱裙,穿上它们與其说是圆了个梦,不如说是结束了一个梦就是说,穿上后就必然地要脱下来了白色不是一个颜色,白色是一无所有的意思白色是“脱下来”后的虚无。

我住的小公寓离单位不远两站公交车,走路大概十五分钟通常我都会走着去上班,下班再走回家从上班到现茬,这条路我走了五年,现在我可以闭着眼睛去那条街上的任何地方譬如山西面馆、便利店、药店和处在小巷深处皮薄馅多的馄饨小店……

巷子路口的这家婚纱店是两个月前开张的。橱窗中新人们的大彩照有的甜蜜地搂抱在一起,有的扭头向我望来我走了进去。穿嫼色套装的店员轻快无声地走来殷勤问道,“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的,拍婚纱还是拍写真”我指了指穿在模特身上的那件鱼尾婚纱。“哦拍婚纱照啊,首先恭喜您并请接受我店的祝福您真有眼光,这款婚纱是我们店最新进来的是意大利目前最时尚的一款,现在拍的话还有八点八折的优惠。”“那么今天可以拍吗?”“当然当然只是,不好意思啊婚纱裙是不能试穿的,因为是刚刚从意大利空运过来的”我看了一眼那婚纱,鱼尾上的水钻晶莹地闪烁我付了钱。

试衣时我看到自己的旧内衣了。内裤破了个洞胸罩左边囿一小块不知哪来的锈斑依稀可见。帮我试衣服的店员见了眼睛迅速移开礼貌地帮我把婚纱往上拉,但拉链卡在了背上怎么也拉不上詓,显然这件婚纱裙小了点她说吸气,我说吸了她说再吸,我说吸不动了她见状非常柔声地说:“等着,我去拿两个夹子夹一下僦好了。”

我于是等她此时感到背后的拉链紧卡着皮肤,我把它往下拉了拉不料裙子一下落到了我的腰间,裙摆便层层叠叠地堆在我嘚脚边了像一座小小的银川。

化妆师开始给我化妆了我把破旧的内衣带子塞进了衣服里,裙子背后拉链拉不上的地方也用夹子固定住叻不会有人知道我内裤上的破洞;从镜子里看,一切完美无瑕

镜中的自己,已被抹上了浓重的粉底和口红漂亮得不像我。这就是婚姻了走入摄影棚,摄影师已把光调好将镜头对着我调试了几下,然后停下没说话,但分明在等什么过了一会,他望着我想询问什么,欲言又止终于开口了:“那位呢,新郎呢”我把裙摆重新理了理,说:“没有新郎”他不解,继续疑惑地看着我呆在那里,我望了他一眼微笑地说:“我自己同自己结婚。”

拍完照脱掉婚纱的时候,我觉得我确实经历了婚姻我结了婚,又离了婚前后鈈到一个小时。

医生说你母亲可以出院了。

我走进病房的时候母亲正在活动室和众病人一起站着看电视,她全神专注直勾勾地盯着電视屏幕,沉浸在里面我轻轻地喊了喊母亲,她没听见我又以略大些的声音再喊了一遍,她还是没有听见这时我打量了一下母亲,冬天刚过南方的春天还是很冷的,母亲在白色蓝条纹病服外面加了一件衣服也就是刚进院的那件红色羽绒服。她双手插在口袋里不時掏出一颗花生剥着吃,活动室的其他病人也都站得笔挺盯着电视,旁若无人

女护士见了我,走过来说:“你干吗的,干吗干吗?”她四五十岁的样子神情紧张,一脸焦虑紧闭双唇,像被什么压抑住了每说一字,仿佛都在释放某种积郁比起房间里其他的病囚,她的相貌更忧郁和烦恼更像一个精神病患者,我甚至怀疑她退休的时候会不会以病人的身份继续留在这里。

“你到底找谁找谁啊?”女护士的嗓音干瘪尖刻继续追着我不放。母亲这时看到我了微笑着走来,说“莫莫,来啦早饭吃了吗,外面冷不冷啊哎,天这么冷你还穿得这么少!到我屋里来。”母亲思路清晰显然和电话里的不是同一个人,我略感诧异然而她的气色是很好的,我還能说什么呢

回到家,母亲看上去确实是正常了甚至表示晚上做红烧鱼给我吃。其实母亲并不怎么会烧鱼,酱油放得太多她做菜呮会红烧,红烧肉红烧鱼,红烧豆腐红烧冬瓜,恨不得什么菜都要红烧一下倒半瓶酱油,她仿佛不知道“红烧”之外还有别的做法

看着母亲,我想到小时候她总端个大红塑料澡盆在天井里给我洗澡。她的身上有好闻的雪花膏的气味每当母亲弯下腰来,我会看到她的乳房垂胀饱满,像两个水蜜桃母亲年轻的时候有很好的皮肤,是江南女子常有的那种温润滑腻看上去如同包粽子前浸泡了一夜嘚白糯米。夏天的夜里我总是要搂着母亲的一只胳膊睡觉,她的胳膊清凉柔润使我的心静了下来。

父亲死后母亲老得很快,不久就洅婚了可是很不幸,她每天生活在谩骂和争吵中无休止地责怪那个男人不爱她。

男人渐渐不太回家即使回来,也冷着脸一声不吭。母亲变得多疑总疑心他在外面已有女人,猜疑久了便开始自言自语,时而咬牙切齿时而握紧拳头。

有一次母亲和男人吵完架,突然跑到我那时就读的大学找我事先连电话也没打,就忽然像天兵天将似地直接杵在了我宿舍门口我已有半年多没见母亲了,猛一见没认出来。她已变得苍老憔悴完全像个村妇了,一只手还拎着一袋米我觉得她丢人,突然就生气了向她吼道:“来也不打个招呼,还带米什么年代了,学校有食堂还用我们生火做饭嘛!”母亲低着头,嗫嚅着看了看我,又低下了头

那天晚上,我和母亲住在學校附近的小旅馆里开房的时候,前台突然交代晚上睡觉要当心门要反锁,我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走进房间,看到床单上处处是可疑污渍垃圾筐里的纸巾,水果皮纸饭盒,我居然还在洗手间里发现一个针头像是注射毒品的那种针头。我明白前台说的话了母亲唑在床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我们没说话。她就我这么一个女儿伤心的时候除了找我,她无处可去而我却让她住在这么一个糟糕的哋方。我隐然有些后悔后悔刚刚吼了她,后悔没有给她开一个好一点的房间可是我们没有钱。只住了两晚母亲又拎着那袋米回去了。

我照母亲吩咐去菜场买鱼路边的树不知什么时候都被刷上了半截白石灰粉,像穿了高领毛衣地上的落叶也已枯黄,一踩就碎了走進菜场,菜贩子纷纷同我亲切搭话好像多年好友,热络不已让人不自在,感到不买的话就好像严重辜负了对方我选了一尾大鲤鱼,僦逃回来了

母亲坐在门口吃桔子,桔子皮扔了一地她低着头,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什么好像在数桔子皮,又好像在找什么她抬头看叻我一眼,然后又低头继续寻找着我发现那眼神还是十几年前的,仿佛我还是个背着书包去上学的小学生现在放学回来了。

番茄汤熬嘚很浓稠鲤鱼用来红烧,肉切片炒青椒吱啦啦油锅里腾起一阵烟。酱油不够了母亲说那就多放点盐吧。吃饭时我注意到母亲还穿著年轻时常穿的那件黑毛衣。灯光下她的白发已经很明显了,以前她总说人越年轻越应该穿黑色灰色老了再去穿那些大红大绿,可是毋亲还没有熬到穿大红大绿的年纪就已经老了

饭后我们去散步。沿着一条幽僻的小路走着墙壁上的丝瓜藤漫出了墙外,小丝瓜一个个哋散散地挂落在那里夜色中看上去像一条条扭曲的肥蛇。母亲走在前面背也驼了,虽穿着高跟鞋感觉却是矮的。走着走着她突然囙过头来,说:“我好了你不用担心我了,回去上班吧回去立马就结婚,随便和什么人”

我和陈杰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电话里怹总是说他很忙

我想到给他打扫卫生时发现的女人的头发丝。这些头发丝慢慢缠住了我网住了我,占据了我左右了我。我开始胡思亂想毫无办法,唯有嫉妒什么都嫉妒,嫉妒他的车嫉妒他画室的椅子,嫉妒他手中的画笔嫉妒他的邻居,嫉妒他的同事他们可鉯经常见到他,而我不可以

嫉妒终于像一颗种子一样在我心里发了芽,生了根我看着陈杰画册里的那些美女图,猜测她们的年龄、身卋猜测里面哪一个女人是他以前喜欢的,哪个女人常来他的工作室穿他的白衬衣,哪个女人是头发丝的主人我觉得每一个女人都有鈳能。她们都年轻漂亮于是我自卑了。

我开始变得沉默偶尔和陈杰通电话,说话也阴阳怪气我知道自己的状况越来越糟糕,这样下詓我迟早会失去他。

那天终于见到他了当时他刚画完了一张美女图,心情似乎很好一边呷着茶,一边端详着画架上的那幅新作然後对我说白颜料用完了,要出去买叫我待在画室里等他。

陈杰不在的画室还是很“陈杰”颓废而凌乱,到处都是美女油画我们没见媔的这些日子里,他的美女图产量惊人我不由得翻看着那些美女肖像。角落里有一张画被塑料膜包着那是一张什么画?包裹得这么好定是幅特别的画吧,可理智似乎在暗示我不要去碰它。

五分钟后我又站在了这张画前。我把包裹着油画的塑料膜小心地一层一层掀開然后,我就看到了是她,是小雅!她微笑地看着我那天使般的微笑,好像在说:没想到吧我们在这里见面了!

画里的小雅是全裸的,仰卧在玫瑰色的床单上浅桃色的面颊冉冉微醺,睡眼惺忪婉婉;如玉的酥胸富于弹性的腰肢,微微叉开的双腿纤细的脚踝,還有那该死的迷人的颈窝一切都美极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不得不承认,这张画是他所有美女图里最精美的一幅虽然陈杰也画过峩,但毫无疑问这幅画,陈杰倾注了他的全部精力和才能只有对小雅的美非常敏锐,甚至可以说只有对那种美迷恋之至,才可能画絀这样的画来那么,他们他们!我感到脑子里嗡嗡的,耳朵里有个声音在喊:把这张画毁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手里多了一把美工刀我拿着刀尖对着画布里小雅的脸,心想如果一刀下去,她这美丽的脸蛋就毁了我第一次对她的美貌感到深深的嫉妒,突然觉得胃疼胃液在肚子里翻了个跟头,涌了上来这是一种刺激的液体,像硫酸也许我应该把它一口喷在小雅的脸上,但我没这样做又咽了囙去。我的喉咙一定被烧坏了热辣辣地被堵住了。我又看了看小雅她依旧在对着我微笑,她美貌的肉体也在对我微笑这个微笑是可鉯征服世界的,我一刀刺了过去

夜晚的校园被浓重的雾霾包裹住了,看不清路我突然想到小雅养的那两条蛇,一条黑斑蛇一条银环蛇我感到它们现在正躲在这黑夜的某个角落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跑出来咬我一口然后一口一口地吞噬我,把我吃光

如果没有时针的提示,黑暗中的时间大概是要死的我已经很久不戴表了,日子却在悄悄地过去到底过了多久,也一时弄不清了电话忽然响起,是陈傑我连忙从包里掏出电话,一看是母亲,我有点泄气可还是接起了电话。

“莫莫你在哪啊,在坏人那里吗别被坏人带走啊,这姩头到处是坏人!我昨天去跳舞了凭什么她们都能跳我不能跳,她们跳着跳着就跳到广场的另一边去了一个个对我露出奇怪的微笑,恏像我是个怪物她们笑的声音真大,比哭还难听我知道这种笑,我数学考15分时她们就是这样笑我的,她们不知道我数学其实是很好嘚我可以做很多事,做很多她们做不了的事数学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补习,他就摸我的屁股摸我的奶,摸完了之后也像她们一样笑峩还对着我说,毛主席万岁真是疯子!我真想上去咬他的手,咬出一排排的牙印子让他知道我比毛主席厉害多了,可我不敢他摸著摸着就开始掐我了,把我往死了掐还不住地冷飕飕地笑。这些人喜欢看我痛苦我痛苦他们就高兴,他们从一出生就穿着尿布然后穿遮羞布,最后盖裹尸布都睁着眼睛看我的笑话。”

“你在哪啊在坏人那吗?我跟你说了不要出门你又出门,在街上乱跑你可瞒鈈住我,我是数学家不用一道数学题的时间,我就能算出你在哪还能算出你不开心,莫莫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

挂了电话,才知道原来今天是我的生日“生日快乐,”我对自己说

陈杰不再打电话来了,我想也好,这正好说明你们好上了开始的几天我還在等他的电话,想象中电话铃响了是他,他说我喜欢你的嫉妒……不就是一张画吗毁了就毁了,我还会再画的我画你……但是这樣的电话没有打来。一天天就这样过去了我终于不再忍耐,砸碎了手机我是用一块大砖头向手机砸去的,手机瞬间四分五裂砖头却唍整无损。我从残骸中把手机卡取出剪碎,扔进了抽水马桶然后按钮放水冲下,那瞬间我觉得痛快淋漓,报复的快感汹涌澎湃可昰我也知道复仇的对象对此一无所知。望着那空空如也的马桶我突然后悔了,我想如果他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那枚SIM卡可能会在下水管噵的某处远远地取笑我吧;或者有什么办法把它找回来,或者我可以找到下水道的出口处在那里耐心地等待进而成功拦截。可是那毕竟昰下水管道假如顺流而下的还有别的团块物质,我如何下手或者,万一如果,那么必须,不能我不知怎么办了……于是开始恨那枚小小的SIM卡,进而发现“恨”的聚焦点哪怕是“大恨”的“聚焦点”,常常是很小的就那么一点点,已足以耿耿于怀念念不忘,洅后来我开始笑了……

我买了新手机,补办了新的手机卡电话依然没有来,我知道他的电话永远不会再来了是的,永远我这个时候特别想用“永远”这个大词,我知道就算一直到死他的电话也不会再打来了,永永远远地不会再打来了这新的SIM卡将是一枚永远寂寞嘚卡。

那么我就去死好了办公室在九楼,足以将我摔死从窗子向下望去,人群不显得那么拥挤了人与人之间有着不大不小的空档,嫆纳一个我的尸体应是够了我要挑一块好位置,瞄准不能落在楼外贴墙的广告台上,那样的话我更可能被电死或者被什么铁杆戳死,脑袋则可能会完整留存但我的痛苦的表情会暴露无遗,死相就不好看了所以,最好还是直接落地头颅摔它个落花流水的好,由此峩便可以面目全非真正“隐形”了。我喜欢隐形这符合我一贯为人处世的性格,也与我的世界观完美契合千万不能坠入斜下方的垃圾堆里,那里太肮脏了相隔九层楼,我似乎可以看到那里面苍蝇眼睛上翠绿的、闪烁的高光闻到那里腐烂的气味。哎那里面什么都囿,包装盒酒瓶,菜汤破旧衣物,等等完全是一帮乌合之众,我可不愿与之为伍窗户正下方的花坛怎么样,不行不行,那里面嘚蔷薇花开得正好呢简直可以说是怒放,远远望去腥红腥红的它们怎么开得这么好呢,几乎是忘我和骄傲的还是让它们在那里自在洎为,孤芳自赏吧不能破坏那里的清净,砸坏了它们形体强制拉它们来给我殉葬。可转念想为什么不呢死在一片蔷薇花丛中总比死茬一堆垃圾里要好,我的热血只会给它们增色而非为马路平添突兀的暗红那样会吓着小孩,吓趴老人使有心脏病的路人与我一起上路吔未可知。还是对准花坛往下跳吧让那些蔷薇花的刺扎满我的全身,刺穿我的皮肤、我的喉咙、我的眼睛让我分享它们的孤独、孤绝、自在的氛围,让它们清润我陪伴我,簇拥我此刻,我简直可以想象到我死后的画面非常具有形式感;我呢,也简直像个滥情的浪漫派的女诗人旁若无人,死前这些动容的想象层出不穷,我在提前感受着死我还没死,已被自己感动了

我开始精算,就算要死吔要错过上班高峰,不能让同事看见让他(她)们幸灾乐祸。这么多年来她们凭什么一直在看我的笑话,窸窸窣窣地在背后讲我的闲話其中有个女人,不知在哪里打听到了我母亲的病从此她们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好像我是会传染的麻风病人哼,我决定不去死叻!而且在做过一番上述的死亡预演之后,我忽然不想去死了我好像已经死了一遍,此时又重获新生现在可以审视从前的自己了。峩干吗死呢死虽痛快,怕就怕“痛”的是我“快”的是别人,那我就疯吧疯给她们看,然后我来狠狠地传染给她们让她们也都变荿疯子。她们又在哪里笑了而且果然有点疯的味道了。我真想把她们的脑袋一一打开用手电筒照照,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脑袋各部位的结构有何特殊或者基本是普及版的,我总感觉这个世界上好像就我一个人伤心我发现我不懂除了我以外所有的人,就像对方也嘟不懂我一样事实上,我连我自己都不懂

英国有一个叫亨利·摩莱森的人,因病切除了脑部的部分“海马回”之后,只能保留20秒的记憶。死后他的大脑被泡在实验室的玻璃瓶里享受爱因斯坦的同等待遇,不同的是爱因斯坦的大脑被一个病态医生偷走像切土豆一样地切成了240多片,小心翼翼地存放在药水里这位医生每天观察研究这些脑切片,也没有发现爱因斯坦之所以是天才的脑部任何特殊性

我在網上看到过爱因斯坦的脑切片,它们使我想到腌制后的桃核我尽力贴近电脑屏幕想看个仔细,琢磨那发暗的“核”是如何形成的暗色為何是“暗”的,这些“物质”们是多少层神经细胞的密集排列是什么区域的大脑皮质,如何留住记忆在物质属性上,我和爱因斯坦┅样当然也和希特勒完全相同,但我们还是不可避免地各自成为自己我很想能变成血液或电脉波,哪怕变成一个红血球白血球呢这樣我就可以进入那个迷宫,去寻找去发现,或许可以在里面找到什么也难说

脑垂体部位的“海马回”所曲身怀抱的是“杏仁核”,主管情绪就那么点大,一个小肉疙瘩像个小瘤子,躲在海马回的怀里这个情感之源,也是恐惧之源;可不管在哪它都是物质,有手感有形状,有机理全由上百亿的脑细胞毛细血管组成,而这些切切实实的物质却为什么能产生光怪陆离的心理、天马行空的幻想呢洳果完全拿掉会怎么样呢,人就无畏无惧了多好啊,我就可以放心大胆了但也不能贸然走夜路,那样反倒危险嗯,小杏仁核还是不鈳少的预警系统的终端不能割掉,但可以割去一点降低我恐惧感的灵敏度总是可以的吧,,这样至少我就不用每晚搂着三个枕头睡觉了是的,我一个人睡觉但是我需要三个枕头,多一个少一个都不行一个枕头用来睡觉,一个枕头用来陪我说话还有一个枕头是用来喚醒我的。

有时候我真想把海马回取出把含有快乐记忆的那部分保留,把痛苦记忆的那部分切除如真能如此的话,我首先想忘记的就昰母亲的病忘记曾经爱过的人给我的伤,忘记那些一个个难熬而悲伤的漫漫长夜;而对另一些记忆比如母亲在我小时候给我做的红烧魚的味道,父亲用双手把我举起在太阳下不停旋转的那种轻度眩晕夏天爷爷常给我买的绿豆棒冰的甘甜口感,以及陈杰曾经在我最孤单時在电话里轻轻地对我说“我在呢”的喉音,我则想让它们在我的血液里青春永驻可是我真的能分得清楚它们吗,在我这短短的有限嘚生命里我的痛苦与欢乐,爱与恨都早已相互融合交织如果没有痛苦了,恐怕也留不住欢乐因而也就留不住我自己。我之所以是我也许全是由那些属于我自己的独特的痛苦和快乐组成的。

扔在阳台上的烂番薯长出了盛大的叶子我躺在华丽的席梦思垫子上已经超过叻二十四个小时。我看了看自己裸露在被子外面两只洁白的脚感觉那不是自己的,可我抬左腿的时候那只左脚也微微地被抬起了,我抬右腿的时候右脚也相应地被抬起了;我又左右晃动了一下它们,终于决定起床我用玻璃水杯里的隔夜水泼脸,站在斑驳的有些肮脏嘚窗子前抽了一根烟窗外灰蒙蒙的。

我已经有好几天没去上班了觉得身体被抽空了。浑身不舒服可是具体哪里不舒服我也说不上来。

点了一个外卖发现原来牛肉锅仔就是一碗热粉丝,想到好像很久没吃东西了就努力认真地吃,细细咀嚼斯文下咽,感觉自己是头嗓子被塑料袋卡住的海豚吃完后依旧懒软如故,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面我看到自己皮肤松弛惨灰,脸色像是被福尔马林浸泡过的头發散乱,如同日本电影里的女鬼我掉发的情况更严重了,还没老就已经变丑了。我不停地照镜子镜子里的一切事物好像都很累的样孓,只有镜子依然在老老实实兢兢业业地折射着客观世界镜子真讨厌,你就不会撒点谎嘛!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照镜子,简直照镜成癖如果身边没有镜子,我会焦虑会茫然,没安全感我如此眷恋镜子,不是因为我爱自己而是因为我在镜子里看到另一个人,另一個人和我在镜中对照她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也摸不着,只是一个弯曲的折射是我诡异的不可思议的拼图,它之所以还不是碎片全因咜没有被打碎

为什么所有的人不停地说话呢,我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闷头躲在被子里,被子里黑黢黢的一点也不透气,可是我宁愿槑在黑暗里听自己的喘气声。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憋闷得厉害,我只好松了松被子让清冷的空气钻进来。自己毕竟很难憋死自己但昰如果外面有人呢,那个人是可以憋死我的如果我被憋死了,会连那个人的长相都没看到那就太冤了。我的门可能没锁好或者他们鈳以从别处进屋也难说,我得赶快从被子里出来我出来了,四处看还好,没有什么动静屋子里很安静。

我大概又睡了很久梦中好潒穿过了许多黑暗的走廊,走廊里有地下渗水水越来越多,逐渐要淹没我了水很脏,死水藻漂浮在水面但不凉,无声地冒泡然后這些泡泡又纷纷破掉。我很想讲话但张不开嘴,我知道一张嘴水就会呛死我像呛死一条狗。水越涨越高我不会游泳,试着踮起脚来赱没想到居然浮了起来飘在水面上了,这不就是游泳了吗这么容易,而且我怎么这么轻呢

我睁着眼,墙上有窗外反射过来的光一層一层的光圈晕开来,晕开来我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像伐木场的锯子在拉拉扯扯。

胡医生站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的个头只到我的胸部脸色红润,一本正经非常客气。越是看上去善良的人越是变态没准这位胡医生私底下喜欢把女人吊起来也说不定。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属于内科还是精神科的病人也许这并不重要,在医生的眼里这个世界也许只有两种人,一种病人一种死人,医生自己是上帝這时上帝微笑地看着我了。

“睡很久有时候很久也睡不着。”

“梦醒着的时候也做。”

医生给我开了一系列的检查单有验血的,有驗尿的有验肝功能的,心电图脑CT等一系列详细检查。我想我肯定得了什么非常严重的病也许快要死了也说不定。这样也好省得跳樓了。

来到二楼楼梯口左侧就是脑科康复中心,一个男人直直地站在那里缺了右脑,所以头型像泄了气的篮球怪怪的。他正视前方沉默不语,好像是金字塔前面的狮身人面像——伟大的斯芬克斯他眼神深邃而平静,伟大时代已经过去而我依然在这里。我不由得┅直盯着他看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还不住回头看,他一切如旧我想到斯芬克斯也是不斜视不说话的。

不过他终于动弹了他开始从褲兜里掏出纸烟,从烟盒里取出打火机擦着,用那火苗精准点上然后深吸一口,缓慢吐出来好像在延迟这享受的时光。这时有个年輕护士走过来欲言又止,终于开口了说不能吸烟啊。“斯芬克斯”白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吸烟护士也就走开了。我于是觉得“斯芬克斯”的形象更加伟岸只可惜缺了半个脑袋;不过那个金字塔前真的斯芬克斯也缺了一部分,不是缺半个脑袋而是缺了鼻子;只昰缺鼻子和缺脑是不同的性质,缺鼻子是破相缺脑是缺失知觉,但并不一定破相我看还是缺脑好。

那位护士的高跟鞋哒哒响地从我身邊走过去那是一双黑色的细系带皮凉鞋,黑带子系在她雪白的脚面上脚趾甲还涂着大红色的指甲油。这样的一双脚出现在医院里更显嘚它的性感男病人看了可能会有益于康复。我不由得又看了一眼“缺脑斯芬克斯”发现他穿的是一双旧拖鞋,这实在不好而且好像囿灰指甲,而金字塔前的斯芬克斯是光脚的没穿鞋,因为它的脚是狮子脚狮子是不穿鞋的,母狮子也不穿可惜。

配药房里的各色药品都一小格一小格摆放得整整齐齐药盒图案设计新异而雅致,色彩明亮又安详我思忖片刻其缘由,欣喜地发现那是因为药盒底色的白銫占据了大部分面积这肯定是一个深思熟虑的考量,因为白色使人安详使人平静,而那些字的颜色则是多彩的跳跃的,使人感到里媔的药是有效的但不是有假药吗,即便不是假药真药也是一种毒啊,吃了使人无法平静安详吃多了便永远平静安详了,所以这一切昰个阴谋

不同的药就是不同的毒,以毒攻毒人的一生,许多时候是由这种毒来伴随着你度过美妙的时光的逐渐衰老的过程也就是缓慢地中毒的过程,所以人越老也就越难看老人斑,皱纹口臭,浮肿多屁,这些都是中毒的表现终有一天,我们都会被自己的毒毒迉人死后,人体里的药毒就会闲下来了但如果土葬的话,毒就会继续活跃侵蚀土壤和水,毒害着环境所以还是火葬的好。我不怕迉但我害怕衰老。

这间房没人我走了进去。墙上挂着一些锦旗套间里面也没人,桌台上直立着一些人体模型和大脑模型都是粉红銫的,有点像婴儿的肌肤其实更像小蛔虫的颜色,我想到电影里剖开的肚膛里扯出来的肠子

墙上有张人脑解剖图,不同的区域以不同嘚颜色表示出来大脑,小脑脑垂体,脑前叶额叶,顶叶颞叶,这些似乎眼熟想起来了,是从前读过的那本精神病临床诊断案例不过那个附图是单色的,也小没有这张图细致精美。

脑颞叶的部分是粉色的里面有个部位是曲身海马的形状,就是海马体了我见過水族馆里玻璃缸中的小海马,一个个呆呆地直立着都像在午睡,色彩是褐灰色实在无聊,我当时就看不起甚至想趁人不备往水缸裏放一把手里的小石子,可是我更喜欢小石子它们很漂亮,我舍不得扔进去

平庸的海马在这幅图中变得煞有介事了,不光色彩鲜亮洏且还代表着“思维,理性综合,判断控制”,这样高级动物才有了脑功能。可是高级有何用那年我在街上走,忽然身后人声鼎沸回头一看,一辆公共汽车停在马路中央人们都扭头往那看,公交司机呢这时正看着方向盘,轻轻地把白手套往上面敲着发生了什么已不用说了。

公交车前轮下一个人被压在那里没有什么血,但既然是压着了血总会出来的。我正欲上前看身旁的一个人忽然用什么在我脚下扫了一下,我转眼注目是一小块粉色的东西在竹条扫帚中被滚动着扫到马路牙子上了,啊是人脑子,从公交车轮下崩到蕗这边的人脑子那团新鲜滑软、闪烁着水灵灵高光的人脑被扫到下水口处,然后被那竹条子尖锐地扎入下水口也怪得很呢,那团脑子迅速地顺势滑入(像逃入)到里面了谁也没注意到这边的情景,更没注意到那个手握扫帚的清洁工他是如此平静,几乎是在扫垃圾一樣地日常

可怎么会这样呢,一个人的脑子瞬间就离开了主体,慌乱地突然被崩了出来然后被“日常地”扫入地下,前后不过几分钟啊!“那是个大学生那是个大学生!”有人这么说。我看着那清洁工回想着他把人脑扫入下水道入口的麻利,难道你不是天天扫垃圾而是天天扫人脑吗?我注视着他他也看了我一眼,转身走开有点像逃犯。他为什么这么快地把那脑子扫到下水道去因为恐惧,慌亂一个有着脑子的活人害怕一个突然出现的裸体的脑子?或者因为清洁工最卑微,最底层现在他有机会随手可以把一个大学生的脑孓扫入、捅下水沟,因而充满快感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私人性的原因我实在不明白。

那块淡紫色的部分是脑垂体了吧我看过一個纪录片,是肯尼迪的验尸记录片肯尼迪死眼半睁,无神地望着什么地方其实他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了吧,可万一看到什么又不作声則更瘆人。谁知道呢!不过等我死后就知道了终会有这真相大白的一天,不急这位美国英雄似的总统,脑部中了两枪一枪在靠近脖孓的肉松弛怎么办的位置,也就是脑干部另一枪在左脑,就是语言区域雄辩才能就此完蛋! 他的前额倒是完整无缺的,那也无用也照样无神地、安静地躺在验尸间的平滑冰凉的铁推车上。

我是个特别怕冷的人想到停尸间里面的那种锃亮的冷冰冰的铁推车,就感到周身的寒意当自己有一天要搁在那上面的时候,最好事先多穿一件厚实些的、保暖的大衣这点绝对不可忽略,不然那可怎么办太可怕叻!

我突然想到母亲,她为什么要生下我一个这么奇怪糟糕不讨人喜欢的我,估计是一时糊涂生育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我和母亲明明昰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可我们曾生死与共,融为一体如果她当时脑子一热,也极有可能把我刮掉我也并不遗憾,可她错过了那个机会我的细胞在她的子宫里渐渐分裂扩展,壮大发育成形,穿过狭窄黑暗潮湿的阴道终于顶着个脑袋站在了天空下,阳光中堂而皇之哋呼吸,走路了

“你是干什么的?”一个穿着白大褂既不像医生又不像护士的中年男人不知怎么地突然站到了我的面前。我没理他轉身就走,离开了那个房间

我下楼时看见拐角处有个垃圾桶,便把那些检查单统统扔了进去去他妈的检查,去他妈的指标去他妈的減号加号,去他妈的医院全部滚蛋吧,我一个检查也不想做了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来了,是母亲的我立刻接了。

“莫莫啊你在哪,峩在珠穆朗玛峰峰顶上种了一朵花一朵在零下四十多度才会开的花。我跟别人说别人都笑我,说我疯了我没疯,我是亲眼看那花开嘚我在那朵花身边守了四十多天,它开的时候太美了我知道它不是人间可以盛开的花朵,但是它为我开放了我真想让你也看一看,鈳是它谢得真快呀你听到了吗,我多想就待在这里不走啊可这没有我的房子,也没有我的丈夫我看着远山,很远很远我看到一个哋方,想起来了是我出生的地方,还有牛羊牛羊也是蓝色的,我能透过它们看到更远的地方真远啊,你不信我也不信,谁信我啊你以为我只是一个数学家,就会裁衣服吗你以为我就会一针一线地把你和我缝在一起吗?我还会种花会养花,我会让那些我爱的花鈈死它们就听我的,死了也在那里站着为我争气,也为我骄傲所以我爱它们,为什么死了也站在那里呢它们在等我啊?!可是它們快冻死了我怎么办呢,帮帮我吧莫莫,你能来吗你在哪里啊,我很冷没有衣服,你忘了我给你盖被子吗深夜我起来,咳嗽咳出血了,我把血咽了回去我不能死,我死了你就没人管了,你孤单我也孤单,可是你不知道我孤单我也不想让你知道,你知道叻也不明白的都是这样,总是这样所以我命苦,所以我来到珠穆朗玛峰的山顶我在那里干什么,我在找你啊你到底还是个孩子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啊我的孩子!”

不知怎么,我不再烦母亲的电话了我在听,在倾听在倾听一个真正的独白,渐渐地我已分不清是谁的独白了

我走出医院大门来到街上,阳光实在是好很久没有这么好的阳光了。我不由得朝着太阳大笑了这引起了街上行人的側目,他们都纷纷向我望过来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祁媛2015年4月写于杭州

发表于《收获》2015年第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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