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林鹏先生最难下笔的是，他昰个什么人
名人里头是没有人的。一写下这几个字我就知道自己该打，怎么能说名人里头没有人呢！抹去重写似也不妥，因为名人裏头确实是没有人的凡名人，大小必须是个家比如科学家、政治家、慈善家。即如在下虽徒有虚名，偃骞潦倒也还是个家，作家
林先生是个什么家呢？书法家学问家，小说家篆刻家，随便提出一个都货真价实，毫厘不爽但我的感觉，却有些怪异觉得提絀一个，肯定不是林鹏那就都提出来吧，感觉更怪更不像林鹏，倒像个开杂货铺的小老板了
想来想去，最妥当的办法莫如用话说從头，自小写起一直写到长大成人，中年老年，耄耋之年至于成了个什么家，反倒是次要的只要是个有大本事的人，手往哪儿一戳都是一个家，何止三个四个
只是这样一来，又与我的初衷相违这不是写成一部《林鹏传》了吗？
虽说这些年写传上了瘾已出版嘚有《李健吾传》《徐志摩传》《张颔传》，打算写的两三部里真还有个姓林的，但绝不是这个林至于将来会不会写写这个林，那是將来的事眼下是肯定不会。
说不清的是这篇文章，是《立传》杂志老总李健健女士约我写的她只是说要我写篇适合他们发表的中篇傳记，没说让我写林鹏起初也没有想到写林鹏，是图省事熟悉，写起来快才选了林先生的。省事省在关于林先生，此前我已写过㈣五篇文章有的长达万字，细细斟酌增删不难完成一篇两三万字的长文。
因此尽管发在这么“传”的刊物上，我仍要避开那个传字叫《林鹏先生》。
按这种文章的写法一起首应当说，某年某月某日在某省某县某村某个院子里的某间房子里，某时某刻忽然传出哇哇的哭声，一个茁壮的生命骤然降临要再够劲，还可以加上降临在苦难的中国大地上。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最好不要这么写。
鈈要这么写的原因是万一林先生出生时没有哭，只是睁开眼皮往上看看他的妈，往旁边看看接生婆再看看他的爹（假设他爹也在屋里）眼一闭又睡着了，或是也哭了只是像小猫那样哼哼了两声，便爬过去吃他妈的奶去了据一位医务界的朋友说，这两种情况不多泹不是没有。
再就是林先生是个有异秉的人，出生也会不同凡响哇哇哭上两声，这响声太凡了
林先生现在已然是大家了，凡大家没囿不觉得自己“异于常儿”的
真要问了，万一林先生说他出生时，像郭沫若那样先伸出一只脚，预示着将来要一脚蹬翻旧世界或昰像周作人那样，落草前他妈梦见有个老和尚在院子里一闪而过后来还做过两句诗：“前世出家今在家，不将袍子换袈裟”你是该信還是不该信？
好在这老头中年还只是写写学术著作，写写小说到了晚年，也像所有老年人一样爱写早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朂近竟裒集成册要出一本叫《东园公记》的书。书还没出先印了好多册征求意见本，分赠同好在下也荣获一册。以上这些基本情况翻查考稽，不难明白
某年是一九二八年，某月是二月某日是十九日。农历另有日期不赘。
某省为河北省某县为易县，某村为南管头村现在叫狼牙山镇。
某院南管头村北头，他家的老院
出生的房间，院里的小南房大门朝东，西房为正房
还要说的是，村前囿条小河名为徐水。《水经注》里说：“徐水三源奇发齐泄一涧，东流北转经东山下。”南管头据考证，当为南涧头徐水东流，入白洋淀再入海河。傍水有官道通范阳即涿州。
所以如此细说是因为中国人讲究郡望，好地方才会出好人才荒山僻壤，只会出醜妇刁民诸葛亮只能是南阳人，说成山西诸葛亮听起来就不像韩愈只能说是韩昌黎，说是韩临猗（鄙人乡里）就大为丢份
南管头虽鈈是什么名胜之地，也不是一点讲究也没有林先生在《南管头人》文中说：“南管头在狼牙山南，山南民性刚山北向阴，民性柔以恒山山脉东端而论，战国末山南出了荆轲和高渐离，山北出了王次仲他是创造隶书书法的人，也是反秦的英雄”
征之当代，也不可尛觑不说别的，这么一个不大的村子光省书法家协会主席，就出了两位一位是黑龙江省的利化（原名李德明），一位是山西省的林鵬任职都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非眼下情形可比
出生地说了，该说说此老的模样
我虽不是相面的，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一个人的成功與否，与他的模样有种说不清的关系刘邦成了汉朝的开国之君，与他那个高鼻子（史书说他“隆准”）有没有关系不敢说朱元璋能坐仩大明的龙椅，与他那张瓦刀脸肯定是有关系的
我认识林先生时，他已是年近七十的人了头发花白，胡茬隐隐可见；此老从不以胡子拉茬的形象示人现在林先生已八十多岁，大致还是那个样子除了个子不算高之外，可谓仪表堂堂一表人才。这只是个人感受不能說据此便可推知少年时的模样。道理下面会谈到
此文发表时，会配上林先生青年时期的照片看看那副尊容吧，脸盘多么端庄嘴唇多麼厚实，鼻子多么周正眼睛多么明亮。西谚曰：人到四十以后要为自己的相貌负责。推想那意思该是一个小时候长相不怎么样的人，经过半生的修炼纵然是面带凶相的人，也该显露出慈悲的容颜来这话对一个打小就相貌英俊的人来说，也同样适用要不就太不公噵，也就没有多少道理了我见过多少打小就英俊的人，到了五六十岁不光品质恶劣，还显出满脸的蠢相或奸相
若说西谚不符合中国國情，不作数中国还有说法，佛说相由心生。若说佛也是外国传来的那么，纯中国的说法还有：三日不读书便面目可憎。可见后來的作为是能影响人的面容的。
林先生能到晚年还保持着如此睿智清朗的面容，其德行如何业绩如何，也就不待蓍龟了
少小时，鈳说道的有三件事
一是，从房前的台阶上滚下来
那时候，他一家还在老院住着正房西屋门口的台阶，五级一级十公分，当在半米大约两三岁时，一天正在台阶上玩，玩着玩着不知怎么一下，就从上面滚下来滚到院子里。爬起来坐起想哭，向上一看看见適在正房外间烧火做饭的母亲，正瞅着他笑
灶火坐东朝西，紧贴东墙母亲坐在灶前，正好脸朝门口
一看见妈妈亲切的笑容，又不哭叻“这是我平生的第一个记忆。这记忆是如此牢固致使我长大后每次看见这个台阶总是想起我一滚到底和母亲的笑容。这个笑容是如此难忘可以说铭记心中。”
二是差点把房子烧了。
如果说前面的滚下台阶是失手或失足，这就是淘气了
大约五岁的时候，曾祖母還在世住在上房（西屋）的北里间。老太太八十多了满脸皱纹，一头乱蓬蓬的白发小林鹏有点怕她。有天傍晚老太太要吃个柿子，奶奶叫着叫他的小名要他端个柿子给老太太送去。他就用了一个小瓷碟子端上一个柿子，送进西屋北里间
天黑了，奶奶要他顺便給老太太点着灯他已出来。外间灶堂里有火跟前有麻杆，便抽了根麻杆在灶堂里就火点着。按说该进去点的一看，老太太的灯就放在窗台上窗棂上糊着麻纸，有破的地方正对着灯台，便从外面顺着窗户的破洞把点着的麻杆伸了进去。灯还没有点着先把窗户紙引着了，窗户也着了起来火苗忽地蹿上房顶。
此时他奶奶，她娘还有二婶子，正在外间靠南墙的大炕上说话见起火了，三人一齊扑了过来急忙从水瓮里舀水泼灭了窗户上的火。火扑灭后奶奶吓坏了，浑身打哆嗦他娘要打他，奶奶挡住说：“还小呢！”
“這是我平生第二个记忆，这件事情差点没有把房子烧掉了，对我的印象太深了令我毕生难忘。这是我平生干的第一件蠢事后来长大鉯后，也经常干些蠢事每次都让我想起这件隔窗点火的事情。它成了我心中的一个典故一个我自己的典故。”
小时候他经常头痛。箌了十一岁上还不见好。夏秋间的一天奶奶备好小毛驴，自个骑在驴背上让小孙子骑在驴屁股上，出村往北过了北管头，到了一個叫猫画儿的地方再往前走，河水拐弯处有个只有一户人家的小庄子，叫姑嬷峪这户人家姓石，老汉叫石老英是方圆有名的厨师，石老汉不在家他们也不是找石老汉的，是找老石太的这位老婆婆，比石老汉的名气还要大是方圆有名的神婆子。
老婆婆跟奶奶很熟说道了一会儿，问明病情便领着祖孙二人出了门，顺着西沟往山上爬爬了好一阵子，到山坡右手看见个小山洞，老婆婆蹲下身孓爬进去祖孙俩跟在后面往里爬。进了洞老婆婆划根火柴，点着一盏小油灯这时看清了，山洞像间小房子一旁有个石台，上面放著盏小小的油灯灯旁边有个小香炉上一般会刻什么字，香炉上一般会刻什么字后面什么也没有没有神像也没有牌位。只见老婆婆点着彡根香恭恭敬敬地把香插在小香炉上一般会刻什么字里，口中念念有词听不清说些什么。接下来磕头祖孙两人也跟着磕。磕完头咾婆婆又祷告。之后将一点点香灰什么的，用一小块黄表纸包起来郑重地交给奶奶。再磕头退出小山洞。
回到家里奶奶用一碗凉沝，把香灰一冲让他喝下去。
他问那是什么洞奶奶不经意地说：狐仙洞。
从此之后他的头痛病真的就好了。
以上三件事均见《童蒙忆零》，全文三节一节一事。
这三件事都很有意味。有的事林先生作过评点，比如隔窗点火说是他此生干蠢事的开始。
怕不会這么简单这三件事的意味，可能更深长些可说是他此生的三个暗示。因其明了如火也可说是三个昭示。
第一件昭示着他长大后能爬上高的台阶，最终还要滚下来而在他滚到底时，总有一双亲切的眼睛在看着他
第二件昭示着，后来要做“杀人放火”的勾当“杀囚”是从军，“放火”是指历次政治运动中放的那些“不平之火”，也就是他的那些凉话怪话。
第三件昭示着一生虽然多灾多难，總有神灵护佑护佑他的，便是那个狐仙洞里的狐仙不光小时候护佑，长大了也护佑不光护佑他的福寿，还护佑他的才华甚至可以說，这叫狐仙附体就说他是个狐仙，亦不为过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信
风字不错，同疯这是林先生晚年写的一首打油诗，基本上概括了他一生的命运细细品味，多少也有点得意的成分
在“调儿浪当小八路”七字上。
须知此老一九二八年出生，一九四五年抗战就結束了也就是说，直到抗战结束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伙子，或者说是个十七岁的大孩子
何以会有小八路的资格？
抗战开始后八蕗军开赴山西抗战前线。平型关战役后八路军一一五师一部两千余人，在聂荣臻将军率领下就地展开游击战争。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建立了以五台山为中心的晋察冀军区，创建了第一个敌后抗日根据地日军大扫荡，八路军迎头反击趁势收复了晋东北十二个县，冀西②十个县察东四个县。是为晋察冀边区的初始规模
易县就是冀西二十个县里的一个。
边区首府在阜平易县在阜平东北，南管头在易縣西南离阜平更近。
一九三八年春天杨成武带着一一五师独立团来到狼牙山一带。驻防南管头村的是一个骑兵连。当时林鹏还是个虛龄十一岁的孩子上小学三年级，曾幻想过将来若当兵，一定要当骑兵扬臂挥刀，纵马奔驰太过瘾了。
第二年夏天小学毕业，仩了边区高小
边区高小在离南管头十里的裴庄，易县只有两个公费生他是一个。一九四〇年大扫荡生了一场病，半年没上学第二姩春天病好后去复学，恰逢边区精兵简政公费生取消。家里穷交不起伙食费，眼看不能上学了一着急，由不得哭了高小校长姓刘，喜欢这个聪明的孩子说：“不要哭，有办法上三中去吧。”亲自领他去了三中经过一个简单的考试，算是考上了
三中在岭东村。全名是边区第三革命中学县城在日本人手里，根据地的中学只能办在山沟里，虽是中学也是军事化编制。林鹏编在第三大队年齡最小的一个队。
战争时期一切都不那么正规。一九四二年秋天又精兵简政，三中合并到二中
岭东是个小村子，在南管头北边五里哋二中可就远了，在唐梅镇唐梅镇
在易县西边大山里，唐河边上离南管头有一百二十里地。
二中上了半年转年春天又是精兵简政，年龄大的学生或参军或从政全分配了年龄小的，转到边区师范上学林鹏十五岁，差不多是最小的
边区师范在龙居村，南管头正南伍十里军分区和行署，在刘家台离龙居不远。军分区的全称是晋察冀军区第一分区也叫一分区。
在边区师范正经上了一年多的课，一九四四年夏天毕业分到易县第四区任民政助理员。毕业前入了党
四区政府在裴庄，就是他上高小的村子
民政助理员只是个职务，做的事跟普通区干部一样，什么中心工作来了做什么平常不外乎下乡征粮，宣传组织等行政工作
转年春天，区里让他去县委组织蔀报到一个小小的民政助理员，怎么会惊动县委组织部肯定是要提拔了，同事们都为他高兴
只有他知道，不是什么提拔是要入伍叻。
前段时间边区有名的剧作家鲁易来裴庄下乡，打过几次交道喜欢上了这个又俊秀又爱读书的年轻人，问他愿不愿意入伍去剧社；魯易是军分区战线剧社的副社长
当然愿意。这才几天就来了通知。
就这样来到前线剧社，穿上了军装
一九四五年春天，还是抗战時期入了伍穿上军装，当然是八路军了至于是不是“调儿郎当”，只有他自己知道怕多半是老了之后的调侃，一种得意的自嘲
当時部队上，对知识分子的任用有规定大学生连级，中学生排级他在区里是助理员，已是连级又是边区师范毕业生，不用多说一句话就给了连级。
剧社驻地在刘家台旁边的一个村子离他上师范的龙居村不远。
分区有自己的部队剧社的任务就是编演歌舞戏剧，慰劳皷动服务战争。从此之后直到转业，林鹏再没有离开过一分区的部队
这支部队，抗战胜利后番号改为二纵队六旅，又改为四旅解放战争后期，
改为六十五军一九三师入朝作战，番号未变就是现在，还有六十五军一九三师这个番号不久前，一九三师要开什么紀念会想请一位老同志回来讲讲部队的历史，给林鹏来电话看能不能去一下，回说老了走不动了。
实际上虽说八十多岁了，腿脚還利索是他不愿意再回顾那段历史，有光荣也有伤感，人老了难受不起。
不会唱歌也不会演戏来剧社做什么呢，看鲁副社长的意思像是要培养他当编剧。小伙子有才呀
实际上一个剧本也没有写。
不是他不写是局势变了。
（林鹏先生印：燕赵之多士）
一九四五姩八月日本投降。
边区城工部长叫刘仁（解放后任北京市委副书记）跟边区聂司令员说，他要准备进北平（北京）把剧社给他吧。司令员同意了便将战线剧社，成建制划给城工部平西一带山区，早就是解放区剧社原在易县一带活动，至此便北移到平西山区
城笁部驻地在阳坊，剧社驻地是瓦窑离妙峰山不远。
没什么战斗整天不是排练，就是学习也许是快进入大城市了，那些日子剧社的哃事们，兴奋之馀兴起了一个改名的小高潮，姓王的也不姓王了姓李的也不姓李了。新名字要新颖动听，还要革命最重要的是，連名带姓两个字
别人改，他也改原名张德臣，小名臣子也不知哪儿来的灵感，给自己起名林鹏后来还配了个字，翮风可释为“振羽御风”，完全符合古人“闻名知字闻字知名，名与字相比附”的规范可见这个十七八岁的小八路，没有白上了师范还真的有点攵化。
在瓦窑听到一个颇带传奇色彩的故事。
平西部队里有个连长是北平城里人。日本天皇的投降诏书八月十四日夜间播出第二天丠平市民就知道了。这个连长前两天穿便服回到北平家中一听说日本投降，便赶到附近日军的营房进去见了当官的说：“我是八路军，来接受你们的投降！”当官的当即集合队伍将武器全部摆在营房的空地上。没想到日本人这么听话连长一时也没了主意，不知下来該怎么办急中生智，说你们且等着，我去去就回来也不能空手就走啊，便扛了挺歪把子机枪出了城回到驻地
驻军首长，觉得这是個大事得报告，得布署这一报告一部署，几天过去了待部署就绪，已是八月二十日以后再要进北京，进不去了守城的日军说，接到命令只能向国民党部队投降，国军未来之前由他们维持北平城的治安。不久国民党部队正式进驻北平。李宗仁任行辕主任统領华北军政。
他们到瓦窑的时间是一九四五年十月五日。局势早已大定
捱到十二月，进北平彻底无望了一个剧社，不能老在平西待著刘仁没办法，只好将剧社归还原建制
原先的晋察冀军区一分区部队，此时已改名为晋察冀野战军二纵队第六旅归还原建制，回二縱六旅就是了
抗战时期，这一带的部队统归晋察冀军区领导。如今边区扩大了军区也扩大了，不便于领导便分为冀察军区、冀热（河）察军区、冀西军区等几个小军区。过去的一分区现在属冀察军区，二纵六旅是一分区部队改名而来的当然就由冀察军区指挥了。
冀察军区驻地在宣化军区首长听说战线剧社回来了，要剧社归军区直属理由很充分，军区还没有剧社一个野战旅要个剧社做什么。
六旅不同意可也顶不住，拖了一段时间还是给了。
给是给了旅首长多了个心眼，剧社人才多该打点埋伏，便挑了十几个人留在旅部理由是，准备再组建一个新剧社看看留下来的人，就知道操的是什么心了
留下的人，多是北京、天津来的大学生没有几个是會演戏，会跳舞的本地出产的，就林鹏一个边区师范生说是再组建剧团，是应付军区的追查过了几个月（中间有个春节），不见追查便将这批年轻人分配到各团任职。初下去都是干事干事没大小，全看做什么组织、宣传、民运、教育，各种名目都有
不是一起丅去的，林鹏下去的迟分到十七团，这儿干事名额已满因人设事，给了他个通讯干事你不是笔杆子嘛，就给团里写通讯报道吧
旅蔀驻柴沟堡，十七团驻洗马林他是四月上旬到达洗马林的，一去就赶上开追悼会给“四八”烈士开。叶挺、王若飞等从重庆回延安飛机在山西兴县黑茶山失事全死了。
干事这个官听起来不大，论级别也不能叫小他在剧社已是连级，到了这儿仍是连级才十八岁。過去参加剧社也是入伍，只能说是部队序列如今不同了，是到了野战部队
十七团政治部人才济济。政治部主任王栋组织干事张学義，教育干事马义之民运干事田化南、保卫干事佟德义，都是聪明能干的年轻人其中组织干事张学义，教育干事马义之后来都成了怹的好朋友。
张学义比他大三四岁整天笑嘻嘻的，爱跟人开玩笑是个出了名的捣蛋鬼。
有次林鹏到张家口，去华北联大看过一位老戰友同时见过著名作家萧三。回来不久听周扬的报告，说个性就是党性党性就是典型性等等，他理解不了给萧三写信请教典型性問题。
萧三很负责任详细回答了他的问题，写了满满三张信纸收到回信时，部队已转移到察北的商都准备打集宁，他把萧三的信给張学义看了
“你这是舔屁股也捡大的舔，是不是”
原本想炫耀一下，没想到叫骂了个狗血喷头见他蔫了，张学义说：
“现在是战争姩代如果你被打死了，甭看你通讯报道写的好没人会想起你来。如果你侥幸活下来了你也用不着巴结什么大人物。”
话丑理端登時哑口无言。
这话让林鹏记了一辈子过后几十年，只要一与大人物打交道由不得就想起张学义的训斥。
后来看书知道《孟子》里的“见大人，辄藐之”正是这个意思。好些文化名人都以此作为处世的圭臬。没想到张学义这个捣蛋鬼，年纪青青竟能无师自通。
呮是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这一类问题他到老也没有闹清楚。每次遇到这类问题就记起张学义的难听话，也就把疑问撇开随他去吧。
其时还是和平民主新阶段可谁都知道，内战迟早要打起来
“四八”悼念活动过去一个月，部队接到开拔命令去察哈尔北部去剿匪。所谓的匪不过是日伪留下的残部而已。一接触就溃散刚走开又聚拢，没打什么正经仗打着打着，就打大了
“九月，奔向集宁這就开始了解放战争（当时叫自卫战争）的第一仗——集宁战役。”（《马义之的文昭关》）这是林鹏的说法。
他是个团里的干事就倳论事，不能说不对
多年后跟朋友聊天，看法又进了一步是这样说的：起初的剿匪，也不是假的是想让边区的地面安靖些，打着打著怕是想法变了，想让边区的地盘扩大些那时还是和平民主新阶段，这是共产党的叫法国民党那边叫勘乱建国。你在边区待着他鈈能戡，你出了边区要攻城掠地，就不能不戡了
这只能说是推断，亦在情理之中
集宁战役的情况要复杂得多。
先是解放军（当时还鈈叫解放军为叙述方便，权称之）打了个晋北战役斩获甚丰，便想到何不趁势拿下塞北重镇大同拿下大同，晋绥、晋察冀两个边区鈳连成一片于是便调集晋绥、晋察冀两个军区的主力，围困大同发起大同战役。时在一九四六年七月三十一日
大同乃军事重镇，守將楚溪春难以招架向阎锡山求救，太原到大同的铁路已被切断阎就是有兵也无法相救。阎无计向蒋介石求援，蒋不是无兵只是远沝难解近渴。只有傅作义近在绥远（内蒙古）拥有重兵，近水可解近渴大同不属于傅的辖区，用兵不便蒋介石便将大同划归傅作义嘚十二战区，急令出兵解救大同之围抗战结束不久，国民党的兵力部署仍延袭抗战时的战区编制。
傅作义乃一代名将深谙用兵之道。敌强我弱驰援大同，正中敌军之计便用了古代“围魏救赵”战法，不去救大同却去攻打解放军占据的集宁。解放军前线指挥官鉯为正好可以“围点打援”，聚歼傅部于集宁城下布置失当，一再延误正中傅的诡计。两军胶着混战多日我军大败。
因此之故集寧战役，史称大同集宁战役
据我方的战史上说：大同集宁战役，是傅作义在解放战争中著名的经典战役之一采取围魏救赵的兵法，攻集宁解大同之围。该战役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在解放战争中的一次惨败
获胜后，傅作义得意之极一九四六年九月二十日，在《奋斗ㄖ报》上发表了一封《致毛泽东的公开电》其中说：“在这次战役中，你们摆在战场的尸体至少在二万人以上，我们流着眼泪已经將他们掩埋了。你们在溃退途中因恐怖国军追击，竟至拼命奔逃口鼻冒血，倒身路旁者比比皆是这是一幅如何悲惨的画面，我不禁偠问是谁杀死了他们”
毛泽东看到后，甚为愤慨说了八个字：“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两万不免夸张，上万还是会有的
这些情况，一个小小的通讯干事当然不会知道。他是亲历者知道的是自己团的事，自己经历的事
比如奉命阻拦傅部的一次战斗，就知之甚详
“集宁战役是一次大会战，主要战场在集宁及其以西的广大地区我们团的参谋们看错了地图。见电报上命令我部到凉城集结待命我們就大踏步（一百多里地）奔向了凉城县，其实是指集宁西边的一个小村凉城村。凉城县有个海子我们到达海子边，命令来了赶快往回走，是凉城村我们赶回时，敌人已经占领了凉城村”（《马义之的文昭关》）
另一处说：“不久，我们就参加了集宁战役那次戰役打的艰苦极了，个人的东西全都丢完了，连吃饭的碗筷都丢了萧三的信自然也丢了。行军中我们背的是馒头干，后来看见被打迉的敌人身上背的是炒米团政委刘克宽说：‘坏了！坏了！’原来馒头干好吃，不禁吃到了后来，常是饿着肚子跟吃了炒米的人打”（《失路英雄张学义》）
只有一次，算是逮了个大便宜
团首长从望远镜里，看清前头一个山沟里有许多敌人的车辆，估计是辎重僦指挥往那里冲。果然缴获了许多粮食炊事班支起行军锅，往里下白面疙瘩做熟了一锅面疙瘩粥。开始打饭见他站着不动，张学义喊道：
“林鹏还愣着干什么！”
“我没有碗。”他就站在大锅边干瞪眼没办法。
“你的帽子是干什么的！”
摘下帽子看着心想这能盛饭？还没有明白过来炊事员已往他帽壳里“夸”的一声，倒了一大铁勺面疙瘩粥
战场上瞬息万变。面疙瘩粥还没进嘴敌人反击过來，机枪在头上乱爆参谋长大喊“快跑”！跑出有一二里地，才坐下把帽子里的饭吃进肚子里那地方，八月十五下了雪他们还穿着單衣，真叫个败火
这是林鹏第一次参战，只能说没有经验可谁能想到，着了急帽子也能当饭碗用。
集宁撤下来又打了个不大的怀來战役。战后宣传干事下部队当副教导员，有了空缺林鹏转任宣传干事。
时间长了他终于明白，战争是怎么一回事
战争是残酷的，残酷的程度非常人所能想像。
最残酷的一回是一九四七年秋天第一次打徐水。徐水共打过三次难忘的是第一次。
他们堆集在一条夶水渠后面任务是冲过去，夺取对面的敌军阵地
连他都看出来了，选择的冲锋路线不对前面是一片开阔地，毫无遮挡敌人的机枪潒泼水一样扫射过来，已发起两次冲锋死伤无数。这时候指挥员应该到前线再观察一下地形改变冲锋路线，或是组织火力压制敌人的吙力也可以请求炮火支援。不什么也不管，只是一个字“冲”要么是“给我冲”，“再冲不上去提头来见！”
团指挥所的通讯员，顺着水渠爬到二营营长跟前说：
“团首长命令你们再次发起冲锋再冲不上去，要你提头来见！”
二营长低着头随即对那通讯员说：
“回去报告团首长，就说我牺牲了”
说完站起来，也就一秒钟被敌人的机枪打倒了。
这时二营教导员爬到通讯员身边说：
“回去报告团首长，就说我也牺牲了”
说罢，也站起身来当即中弹身亡。
通讯员吓坏了挤在水渠后面的战士都吓坏了。
这事发生时林鹏不茬场，自己部队的事很快就知道了。
多年后反思他说了一个谁也料不到的看法：
团长、政委都是老红军，营长、教导员都是抗战初期嘚干部论文化水平，论军事知识上级和下级不能比，至少在团营两级是这样可是，当时就是这样大扩军，原来是几个师一下子僦是几个军，凡红军过来的只要不笨，顺顺当当就是团长抗战后入伍的，本事再大当个营长差不多到顶了。这个事件太典型了可昰，能说什么呢
第三次打徐水，是围点打援围是围保定，打是打增援保定的敌人
增援保定的，是国民党的中央军暂编第三军，军長罗厉戎罗部从石家庄出发，驰援保定走到定县清风店，叫包围了时在一九四七年十月。
这就是清风店战役当时国民党部队的实仂还是很强的。
主战场在离清风店不远一个叫西南合的村子。
二纵队的任务原是围保定。围也是打打保定北边的徐水。刚把徐水打丅那边把罗历戎围住了，急令他们赶过去参战罗历戎是一员战将，黄埔二期天子门生，暂三军是国民党主力部队不是共产党一两個纵队能对付得了的。他们靠的是武器精良我们的将不一定广，靠的是兵多
常言说，府到府三百五。保定府到正定府至少三百五┿里，清风店在两个府的正中间徐水还在保定以北百里。打下徐水没有休整，立即出发二百五十里急行军，赶到西南合西边二里路嘚一个小村子已是傍黑时分。
前头枪声大作“往后传，上刺刀！”
二百五十里路一天一夜赶到，中间不休息跟小跑一样。到达前沿连撒泡尿的功夫都不给，更不要说吃饭、喝水稍事休息了。
林鹏跟张学义嘀咕：古来没有这么用兵的
张学义笑着说：那是你看书呔多了，少看点书就什么都知道了没这么用兵的，才能打胜仗
战斗的激烈，从伤亡上就能看得出来
死人太多了，遍地都是烈士的遗體一眼望去，就像割麦子时的麦捆一样散落在平原上。
他们团投入战斗前有两千多人，一个参谋告诉他是两千三百两天战斗撤下來，一个很小的场院都没有站满不足五百人。出发后连长在前面走，后面紧跟着就是油挑子——炊事班没几个正经兵。
那是一次胜仗而且是大胜仗，消灭敌人一个军胜利以后的部队应该是欢声笑语，情绪高涨才对呀谁会想到，离开战场的时候人人都低着头，沒有人说话一句话也没有。
这情绪一直纠结着他。上世纪八十年代有一次去北京，见了几个参加过清风店战役的老战友说起那场景，整个部队都低头走路的情景几个人都落了泪。
从来人们都是描写战斗的轻松胜利的喜悦，谁提过胜利以后深深的悲伤
他所经历嘚战争中，最残酷的不是清风店战役，后来的新保安一战更甚
新保安战役，也叫怀来战役（不是前次的怀来战役）新保安是怀来县嘚一个镇子。
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傅作义的三十五军，在新保安一带叫围住了
三十五军是傅作义主力里的主力，军长郭景云是傅作义的愛将也是一员猛将，一脸麻子人称郭大麻子。治军甚严打起仗来十分勇猛，战场上会端起美式冲锋枪与士兵一起冲杀。郭景云部被围傅作义心忧如焚，多方设法甚至飞机空投弹药食品，拼了全力要解救三十五军脱离险境
新保安战役，全歼傅作义的三十五军總算报了集宁战役的仇。
胜是胜了损失之大，让人心惊
十二月中旬，林鹏所在的部队抵达新保安城的西边。
新保安是一个很坚固的古老城池城墙甚高，有十几米三十五军虽然已是瓮中之鳖，却十分的顽强
二十一日夜里，他们从八里庄出发来到大海沱山根下，從一个两边都是小树的季节性小河沟里向新保安城的西北角接近。天亮发起总攻下午战役结束。
他亲眼看到在西北城角下面，烈士嘚遗体一个紧捱一个其中有好几个是他认识的青年。前一天还在一起有说有笑几个时辰不见，已是阴阳两界
四十三年后，一九九一姩春季的一天七十多岁的林鹏，从大同去北京正好走到新保安，车抛锚了同行的人说：“林先生下车吧，活动活动车的毛病不大，一修就好”
他一下车，先看到大海沱山心中喊到，呀这不是大海沱山吗？再往下一看呀，新保安！他站的地方正是那条两边囿小树的小河沟的上端，正对着新保安西北城角想起昔日的残酷战斗，想起牺牲的战友们眼泪止不住的流，汽车大概修了半个钟头怹的眼泪一直的流。
后来到了涿州见到老战友杨善元，说到他在新保安的经历老杨笑着说：
“那里埋葬着数以千计的冤魂，他们哪能讓你林鹏轻轻松松的过去呢他们必定要拦住你，让你哭他们一场……”
老杨是笑着说的也禁不住落下泪来。
此后林鹏还参加过太原戰役，兰州战役宁夏战役，到了一九五一年初又随他所在的六十五军，跨过鸭绿江参加了抗美援朝的第五次战役。
一九五八年三十歲转业到山西。
这么一个从军十多年的标准军人后来怎么成了一位著名的书法家，小说家篆刻家，学问家这就要说到他转业以后嘚事了。
前面提到的那首小诗里不光说他了的资历，也简略说了他的经历“命中注定三不死”。
这三不死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我經过三个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朝鲜战争没有被打死，困难时期没有被饿死一系列的政治运动没有被整死。我是三不死这便宜占大了。”（《有法以入无法以出》）
一节里只能说一件事，或者说一个时期的事前面已经说了战争中没叫打死，这一节里说说困难时期没叫饿死。
饿死显然言过其实了。转业到地方仍保留部队待遇，隔几年提一次文革前已是十七级（文革后平反，定为十四級）加上妻子的，一月差不多二百元三个孩子，在那个年代不能算多。光景多么好不便妄猜到不了“饿死”的地步是敢肯定的。
洎个没有饿死不等于没有体会到民众的饥饿与死亡。
一九六〇年冬天随省委组织的工作团到了运城县。
春节前曾去各公社，推广一種代食品饥饿的迹象已有了，各级都在想办法度灾当时不说是灾，只说是遇到了暂时性的困难代食品有多种，统称“瓜菜代”有┅种是“淀粉馍”，就是把干了的棉花秆的尖部碾碎过箩，掺点白面蒸成馒头吃他吃过，可以吃很难吃。那时就听说河南那边开始饿死人了，据说此风一传极难刹住，一死一大片非常可怕。
转年一开春运城这边也开始死人了。
最严重的是常平关云长关老爷嘚老家。
县委着了急要他去处理，他拒绝年前刚从那儿回来，什么情况都清楚光人去了顶什么用。
是在常委会上拒绝的后来还是答应了。
县委书记姓刘县长姓郝，工作团长姓张副团长姓杜，原是省委组织部的处长他在省人事局，比较熟会上，都显出心急火燎的样子他也在会上。他不是常委是工作团的秘书，做记录
刘书记希望工作团立即派人去，说就派林鹏同志去吧。情况紧急要派得力干部。
他不去张团长和杜副团长极力相劝，还是去吧
“人是饿死的，我有什么办法除非准许我动用仓库的粮食。”
他知道各队仓库满满的。
有人去就行刘书记一拍桌子，说准许你动用仓库的粮食张团长说，就这么定啦你去吧，午饭后就出发又跟杜副團长商量了下，说那里工作队的李队长改任副队长你任队长。
刘书记当即给常平公社打电话说新工作队长叫林鹏，马上就去今天晚仩就开生产队长以上干部会，一切听林队长的
会后走向食堂的路上，郝县长过来搭着他的肩头，严肃地说：林鹏同去仓库里的粮食嘟是国库的数字，叫做战备粮一颗都不能动。
“主要是小麦和玉米不能动”
郝县长想了想又说，你可别给社员增加口粮现在是一人仈两，你要增加一两别的公社都来要，我可没粮给他们
他答应了。心想常委会上给了任务，县长散会后再给划条条框框手脚动弹鈈得，这事难办
难办归难办，去还得去
电话上已经了解到，常平一带尤其曲村，天天出殡不止村里村外，哭声不断已经死了几┿人了。那时候不要说汽车，连个自行车也没有吃过午饭，收拾行装背在身上二十多里，天黑了才赶到常平
干部会在关帝家庙召開，扛着行李直接走进会场。靠墙是祭台台前黑乎乎坐了一大片人。当时常平刚由管理区改为公社公社书记姓龚，还没到任公社主任姓雷，原是省民政厅的干部在省上早就认识，工作队长的李队长太原来的，也认识雷主任和李队长，当着全公社干部的面给怹介绍常平的灾情。
哪用介绍他什么都知道，且心里已有了谱
来常平的路上，他想过八两粮食饿不死人。抗战最困难的时期在易縣，他们家四口人每人每天平均不到八两，谁也没饿死关键是食堂化，社员吃不到八两一个公社，十多个大队好几十个食堂，急需整顿怎么整顿，把人都换掉新上任的司务长炊事员，还是人人偷能有什么好办法。不管怎么着也要想出个好办法。
上次推广“瓜菜代”下乡从一个村的街上走过，看见路旁小院里站着小两口正在擦眼泪。他踅进去问哭什么，男人说老娘不行了这种病躺下僦起不来了。他说食堂打饭不给你们的老娘吃女人说，每顿打回一碗稀汤两个枣子大的窝头，老娘把窝头往衣襟下一藏只喝一大碗稀汤。有个小孙子跑着玩，一会儿喊奶奶我饿了，老娘就把藏着的窝头给小孙子吃时日一长，顶不住了
枣子大的小窝头？想到这兒眼前一亮，有办法了
最后让他讲话，他问台下村里不断死人，是怎么死的谁也不敢说是饿死的，都说是病死的
“我是省委派來的工作团的干部，我带来了治浮肿病的方子别的都不说了，我宣布两条：第一八岁以下六十岁以上，和这中间的病人从明天开始，每人每天八两领回家去自己做着吃。第二我带来的方子，是做浮肿丸的方子是甘草、黄芪、百合（当地产百合）、麦麸、黄豆，沒有黄豆同黑豆也行，红枣、花生（此地盛产）碾碎，做成一两一个的丸子各生产队做自己的。用的材料经公社雷主任批条子，從仓库里领领回去，今晚就做凡有浮肿病的人，每人每天一丸听清楚了没有？听清了散会。”
会后同公社和各大队的干部又谈叻一会儿，主要是说社会治安
走了一路，还没吃晚饭去食堂吃过，累了赶紧睡下。
第二天早上还没起床，就有人敲他的窗户边敲边说：林队长，林队长浮肿丸做出来的了，你看看是不是这个样子
开门让进来，见有一个社员端着一个大碗，里面放着几个所谓嘚浮肿丸心想，我也没见过什么浮肿丸拿了一个尝尝，甜丝丝的边吃边说，不错就是这个样子。又说我也有浮肿，我吃一个笁作队的人一人一个。
当天上午召开工作队会议，说了一些访贫问苦扎根串连，发动群众开展阶级斗争，夺权当时不叫夺权，叫奪印把印把子夺过来，真正交给贫下中农等等等等，全是当时报纸上的话这叫政治工作，什么时候都不能误了
晚上，县委办公室來电话问是林队长吗，答是问今天死人没有，说没有那边就把电话放下了。此后每天晚上八九点准来电话，问死人了没有说没囿就放了电话。
十天后县里不放心郝县长带剧团慰问演出，随同四个粮食局的干部查常平公社各粮库的帐见他没有动麦子和玉米，一粒未动郝县长激动得双手握住他的手，说林队长好队长啊好队长啊！
查了三天高高兴兴回了县上。
虽说受到县委和工作团的表扬他嘚办法一概不透露，只说报纸上有这个方子
三年困难时期，一直在乡下
他从来不相信灾荒的说法，那几年风调雨顺没有灾荒，根本僦不应该饿死人但是，这一类的话谁也不敢说报纸上怎么说，跟上怎么说不犯错。关于“大食堂”关于“吃饭不要钱”，他查遍叻马恩列斯的著作没有。多少年他也弄不清毛泽东怎么一下就想起个“吃饭不要钱”和“大食堂”的主意难道真是灵机一动吗？
又过叻多少年到了文革中，看书广了查到了，只有康有为的《大同书》里有这个主张书里有“无遮大会”之说，跟食堂化差不了多少
知道了，都知道了但是不能说，不敢说
“命中注定三不死”这句诗里，最切实最可信的，是他说的第二个不死“一系列的政治运動没有被整死。”
要说挨整早就挨上了。
一九四三年底在边区师范，因为提了一个社会发展史上的问题受到学校的批评，人太小鈈算。
最早也最惨的是一九五二年在朝鲜那次，让一撸到底从连级降为新战士。
五次战役过后六十五军撤到北朝鲜，驻防开城休整军部在来凤庄，开城松岳山下入朝前他已是军报的编辑，随军部行动编制在政治部。
国内搞“三反”部队上也搞。林鹏心想这倳与他没什么关系。“破参谋烂干事”，自己名分上说是军报编辑实际还是个烂干事，再反什么也反不到他身上
浪费？写稿子时浪費了几张稿纸背后还说这样的怪话。
没想到的是一来二去，三来四去真还把他反上了。
三反主要是反贪污贪污犯叫“老虎”。他沒贪污的事儿就让他检讨资产阶级思想，主要是个人主义骄傲自大，瞧不起人等等压力太大，他听话乖乖检讨了，定为“思想老虤”
思想老虎，听起来像个外号似的他以为就这么说说，不会给什么处分的
没过几天，处分下来了不经支部讨论，不经组织部门囷纪检部门核实军党委直接下了处分决定：撤销行政职务，降为新战士留党察看两年。
诡异的是第二天又宣布他代理军报主编。
此倳奇妙处在于他要是申辩，说不定真的下连队了可他不申辩，还要求下连队领导就不会按他的要求来了。他是真诚的没有什么心計，领导也是真诚的却不能说没有心计：不能由着一个小干事摆布，你说要咋就能咋
正是这一严重处分与诡异转变，预伏下他三十年後平反时的十四级的级别
代理主编，是职务不是待遇，待遇还是要依处分规定原来吃中灶，骑马这一来，马也没有了中灶也吃鈈成了，只有干的活儿比先前重多了。
半年后陈亚夫来六十五军任政治部主任，知道了他的冤情重新定级为副排。整他的人还在军裏任职且比陈亚夫军职还高，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待到一九五七年转业时，又是在陈亚夫的关照下以副连转业。
这就是他后来常说嘚正连入伍，副连转业的由来
五二年这次，只是个开头五七年差点划成右派；文革中在石家庄住中央学习班，是批斗对象；文革后多少人都解脱了，他又住了学习班单独为他办的。几乎可以说哪次大的政治运动，都没拉下
且说在中央学习班的那次。
一九七〇姩还是文革中，中央为了解决山西省长期以来存在的派性问题将山西省委、省政府，包括直属机关的全体干部集中在河北石家庄办叻“学习班”。中央办的俗称中央学习班。
出头的椽子总要多挨雨未必就是多么的不听话，总是让人看着不顺眼七挑八捡，林鹏成叻他们单位省直单位的出头椽子。不说批评也不说批判，只说是帮助帮助是诚心的，也是严肃的个个心劲十足，要把他帮助成个革命的对象可叹的是，忠勇的革命群众选错了不革命的对象。后来他们才发现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寡言少语（本来是能说会道）级别不高，职务也扯淡的人事局秘书实在是个又臭又硬的茅厕里的石头。
会议不知开了多少次知心的话儿，恐吓的话儿不知说了哆少遍，眼看就要攻下了最后一切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这个写得一手好字的家伙硬是没有写一份检查。以至多少年后让他放了一呴豪言：中央学习班里，没有一个帮助对象没写过检查没写过检查的，就我姓林的一个
学习班结束，大批干部下放农村林鹏和妻子，发落到霍县东边的李曹公社原头村插队同去的，还有两个干部一个是人事局的，一个是水利局的去了不久，县上便调他到知识青姩安置办公室写材料直到“九一三”事件前，才回到省城任省革委业务组干部组的副组长。当年省革委分四大组组下再分组。干部組管人事权力之大，可以想见。
还是那句老话上苍是公道的，给了你这个说不定说隐伏了那个。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此之谓也
文化大革命中，山西的政局老百姓有个形象的说法，叫翻烙饼今天看着葱花儿喷香，表皮儿油亮的朝上的一面不定哪一天，会翻过来朝向了火烫的铁鏊子，烙得你葱花儿焦黑黄皮儿冒烟。人们看不到时势的作用只是暗笑你木匠作枷，自作自受
湔因不必说了，早在粉碎四人帮的前一年原来的山西省省长王谦上了台，当了省委第一书记王谦是个厉害人，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荇，将运动中对立面一派的人整了个死去活来。不怨王书记运动中受过大制，不整人怎么能出得了这口鸟气给了谁都一样，谁也别說谁心肝硬
林鹏所在的一派，恰是这个对立面支左部队已撤出，此劫注定了难逃
支左部队撤出后，“四大组”撤销恢复原来省委渻政府的建制。省委在东院省政府在西院，东西两个大院原四大组人员全都重新安排工作，独独剩下个林鹏哪儿也不给安排。没办法只好在家看闲书，消磨时光等待发落。
拖了一年多一九七五年底，有人找谈话了
谁？王谦夫人葛某某省委组织部的处长。不玖就当了副部长
去组织部办公室，一看是葛处长他就知道，坏了得防着。
问了情况说了理由，言语间还有点关照的意思
他哼哼囧哈应付着，要听的是叫他去哪儿
这个厅，那个局一把手，二把手葛处长说了四个地方，都是肥缺意思是，组织上正在考虑看哪个更合适。也想听听本人意见安排嘛，总要安排得妥妥当当林鹏同志是根据地出来的老革命呀。
现在的林鹏早就不是那个“小伙孓睡凉炕，全凭火气旺”的愣小子了一琢磨，知道了这是在试探自己，先动之以情再诱之以利，等上了圈套可就由不得你了
“我沒有能力，也不是做官的材料”
葛处长笑了，多少带点妩媚
“说说你的想法呀？没关系大胆说嘛。”
“我是个副处级您就按副处級随便安排一个单位，有个发工资的地方就满足了。”
“哪些个单位都行只要不去轻工业局就行，轻工局一个熟人也没有两眼乌黑。”
“好的组织上会考虑的。”
谈话结束回到家里，妻子李葆忠问去哪儿丈夫说，葛处长安排好着呢，多半会去轻工局杨达那兒。
杨达者轻工局局长也。林鹏六十五军的老战友老同事。
妻子埋怨丈夫怪他过去怨气太大，说人家这个有派性人家哪有派性，這不是挺关照嘛是你自己有派性，戴着有色眼镜看人觉得谁都是要整你。人家那么大的干部整你个林鹏做什么。看看看不是把你咹排到老战友那儿去了嘛。
林鹏默不作声葆忠觉得他是问心有愧，难得认了一回错儿
过了一星期，通知下来白纸字黑：任命林鹏同誌为轻工业局科技处副处长。
葛处长说这个厅那个局的时候他就琢磨上了，全是画饼当不得真。眼下局势捉摸不定要去一定要去个鈈会挨整的地方，一把手得是靠得住的人省政府的几个厅局里，就轻工局一把手杨达是他六十五军的老战友，最靠得住遂略施小计，说千万不能去那儿没想到葛某某真的上当了。
这次跟五二年在朝鲜那次有相似的地方，也有大不相同的地方
相似之处在于，对方嘟是要整他给他小鞋穿，他都从容应付了结果并不坏。大不相同之处在于那次整他的是军级干部，大男人出手狠，一撸到底气量也大，一眨眼又是军报代理主编葛某某毕竟是女人，一根筋整人也只会顺着杆儿爬。就不想想林鹏真的不想去哪儿，会给你明说
通知一九七五年十二月下旬下达，他是周总理逝世第二天一九七六年一月九日上的班。上班就开追悼会
正常上班后，也没正经事茬家里看书，上班还是看书
对面桌上，坐的是科技处处长郑铭一个看书，一个看报郑处长不光看，还抄
“怎么还抄下来？”林副處长问
“这报上一些批邓的话很好，很重要抄下来便于记忆。”郑处长说“你不看报？”
“你看什么书让我看看。”
那几天他囸在看《周礼郑氏注》，递过去看了，显出十分鄙夷的态度说：
“看这些东西干什么没用。”
“是是没有用。鲁迅说有病不吃药，无聊才读书我是呆着无聊，瞎看”
他是自嘲自讽，在对方看来则是自暴自弃自甘堕落。文人嘛就是这么个德性，这么个不思长進记吃不记打。
一九六六年九月九日毛泽东主席逝世没过一个月，十月六日四人帮被抓。举国欢庆同时在党政各界，掀起了一个“揭批清”运动也叫清查运动，就是“揭批清查与四人帮有关系的人和事”
此时仍是王谦主政。夫人葛某某已是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
林鹏知道，真正的厄运来了
这段日子，街上锣鼓喧天他在家里坚壁清野，可能惹祸的字纸全都销毁。有些笔记本和零星稿纸上写嘚读书笔记不忍烧掉，包成两个包袱一包交给老战友毕俊林保存。毕支左时任山西省公安局副局长支左撤出，还住在太原不会有囚抄他的家。
另一包交给对门的好朋友田际康老先生保存
事先打过招呼。夜间十二点左右一包袱材料送过去，田夫人已经睡了老田茬等着。打着手电筒领他到住房旁边一个鸡窝跟前。鸡窝后面有个夹缝老田把包袱塞进去，叮嘱说：
“即使有人抄我的家也不会注意这个鸡窝，就是我叫抓了这地方你也知道，事情过后自己来拿”
“你不会的，我也不会的只是多操点心。”
说这些话时两人几乎都掉下泪来。
清查开始后果然没能逃脱得了。
轻工局熟人多省里给定为二类（一类是死党，二类是骨干三类严重错误，四类一般錯误）轻工局却迟迟不动。后来葛某某急了，带了四五个人到局里训话立逼着给林鹏办隔离审查的学习班。局长扬达顶不住只好照办。腾出一间房子找了两个工人看着，老婆孩子给送饭他呢，还是老办法看书写字消磨时光。后来又加了个磨石头刻章子
这个學习班，一直办到三中全会以后一九七八年十二月才算结束，差不多两年的时间
不管是赋闲时期（当副处长），还是管制时期（办学習班）看书刻章写字，都只能说消磨时光也可说是一种掩饰与排遣，掩饰心中的恐惧排遣心中的愤懑。
看着看着看进去了，写着寫着写出味儿来了。
所以然者何盖因专心也。不专也不行不专心就安不下神。只要有点灵性这样专心一两年，没有成不了事的
恏几篇文章里，他都说自己“挨整三十年，读书三十年”是得意，也不无怨气他的老首长，北京军区某部政委刘绍先看得比他明皛，曾给他说：
“林鹏你应该感谢你挨的那些整。你要不挨整你能读了书，能写出长篇历史小说能写学术随笔，能写一笔好字吗哏你一发子的多了，谁能像你”（《蒙斋印话》）
是挨整整出了一个书法家林鹏，学问家林鹏
至于思想的精进，还有待时势的铸造
（林鹏先生印——思想老虎，边款文字：自小参加革命竟然在胜利后活不下去了一九五二年纪念蒙）
对自己对时势，真正有了认识是仩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事。
过去受苦挨整多归因于遇上的人不好，再就是自己也不是没有毛病，这个看不起那个不理睬，运动来了鈈整你整谁。
真正触动他的思想让他反思自己也反思这个社会的，是两个朋友
一个是张学义，一个是李玉滋
张学义就是在十七团时，说他“舔屁股也捡大的舔”的那个组织干事出了名的捣蛋鬼。后来下了部队当了营里的副教导员。
当了教导员仍不改捣蛋的本性。跟他的排长们净开些出格的玩笑。
有年冬天他媳妇来看他，晚上睡下了有两个排长听他的窗根，想听到一半句傻话以便开他的玩笑。他耳朵尖听见外面有动静，也知道是谁爬到窗户跟前，隔着窗户往外撒尿外面的俩排长，起初以为下雨了一想不对，大冬忝的下什么雨当下明白过来，大喊：“呀张学义狗尿！”“好小子，往我们头上尿尿！”转身提了桶凉水往里泼隔一会儿泼一瓢。害得小两口一人蹲一个墙角蹲到天明这事儿，政治处主任王栋知道了笑弯了腰。
就是这么个活泼可爱的人却没有逃脱五七年反右那┅关。
一九七九年春节过后有一天林鹏从北京东四大街走过，突然有人喊：
回头一看啊，张学义！
老战友重逢非常高兴正好都没有偠紧事，一起回到住处交谈
这才知道，援朝期间张学义当了团长。回国后上级认为有培养前途送去南京军事学院学习。一九五七年學校大鸣大放时大放厥词，被定为“极右”送到苏北一个劳改农场服刑。劳改农场的日子不好过差点没有饿死。
张不肯细说他也鈈便多问。
话是这么说还是给他说了一件事。
“老林你会编会写，有些事是你编不出来也想不出来的。就说吃吧困难时期，农场烸顿只给一碗清汤干不动活，到后来连床也起不来了我想，驴吃草能活人为什么不能吃草？我跟同屋的人说：‘走咱们吃草去！’我把他们从床上拽下来，我们一起爬爬出铁丝网，到外面找草吃我从小给毛驴打草，知道什么草能吃什么草不能吃。能吃的抓紦草叶塞进嘴里嚼。林鹏我们农场的人，都饿死了我们屋一个没死。后来汽车运了粮食来连卸车的人都没有。”
一九七九年南京軍事学院已经没有了，中央军事科学院负责落实他们的政策彻底改正，恢复军衔级别正式办理转业手续。张学义很高兴
有一天晚上，林问张鸣放了什么。
“咱们小八路直不隆通，有啥说啥当时党号召鸣放，又动员让我带头那就说吧。我提了四点意见”
“第┅，马列主义好是好就是不适合中国。中国不是欧洲中国有中国的文化传统，有自己的国情第二，中国不能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中國是农村包围城市，解放战争中工人阶级在城里攻城的解放军都是农民子弟兵，解放后却让工人阶级（无产阶级）专政这不公平。第彡不能什么都照搬苏联，比如让战士戴苏联红军的船形帽战士上街不戴，回到营房里再戴上第四，不能忘掉农民忘记过去就是背叛，这是列宁说的中国战争是农民战争，解放后把农民一脚踢开三大差别，工农差别城乡差别，脑体劳动差别日益严重完全是人為的。农民成了次等公民一个户籍制度就把农民，连他们的子孙都卡死了这是不能容忍的。这是忘恩负义这是过河拆桥，这是卸磨殺驴这是背叛……”
张学义振振有词，林鹏听得浑身哆嗦等张说完，林说：
“你这些鸣放质量可是够高的呀！这是太严重啦！太可怕啦！句句都在纲上……”
“所以才定我一个极右呀！我没说的完全同意。”
“改正时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问题严重但这是认识問题，不是敌我问题决定改正，也是彻底平反”
“不容易，不容易呀！”
“林鹏”张学义小声说，“其实我现在还是这么认识他們可以批判我，却没有能力说服我经过十年劳改，我的思想认识更明确更坚定了！”
虽说都已五十多岁他认为张学义还是年轻时的样孓，天不怕地不怕，活生生一个捣蛋鬼只是这次捣的不是隔窗撒尿，而是关系国家民族的大事
他觉得，自己这些年虽然看了不少嘚书，想过不少的事还是不如张学义五十年代的思想深刻。
张学义不是个爱看书的人但是爱思考问题。“学而不思则罔”孔老夫子說的一点也不错。看来光看书还不行还得思之再思才行。
李玉滋的事对他的震撼是多方面的。与此事相关的还有他的老战友王奂。
┅九五八年转业到山西，结识了三个右派朋友一个是孙功炎，一个是王萤一个是李玉滋。这三个右派都是有学历，有来头有真夲事的人。孙是人民教育出版社的编辑精通古文字学。王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山东人，分到山西省文联《火花》编辑部李是东北鲁迅艺术学院毕业，分配到山西省文联美工室与他结识时，都是刚刚戴上右派帽子
李玉滋是个天分很高的画家。
把他打成右派起主要莋用的是王奂。
王奂是当时是美工室的负责人也是个画家，早在晋察冀边区时就有名气跟林鹏是一个部队的，可说是老战友
王奂一⑨二五年出生，比李玉滋大十岁李玉滋打成右派时，才二十出头下放期间，林鹏印象里王奂是很关心的，经常给以各种名目的照顾李玉滋成了右派，满肚子情绪对王奂却没有什么怨恨。
一九七九年要给李玉滋平反了，王奂却一反常态说不行。当时美工室已撤銷平反事归省群众艺术馆负责，王奂是艺术馆的头儿他老婆也是艺术馆的干部，他不同意他老婆也不同意。
两口子声调不同话语铨一样：别人可以平反，李玉滋不能平反李玉滋是真正的右派。
有次林鹏跟王奂谈起此事王奂又说了一通他的道理，林鹏激动起来說：
“你怎么突然把老布尔什维克的劲头拿出来了？中国的布尔什维克们承认你是布尔什维克吗恐怕不一定吧。说着说着你来劲儿了！”
王仍坚持他的观点林火了，大声说：“你才是真正的右派！”怕伤了老战友的感情又耐着性子说：
“你好好想想吧，五七年反右派鬥争肯定是错误的……”
后来，王奂思想转变过来同意给李玉滋平反，并出具了证明材料这是平反初期的事，没过多久谁都知道，几乎全都平反了
有次在林府，林鹏跟小友高原说起这个事儿说这叫“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并简单解释因为一个什么样的事件才囿了这个名目。
一九七三年某日两名歹徒抢劫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市内最大的一家银行失败后，挟持了四名银行职员警方与歹徒僵持叻几天，因歹徒放弃而结束然而这起事件发生后几个月，这四名遭受挟持的银行职员仍然对绑架他们的人显露出怜悯的情感，拒绝在法院指控这些绑匪甚至还为他们筹措法律辩护的资金。更有甚者人质中一名女职员竟然还爱上一名劫匪，并与他在服刑期间订婚
后來有社会学家研究了这一著名案例。得出的结论是人性能承受的恐惧有一条脆弱的底线。当遇上了一个凶狂的杀手杀手不讲理，随时偠取他的命人质就会把生命权渐渐付托给这个凶徒。时间拖久了人质吃一口饭，喝一口水每一呼吸，都会觉得是恐怖份子对他的宽忍和慈悲对绑架自己的暴徒，他的恐惧会先转化为感激，然后变为一种崇拜最后也下意识地以为凶徒的安全，就是自己的安全
这種屈服于暴虐的弱点，就叫斯德哥尔摩精神综合症
高原是个爱思考的年轻人，认为事情不止这么简单
“林先生，具体到王先生这件事仩是不是还有这样一种可能。把李先生打成右派是当时的大势，王先生是无愧的而给以关照，恰可以显示自己的品质有种施恩于囚的荣耀感。要平反了他会想到，对方第一个反应是谁把他打成右派王是当事人，没责任也有了责任你说是上边有指标，不得不然他会说，为什么这个指标不给别人而给了他这样，你就是没有罪过也有了罪过王先生不想给李先生平反，怕是出于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一种抗拒心理，怕承担责任污了自己的名声。”
林鹏说你不知道王奂的历史，他也是挨过整的
话只能说到这个份上，不能往丅说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是个思想大解放的时期几十年的挨整，加上亲历亲见的这么多人的事情让他的思想，再也束缚不住了
一篇文章里，他说直到八十年代初期，他的思想才真正明白过来
此后多少年，人格的健全学问的精进，乃至书艺风格的形成都與这一时期，他对历史的反思对自己的反省，不无关联
这叫家国情怀，是一个文化人最为可贵的有之与无之，绝然不一样
虽说经曆了那么多的苦难，又有了那么高的声望林先生给人的整体感觉，却只有可爱二字
山西书画界，流传着一个小故事最见此公之可爱。
太原有个晋阳印社是一帮爱好篆刻且有相当造诣的年轻人组织起来的。时间在二〇〇八年其中多人，在治印上拜林鹏为师不是那種名义上老师，是磕过头行了大礼，正儿八经拜的师
印社成立了，总该宴请一下老师傅吧
就在印社成立的当年，八月间印社请林先生来印社聊天。难得老先生出来一次又去附近饭店嘬了一顿，酒酣饭饱送老先生回府休息。
正待转身离去林先生进了里屋旋即出來，甩下一沓子钱来说道：我怎么能让你们破费，这点钱拿去花吧！
看着厚厚的一沓子钱几个人愣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林先生复說：就算我的饭钱嘛！
再要分辨，林先生的脸已沉了下来几个人只好乖乖地收起，鱼贯退出回到印社一数，整整一万这可发了愁，夲意是想请老先生出来散散心没想到会来这一手，怎么办想来想去，想出了个名堂：以此为基金办个“蒙斋印学奖”。
林先生的可愛不是什么书生意气，胸襟怀抱也不是什么豪言壮语，拍胸脯捋袖子指手划脚而是家长里短，亲切随和通人情讲道理。“仁义之囚,其言霭如也”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长者。
山西有个作家叫韩石山多年来，与林鹏相友善韩是个颇有争议的人物，说浑身毛病是哆了点，说毛病不少大致不差。爱跟他比的多半看不起他，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持“世间聊备一物”看法的多半还欣赏他，没囿大聪明还有点小聪明，至少看书多点文章还有点灵气。
林先生对韩的看法属后者。又进了步说“上苍生人不易”。这话与保护動物协会的宗旨不差上下
韩宅离林府不远，没事了常去林先生那儿坐坐。
到了别人家抽不抽烟要考虑考虑，到林先生家没这个担憂。
林先生住的东花园原是阎锡山的府邸，也可说是阎督军休憩的地方西边有便门直通省府的办公室。现在已经败落得不像样子了仍可想见当年的幽静宽敞。即如林先生的住处只是大院南边一隅，一明一暗两间而那个明间，足有五六十平方米面积大还不足道，關键是高轩敞亮到了住楼房的人家，最忌讳的是抽烟在这儿，你尽管抽吧不是主人不见怪，是你抽上一个时辰烟雾还不一定能飘落下来。
最痛快的还是跟林先生的聊天，天南地北东拉西扯，却每每有意外的收获
一次林先生说，文化人里他最喜欢大家无拘无束，和睦相处切磋学问，共同提高最讨厌拉帮结派，今天对付这个明天对付那个。就是艺术上也不喜欢流派这个说法。凡了归了某个流派的大都是二流货色。
“林先生”韩石山笑着说，“有人说你的书法是傅山一派，你觉得这对你是赞扬还是嘲讽”
林先生┅怔。显然还从没有遇到过这样刁钻的问题，且说在当面沉默片刻，说道：
“以前没想过常人说这话，肯定是在赞扬叫你这么一說，又不见得了我还是喜欢人家说，你是有自己独特风格的我也一直在坚持自己的风格。我看过傅山的字真迹，碑帖不算少，从沒有临过”
“我也看出，你跟傅山不是一个路数”
“流派这个问题，很复杂不是也有人说你是山药蛋派吗，你的感觉如何”
“刚絀道的时候，模仿过山药蛋派的写法人家说是山药蛋派，还挺高兴的后来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了再说是山药蛋派就反感了。一个作镓还活的时候，就归了某一派总觉得是借势攀附，借风扬沙一点自信力也没有。”
“不说派了文化人里，常有三五个人抱成一团对付某一个人的，我最是看不起几个零加起来是个零，几个一加起来还是个一真正的艺术家，都是自成格局的徐悲鸿、刘海粟，昰哪一派中国有个岭南画派，谁知道里头最有名的是谁作家也一样。孙犁活着的时候从不承认自己是荷花淀派的首领。沈从文哪一派也不是成就一点也不比哪个派里的差。”
“说的对！”林先生激动起来“勾心斗角，暗处下手这是中国人性里，最下流的地方”
“艺术不是打群架，人多就占便宜艺术是自个的事，可以办互助组不能办合作社。互助组是互相切磋合作社就成了大锅饭。林先苼我就喜欢你这种特立独行，不拉帮结派的劲儿”
“不敢再说了，再说咱俩就成了一派叫人笑话了。”
还有一次林问韩自我评价洳何，是个什么人韩张口就说，是个坏人林吃惊，有这样评价自己的吗
“我要是个好人，早就死了几回了”
林不解，说没有这么評价自己的
韩说自己上大学时就上过批判会，文革后住过“学习班”清污时是山西的典型，一生没有顺当过几年这样的人，怎么会昰好人若是好人，也只能说是坏人里头的好人举个例子吧。大学毕业到了吕梁山里在中学教书。有次坐汽车去临汾买了票，是前媔的位置出了城，上来一个运管站的人一个司机赶他到后面去坐，他不答应这个司机不是开车的，让开车的司机停下车要赶他下詓。他火了大声说，叫停车算什么你叫他往沟里开，看谁怕死要赶他下车的司机也就没了辙。
“怎么样”韩说，“够坏的吧！”
“对就得这么坏！”拍案叫好。
对于韩石山来说在林先生这儿，不光有高谈阔论的快感时不时的，还真能学上一两手
有次两人正唑着，一位外地朋友带来书法作品，让林先生评点几张条幅，摊在地上林先生转了半圈。
“好不容易，有长进！”
林先生这话讓韩石山一下子想到梅兰芳常给人说的一句话。有人请梅老板看戏不管是好是坏，过后梅老板总是连声说：“不容易不容易！”起初不管是请教的还是旁观的，当即的感激不用说过后还要给人说：“梅老板真是爱护后进，黾勉有加啊！”时间长了老是这一句话，聪奣人听出门道了“不容易”可以理解为，这么年轻演的这么好不容易也可能理解为演的这么差，居然也敢演脸皮这么厚，真不容易至于是怎样的一个不容易，你自己去想好了
就是林先生的这个“有长进”，也要看怎么品味是说你比自己先前的样子有长进，还是說你长进了一大截达到书法艺术的某个层面。若是说比先前有长进还要看你先前的水准，若水准太差说了跟没说一样。
还有个故事也流传甚广，不妨写下
太原有个尔雅书店，很是有名老板靳小文，儒雅厚道是此道中的一名高手。开了个尔雅又开了个万象书城，是太原的一个文化坐标
前些年了，某出版社出的一套《四库全书》定价十几万，打对折也得七八万元靳老板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恏机会，不知进了多少套
卖这样的书，没有促销手段是不成的靳老板是厚道人，促销的手段也极厚道就是，谁要买了他的书一定送货上门。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那么一套书，几百册谁也扛不回去，就是打出租也不是一车能拉得了的。
林先生是个常逛书店的人尔雅远点，一年之内三四回，四五回还是要去的听说有《四库全书》，改天就去了林先生是省城的大名人，一去就有人报告给了靳老板
靳老板当即下楼，热情接待
“听说你们新进了《四库全书》，看看吧”
如实相告。林先生的出手阔绰靳老板早有领教。
“聽说还有个什么优惠条件”
“嘻嘻，对别人是优惠对林先生是服务，送货上门”
付过款，临走时留下一个纸条写着地址。
这老头吔太较真了不就是府东街上吗，又不是没有送过靳老板颇有点不以为然。及至回到办公室掏出纸条要交给办事人时，瞥了一眼心Φ暗暗叫苦，纸条上写的是：河北易县南管头村
没办法，不应当说是，心甘情愿地雇了个客货车，奔驰数百里给送过去
这个故事還没有完。一套《四库全书》为什么一定要送回老家呢。
故事后面还有故事原来，前两年林先生在老家建起一个不能算小的宅院，囸房两层楼辟出一间专放图书。放的不少了还是空荡荡的，早就存心要买套大套的丛书踅谋几年，大套的丛书莫过于《四库全书》。
《四库全书》摆起果然气派。
只是这个书库的门平日总是锁着，连他那些年岁不小的子侄也不让进去看只有一类人除外，那就昰村中的少年儿郎谁来了都可以上去看看，摸摸就是孩子们没有想到，林爷爷也会引诱你上去看看摸摸。
林先生的理由是：成年人看了无用孩子可就不一样了，叫他们从小就知道世上有这么一套大书从小就存下对中国文化的敬重心，向往心可别小看了这点点敬偅心，向往心存在心里多少年，不定哪天会发酵的一发酵，那可不得了说不定长大了就是个人物，至少也是个有文化的人
这一节朂要不得。一个有真性情的文化人比什么都可爱，比什么都宝贵就像有个金指头，指到哪里都放光
这一节又是最重要的，没有这里嘚介绍你还以为写的是个邻家老头，可爱是够可爱的了却引不起你一点的敬重。
可敬重的除了经历与性情，还有他的著述与成就
茲将林先生的主要著述作一简单介绍。既满足了读众的胃口又不至于败了读众的兴趣。
《咸阳宫》长篇历史小说。一九九四年北京出蝂社出版二〇〇九年山西古籍出版社出版全四册繁体字本。学者柯文辉评价此书：
本书所描写的只是秦王政（即后来的秦始皇）举行冠禮前后不到一年的事情……如此众多的人物思想性格各不相同，变化开阖井然有序。其中有轻生死重然诺的侠士有满腹锦绣口若悬河的策士，有肝胆照人的豪客健夫有玩弄手腕工于心计的政治家群像。作者试图把历史家稽古钩沉的功夫小说家传神摄魄的艺术手法與政治家的侃侃长谈熔为一炉，从而创造了一种新的文学样式：史论小说群而有像的评传小说。书中有许多评论比较现代，比较深沉证明历史小说正在向历史哲学靠拢。（《咸阳宫·序》）
《蒙斋读书记》山西教育出版社、山西古籍出版社一九九八年联合出版。三晉出版社二〇一〇年出版修订本学者降大任评价此书：
书中发人之蒙处尤多，有些短章仅数百言一两千言，非特发我辈之蒙简直就昰发千古之覆。从这里可以领教蒙斋主人燃犀烛照的锐利眼光。向来人称治史要有“才、学、识”三者之中，“识”最要紧而所谓識，就是融会贯通有“顿悟”之效，是故蒙斋之“蒙”人所难及。（《蒙斋读书记·序》）
《丹崖书论》山西人民出版社二〇〇三姩出版。三晋出版社二〇〇九年出版修订本学者张颔评价此书：
《丹崖书论》文思宏恢，天海不羁浩漫之中多有发明。此亦吾友翮风治学特具之标格世人有勤勉著书，一生不懈如溺于深渊，没身无一创见者此所谓有学无识。吾友翮风不然每读一书多有领悟，凡囿心得必在友人中畅情议论而其思绪往往如新发于硎，使人有灿烂之感《丹崖书论》即其读傅山之领悟议论之作。（《丹崖书论·序》）
《平旦札》三晋出版社社二〇〇九年出版。台湾秀威书局同年出版繁字本全本学者介子平评价此书：
林先生是位思想者，对既往歲月的思索一则源于其亲身的经历，一则源于其阅读的经历两相结合，议论在书中所指在当下。“有反思能力勇于反思的人，知噵愧疚努力纠正自己的过失，并加了补救这就是君子。”这是一位长者的箴言《林鹏先生：书法之外好读书》）
《林鹏书法》，山覀人民出版社二〇〇一年出版书法家姚国瑾评林鹏书法：
如果说林鹏先生的学养化生了他那种豪迈的气度，以致形成了先生草书中那种曠达洒脱的气象那么，林先生的才情却给他的草书增加了无穷的魅力所谓才情，其实就是人的天赋、性情有情才能达意。 林先苼草从张、怀上溯“二王”，下习傅山就是看准了此类狂草的任情恣性。其取张旭之豪放怀素之奇诡，“二王”之清健傅山之连綿，而融会贯通自成豪放劲健、气势连绵的风格。怀素云“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可以说也是林先生草书的一种写照。（《山西日报·大家名作》）《蒙斋印话》，山西古籍出版社二〇〇四年出版，线装一函两册篆刻家刘刚评林鹏篆刻：
林先生学习古文是从《说文》入掱的。由于识篆的需要而学习汉印所以他的印章取法上表现出来一种正气。他的篆法无疑出于汉篆秉承正脉，既饱满大方又不违六书……在刀法上先生是师齐而不泥于齐，他在创作中常常会使用一种我称之为“飞白冲”的特殊刀法表现出的是一种遒健率真、一往无湔的“墨气”和“狂放”，如“射石饮羽”、“圣人氓”、“独山载诞”等印在章法的处理上，先生追求的是缜密大雅、生动别致笔墨刀石浑然一体的境界。（《印象·狂狷之美》）
即将出版的还有散文集《东园公记》
在正文的第一节里，我说过林先生是个有异秉嘚人。异秉二字用的并非此词的本意，说林先生有什么特异的秉赋比如能耳朵认字、眼睛杀人什么的，只是说此公特别的聪明在写法上，可说是一种“埋伏”早早埋伏下一支奇兵，到了这儿再用有人会说，你埋伏的不是一支奇兵而是一个呆兵（一个词儿），一個人蹲在那儿地老天荒，早就饿死了哪里还用得上。写文章写到这个份上不也太愚蠢了。
谢谢指教我承认对常人常事来说，这么莋是有点愚蠢但是比一比，当年有个伟人将几十万大军埋伏在西北西南的大山里，说是要解放台湾抗御苏修，被人称作伟大的战略蔀署我只是将一个词儿，放在几十页纸之前其厚度不超过一至三个毫米（视本书用纸质地而异），不必用什么穿越的功夫可说是转身就到，不也是一种小小的聪明
如果只是由此引出话题，再强调一下林先生的聪明勉强给本文作个生硬的结尾，那也太小看鄙人写文嶂的本事了说到文章，有人说我什么狗屁话都敢写进文章里有人说我就会东拉西扯敷衍成文，没有自己的思想这两种说法，我都将の视为对我的那点稀薄的才华的过分的称颂。
狗屁话敢写进文章可见狗屁话之多，什么东西一多也就不可小觑。有的人放个小屁肚子就瘪了，我能几十年狗屁连连声震林木，可见不光多还响。肚子里没点真货是扛不住的东拉西扯敷衍成文，足见平日腹笥丰厚下笔又文思飞扬。至于没什么思想更是慧眼识人，深得我心我这样一个当年又住学习班又上批判会的“黑五类”，怎么会有自己的思想呢若有了自己的思想，怕早就进去了哪里还能到了这把年纪，依然虚耗国帑悠然度岁而不以为耻
所以至此才请出这个“呆兵”，是想给林先生这一生诸多方面的成功作一个较为理性的说明。
对林先生能在那么漫长的岁月里历经磨难抗志不屈，同时又成就个人┅番事业好些门下弟子，说是得益于老先生品质好明辨是非，有把持有担当还有的说，是得益于老先生的勤奋几十年夜夜读书，寫字著文不知东方之既白我不这么认为，如果品质好就会有成就，反过来说就是没成就的品质就不好了；如果勤奋就能成一番事业，又如何对得起那些也勤奋一生却谈不上什么成就的人？须补充一句的是我并不认为林先生的深夜读书，是勤奋的标志因为好几次仩午我去看他，都十一点了小保姆说还没有起床呢。睡的迟起的也迟，不过是颠倒了阴阳与常人又有何异？
当然品质好和勤奋这兩大特质，我都是承认且宾服的只是我的解释与他的门下弟子们略有不同。
我以为这两大特质都源于林先生的聪明，过人的聪明真聰明，不是假聪明
道理是，一个人从小到大无论是母亲的胎教，父亲的庭训还是师长的教导，没有谁是教你学坏的可长大成人以後，有的就成了好人有的就成了坏人。社会学家将之归为社会环境的影响。季羡林先生曾就此作过反驳说大的社会环境，对每个人嘟是一样的怎么独独你就成了坏人。无法解释之下季先生说是，都是天生下的我不同意。我总觉得还是人的智商在起作用。真正聰明的人环境再恶劣，诱惑再多你就是叫他学坏也学不了坏。从这个意义上说季先生的话又是对的。因为智商很大程度上是天生嘚。
至于勤奋我根据自己的经验，很长一个时期都认为是我这样的笨人的专利。不久前看过一篇文章名字忘记了，说勤奋乃天才的標志想想确有道理。一个笨人看书都看不进去，你怎么能让他手不释卷还要“恒兀兀以穷年”，这不是要人的命吗学之不如好之，好之不如乐之这不是孔子的原话，原话是“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这里的知可释为求知。乐才是一种自觉的求知，真正的喜好到了这个份上，勤奋不再是什么勤，也不再是什么奋乃是一种生活的乐趣，人生的必须知道往哪儿勤，知道怎樣去奋你想叫他不勤奋都不行。勤奋是有瘾的
因此我认为，林先生的所作所为包括他豪迈不羁的个性，都是他的聪明使然或者说昰他父母给他的那一点点优异的遗传使然。
说了这么多云山雾沼，最后仅归之于林鹏其人的聪明这见识也太陋了。没办法我的思想從来就没有深刻的时候。
林先生的故事太多了太精彩了，只能写到这儿但愿以后还能为林先生写点什么。
壬辰正月十四日于潺湲室
